姜雪漪命人在小厨房另备些陛下爱用的菜,又用小火煨着药膳, 等暮色时分降临,陛下果然如约而至。
未央宫门前的唱礼掷地有声,姜雪漪起身出门, 在庭院内福身迎接陛下。就见落日余晖下, 晚霞似为他周身镀了一层金光,恍若神祇,尊贵不可直视。
他从朱红色宫门外缓缓走来, 待走到姜雪漪跟前, 却亲自俯身将她扶起,离近之后,她才看到他眉宇之间拢着的淡淡倦色。
刚回长安不过两日, 朝政中定有千头万绪要忙,又逢后宫里贵妃失子,太后重病,内外皆不安,陛下想必是心力交瘁。
姜雪漪起身, 抽出干净的锦帕轻轻擦去陛下额头上的薄汗, 柔声道:“陛下辛苦了。”
“方才从长寿宫看望太后回来,不知太后的病情可有好些吗?臣妾养伤不能替陛下侍奉太后, 是臣妾的不是。”
沈璋寒牵着她的左手走进殿内去,温声道:“你臂伤未愈, 如何伺候得了太后。宫中宫女上千人,嫔妃亦有数十,有的是人能尽孝心。”
“你只管养好你自己的身子,别留下病根,其余的不用管。”
“多谢陛下体恤。”
姜雪漪弯眸浅笑,随陛下一起坐在了侧殿的膳桌前头,段殷凝和林威都服侍在侧,她示意段殷凝为陛下盛汤,笑着说:“今日午后就在炖着了,是去太医署向太医请的方子,陛下劳心劳力又伤势未愈,喝些药膳最能养身。虽是第一次做,但闻起来鲜香滋补,应该错不了,陛下尝尝。”
沈璋寒轻笑了声:“潋潋的手艺岂有差的?这几年吃了你多少果子饮子,喝了多少汤羹膳食,朕再没这么清楚了。”
“若你生在民间,兴许也和那日梧州庙会遇见的老板娘一般,有份好手艺谋生,周遭百姓也算有口福了。”
姜雪漪从小就喜欢琢磨着做些吃食,或是果子或者酿酒之类的,要么送给父亲母亲或是兄弟姐妹们尝鲜,哪怕是闲来打发时间也觉得有趣儿。
长安的贵女们流行熏香插花这些风雅事,虽说她也都擅长,可私下里,她还是更喜欢做吃食。
只是以前她单单觉得女子学这些无非是做给家人或是取悦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可以出门靠一己之力做营生,那日见着梧州的老板娘,倒是给她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不过她已经是陛下的嫔妃,说这些也都是空话罢了。
看着陛下慢条斯理的喝汤,姜雪漪才笑着说:“瞧陛下喝得满足,臣妾心里就踏实多了。”
“今晨从长寿宫出来以后臣妾去甘泉宫看望了韶贵妃,回宫的路上又瞧见了刘嫔,她神色匆匆,满眼着急,想是担心太后和大公主,陛下去看望太后的时候可瞧见刘嫔了吗?”
沈璋寒放下汤勺,淡淡道:“朕去长寿宫的时候她正在太后床前侍奉,瞧见朕后十分动容,只单说自己有罪,倒没说别的。”
“太后此次病得不轻,身子大损,太医说需要安心静养,万不可再费心劳神,忧思过度。太后与朕始终是母子,她想提前放出来刘嫔和兰才人是对你不公,但朕还是得允。”
姜雪漪轻轻点头,语气很从容:“太后病重,凡是能让太后高兴的事,臣妾都愿意做。何况当初之事陛下罚也罚了,刘嫔和兰才人也饱受苦楚,如今重得自由,能重新在陛下身边侍奉,想必一定会好好珍惜,静思己过,不会再做错事了。”
“臣妾不是不饶人的,陛下知道。”
沈璋寒摩挲着她的手,缓缓道:“正是因着知道你宽和,朕才总觉得亏待了你,今日看完太后就过来了。”
“只是今日瞧见刘嫔伏在太后床头尽心侍奉,眼红落泪,半句不提旁的,灵宁也在一边偷偷悬泪。母女分离三年,灵宁到底是朕的亲生女儿,朕瞧着也是不忍。”
“一日夫妻百日恩,刘嫔始终是陛下从前的侧妃,侍奉您多年,还生育了大公主,怎么会毫无情分。只要她安分守己,不要记恨当初陷害臣妾而被您降位禁足之事,臣妾不会和她起龃龉。”姜雪漪回握住陛下的手,温声宽慰着,“不过此次太后病重,潋潋觉得陛下似乎心事格外的重。”
“太后的病情,难道不乐观吗?”
沈璋寒默了半晌,淡淡道:“自太后上次病愈后身子一直虚弱,朕在梧州遇刺的消息一传回长安就再次病倒,太医说,是心病所致。”
太后和陛下是后天母子,表面孝敬互爱,实际互相提防,在宫里是聪明人之间都能猜到的秘密。
但自从上次姜雪漪侍奉太后以后,她的这个想法倒有了些改观。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说太后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崩逝,可人在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总能看淡很多事。
刚入宫时太后给她的感觉是精明强干,说一不二,眼里揉不进砂子去,可上次那般日日相处,她觉得太后仿佛比以前脆弱了许多。
那种脆弱并非是因为身子病着,而是心底防线的薄弱,伺候太后那些天,她念叨了不少次陛下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虽说她仍然很克制,时常欲言又止,心事重重。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的母子关系,绝不可能只有互相利用。
太后因为担心陛下而病倒,陛下身为人子,不可能不动容。
姜雪漪猜测,若有朝一日太后真的能放下,不再插手陛下身边的事,在后宫安心养老,陛下反而会更加孝敬她,替她多着想些。若有太后在前,刘嫔恐怕也会跟着沾光,不说有多得宠,总之公主生母该有的那份不会缺。
只是不知道太后如今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她替陛下夹了一筷子菜,左手用得很不适应,险些从筷子里掉出去:“太后担忧陛下,陛下也孝敬太后,母子之间彼此牵挂本就是常事。”
“陛下若是担心太后的身子,潋潋无事的时候也替您常去瞧瞧可好?有潋潋陪着,如陛下和潋潋心意相通这般,大约也算是您陪着了。”
姜雪漪最懂温柔解意,沈璋寒总能被她三言两语安抚到平静。
“手都伤了还惦记着给朕夹菜,故意叫朕心疼是不是?”沈璋寒屈指轻轻弹她的额头,“朕瞧这个后宫里,再没人比你更知道怎么拿捏朕了。”
姜雪漪扬眸轻笑,作势要躲:“潋潋最谦逊和顺了,怎敢拿捏陛下?若是说出去,恐怕又传一个僭越犯上的罪名,说到底还是陛下心眼坏,不光扣一顶黑锅,可还敲疼潋潋了。”
“真疼了?”
沈璋寒神色倏然一变,抬手轻轻摸上刚刚触碰的地方:“是这儿吗?”
“都是朕下手没个轻重,是朕不好。”
姜雪漪微微仰头看着陛下如此紧张的替她揉额角,一时也有些意想不到。
她知道陛下对她的情分比之从前更甚了,可没想到竟会在意至此,连她随口一句玩笑也放在心上。
“不疼……潋潋浑说的。”姜雪漪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总有种自己狡黠胡说反害得旁人认真的感觉,她一双美目心虚地往一边挪,“陛下下手轻呢。”
沈璋寒垂眸瞧了她半晌,方才一时紧张过了头,这会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气极反笑道:“倒是朕操心太多了。”
“你虽不疼,朕这会儿可是扯到伤口了。”
“棠淑妃,你有损龙体,该当何罪?”
姜雪漪指了指自己的右臂,声儿很软:“臣妾什么都是陛下的了,陛下想如何处置,臣妾岂敢有话说。”
这分明是仗着功劳恃宠生娇,但沈璋寒并不觉得僭越,反觉得娇憨,后宫里,也再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他莞尔低笑,摆明了是服输:“是,朕拿你有什么办法。”
一顿晚膳过后,沈璋寒离开未央宫回了勤政殿。
朝堂事忙,魏国国君和其亲信这大半个月都没能追捕到,恐怕已经逃逸回国,陶氏父子也不知所踪。
两国不日将有大战,欲先攘外必先安内,陶氏通敌叛国九族已诛,其党羽人人自危,趁此机会他必定要肃清朝堂,开创新局面。
待收服魏国和边夷,斩去魏国国君的头颅,千秋万代功业便成,他的功名也将名垂千古。
届时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他便让国丈监国,再带着潋潋和宸儿出宫巡游,体察民间人情风水。
沈璋寒批阅完最后一本折子,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林威轻手轻脚的从外头进来,躬身颔首,请示着:“陛下,兰才人方才一直在殿外候着呢。说知道您受伤未愈,想来见您一面。她还说,三年不见陛下,不敢奢望陛下原谅,但请来向您请安,只见您一面足以。”
沈璋寒沉吟片刻, 敲了敲扶手。
他并没急着说见还是不见,只是疲倦地往软椅上靠去,抬手又摁了摁眉心。
眉骨间传来的酸涩痛感无比清晰, 这让他忽而想起从前还没有登基的时候, 她被养在府外,也总是这样替他纾解疲惫。
只是三年未见, 沈璋寒尝试去思索关于兰才人的从前,才发觉自己似乎连她具体的样子都记不大清楚了。
后宫女人那么多,前朝又有千头万绪要忙, 他本就不喜欢在女人身上花心思, 不记得嫔妃的长相其实是常有的事。可兰才人终究陪了他这么多年,若真说起来也算特殊,如今竟连样貌都模糊了。
可见时间蹉跎, 不知不觉间带走的东西太多了。
沈璋寒微微阖眸, 淡声道:“让她进来吧。”
从妃位降为才人,又禁足将近三年,对她当年所犯之事而言, 其实的确有些太重。
他不是不知道事有蹊跷,也大致猜得到谁动了什么手脚,可说到底那时更在意的人是棠淑妃,也将对刘嫔的忌惮和不满牵连到了兰才人身上,这才让她受了和刘嫔一样的苦。
如今罚也罚了, 现在她又只是个小小才人, 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别生事端, 沈璋寒不会太苛待了她。
林威轻步走出去传递圣意,不出许久, 兰才人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她的步子又轻又快,显然十分急切,可抬眸见着陛下的一瞬间,眼中便含了一汪泪水:“陛下……”
她脱口而出唤了声,然后立刻意识到不该多言,只盈盈低头福身,红唇轻咬,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沈璋寒淡淡睁开眼睛。
三年未见,她憔悴了不少,衣着也远不如从前华贵,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只觉得似乎比从前更清冷柔弱了几分。
他嗓音一如从前淡沉疏离:“起来吧,不必多礼了。”
兰才人欠身,柔声道:“妾身多谢陛下。”
她眸中泪光涟涟,起身后站在殿中央看着他,万分哽咽:“听闻陛下在宫外受了伤,如今伤势未愈,您可还好吗……?”
“三年未能侍奉在陛下身边,妾身心中有愧,日夜惦念,如今能亲眼来见您一面,妾身心中踏实多了。”
沈璋寒缓声道:“朕不过是外伤,不十分要紧,你也不必时刻记挂在心上了。”
“太后仁慈,念着灵宁和刘嫔的母女之情,特意开恩将你们提前解了禁足,如今既出来了,便更要安分守己,别再惹出事端。”
兰才人忙再度屈膝半跪,簌簌落泪道:“是,妾身深知自己身沐皇恩却德行有亏,有负陛下信任,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还请陛下宽恕妾身,让妾身重新在您身边侍奉,这三年来,妾身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当初的嫉妒言行,不能看见您的每一日,妾身都无比的煎熬,无比的后悔……”
“还望陛下明白妾身待您之心,日月可鉴。”
她言辞恳切,字字锥心,仿佛要将满腹情肠皆说与郎君听,声泪俱下,实在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兰才人原本就生得貌美,其封号也因弱柳扶风,空谷幽兰而起,在人身前柔声哭诉,的确容易让人心软。
若是从前,沈璋寒兴许就吃了她这套,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侍奉了,即便不能侍寝,替他伺候个笔墨,按按眉眼解个乏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有了淑妃珠玉在侧,他又才从未央宫出来不久,如今再看她这模样,心里除了觉得她有些可怜,着实没什么旁的感觉。
“知错能改即可。”
面对兰才人的陈情哭诉,沈璋寒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而后有规律的敲着扶手,不着痕迹转了话锋,不欲跟她继续将这个话题说下去:“朕政务繁忙难免疏忽后宫,灵琋身子不好,皇后也少管后宫中事。现在都是棠淑妃和杨修媛协理后宫,你若实在有事,着人去请示她们二人即可,不必特来寻朕。”
“如今见也见了,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兰才人在知道陛下肯见她的时候还曾欣喜万分,知道陛下果真待她不是全然无情,只要她诚心认错,梨花带雨,陛下是个寻常男人,一定不会真的这么心狠。
即便不能留在太极殿,可也能和陛下多待一会儿,只要有些许浓情蜜意,复宠便指日可待。
可她从未想过,陛下都已经肯见她,却待她如此的……客气。
三年不见,果真什么都变了。
兰才人心中哀伤不已,却也知道如今越是这样越是急不得。陛下和她早已陌生,又有淑妃这个劲敌正得宠,她不像刘嫔和太后那么亲近,又有亲生的公主傍身,想要挽回陛下的心是长久之计,得徐徐图之。
她这一生的荣宠都在陛下身上,往后更是只能有陛下这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她都得站起来,决不能被旁人踩在脚下。
“是,妾身告退。还望陛下善自珍重,仔细龙体。”
兰才人说完便红着眼睛起身要走,临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回头深深的看了陛下一眼,这才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陛下负伤,太后养病,后宫诸人不敢在这时候生出什么风波,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两个月。
这些日子以来前朝动荡事多,陛下朝政忙碌,除了看望太后甚少进后宫,也是因为太后病着不宜挪动,所以今年不再去行宫避暑,全在宫里过。
长安七月暑气极重,太阳晒得宫道刺眼到发白,若是正午出门,简直如同在蒸笼里一般。
原本就热,宫里的嫔妃和奴才们就更不爱出门了,若非必要,都四处寻凉快地方待着去了。
若说原先是因着陛下和太后养病不敢声张闹事,可到了夏天,便是真的热到没心思动弹了。
姜雪漪素来不怕冷,却很怕热,所以宫里早早就供上了冰,底下的人一日三次送冰过来,倒也不算很难捱。
何况天气热,不用日日都去凤仪宫请安,姜雪漪反而更自在了些。只是唯一不好的是天热了以后伤口不易好,她足足精心养了这么些天,用最好的药,如今终于差不多好全了。
医女替她细细看过右小臂,见总算恢复的和以前并无两样,既没有留下疤痕,动起来也如常,这才笑着福身说:“万幸,娘娘伤势恢复的很好,往后就能和以前一样活动了。”
宫里的美人向来是最爱惜容貌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光滑如初、不留疤痕才好。何况姜雪漪得宠,又是花容月貌的美人,若是白玉微瑕,那才是可惜。
旎春捧着自家娘娘的小臂看了半晌,生怕看漏了一点,这才笑着“呀”了一声:“恢复的果真是好,一点儿疤痕也没留。”
没留疤总归是件好事,姜雪漪也高兴,笑着说:“带下去领赏吧,这些天有劳你们了。”
旎春欢喜的诶了一声,忙领着医女下去包银子,殿内便没旁人了。
段殷凝取来凝脂膏替娘娘抹上,柔声道:“娘娘身子既然好全了,那奴婢今日就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将您的名牒重新挂上。”
“前些日子听说陛下的外伤已经痊愈,又马上就是七夕,虽说七夕只是个淘讨巧凑趣儿的小节日,往常也不会大办,但宫里怎么说也因为太后和陛下养病沉寂了这么久,如今陛下伤好了,虽说太后仍病着,可总该有个由头热闹起来,恐怕是时候要进后宫来了。”
姜雪漪嗯了一声,垂眸看着她给自己涂脂膏,温声道:“太后的病缠缠绵绵一直不见好,这些天除了皇后隔三差五的去看望,大多时候都是刘嫔在长寿宫伺候着吧?”
“陛下操心着太后的病情,每每去长寿宫总能看见刘嫔,虽说刘嫔似乎并未刻意邀宠,一直十分温驯恭谨,可这么有孝心,难说没有故意做给陛下看的成分。”
“若是陛下有心思进后宫,不管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还是刘嫔近日的表现,恐怕刘嫔的恩宠是少不了了。”
说罢,她又想起来了什么,偏头问:“七夕是杨修媛操持着,前两日听她说是打算在太液池边上的水榭上办小宴。”
“夜间水边凉快,陛下多日不曾进后宫,当晚定会出席,底下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段殷凝琢磨了片刻,轻声说:“难得有个由头热闹,加上嫔妃们久不见天颜,难免躁动。”
“吹拉弹唱习舞的都有,想争宠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
“您如今协理后宫,各宫各处想讨您好的人多了,但凡有些消息都往咱们宫里送。”
她想了想,平声说着:“倒真有件事没闹起来,只是今儿午膳的时候叫奴婢听说了。”
姜雪漪掀眸:“何事?”
“兰才人和钱常在昨儿晚上在牡丹台起了些龃龉,闹得极不愉快,听说——是为了抢牡丹台那块地儿惹出的祸端。”
“牡丹台繁花盛开,又靠近御花园,是个清幽纳凉的好去处,若想争宠,得些消息侯在那也不意外。只是兰才人从前还是兰妃的时候,钱常在是她手下之人,当初钱常在的脸被丹皇贵妃扇烂是兰才人的主意,可到头来却没落得什么好,如今她们反目成仇,您倒是能留一留心。”
第164章
当初和嫔即将生子, 兰才人和丹皇贵妃都想争取这个孩子,为此不惜手段用尽。兰才人为了不让丹皇贵妃抚养这个孩子,特意让手下的钱常在去故意激怒丹皇贵妃, 被丹皇贵妃掌掴, 再让钱常在用自己的脸伤生事,去水边寻死, 将事情闹大。
一旦丹皇贵妃跋扈狠辣的行为被陛下知道,那么她就一定不适合做皇嗣的养母。而那时候兰才人一直安抚和嫔,与她亲近, 又性情温和、才华斐然, 相较于粗鲁冲动的丹皇贵妃,自然更适合养育皇嗣。
兰才人为了争取孩子,这一番手段其实没什么问题, 按理说也的确有效。可她千算万算不曾想到和嫔那个时候正是情绪不稳的时候, 为人又过分多愁善感,居然只是看了钱常在的脸便受惊小产。
也是和嫔命好,虽是早产却也生了个皇子, 在皇后、刘嫔和姜雪漪多番较量之下,到最后和嫔位份不够也亲自养着孩子,兰才人一番心血算是打水漂了。
她和丹皇贵妃都没落着好也就罢了,说到底,钱常在才是最惨的那个。
为了让兰才人抬举她得宠, 不光豁出去了脸面, 更是拿着后宫女子最重要的容貌去赌。虽说总算养好了没落疤,可当初那么做的时候, 钱常在必然是抱着极大的希望才答应的。
谁知兰才人不仅没能帮衬到她,自己还在不久后就被陛下降位, 罚了三年禁足。钱常在付出了那么多,不光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反而看透了这位所谓的兰妃娘娘不过是一场笑话。
若真说起来,钱常在入宫也是风光过一小段时间的,那恩宠还是受姜雪漪指点才得的。
如今她和兰才人位份相似,兰才人才禁足出来,境遇甚至还不如钱常在那样无功无过。
现在钱常在见着兰才人和她想一样的法子争宠,怎么能不想起当初的苦,怎么能不恨?对她必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毕恭毕敬。
陛下的恩宠是有限的,为了争宠,这两人相遇爆发争吵也是人之常情。
钱常在之前多次表达想要投诚,都被姜雪漪婉拒了,她若以后抛出橄榄枝,钱常在不可能不同意,倒是个可用之材。
段殷凝带着凝脂膏放回原处收拾,珠帘后人影绰绰,姜雪漪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琢磨。
三年折磨,兰才人和刘嫔对她已经恨之入骨,就算眼下为了重新得宠巩固地位暂时不提,以后也迟早会想法还回来。
要是真的让她们起势,往后姜雪漪和宸儿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怕是要日夜悬心才是。
她不能徒增烦恼。
思衬片刻,姜雪漪问:“你说兰才人和钱常在是昨儿晚上闹起来的?”
段殷凝掀了帘子走过来,应了声:“是,再过几日就是七夕,宫里这些天紧锣密鼓练习才艺的嫔妃不少。位份低的嫔妃宫里供冰大多不足,屋子里还没在屋子外凉快,也有不少是在外面寻个好地方练的。”
“照这么说,外头晚间倒是热闹,不是这儿就是那儿的。若陛下心血来潮进后宫走走,恐怕隔几步就能看见美人了?”姜雪漪笑了笑,“陛下这些天政务忙碌,一直不得闲,正好我今儿也手伤彻底好全了,你派人去请陛下一趟。就说今晚夜色如醉,咱们的小厨房做了几样好菜,请陛下晚间忙完赏脸去御花园的海棠榭赏月,我在此候着。”
说罢,她端起一侧的茶杯,慢悠悠抿了口:“兰才人和钱常在能吵起来,便说明她们存了心思要争,谁也瞧不上谁。牡丹亭那么好的地方,大好的地段和时机,她们谁不会因为对方退了争宠的心思,若闹一次便不去了,那就说明自己怕了,兰才人不允许自己服输,钱常在恨了她许久,更不会。”
殿内凉意四散,茶香悠然,姜雪漪喝下半盏,轻笑道:“今儿个有好戏可看。”
晚膳后,灼日归山,酷暑将歇,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些。
宫里的低阶嫔妃和宫人们大多没得例冰取凉,一到晚上出门乘凉的人可是不少。未央宫凉快,平时她不爱出门逛,今日一出来,四处都能瞧见宫灯亮着,的确热闹。
姜雪漪没带宸儿,只让旎春等人搬着冰鉴,带着里头躺着的几碟新做的小菜去海棠榭。
海棠榭这地方是她精心挑出来的,靠近御花园和牡丹亭,远远能听见外头的人声儿,虽说不如牡丹亭那般显眼,可此处有一小池塘,临水清凉,位置更是宽敞。
即便真的猜错了,兰才人和钱常在都没来,她和陛下在此处赏景赏花也好。左右陛下许久不曾进后宫松散了,能透口气总归有益。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上前在四角都点上宫灯,又仔仔细细挂上轻纱账,冰盆从冰鉴里抬出来放在大理石桌的正中间,风轮轻轻摇着,丝丝凉意透过来,不比在殿内热多少去。
姜雪漪拿着一柄苏绣玉骨扇,上头的垂丝海棠栩栩如生,碎珠如露,她摇着扇子凭栏而立,月色朦胧下,一身轻薄如雾的荷茎绿云雾绡宫裙,愈发衬得她缥缈出尘、冰肌玉骨,仿佛蟾宫仙子一般。
满宫嫔妃里美人无数,可若论身段样貌,姜雪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谁能与她平分春色便已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平时她不会特意打扮,可今儿个来是看戏的,俗话说月下看美人更艳三分,陛下若来,她不能输了谁去。
不多时,御花园那头脚步声纷至沓来,听着人数不少,姜雪漪执扇倚身回望,就见陛下身侧前呼后拥簇拥着不少人,应是刚从勤政殿的方向过来。
佳人有约,沈璋寒又想见她,是以脚下生风,步速比往常都快些。提宫灯的小太监跟着陛下大步流星般往前走,等到了海棠榭才摆一摆手,让他们都各自站到周遭值守去。
海棠榭轻纱拂动,月色如银,她就那么凭栏而立,眸光潋滟的看过来。
“潋潋。”
美人如斯,沈璋寒不禁有些意动,他迈步进海棠榭,只见她微微欠身行礼,一双盈盈妙目便看了过来:“陛下守时,潋潋很欢喜。”
他牵住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到大理石圆凳上,清冷的嗓音淡淡沉沉:“赴你的约,朕不舍得晚来。”
“正巧,也有件要事想跟你说。”
姜雪漪掀眸,便听陛下说今日下朝后得了陶氏父子的消息。陶尚书仍不知所踪,其子倒是在靠近边疆的县城里被抓住了,据说被抓到的时候灰头土脸,神志不清,今日已经押解回京,就关在大牢里。
原本是想从他嘴里撬出消息的,可他疯疯癫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不时吓得失禁,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陶家九族皆灭,只剩下陶尚书和他的儿子,陶尚书如此薄凉冷血的人,临走只安排了他儿子的活路,可如今他的大儿子竟也和他分开了。
沈璋寒嗓音微冷,沉声道:“你二哥哥已经带兵前往边疆驻防,也会继续搜查他的下落,胆敢背叛,朕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雪漪安抚道:“狼子野心之人死不足惜,陛下别为了这样的人气坏自己的身子。”
沈璋寒嗯了声,牵着姜雪漪的手缓了缓没多说。
海棠榭这边安静不惹眼,周遭树木又繁茂,若不特意绕过来看,不会轻易发现这边有人。
这边帝妃气氛祥和没出声,另一侧的牡丹亭却称得上剑拔弩张了。
钱常在今晚特意换了身舞衣过来,不想竟再这又瞧见了兰才人,一看见她就想起昨日两人在牡丹亭争执的事,心中更是窝火。
她实在是恨极了兰才人,不仅白白害她耽误了那么久,又险些毁了容貌,可偏偏付出了那么多仍然一无所获。如今解除禁足出来了,也不过是个区区才人,哪儿还是当初得宠的兰妃娘娘。
就这么个人,竟然从前让她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她也配?
每每想起来,钱常在的心中便又恨又厌恶,就连瞧见她那张总是惯常柔弱的脸都觉得反胃恶心。
虚伪毒妇!棠淑妃的手下败将罢了!
她快步走到亭子里,抢先一步占住了好位置,既不行礼,也不弯腰,冷声道:“我还当是谁,原来又是兰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