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合欢后他们都疯了by公子永安
公子永安  发于:2024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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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享摸着牙豚,很好,没白吃他的仙藻。
他一双巧手飞快束发,天鹅黑绒烟墩帽遮住前额,金蟒珠玉点缀其中?,煌煌富丽而色荤极浓,一双含情眼百转千回地瞧着她,他也没让其他小太监来?服侍她,亲手亲为地替她洗漱穿戴,还不忘像妻子一般嘱咐她。
“长生?宫那位病了,昨夜一道?诏令,急诏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回穹灵顶,二十八仙道?台也蠢蠢欲动呢,您身处风波中?心,可一定要万般小心,吃的,穿的,玩的,不要随便接受。”
蛇蛇不高兴,仍由着他环着腰链。
“姑奶奶像是那种谁给一点吃的,就?跟谁走的家伙吗?我哥不缺我这一口吃的。”
宴享知道?哥哥是她的逆鳞,也顺着缕毛。
阴萝则是若有所思?,“病了?咱们这父皇,病得可真是及时。”
阴萝可太知道?这些?当权者的权衡手段了。
“这是想要窝里斗呢。”
见她快压不住了,就?想借着其他皇子来?收拾她,教蛇蛇学一个乖儿。儿子的性命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如那屁股下的位子重要。
说到底,没了李燕嫣,揭开《皇兄们哥哥都爱我》这一层争宠遮羞布,这所谓的仙朝,实?际上是一个天然血腥的屠宰场,仙皇李谋作为庄家,冷眼看着场中?胜者为主,败者任凭宰割。
长生?宫外,众皇子听候传达。
“哒哒哒!”
身后是一阵响声。
众皇子目光一转。
四只蹄子的!
他们顿时心里有数。
果?然从那四只蹄子下来?的,正是他们多?日未见的妹妹,她披戴的是老七的旧衣,紫桐暗花奔鹿的刀袖,佩着一根松鹿漫饮江水的腰链,由于守孝,她额前紧紧束着一条白纨。
阴萝甚至没有术法的遮掩,也不穿束胸,明眼人都看得女子身份,但无?人敢揭穿。
五印法天坛城的圣火煌煌,带来?的阴影却笼罩着整座穹灵顶,如今是人人自危,惧怕这位一夜烧光了詹事府、 御史?祠、金明台等禁地的“七皇子”。他们回来?的时候,几乎是满城飘白,差点以?为误入一座鬼城。
但也有好消息。
李二李圣乐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七弟最近很是威风哪,不过?七弟是否听闻,在我仙朝之外,有一国名为怀真,又有一女绣球招亲,竟然招了一个乞丐夫君,那小姐呀,很是仁慈,帮助那乞丐夫君伺候公婆,友爱姐弟,手洗亵衣,无?微不至,堪称当代贤妻典范。”
“据说这位贤妻死心塌地,供着她那夫君,赚取万金,入道?登仙,夫妻情比金坚,传为佳话。”
小八噗噗嗤笑,稚嫩的嗓音藏着祸心,“二哥,你快别瞒着咱们的小七哥了,那贤妻可是参卫神女,继承慈悲道?的新圣女,她被那小乞丐儿一箭穿心——”
他恶狠狠抓着手里的豆馅包儿,捏成一滩血红。
“杀妻证道?啦!”
六界三次观潮已经?分出了半个胜负。
人洲被魔洲压制,鬼洲被佛洲普渡,只剩下他们妖洲与神洲,尚且处在最后争位的阶段。
虽然神洲枢机的李氏玄武女一剑飞仙,涤荡万妖,又爱当爹,他们不当儿子就?是一剑飞来?,头颅直落,导致众妖魔闻龟而色变。
可谁让神洲拖后腿的也多?呢?
不枉费他们的先辈们,靠着过?人的美?色,锲而不舍,代代洗脑了参卫伯都虎脉的神女,将一头头凶虎圈养成下崽的母虎。
历代神女在铸建至高神台时,都不会动私情,她们才能保持神念唯一性。
但这些?被他们妖魔勾动了私情的神女却不一样,她们动情而生?欲,欲后而妄念,妄念而坠尘,于是为了祈求他们这些?妖魔夫君的宠爱,也会像凡间女子一样,来?了癸水,长出玉宫,再为他们孕育血脉。
——神女下凡救世,更以?爱救人,自古以?来?都是他们妖魔两界所设的骗局!
纵然有郑阴萝横空出世,可她时日太短,片刻之间也很难扭转根深蒂固的救赎之念,让他们得以?钻了空子。
四周的目光或是恶意或是幸灾乐祸。
而被众妖魔包围的蛇宫小帝姬扬眉一拜日月,她之前在法天坛城为了替孪生?兄长求情,磕破了额头,结疤之后凝成一枚肉红观音痣,配上她那含圆澈亮的瞳子,空悬几分小观音的慈悲神性。
“没关系喔。”
这观音小痣的软甜语气令人发毛。
“既然神女落凡不能避免,把你们永远留在这里,人数相抵,也是一样的呢。”
蛇姬还勾了勾小八手里的豆沙,在他的奶腮旁写了一枚祭纹,天真邪恶恣意。
在小天坛学院,她别的没多?学,专门钻研怎么将妖魔鬼的血气化为己用。
“你更要小心喔,神女最爱吃魔种,越嫩的软肠越好吃,我不介意让你们极皇宫,再丧一场白头!”
小八缩了缩颈子。
“宣诸皇子进——”
宴享前来?,传达诏令。
皇子们似有若无?掠过?他,这如沐春风的模样,难道?那郑阴萝真的留宿了紫腰殿?
据他们眼线回报,这俩狼狈为奸,已是彻底勾结在一起。
宴享领牧二十八仙道?台,这无?疑又加重了老七的筹码。
原本郑阴萝顶替李瑶功的身份,她手中?的镇国权力也应该被一并收回,但她跟李谋撕破脸面后,并没有交出权令,李谋强行征召,但仪鸾司的司长仅仅继任一日就?暴毙而亡,更别说那一队外城府军,七宝塔后对?她是死心塌地的,调任官走马中?途,同样死于非命。
国都谣言沸沸扬扬,但自从孪生?哥哥死后,李瑶笙无?所顾忌。
这种将反未反的气氛如同悬在仙朝天穹的一把斩仙刀,这才有了他们的急诏回宫。
他们有一种预感!
太子!当立!
长生?宫同样一片肃穆,侍疾的是三皇子的母妃,汾贵妃,风仪绰约,姿容骄矜。
诸皇子拜见时,这汾贵妃坐在内殿,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从腿上割下一块粉肉,忍着疼,让宫侍去?煎了煮药。
蛇蛇:?
这又是做的哪一出?
仙皇李谋深受感动,“爱妃何须如此!”
汾贵妃依靠在君王的怀中?,“妾乃仙种,肉有凝灵,若能使得主上圣体?康安,妾作为您的半个妻子,这点割舍又算得了甚么!”
三皇子李承苍显然是通过?气的,他毫不犹豫也抓起匕首,往手臂割下一块血肉,“母妃之高节,实?在是令儿臣羞愧,儿臣也愿意追随母妃,愿君父早日康全,再临仙朝万事!”
李长治儒雅轻笑,割得同样优雅。
在汾贵妃的带头之下,诸皇子纷纷献出了一块热肉,惹得宫内萦绕浓重的血腥气。
轮到阴萝。
众皇子嘴角带笑,等着她的妥协,或是,反抗。
长生?宫外早有军甲待命,若她激烈反对?,他们就?有理由将她留在长生?宫里。
“献肉祝康,原来?哥哥们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阴萝喔了一声。
她在登真也有一堆哥哥,而她亲母是元皇后,元家要权有权,要兵有兵,她生?来?就?驾驭在众兄长之上,不似东宫,胜似东宫,当然谁也没想到,那老登的真爱是个洗脚婢子,还想要那小婢子生?出的大王爵骑在她头上。
现在她的哥哥们又换成了更为险恶的妖魔群狼,还是想要将她盘烹煮分食。
他们是妖魔之身,仙皇却是仙体?,吃下去?后自是污染损身,但她的肉不同,郑夙踏上祭坛之前,就?转换了兄妹俩的血肉之躯,她若是像皇子一样献肉,只有两个下场——
第一,她的神肉治愈仙皇,她成了药引子。
第二,她的神肉被天下觊觎,为求长生?,被群民分之。
真是恶心又歹毒的阳谋呢!
果?然,只有女主小凡女才能享受皇兄们的宠爱,成日的流水剧情不是亲亲抱抱就?是举高高,而她这种颇具威胁的竞争者,向来?是优先被猎杀的。
蛇蛇:我懂!甜宠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但这群皇兄们似乎忘记了,自古龙蛇凶残嗜血,它们种族稀少的原因,不仅因为它们吞噬万灵,它们饿起来?连同族都吃,尽管得证神身后,在功行的约束之下,保持了一份克制。
蛇蛇明显感觉到,她开始饿了。炙热的烈火贴着她的小腹席卷而过?,正烧着她那厚厚储藏的油脂。魔种用血煞情意喂饱了她,也养大她的胃口,她消化了半年,就?不够用了。
蛇蛇眸光微烁,她不能宰吃神洲同族,但这些?投生?为她亲族的妖魔,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妖的魅,魔的煞,都是至好的补品。
她舔了舔焦躁的小唇,这么不安分,她该挑哪一个先宰了呢?
小八?这个瞧着最弱,但肉不多?,估计里头全是心眼子。李四?唔,这个骨头硬,还有九颗头,吃起来?最费劲。李二跟李一倒是不错,都像她哥的身形,也有几分如仙气质,也最能勾起她的胃口。
阴萝突然发现她哥死得早也是极好的,起码她可以?提早开小灶,毕竟神族不能随意窥探下界,免沾因果?。
感谢哥哥的善解蛇意嘻嘻。
众皇子猝然感到一股寒气。
他们暗自用心音交流。
李二:‘这老七眼珠子一转,一副要拿我们开饭的样子,大家注意防御。’
李四:‘她好像最想吃你李二。’
李二:‘……李四你不要祸水东引。’
李八:‘呜呜嫂嫂怎么不吃我我肉最嫩的啊。’
李三:‘你们能不能正经?点?被神洲开饭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幸而永昌的魅魔扳回一局,别把优势打没了。’
比起鬼界的幽冥森森,妖魔一家,宛如手足,他们经?常组队一起玩儿,也只是众妖带着小八的原因。
李一:‘李三你北道?一趟,倒是成长不少。’
作为大哥的李长治表示了高度的赞赏。
李三李承苍则是幽幽看向他的冷峻四哥,这面相瞧着端正,腹中?却全是黑墨,他行路途中?,遭了不少的暗算。他摔个崖,崖底有一个盲眼的医女,他住个客栈,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殷勤周道?,他受个伤,英武少女从天而降。
这么多?美?色摆在他面前,就?是想等着他破身泄阳,率先失去?择选伴侣的资格。
越是高位的妖魔,对?自己的初阳看得越紧,与他们交合的绝不能是普通女子,容易让元气混杂污浊,不过?行走在外,他们妖族也有不少面孔,像这种一夜百女的谣言必须要散播得四处都是。
像引诱神女的棋子,其实?都是一些?低阶的惑妖,长辈们还舍不得将精英浪费在情爱棋盘上。
李三念头一转,落在老七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郑阴萝似乎长开了一些?,原先奶呼呼的腮肉消减下去?,扮起少年的仙相来?,侧脸也有了一些?棱角,肉红色的疤痕难掩锐气,雌雄莫辨的美?感。
族中?曾有预言,这百年间是神洲最为虚弱的辰光,才有魔种渡劫、妖裔历世、鬼婴啼尘、佛童涉海、凡人修仙这种倾族而出的盛况。
而他们妖魔两族追究其源头,竟然是龙蛇与凤凰两族的小至尊即将面临情热,一个是吟潮纪,一个是栖梧岁,都是令妖魔垂涎的初劫。
长老们派他们这些?精锐出山,未免没有捡漏的意图。
他们不奢望欢情长久,可若是能有一夜的羁绊,污了神洲两大血脉的至圣神台,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李三是没什么龙阳之好的,因而他的主意只能在这个小帝姬上,于是在众兄长还在勾心斗角,他不动声色巡回了目光,率先打破这奇异的氛围,“七弟年纪尚小,儿臣愿意尽兄长之责!”
说着,他又是一个咬牙,剜下一片厚肉。
那郑世蛇姬似乎有些?错愕,猫瞳霎时睁圆,装满了李承苍的身影。
众皇子:“!!!”
心机!好一个心机李三!
“三哥,我没想到,你这样深情厚谊!”
清纯猫瞳淌落晶泪,鼻尖被寒气冻出几分粉晕,真是又娇又脆,仿佛下一刻就?要迸出香甜的桃液来?,李承苍看得头晕目眩,耳朵穿过?下一句。
“这样让弟弟怎么好意思?拿出雪骨川参献给汾贵妃娘娘呢?”
李承苍:……?
满宫为之寂静。
雪骨川参,乃是一川骨参,百年化气,千年化骨,它的服用方式尤为悚然听闻,需要养一个灵人作为药引,与血肉融合,片片剜之,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阴萝将川参交给了宴享,无?视汾贵妃那摇摇欲坠的惨白脸色,温和得近乎虚伪,“宴督主,您可是近前第一人,主上对?您多?加推崇,如今这川参您拿着,务必要让汾贵妃娘娘好好享用,尽半个妻子之责。”
阴萝踏出长生?宫的第一步,就?被李承苍把住了手腕。
他压着声音,却压不住怒火。
“你献上川参,岂不是把我母妃往火坑里逼?!她只是个地坤!你对?女人出手,你还是不是女的?!”
按照这郑阴萝的行事,又是招女子入仪鸾司,又是推及女子进学令,李承苍没想到她刀尖之下,第一个对?准的竟然是他的母妃!纵然他占了这具身体?的时间不长,但汾贵妃对?他的爱惜也是真的,李承苍也有几分动容。
“嗤。”
回应他的,是神洲小毒蛇的嘲笑。
“我的好三哥,就?准你们联起手来?,骗我至坑中?杀害,不准人家反击啦?这天家是鲜血洒遍,白骨铸就?,若想平庸安稳,就?不该进来?!既然享受了这权欲的华贵,又想寿终正寝万人追捧,你当人人都是你母子的玩具呢?”
阴萝最烦就?是一些?本色幼稚的公主皇子,享受了万民的供奉,等他们要担责联姻迎敌了,又是一副天家误我下辈子宁做农家妇夫的大彻大悟样。
吃了还要嫌弃,就?说贱不贱的。
“破局的方法你心知肚明,让你家那老美?人儿,主动退让,你呢,也远调仙都,让出太子的权令,你们母子庸碌平常,自然就?没有生?命风险,不是吗?”
李三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半月之后,长生?宫传来?噩耗,汾贵妃割肉喂君主,血流而亡,仙皇李谋感念其恩德,将李承苍立为太子。
国都风起云涌,暗潮见刃。
阴萝嗤笑,“真以?为这些?妖魔转头吃素了,动手可不见半分迟疑。”
是她之前太蠢,竟指望他们有什么恩义?呵,恩将仇报倒是不少。这种轻信的错误犯一次就?罢了,她绝不会信任他们第二遍,她的命可以?丢在天道?烽火里,唯独不能被自己蠢死!
宴享正给满庭的野芍药喂着玉露,意有所指,“公主,这花开得太艳了。”
蛇蛇瞬懂。
“督主说得不错,美?人既殉,名花当赏!来?啊,写名花帖!”
阴萝换了同盟之后,推平速度简直是飞流一泄三千里,于是第二天,整个仙都知晓——
七殿下李瑶功要举办芍药射花宴!
这可愁死了朝中?重臣,不去?,怕被穿小鞋,一把火烧了他们全家,他们当时在处决孪生?兄妹的时候表决得痛快,绝不会想到这个报应会悬在他们的头上!
可是去?了呢,他们又担忧自己是油锅里那个鳖,被人滋啦炸了还得夸她炸得香脆。
当日,射花宴设在了玄辞宫的化雪坞里。
晴雪满汀,映得到处都是雪亮如星子,而在水下,则是缠满了一枝枝野芍药,粉皇,白仙,紫裙,色彩绮丽,如同一场美?人的溺亡。
船坞之上,参宴者陆续进来?,他们挂着笑,脸色却僵住跟假人似的,环视了半天,越没有异常,越让他们心惊胆战。
诡异的是,圣师张悬素竟然到场,容色清寒旷然,盯着李瑶笙跟那宴貂寺看。
他们:?
怎么感觉有一丝暧昧?
太子李承苍虽然还没完礼,却已是公认的东宫,他来?时同样气势骇然,皮笑肉不笑,“今个的彩头真是不小,竟然是福寿小绝山,捧一捧就?能增寿十年,七弟的宝库真是让人羡慕呢。”
阴萝扬唇,“太子哥哥,请哪。”
李承苍拿起一把称手的大弓,嗖嗖嗖就?射出数箭,破开芍药花芯,晕出了一丝殷红花色。
阴萝半坐在琉璃几前,支着半条腿,“诸位,我太子哥哥好东西多?的是呢,这福寿小山乃是阳寿之山,对?诸位来?说,是可遇不可求,可要抓住机会了。”
场中?寂静片刻,迅疾架起了一座箭林,水下的野芍药被射穿,破碎,凄美?坠入湖底。
“好,好得很,太子哥哥的箭法但真绝妙!”
阴萝拍手称快,宴享在旁边候着,适时给她倒上了一杯冷酒,宴享装模作样摸了摸,“酒冷,奴婢温一温。”
便倒入口中?,欲要以?唇哺给她。
但有一捧雪腕制止了他。
“……别喝,他的酒。”
帝师张悬素语气生?硬,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月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的确不想让她喝他口中?的温酒。
阴萝没有给师尊难堪,反而冲他露出一个笑,“不喝也行,这里有三千枝野芍药,一百七十枝是紫裙色的,您将它们都射落,这酒,我只喝先生?的,如何?”
帝师张悬素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字,“好。”
阴萝扯下额前的一抹冷雪带,给他束缚上了双眼,又将自己最近用得勤快的一架笼夜大弓交到他手里,张悬素浑身紧绷,只因阴萝贴着他的后脊,“那就?让弟子来?做师尊的眼睛!”
她姿态熟稔,仿佛师徒之间从未有过?裂痕。
张悬素心头涌出一抹雀跃,更被温水填满,“……好。”
“飒飒——!!!”
弓身颤动,厉箭离弦而去?,射进水里,锋利破开了野芍药的青脉。
一百七十箭,箭箭从不落空!
她的呼吸酣甜,吹拂着肩颈。
但不知何时,周围的欢呼喝彩声骤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而他鼻尖闻到了一丝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可怕!
帝师猛然摘掉白额带。
那水下的花,赫然变成了一张张沉睡的、分裂的面孔,全是,全是,全是他的学宫弟子!!!
那酣甜的气息也成了索命的,“如何,师尊,当日告密者,全在这儿里,徒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做得可好?”
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是肝胆俱碎。
“啊——!!!!!!”
“罔象,残星,青松,英,年辉……”
他雪发飞扬,痛得大哭,恨意如荆棘,刺穿他的骨髓,他想呕,却呕不出来?,帝师失态抠着嗓子眼,似乎要将那一股痛意倾淋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啊,他们挡路了。”
他痛得头昏,双眼红如玛瑙血,“就?因为他们挡路,就?因为挡路?!这至高肮脏的至尊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你可有想过?,他们是弟子,若我们——”
“若我们?若我们如何?师尊,您修得可是无?情之道?,您以?为您在说什么蠢话?”
这神洲蛇宫幼神显露了凶艳凉薄的眉目。
“若得成至尊,我令天下,肮脏算得了什么?您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弟子,死在他的一枝枝箭矢之下!
他以为射出的, 是?求和, 是?宽恕, 是?期待,是?使他们还可转圜的余地!
他亲手,亲手, 亲手将他的弟子, 将那些熟悉的、崇敬的、憧憬的面孔,射得支离破碎。
什么万世?师表, 什么圣人临世?, 时至今日祂才辨明——
祂是?一个在蜜甜的洞穴里丑陋生长的怪物!
若他再清醒一些,若他没有被那一丝嫉妒冲昏耳目,是?不是?, 是?不是?他就能发现这水下野芍药的异常?
他们一定都?在怪他, 怪他!
惨烈又鲜明的对比,让帝师张悬素痛得更彻骨, 他指尖探入咽喉,想要?刨出那一块深深的、盘结的、令他厌恶又痛恨的情肉,可是?他挖破了内壁, 也?只有一股腥甜的血, 空荡荡的唇, 空荡荡的肠, 如他那空荡荡的昨日今生。
他什么也?没抓住, 什么也?没有。
“呃,呃啊——!!!”
他剧痛弯下腰, 吐出来的,只有一些抠破的血絮,可是?他难受至极,掌心握拳,死死敲着胸肺。
出来!出来!出来!!!
“噗哧——”
倾淋出来的,是?一口泛白的鲜血,里头还夹着一小?朵蜷缩的、羞怯的野芍药,残金色的花瓣皱着,再无当初的鲜艳丰润。
是?学?宫小?考那日,他们在鹿洞里,她咬在笑唇里,像一条情窦初开的奶蛇,喂进了他的身体中,仿佛这样也?能酿出一种蜜。可是?他们都?错了,这本就是?野芍药,她长在旷野里,雾潮里,月明光光里,恣意?又任性,哪怕无人欣赏,也?与孤山点?缀成诗。
她唯独不该被折下,被含在一张背叛的唇里。
“嘭——!!!”
帝师跳进了冰水里,冷丸四溅。
“圣师?!”
“不可!”
“快来人啊!!!”
有人惊呼。
但他听不清了,也?不需要?听清了。
万籁寂静,灵魂冷透。
月宫神祇伸着手,姿态缓慢,如同庇佑那流离失所的孩儿,将那一枝枝漂浮的野芍药温柔笼在袖袍下,雪缎般的长发慈悲拨动?水流,渐渐浮开,尾端那一枚菩萨结滑进水中,消失不见。
祂的白发越长越多,几乎披覆了整个湖面,丝丝茸茸,闪烁着碎银的光泽。
祂胸前水波冷彻,环着一束紫裙色的野芍药。
“抱歉,先?生来接你们回家了,没等?久罢?”
宾客们屏住呼吸。
随着圣师起身,激流停顿,那满湖的冰水顷刻枯竭,宽旷的池里,从东到?西,蜿蜒着一头蔚为壮观的白瀑之发,它?浮着湿湿流光,又缠满了细簇花枝,它?们似乎从未死去,热烈地盛开着。
他们听见圣师喃喃低语。
“天暗了,冷了,回去罢。”
走动?之际,跌出一张遍布裂痕的玉兔面具,穗子编缠着一条粉紫色的玉京子,套着灿金色的小?裙边,昂着头,很是?神气的样子,雕琢者用最细腻的功夫,在指尖倾注他的情愫。
化雪坞又簌簌颤雪,掩埋了那一口白血。
东宫太?子李承苍从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寒气,他神色复杂望向那神洲的天女,她表情甚至没有半分变化,唇角依然软薄而翘,少年的白孝装束冲淡了那柔媚的女气,耳骨咬着一枚五毒纹的镂空小?玉盘,光影冷白而锋利。
心魔无非是?功行、名利、权相、色欲,最后者更是?他们妖魔无往不利的利器,但仙朝圣师这样抱月而生的绝世?美人,他们妖魔也?要?轻拿轻放,可她却能放在脚底践踏,她还有什么软肋是?他们可以攻破的?
有人坐不住了。
“……殿下,家中老母急诏,在下先?告辞了!”
“殿下,好?巧,家父急诏,我等?也?先?走了!”
“殿下——”
不等?下一人说完,阴萝转了下细眉,“怎么,你家老母生小?弟啊这么赶?”
那人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他家老母都?百岁高?龄了!
阴萝从袖里翻出一双手,戴着漆黑华贵的手笼,轻轻扣掌,“诸位不必担心,我再有通天的能耐,也?不会一日之间,将你们都?杀在此地,那么多人呢,这么冷的天儿,埋起来岂不是?要?冻伤我这手?”
众大人:“……”
那可说不准!老黄还不是?给你说埋就埋了!
“不知?诸位对今日狩猎社稷学?宫的学?子,有何感想呢?”这李七顷刻图穷匕见,“天冷了,大家也?沾一沾旁人的热血,暖一暖身,说起来,咱们如此默契,便是?一道的人了,往后还望诸位大人,太?子哥哥,多多提携小?弟。”
众大人:“……”
你个九转大肠的!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们的命运?!
我们不想做你同谋!
“啊,对了,方才射花者最多的是?——”
阴萝捧着福寿小?绝山转身之际,场中已无一人,最后跑得慢的那个,四肢并用,刨出一片密雪,茫茫白白,完美遮掩身形。
至于嘛?
蛇蛇噘嘴,“干嘛呀,我这可是?真心举办赛会的!”
“不愧是?殿下,连彩头都?省了。”宴享适当拍上一记蛇屁,“真是?勤俭持家,贤良有道。”
他举起酒杯,往嘴里温了一口,还想着继续先?前,被阴萝掐脸推开。
“瞧你得意?的,还没到?庆功之时呢!”
宴享有些失落,但还是?自己咽了,笑着道,“殿下说得对。”
玄辞宫的射花宴开办之前,宣扬得满城风声,到?落幕了,反而成了一桩闭口不谈的禁忌,谁也?不敢随便传言。
帝师张悬素在玉磬山房闭关,社稷学?宫也?冷清了不少。
直到?这日,他被长生宫传召,为的是?另一桩告密之事?——
有人告发,他违背师徒的尊卑伦常,逆乱学?宫,不堪为师!
自仙朝立世?以来,张悬素以帝师之名,被供奉在圣台之上,他得道九百年,传道九百秋,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迷乱的、污浊世?间人心的罪名,走进了这皇权鼎盛的大宫。
跟他对峙的,则是?前不久,还跟他在白瀑城隍里,说着这里菩萨很灵喔的少年。
里头乌泱泱的,全是?人头,有的面孔熟悉,有的却陌生得割裂,自从见过那一张张被他射碎的弟子花面之后,他的视物就变得困难起来,模糊又颠倒的,人面仿佛生了一层雾气,怪诡的。
唯独阴萝的很清晰,她的面孔盘曲着荆棘,他看一眼就刺痛得要?流泪。
雪发圣师垂下了眼睫,水银瞳里结着污染的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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