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孤苦无依,他一直都在怨恨这个世上无人真的爱他。
他无法放下魏国国君行刺父皇害他失去一切变成如今自己都不喜的样子,无法放下幼时巡游失散于民间受尽屈辱,更无法放下连生下自己的生母都能果断的抛弃他,趁动乱的时候反而和别的男人离开自己。
沈璋寒自幼不受重视,不被爱着,他不信任何人会爱他。
可他骨子里却是极为缺爱又不安敏感的性子,这才让他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天下之大唯爱权势。
所以哪怕当时的丹妃待他再好,哪怕她救他,陪伴他,照顾他,他依然厌恶她的粗鲁,低微,厌恶她和那群贱民一样令他不适的出身。
他当然是感谢她的,所以给她名分,宠爱,银钱,地位,任何不出格的要求。
可他从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嫌弃。
后来有了姜雪漪,丹妃的作用就慢慢的消退了。
这个世界上最合他的心意的女人,除了姜雪漪没有第二个。
这些长年累月的积累中,人之血肉都是有感情的,沈璋寒自然不可避免的对她越来越上心,越来越宠爱。
甚至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会不会做的太过了,会娇纵了她。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告诉姜雪漪,只要她别触碰他的底线,他可以一辈子宠着她,待她好。
他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
因为过去的经历,让他性情恶劣,从不觉得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进入他毫无防备的区域。
可就是这样两个女人,一个被他嫌弃,一个被他始终提防,却都愿意以身相抵,去救他的性命。
沈璋寒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可他头一次认识到原来有人是真的爱着他的时候,第一反应甚至觉得自己不配。
他太恶劣,不配有这么好的女人为他牺牲。
但丹妃死了,就以最惨烈的模样死在他面前,再也没了能让他弥补的机会。
他是从来都没有爱过丹妃不假,可即便是感谢她这么多年的好,沈璋寒都只用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璋寒紧紧抱着姜雪漪的肩,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融入自己的骨血,可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口,只能拼命克制,连嗓音都在微不可查的颤抖:“为什么这么傻。”
“不怕死吗。”
“若你死了,朕和宸儿该怎么办?”
他吻上她狼狈濡湿的额头,情愫却如潮水汹涌澎湃,在这一刻他便明白,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失态。
对姜雪漪,他甘愿缴械投降。
什么防备不防备,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他愿意只为她打开一条微小缝隙。
姜雪漪被陛下揽入怀中,劫后余生的滋味从未如此清晰过,她没精力说什么舌灿莲花的好听话,她只是很诚实的说:“那时候臣妾什么都没想。”
“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中那一箭。”
“若真要死,臣妾宁可那个人是自己。”
“幸好陛下活着。”
这一时刻,沈璋寒抱着她久久无言。
翌日,出城搜寻的人将运河周边躲起来的宫人搜罗起来重新送入宫里,河边的尸身也都收敛的差不多了。
统计过后,发现宫里出来的这些人里,有死有伤有失踪,余下能找到的都在这。
扶霜和段殷凝都还活着,只是很狼狈,回宫相见的时候喜极而泣,可其余不分宫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除此以外,就连一些低阶的嫔妃都因为慌张中乱跑被杀了两个,其中一个是去年才入宫的吕常在。
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成了刀下亡魂,魏国人和边夷人固然可恶,但最可恨的却是通敌叛国的内奸。
如今嫔妃的去向都清楚了,唯一一个不知所踪的,是丽美人。
除了丽美人不见了,陶尚书和他的大儿子以及李刺史等人也趁昨日鏖战的时候溜走了,想必急于逃亡,陛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他们都是文臣,体力不支跑不快,能走的地方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追捕他们可比追捕魏国国君容易的多。
若事成他们自然举杯畅饮,若事败,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弃子。
晌午后,旎春给姜雪漪的小臂重新上药的时候,门外的侍卫在殿外请示道:“启禀棠妃娘娘,陛下派人请您过去一趟,说丽美人被搜查军在树林子找到,被发现的时候孤身一人正在逃跑,如今已经押回宫了。”
她缓缓敛眸,温声道:“本宫知道了,即刻就去。”
第157章
等姜雪漪收拾完毕到陛下所在之处时, 丽美人正跪在殿内低着头,陛下坐在主位上,不远处还站着两个押送她回来的禁军。
她向陛下行礼问安后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就见丽美人的神色疯疯癫癫的,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她满身满脸的土,宫裙也破破烂烂, 原本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全是血渍和污泥。
丽美人原本一直不肯抬头,沉浸在她不住的念叨里,谁知在听到姜雪漪的声音后猛然抬起头, 瞪大了眼睛:“姜雪漪, 你凭什么没有死……你凭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姜雪漪语气很平淡:“丽美人,你这是承认你买凶杀本宫了?”
“昨日边夷人意图杀害本宫的时候,本宫曾听到他们说什么交易。后来本宫思来想去, 总觉得不会有人能在这时候买通边夷人来谋害本宫。除了你——陶家嫡女。”
“陛下被行刺之后, 随行官员只失踪了你父亲和哥哥,除此以外还有梧州刺史。魏国人和边夷人能如此顺利的知道陛下的行程,提前埋伏, 这意味着什么,丽美人应该不会不明白。”
“只是本宫还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和嫡亲哥哥涉嫌通敌叛国如今不知所踪吗?在你让陶家为你办事的时候,知不知道你父亲是这般帮你的?”
瞧着她的样子,姜雪漪神色平静, 语气也没什么波澜, 只是又添了句:“不过看你如今的样子,想必你是不知道的。”
“若是早知道, 你就不会一个人在山上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跑, 该是和你的父亲和哥哥一般逃得无影无踪才对。”
昨日之事后,陶尚书和他的儿子就不知所踪,想必早就按着原本制定的计划,可丽美人却被他们丢下了。
这说明丽美人从来都不在陶尚书在意的范围之内,他这个女儿不过和陶姝薇一样,是有就算了,没有也无妨的存在而已。
若能带来利益便是家族荣光,若是不能带来利益便可随意丢弃,姜雪漪猜测——陶尚书之所以会答应帮丽美人杀了自己,恐怕也只是想让父亲不痛快的随手为之而已。
毕竟他已经通敌,本就是要背叛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刺杀一个嫔妃会什么后果。丽美人有这份心思跟他这么说了,他就顺带这么让人做,无论如何只要能让姜家不痛快的,他都愿意。
只是可惜了陶尚书和其子等人还在追捕中,否则真应该让她们父女相见,让丽美人好好看看这个她从小敬仰,将他一字一句都奉为真理的父亲究竟是什么虎狼模样。
丽美人瘫在地上看着姜雪漪,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父亲绝不会通敌叛国,更不可能抛下我,一定是被人掳走了!”
她跪在地上疯狂叩头,哀求道:“求陛下派人去救救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绝不会通敌叛国的!”
陶氏一族在长安何等煊赫,父亲怎么会联络魏国和边夷行刺陛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何况母亲她们尚且在长安府中,父亲又怎么可能会连那么大一家子都不顾了,拿上百口人的性命做出这样荒谬的事?
魏国能许的好处,顶天了和如今陛下给的一样,即便是为利,丽美人也想不通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在她眼里,陶氏乃名门望族,她出生就是陶家嫡女,到哪儿都要被人高看一眼。自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甚至在她入宫后,陛下也会看着她的家世封她为初封最高的贵人。
如此显赫的门第,父亲怎么可能……为什么……
丽美人不愿意相信,更不敢相信,跪伏在地上哭得泪如雨下,几乎不能自已,拼了命的寻找一切可以否决这些话的理由。
可不管怎么找,这些都无法说服她昨天亲眼看见父亲和哥哥逃走的场景。
昨日魏军和边夷人杀过来的时候,巡游的队伍全都乱成一团,她所站的位置靠中间,在听见第一声有人行刺后就慌张躲进了树林里,担心自己被人杀害。
好在那些人的目标是陛下不是她,她一直在大树后躲着,偷偷听着这边的情形。可即便只是远远躲藏着,她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无比的胆战心惊。
还是后来厮杀的声音渐渐变小,周围似乎没有人了以后她才敢出来看,可就是那个时候,她却正好看见父亲和哥哥趁人不备的时候偷偷从树林中过来,然后从另一侧坐上了一艘小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起先不明白父亲这是去哪儿,以为是逃命,所以在树林中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甚至出声呼唤,可父亲都没有回头。她没办法,只好在树林里转,想找一条出去的路,可梧州这么大,这密林树连着树,山连着山,沟沟壑壑,好像永远都走不出去似的。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认为父亲和哥哥一定是来不及接她走,绝不会是把她抛弃了……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会不要她……
直到今日被人五花大绑抓起来押回行宫,棠妃又这样轻飘飘的说了这些话,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父亲真的不顾全家性命做出了通敌叛国这样株连九族的祸事,这才在刺杀快要不成的时候就逃离了梧州,终于认清,原来父亲就是不要她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狠心?
丽美人哭到几乎背过气去,那种被至亲之人欺瞒抛弃的窒息感几乎要把她淹没了,连说出口的否认都无比的苍白。
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甚至让她来不及恐慌死亡,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沈璋寒冷淡的看着她,哪怕是一个美人梨花带雨也激不起他丝毫怜悯,只有对她同样姓陶带来的愤怒和恶心。
他不愿意再听丽美人的疯言疯语,冷冷道:“陶氏犯下株连九族的死罪,朕绝不会轻饶。只是你已经入宫,生死都是朕的人,罪不及外嫁之女。”
“但你联和母族谋害嫔妃,犯上作乱,这已经是犯了死罪。朕之所以没将你就地诛杀,无非是想让棠妃亲自处置你。”
“自你入宫之日起就对棠妃百般不敬,屡屡作对,加上姜陶两族的恩怨,朕也并非毫不知情,让你安安稳稳活到今日,已经是恩赐了。”
姜雪漪轻轻颔首,柔声道:“臣妾多谢陛下体恤。”
她险些被边夷人杀害一事,其实她并未详细的和陛下说,可当时救了她的人是二哥哥,二哥哥事后有没有告诉陛下,陛下又是如何想的,她也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陛下现在愿意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处置丽美人,她还是十分感念的。
毕竟对于丽美人,她虽说死不足惜,可有些话,姜雪漪还是想让她听个明白。
别以后到了黄泉路还恨错了人,平白让姜雪漪受这份诅咒。
看着丽美人的模样,姜雪漪并不觉得有多可恨,反而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害了你姐姐的人并非是本宫,罪魁祸首不是旁人,正是你的父亲。”
丽美人没想到如此巨大的打击之下还有打击,不由含泪楞楞的看向了棠妃,满眼的错愕。
未等丽美人反驳,姜雪漪便继续说着:“本宫知道你一定不信,甚至觉得是本宫在狡辩,可本宫今日就把话说清楚。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都没意义了。”
“当初陶贵人之死本宫就一直想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宫中何人动手才能达到如此效果。不仅害死陶贵人一条命,还能如此不留痕迹,让人无迹可寻。可直到昨日,本宫才反应过来,能这般下手的人,只能是陶家真正的当家人,也就是你的父亲。”
“你所谓的恨不过都是你父亲编造出来的谎话,你所谓的傲慢和容光,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你父亲通敌叛国,连长安上百口人的性命都能放弃,于他而言,你和陶贵人实在不算什么。”
丽美人浑身剧烈颤抖着,眼眶通红,分明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棠妃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欺骗她,可正因一定是事实,丽美人才觉得她这一辈子的信念都崩塌了。
她一辈子都将父亲的话奉为真理,一辈子都想得到她的认可,为陶家争光,为姐姐报仇。
可到头来,父亲是叛国贼,是薄情寡义之辈,是害了姐姐的幕后真凶,是将长安上百人口都送到绝境的刽子手。
“哈哈哈……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丽美人哭着哭着,反而倒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浑身抖如筛糠一般,“笑话……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看着她这幅模样,姜雪漪平静的收回视线,颔首道:“陛下,臣妾想说的都说完了,至于怎么处理,臣妾全凭陛下处置。”
沈璋寒略一拂手,不欲多看丽美人一眼:“赐毒酒,尸身就不必入妃陵了。”
第158章
丽美人被拉下去的时候还是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的模样, 姜雪漪冷眼瞧她,便知道即使陛下不赐她一死,她也是活不了了。
高傲自信了一辈子才发现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笑话一场, 这种滋味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若是姜雪漪有朝一日发现她的亲人待她所有的关爱都是假的,她所在意并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空话, 那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比丽美人更决绝。
虽说从小她就不喜欢陶家人,不喜欢他们眼睛长在头顶上, 不喜欢她们咄咄逼人, 更不喜欢陶姝薇和陶姝妍入宫后屡屡挑衅,可如今眼看陶氏高楼榻,想明白陶姝薇为何而死, 再亲眼看着陶姝妍奔赴黄泉路, 她还是觉得感慨。
世事难料,事易变迁,有那样藐视亲人通敌叛国的父亲, 丽美人和陶贵人的一生也是唏嘘。
如今陶家注定是要被清算了,姜雪漪倒真的好奇起来,究竟父亲和陶尚书之间有什么恩怨,才让陶尚书如此痛恨,事事针对。其实她也不是第一次好奇了, 早在姜雪漪在未入宫之前就曾问过父亲到底是什么缘由, 只是父亲回答都很含糊,约莫是不愿意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这些。
现在时易世变, 她也能知道真相了。
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了, 沈璋寒才赞赏了几句办事得利的禁军,抬手命令殿内的人都退出去。
等人走尽,才听陛下问:”被边夷人刺杀之事你为何不告诉朕?这么大的事,朕却刚刚才听说。”
姜雪漪愣了一下,敛眸轻声:“昨日事态紧急没能来得及告诉陛下,其实臣妾原本也是猜测,直到今日看见丽美人才能确定。”
“丽美人和当初的陶贵人针对臣妾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真有人存心想要臣妾死,她们的可疑性必然首当其冲。”
说罢,她也是怕陛下多心,又柔柔添了句:“尤其臣妾昨日也听说了陶尚书逃走了,恐怕他们就是内贼,这才想到丽美人身上的。”
“二哥哥来得及时,臣妾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多谢陛下关心。”
方才姜雪漪一席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沈璋寒就知道她早有猜测了。她聪明,他不是第一日知道,但往常若她表现的太过聪明他总会警醒着些,如今再知道她聪明,他只觉得放心不少。
后宫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地方,他心里要装着天下苍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唯有聪慧,有手腕,在后宫才能如鱼得水的活着。
他盼着姜雪漪能长长久久无病无灾的陪在他身边,如此一来,什么高处不胜寒不过一句空话,他也不会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沈璋寒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嗓音罕见的柔和:“潋潋,朕只是不希望你出事。”
“宸儿尚且年幼,朕和你要一起看着宸儿长大。”
“你也要陪在朕身边长长久久。”
姜雪漪抬眸看向陛下,正撞入他深邃的双瞳。她很轻易的感觉到,陛下待她的心思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虽险些被人杀害,但如今还是好端端在陛下身前坐着,陛下这么说,无非是关心则乱。
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得宠,再占据陛下身边一个难以替代的位置,能让陛下因此她而宽宥姜氏,看重姜氏。
如今都成真了。
姜雪漪回握住陛下的手,弯眸笑起来:“是,潋潋遵命。”
御驾一行又在梧州休养生息了半个月左右以后,伤势也好个几成,队列终于重整旗鼓走上了回长安的道路。
朝堂上未解决的事自有文武百官来处理,姜雪漪等后宫嫔妃逗留也是无益,何况陛下万金之躯,绝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所以一旦预备齐全便动身回长安去。
回长安依旧要走水路,好在这次有充足了经验,一切都畅通无阻,并无什么意外。
唯一一个变数,是来自长安的一通消息。
上面说德妃受人陷害,失足小产了,陷害她的宫女是丹皇贵妃的贴身宫女红萤,已经被押入宫正司扣留起来了。
这条消息是陛下先知道,然后告诉了她和皇后。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和陛下早有心理预期,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皇后的神色有些复杂。
宫里的女人那么多,总有人怀孕,也总有人小产,皇后怎么想德妃失子这件事,她管不着。
只是算算德妃消息传回来的时间,她小产的时候,应该和丹皇贵妃救驾的时间错不了几日。
怪不得她出宫的时候只带了秋叶,没带红萤,原来是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也许她也很想放下,这才让红萤留在宫里按兵不动,想着自己会不会在宫外看了美丽的风景,心情开阔,慢慢就会忘记。可再好的风景也不能弥补失去孩子的创伤,她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才在离开梧州前的某日就将消息送回了宫去。
如今她的尸身已经被人风风光光葬入了妃陵,灵毓也交给了杨充仪抚养,杨充仪待灵毓极好,想必丹皇贵妃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至于德妃,她小产之事陛下自会安抚的。
世间事终究是有因才有果,德妃失子,说到底怪不得任何人。
又是半个月后,巡游的队伍终于平安抵达长安。
可这次回来却和去之前截然不同,风风光光欢欢喜喜去的,却是陛下遇刺险些遇害回来的。
陛下遇刺是天大的事,消息恐怕早传遍长安了,姜雪漪这会儿掀帘子往车窗外看去,气氛明显不如去之前那般士气昂扬,就连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灰心。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想得到一场大胜背后还潜藏着这样大的狼子野心,魏国和边夷此次虽未得手,落荒而逃,可这次袭击依旧对大凌的士气,百姓的民心,都是一场挫折和考验。
陛下虽然伤势未痊,可天下大事不等人,想来这阵子又要焦头烂额了。
她平静的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帘子放了下来,温声道:“听说太后得知陛下遇刺后在宫里急得病倒了,如今是留守后宫的太医一手管着。德妃小产,刘嫔和兰才人也禁足之期将至,我带着伤不能侍奉太后,一切都由皇后和杨充仪安排,恐怕回宫后又要生出风波了。”
段殷凝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以您如今的地位,哪怕是皇后都要避让三分,何况是区区刘嫔和兰才人?”
“如今陛下身边的功臣,早不是皇子夺嫡那时候了。”
闻言,姜雪漪点了点头,缓声道:“她们即便再针对我也是不怕的。如今我倒是在想,陛下会如何安抚德妃。”
“喻将军重伤如今仍在梧州修养,太医说喻将军伤到要害,恐怕日后不能再征战沙场了。有他拼死护驾这样的功劳,不光会恩泽喻家,也会恩泽德妃。加之德妃小产,恐怕等会儿一回宫,陛下就得先看望太后,再看望德妃,我约莫着,恐怕晚上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了。”
旎春抱着宸儿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奴婢以前总觉得达官贵人活得比奴婢潇洒,要银钱有银钱,要地位有地位,可现在看来,就连陛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浑身的伤都没好全呢,回宫也不得闲。”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们也都是见识过风浪的人了,尤其旎春最伶俐圆滑,竟也会思索起这些。
姜雪漪轻声笑了笑:“掌权者艰辛,受庇护者自在。可掌权者呼风唤雨,受庇护者命途摇摆,谁是大自在?”
“不过命数罢了。”
对她而言,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自在不是真正的自在,唯有站的够高,权势够大,她才能安心。
队列回宫以后,嫔妃们各自回宫安置,又是许久的忙碌。
此次出行人人都受了惊吓,虽说总算有惊无险,可想回到出宫之前的状态,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姜雪漪也不例外。
短短两个多月不见,她再回未央宫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在留守未央宫的宫人干活得力,将这里收拾得如走前一般整洁美丽,她和宸儿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就适应了。
太阳落山后,太医来未央宫给她请平安脉,又细细检查她小臂的伤口,见恢复的不错,总算放下些心。
晚膳时,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说陛下已经从德妃的甘泉宫离开了,走时脸色不算太好这会儿,坐上龙辇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没过许久,林威亲自到各宫传旨,宣布陛下的旨意。
姜雪漪带着未央宫等人在庭院内跪迎圣旨,便听得圣旨里说,追封丹妃为正一品皇贵妃,晋德妃为从一品贵妃,棠妃为从一品淑妃,杨充仪为正三品修媛。
此外赐死了被关在宫正司里的红萤,又赏了韶贵妃许多名贵药材、珍贵首饰和新贡的布匹以示宽慰。
半点没提红萤是丹皇贵妃的贴身宫女,要牵连于丹皇贵妃这件事,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念着她的不易的。
何况平常嫔妃小产并不会专门赏赐,陛下这样厚赏,又抬德妃为贵妃,无非是念在喻将军的功劳上。
喻将军重伤,韶贵妃失子才抬成贵妃,姜雪漪虽说也救驾有功,可到底没有喻家损失那么大,晋她为淑妃也是合情合理,若真的越过贵妃,反而受人诟病,再大的功劳也不算功劳了。
至于杨修媛,恐怕正是陛下看在已逝的丹皇贵妃的颜面上,为了四公主灵毓而晋的。
姜雪漪领旨起身后,林威才又躬身道:“奴才恭喜淑妃娘娘。”
“内侍省那边为娘娘准备的赏赐稍后就到,陛下特意叮嘱了,绝不会少了您这份。”
第159章
林威宣读完旨意后, 姜雪漪笑着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耀,不轻不重的一捧明黄色提花缎,贯着象征一品淑妃的玉轴, 历时四年, 她终于站到了后宫令人难项其背的位置上。
后宫品级里,越高品阶的定量越少。
大凌历代以来的规矩, 皇后之下设一皇贵妃,设二贵妃,与贤、德、淑并为四妃。四妃之内, 贵妃为尊, 贤、德、淑并列。
如今除了皇后,姜雪漪上头就只有一位贵妃压着了。
可如今韶贵妃失子,喻将军又重伤难以上战场, 虽说陛下一定会优待贵妃, 优待喻家满门,然而没了喻将军这位顶梁柱的军功,她又没有自己的子嗣, 再尊贵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难以为继。
在地位上,无论如何是比不得现在的姜雪漪了。
自家娘娘短短四年便从贵人位列淑妃,是多么可喜的荣耀之事,旎春牵着三皇子笑盈盈的, 等传旨的人一走就立刻再度跪了下来, 领着未央宫上下数十人口扬声笑道:“奴婢恭喜淑妃娘娘!贺喜淑妃娘娘!娘娘福禄永昌!”
姜雪漪抬起左手示意众人起身,柔声笑道:“我能有今日, 自然少不了你们悉心侍奉的功劳,今日高兴, 人人都有赏。”
“多谢娘娘——!”
事毕,她摆摆手示意宫人都散了,扶霜这才带着欢天喜地的宫人们下去封银子算赏钱。
待回到寝殿后,数日奔波来的疲乏终于袭上心头,算算日子,她也有多日没有好好睡个囫囵觉了。
先是陛下遇刺受到惊吓,夜间时常惊魇不安,后怕不已。再有就是手臂的伤实在痛楚不便,就算是不胡思乱想也不能安寝。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回到正轨,就算身处后宫,难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可此时宫烛正燃得明亮,宸儿就乖巧的坐在她旁边玩一柄小木剑,小嘴巴里念念有词,还是久违的让她安心。
宸儿已经两岁半了,每每看着他,总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当初怀着他的时候是如何谨慎小心,仿佛还是昨日,一眨眼,他已经能走会跑,会笑眼弯弯的和她说话了。
“母妃,陪我玩。”他拿着小木剑用嫩生生的小手拍在床上,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语气软软的,却很坚定的样子,“宸儿要玩。”
姜雪漪失笑,接过小木剑在手里敲了两下,佯作为难:“小木剑太难了,母妃不会呢。”
“宸儿教教,母妃好不好?”
宸儿笑眼弯弯的:“好,宸儿,教母妃。”
他也不知是从哪儿看的,拿着小木剑倒有模有样,他怎么做,姜雪漪就怎么学,给足他尊重和快乐。
母子二人玩闹的时候,段殷凝端着银盆从外头进来,一眼就见到这温馨一幕,不禁笑着说:“小皇子聪慧好动又听话懂事,等长大了,一定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的。”
孩子小的时候最娇憨可爱,姜雪漪其实是很珍惜宸儿还小的时候的,并不盼着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