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间低矮破旧的屋子,孤零零立在一处宽敞的空地处,土院墙早已坍塌了大半。
打仗之前几个月,双方局势紧张,榷场便已搁置,到如今空了差不多两年。
和议之后,榷场会再开,岁赐也会在此交割。西梁与虞昉一样,兴许是穷疯了,第一笔岁赐,连着年节的赏赐,要求大楚在年前支付。
虞昉领着经验丰富的斥候,在周围走了几天,将地形道路探了个大半。
火堆哔啵燃烧,铃兰不时往里面添捡来的干柴,老钱拿着几大串羊肉过来,美滋滋道:“将军,很快就烤熟了。”
虞昉见老钱恨不得生啃了羊肉的谗样,道:“熟了再吃,别惦记着其他几只,拿回去卖掉。等我们发了大财,我允你吃半只羊!”
老钱道放心,“更穷的日子都过过,现今不算穷,属下能管住自己的嘴。嘿嘿,马上要发财了!”
铃兰咬着干草,双眼紧盯着羊肉,一脸向往。
老钱瞥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着问道:“将军,你送的那几根草,究竟有何深意?”
虞昉回答就是草,也不管他们能否理解,加重语气一本正经道:“我草!”
乔装打扮的虞昉一行回雍州,路上从荒无人烟,逐渐到热闹。
有消息灵通的商人赶往榷场,争取在榷场开时大赚一笔。路上打尖地方少,天气冷,偶有附近村子的百姓在路边搭上简易草庐,卖些热水粗粮。
寒意凛冽,路尽头出现了一队商队,草庐的摊主夫妻张大郎忙对妻子洪氏道:“又来客人了,你快出去瞧瞧。”
洪氏瘦弱的脸上露出笑,赶紧用布巾抹了下手,急匆匆从土灶后走到门边,撩起打着补丁的粗布帘,看到外面的商队,一下睁大眼,回头兴奋地道:“他爹,好些人,估计得有上百!”
张大郎跟着笑,笑完又泛起了愁,望着草庐中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了:“咱们这地,哪容得下。容得下,也没拿得出手的吃食茶水。”
虞昉端着破口的粗陶碗,不紧不慢就浑浊茶汤吃着杂面馒头,闻言放下碗,道:“我们用完了,将地让给他们。”
“客人你们坐,你们坐。”张大郎赶紧道。
走商路的客人手上有钱,出手也大方,茶沫子煮的浑浊茶汤,黑乎乎的杂面馒头,他们也不嫌弃。
张大郎老实本分,外面天气冷,草庐中的炉子烧起来,方才有些热意,话里话外赶客,他很是过意不去。
铃兰已经摸出钱袋,数好了茶汤馒头钱放下。虞昉道:“我们得趁着天亮时赶路,掌柜的你忙,难得有人来,你们好赚些嚼用过个好年。”
张大郎哎哎几声,又是点头又是鞠躬,仔细收起了大钱。洪氏忙帮着收拾,铃兰提起旧布包袱皮,轻松搭在了肩上,虞昉低下头,率先走出草庐。
在草庐外刷骡子的几人,忙着去套车,老钱袖着手,吸了下鼻子,望着逐渐走近的商队,咂舌道:“乖乖,竟然是骆驼商队!”
虞昉跟着数了下,差不多有近二十头骆驼,骆驼驮着箱笼行囊,精壮的汉子前后护卫着缓缓走了过来。
草庐是坐不下,瞧着他们的阵仗,也瞧不上张大郎的茶汤杂粮,草庐顶多帮着煮碗热汤。
“你去,将黄羊卖给他们。”虞昉对老钱说道。
他们还剩下七八只黄羊,收拾后装好了准备带回雍州府。天气冷,冻得硬邦邦,老钱这两天都对着冻羊流口水。
老钱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虞昉是让他去借机打探。
这次出来,虞邵南都被虞昉留下了,只带上了他与铃兰,其他人都是从军中挑来的好手。
他们两人脸生,其他人跟着,都知道是虞昉出行了。毕竟她现在还病着,不宜声张,虞冯他们几人再不放心,想着毕竟在雍州府的范围内,只能作罢。
老钱上前,离得尚有近半里远,就被人赶上前拦住了。
“我们也是买卖人,准备进京去。”老钱脸上堆满了笑,连连抬手见礼。
拦着他的汉子警惕看来,见他一脸的笑,其余人在套车准备离开,随口问道:“你有何事?”
老钱道:“我们带了些黄羊准备进京,恐路上坏掉,自己也舍不得吃完,你们可需要?便宜得很,黄羊难得啊!”
汉子立刻摆手,道:“不要不要,你快些让开!”
老钱面露失望,塌肩缩脖,垫着脚尖往后张望。
汉子脸色一沉,道:“你看甚,走开走开!”
“这条道人人可走。”老钱嘀咕了句,见汉子要翻脸,忙讪讪让开了。
后面的商队走了上来,一个裹着皮裘,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过来,拿眼角斜了老钱一眼,问道:“何事?”
汉子忙恭敬答道:“他自称是去京城做买卖的商人,要卖黄羊给我们。”
中年管事咦了声,“黄羊?”他朝后看了看,马上奔回去,追着行进的马车说了几句。
很快,他撒着脚丫子朝前跑来,指着老钱道:“你们的黄羊在何处,且拿来我瞧瞧。”
老钱马上换上笑脸,“还是这位爷有眼光,这位爷等着,我这就去!”
中年管事摆着架子,跟着老钱身后来到骡车边,看着他指挥人从骡车上掀开放着黄羊的箩筐。
“都收拾好了,爷你看上去贵不可言,定当吃过不少黄羊肉,放心,假不了。”老钱赔笑恭维,提了一只黄羊腿在他面前晃。
中年管事嫌弃退后两步,矜持地看了几眼,道:“黄羊倒是黄羊,就是不够新鲜。”
“这位贵爷,我们要进京城去,路途遥远,这羊跟着到京城,都成一堆骨头了,哪敢拿出手。”
老钱拖着羊腿,毫不掩饰自己的谗样,不舍的眼神在羊腿上流连,“唉,活不下去,只能去京城找找门路。”
中年管事眼神微闪,似乎漫不经心道:“你们做何买卖?在雍州做不下去,在京城就能做下去了?”
“我们贩卖皮子,京城的贵人才穿得起好皮。”
老钱狡黠一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路,京城贵人的门槛再高,咱们也有些门道。”
中年管事瞥了两眼老钱,见后面的驼队已经到了草庐边,道:“行行行,咱不跟你废话,你有多少黄羊,咱都要了。你开个价。”
老钱伸出双手,在中年管事面前晃了晃。
中年管事眨了下眼,道:“一两银子,可。”
“爷说笑了,十两一只。”老钱笑道,将黄羊腿放回了筐子里,“一两银子,咱自己也吃得起。”
中年管事脸黑了黑,暗自骂了句老钱,瞧他丑归丑,到底不蠢。
黄羊在市面上,差不多也要卖近十五两一只,卖给他们十两一只,也不算太贵。
中年管事见老钱懂行,反而放心了些,不耐烦道:“都留下吧。”
老钱立刻让人将框子搬下来,道:“还是爷有银子,这么多骆驼,一看就是有钱的人!”
中年管事不接话,亲自去翻框子点数,老钱袖手跟在身后,不停地说个不停。
“不知爷你们是做何买卖,可是去榷场?榷场那边要开了,只可惜咱们东家打定了主意,边关不稳,不想再留下。”
中年管事本不答话,这时抬头朝立在骡车边的虞昉望去,努了努嘴道:“那是你们的东家娘子?”
老钱顺眼看去,道:“是,咱们东家在京城,写信来让东家娘子跟着去。”
中年管事紧盯了虞昉几眼,见她裹着皮袄,瘦削,不施脂粉,跟走南闯北的商人一般,很快便兴趣缺缺收回了视线。点好了黄羊,吩咐跟来的随从去取了银子,数了银锭交给老钱。
十两一只的银锭,老钱每只银锭都咬了一口。中年管事看不下去,鄙夷地道:“雪花银锭岂会有假!”
“是是是,是我没见过世面。”老钱收起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驼队已经停下来,中年管事没再理会老钱,吩咐人将黄羊抬走,留下一只抬进草庐。
张大郎洪氏很快被赶了出来,一群护卫拥簇穿着缂丝大氅的男子进了草庐。老钱在旁边上蹿下跳看热闹,护卫横刀在身前,冷脸厉喝:“看甚看,滚!”
老钱瞧着护卫手上的刀,捂着钱袋往后退。虞昉他们也被驱赶,护卫冷着脸喊道:“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虞昉拉着铃兰忙上了骡车,老钱见状也爬上了车辕,一行人很快驶离。直到看不到草庐,老钱跳下车辕,爬进了车厢。
“问出什么了?”虞昉问道。
老钱掏出钱袋交给铃兰,神色难得凝重了几分,道:“他们警惕得很,几乎不接我的话。哪怕我主动透露口风,称将军是去京城的东家娘子,那人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虞昉唔了声,道:“你且仔细说来。”
老钱将他与中年管事的对话,认真回忆着说了:“属下瞧着他们,应当不是商人。从护卫手上的刀柄来看,属下能断定,里面装着陌刀。”
虞昉沉吟着,从铃兰手上接过雪花银端详着,道:“一行人进退有度,且纪律严明。骆驼卧下之后,驼背上的行囊未曾解下,如此看来,里面应当未曾装着重物,无需让骆驼歇息。另外,你说去京城做皮子生意,有自己的门道,那人也没问,他对京城建安城应当不甚了解,不敢多说,怕说多露出马脚。黄羊十两银子一只,他眼都不眨买了,给的是崭新银锭。这是不曾标记的官银。”
老钱道:“是,先前我借着查看真假,每只都咬了一口,银子是真,却未看到有任何的标记。”
除非是绞开的碎银,无论官私,银锭上都有记号。银锭上有雪花,表明银锭刚铸好,不曾使用转手过。避开刻上标记,乃是不透露来历。
虞昉将银锭交给铃兰,道:“能铸银子,还能不刻字,身份非同一般。护卫虽霸道,到底未真正动手。给了你银子,就是不欲节外生枝。”
她将车窗拉开一条缝,探头出去张望,眼前是绵延荒芜的山,山不算太高,山上积着雪。翻过山,便是西梁的地界。
“你让斥候沿山去打探,要小心,我们人少,要快些离开。”虞昉道。
老钱应是,他对周围的地形熟悉,神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将军可是怀疑,他们不是商队,而是西梁人?”
虞昉道:“是,他们绝不是商队,是五皇子梁恂亲自来了!”
老钱脸色大变,失声道:“梁恂肯定带着精兵,那咱们还如何发财?”
斥候在差不多五里之外的一处山脚处,发现了骆驼行走的痕迹。
虞昉与老钱亲自前去看过,附近土地贫瘠,多山石灌木,不适宜耕种庄稼。偶尔能见到几户低矮的土屋,估计是躲避战乱的百姓,走投无路方逃到此地。
风格外大,在山谷间呜呜回荡。山势险要狭窄,骡车等难以通行。在灌木丛掩饰下,骆驼最合适不过,能驼重物走山道,还不会引起注目。
老钱蹲在一堆粪便前,仔细凝视,道:“这条道应当许久了,以前西梁大楚的商人偷偷做买卖,估计都是从这里来回。我不大清楚,回去问虞老抠,他可能知晓一二。”
鸟不拉屎之地,西梁兵费尽心思进来也无用,除过不了重兵镇守的牛山凹关口,若遇到伏击,进退两难,只能全军覆没。
“梁恂他竟然敢来!”老钱想到发财梦,顿时拧着牙关道:“将军,不若杀了他!”
西梁皇帝不止梁恂一个儿子,杀了梁恂还有其他人。朝廷与西梁议和,雍州敢明目张胆杀对方的皇子,那就是撕毁和议。西梁不一定敢打,但他们会趁机索要更多的赔偿,朝廷收拾不了西梁,但能收拾雍州军。
老钱也只是气头上说说,捡了根树枝,恨恨戳着骆驼粪泄愤:“狗贼,都是一群狗贼!骂他们是狗屎乃是抬举,狗粪能肥地,他们连狗粪都不如。”
骂了几句,老钱朝与他差不多黑黢黢的汉子喊:“羊屎蛋,你且拿筐子来,将骆驼粪拾走,这可是种庄稼的好东西。”
虞昉抬手,提着筐子,正要上前的羊屎蛋立刻退了下去。
穷归穷,不到处捡屎是虞昉的底线。
山上风大,灌木丛上覆盖着白雪,浓厚的云似乎就在眼前飘,冻得人仿佛一层层被刮开般难受。
虞昉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立在山石上远眺,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别声张,这条道要留着。将我们的痕迹都掩盖一下,走,尽快赶回城。”
老钱遗憾地留下了骆驼粪,大家将脚印等掩盖了一下,很快离开回到雍州城。
虞冯得知他们平安归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放下手上的差使,叫上桃娘子赶到书房来见虞昉。
桃娘子上前,仔细查看虞昉的脸色,虞昉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边脱着厚皮袄,边问道:“朝廷那边可有消息?”
“将军又瘦了。”虞冯打量着虞昉,顾不上什么朝廷西梁,很是关心地道。
“我没事。这条道辛苦,谁走都会瘦。何况,我这副模样见朝廷官员,更有说服力,毕竟我尚在生病中。”虞昉道。
她顶着景元帝未婚皇后的名号,无论哪个官员前来,依照规矩都得来拜见她。
桃娘子不放心叮嘱道:“将军虽说精神尚好,只太瘦了,还是要注意些。”
虞昉颔首以示知道,“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桃娘子收拾好药箱出去了,虞冯脸色很是难看,沉声道:“朝廷来了旨意,户部左侍郎陈驽与礼部右侍郎高樟一起来了,听说西梁宰相李悯良也会来。朝廷让将军派兵保护他们的安危,不得出差错。”
朝廷不让雍州府插手榷场,另派了官员前来,明摆着要削弱雍州府的权力。
但无论谁来,都要经过雍州府,亦离不开雍州府的协助。
老钱怪叫连连,讥讽大骂:“呵呵,恨不得马上夺走将军的兵权,却又来要求雍州兵庇护!他们有本事,让陕州张达善护送护卫!亏我自诩不要脸天下第一,与建安城那群人比,还是差之远矣!不如让桃娘子给他们下毒,毒死他们算了!”
“老钱你放屁,他们死在雍州,麻烦的是将军。”
虞冯先否认了老钱的馊主意,再痛骂了几句朝廷,问道:“老钱,这一趟走得如何?”
老钱忙将这次前去之事,一一道来,“将军猜测,骆驼商队是伪装,是梁恂亲自来了。”
虞冯听到梁恂到来,既惊诧又愤怒:“他竟敢来!虞氏在雍州这些年,梁氏从无人敢踏足大楚。定是西梁得知朝廷立后的旨意,看出建安城想解除将军的兵权,给西梁人壮了胆。朝廷那群蠹虫,尽做出亲者恨,仇者快之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骂朝廷是其次,老钱最在意的还是发财,道:“将军仍在,梁恂肯定不敢独自来,必定还有精兵随后。我们要动手,只怕是难呐!”
虞冯也想到了这点,犹疑地看向捧着热茶暖手,一直未曾做声的虞昉:“将军,若真是如此,我以为不得轻举妄动。若失手的话,不但折兵损将,朝廷便有直接的借口处罚将军了。”
虞昉道:“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我们如今的处境。”
从余家方家借来的钱粮,一部分用于兵营,一部分用于赈济实在揭不开锅的百姓,让他们能勉强度日,先熬过寒冬。
钱粮所剩无几,过了冬天,他们还得要活下去,春耕的种子都成问题。
雍州的富绅已经被借了个遍,再借,他们真拿不出来。
虞冯神色暗淡,道:“将军说得是,是属下思虑过多,瞻前顾后了。”
虞昉道:“权贵大抵皆如此,西梁不比建安城清明。何况,西梁比大楚穷,梁恂亲自前来,大致是为了岁赐。要保证岁赐万无一失。乌孙与西梁联手,乌孙出了力,岁赐给了西梁,乌孙部落还未曾死绝,西梁得防着。”
“将军的意思是,要与乌孙联手?”虞冯试探着问道。
“照原定计划进行,增派好手,兵分两路。一路拖住梁恂死打,一路死咬岁赐。”
虞昉放下捧着的茶盏,缓缓坐直了,神色陡然一沉。
歪歪倒倒坐着的老钱,蹭地一下弹坐起身,绷直了背正襟危坐。
虞冯也下意识坐得笔挺,肃然望着虞昉,一幅认真聆听的姿态。
虞昉是真生气了,她都穷得舍不得吃黄羊,属下连一坨粪便都当做宝贝。
建安城想要歌舞升平,玩弄权术心机,真是看不起她。
老钱还估计错了一件事。
要比不要脸,她称第二,建安城绝不敢称第一。
虞昉声音冷厉,道:“不计代价,誓要取得岁赐!这是接下来计划的关键,是你我,雍州军继续存活下去的本钱!你们憎恨西梁的狼子野心,憎恨建安城的蠹虫,仅仅嘴上骂几句有何用?不仅要骂,诅咒,还要狠狠鞭打,打不听话,就全杀了,沤粪肥地!”
第11章
两日后,户部左侍郎陈驽并礼部右侍郎高樟一行官员,浩浩荡荡来到雍州府。破败的驿馆住不下,只能去寻客栈住。
战后客栈买卖冷清,有些消息灵通的商户远道而来,稍微像样的客栈都住满了,只余下一些天价的客房还空着。
陈弩高樟自是看不上驿馆,借口要住进客栈。谁曾想,客栈的东家掌柜坚决不挂账,须得见到现银方允许他们入住。
驿馆乃是供给朝廷官员,使节等入住的地方,属于兵部管辖,开始都由朝廷支出。
雍州府属于军州,一应开支由雍州府自行承担。驿馆破败,按说陈高两人都可以参奏一本。
不过两人尚未被雍州府的寒风吹晕头,一路行来,已见识过雍州府战后的凄惨穷困。到底在别人的地盘上,忍气吞声交了银子,先住进了客房歇息,差人去将军府递帖子拜见虞昉。
虞昉很快便请他们到了将军府,她裹着厚厚的半旧衣袍,如传言那般消瘦,黄橙橙的脸色,一看就病弱不堪。
寒暄见礼之后,陈弩客气地道:“此行前来雍州府,朝廷重开榷场,有劳虞将军多费心了。”
虞昉温和地道:“我已经将此事交给了虞长史,别的不敢吹嘘,虞氏守着雍州府近百年,尚未出过差错。”
陈驽抬手道谢:“此事朝廷甚是重视,万万出不得差错。得虞将军护卫,我等也就放心了。”
两人客套着,高樟陪坐旁边一言不发。虞昉借口身子不好,说了几句话便离开,留下虞冯招待他们用晚饭。
饭食同虞冯他们平时所吃一样,高樟看着面前的馒头汤饼,冷着脸碰都未碰。倒是陈驽勉强吃了一只馒头。
走出将军府回到客栈,高樟裹紧了皮裘大氅,跟着陈驽进了客房,黑着脸恼怒地道:“雍州府完全不将你我看在眼里,那等粗糙的饭食,就是下人都不会多看,他们竟敢呈上来招待你我!”
两人曾是同年,颇有几分交情。陈驽为人稳重,闻言皱眉提醒道:“高侍郎慎言,此地乃是雍州府,仔细隔墙有耳。”
高樟顿时不服气了,昂着脖子道:“你我是朝廷命官,是京城从三品侍郎!且不提武将,雍州乃下州,知军知州不过是从五品官。除非雍州府欲造反,他们敢拿你我何?”
“那可是大楚的皇后。”陈驽好脾气提醒他,顿了下,又多加了句:“虞冯他们吃得很香,看来,就这些粗糙饭食,平时他们还吃不上呢。且雍州府的情形如何,你我都清楚,穷成这般,他们哪有甚好东西拿得出手,也没造反的本事。”
在皇后面前,他的从三品的确拿不出手,高樟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再穷之地,也穷不了官员,何况这个皇后......
高樟心头犹然不舒服,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这皇后,呵呵。陛下那等的仙人之姿,实在是可惜了,可惜喽!”
陈弩看了一眼高樟,委婉道:“娶妻娶贤,皇后乃是姚太后替陛下精挑细选,又是陛下的青梅竹马,你我还是少提为妙。”
高樟嫌弃陈驽没趣,道:“我还饿着,去让客栈煮些吃食来。你可要与我一道同用?”
陈驽摇头,道:“岁赐在你我之手,我总觉着不安。你我赶紧前往榷场,完成差使好回京交差。”
高樟倒不担心岁赐,谁敢动一个大钱,就是要造反了。他只恨不得马上回到京城,要了碗羊肉汤喝下肚便歇下了。
那边,虞冯送走两人,揣着一肚皮的火前去见虞昉,恰好老钱从外面回来,两人结伴进了书房。
虞昉正在看舆图,见他们一人黑着脸,一人喜笑颜开,她喜欢先喜后忧,便点了老钱先说。
“将军,肥羊,肥美的黄羊!”老钱笑嘻嘻,挤眉弄眼道.
“岁赐在驿馆,箱笼上有官府的封印。张黒柱说,按照箱笼数目,车辙的深浅,箱笼中应当是金锭。”
金锭值钱,比银锭方便携带,的确值得庆贺。
老钱搓着手,脸笑成了一朵花:“他们前去福来客栈,带着的随身箱笼行囊,哎哟,就那箱子,就值好些钱。师爷穿锦缎,随从都穿绸衫,会账的钱袋掏出来___”
他双手托着比划:“这般沉,里面都装满了金银角子。跟他们的长相一样,肥得那油啊,滋滋滋乱溅!”
虞昉哦了声,看向虞冯道:“你这里有何事?”
虞冯生气地骂道:“那般好的吃食,他们竟然看不上。尤其是高樟那混账东西,碰都未碰!朝廷真是一群混账,我瞧着他们的德性,就愈发生气,替虞氏,替雍州府,替将军不值!”
“他们一路从建安城来到雍州府,各州府的官员乡绅还不赶紧巴结。他们走这一趟,才是在发大财!”
虞昉再看向老钱,他心领神会,眨着眼睛靠近虞冯:“虞老抠,我们的目标是?”
“少故弄玄虚,你别靠近,我怕丑。”虞冯嫌弃推开老钱的头,心头一动。
老钱跳脚骂了句,立刻挺了挺胸脯,气势昂扬道:“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低调,不计手段积累钱粮!既然有人送了钱粮来。都是我们的友人,要客气招待,客气送上路。”
虞冯眼里精光闪烁,隐隐的匪气浮上来,他见虞昉看过来,赶忙克制了下,道:“将军,人手都安排好了。将军放心,都是自己人。”
虞昉微微笑起来,道:“好。”
翌日早上,陈弩高樟一行,在黑塔领着的雍州兵护卫下,赶往了榷场。
西梁宰相李悯良果真也到来了,西梁大楚的商人赶到了榷场,荒芜的地方一下变得热闹非凡。
西梁也来了好些兵护卫,不过雍州兵都老老实实,只管着护卫之责,西梁兵难得也没挑事,双方很快交割完毕。
李悯良很快带着岁赐离开,雍州兵完成了岁赐的护卫,连夜启程回营。陈弩与高樟多留了一日,将榷场赋税事宜等交待了留下来的官员,启程回雍州。
在离牛山凹关口约莫一里处,两人的队伍正准备进关,黑压压的西梁兵,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两人同坐一架马车说话,见西梁兵明显来者不善,一时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陈弩刚想询问,高樟已经抬腿踢车壁,尖着嗓子喊道:“快,快逃!”
车夫死命抽打马,马车猛然往前冲,两人不受控制往前扑去,撞在车壁上滚做一堆。
陈弩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间,倒撞出了一分急智,双手死命拍打车厢:“去报信!去找雍州兵报信!”
这边,有随从打马奔往牛山凹关口去报信,那边,西梁兵打马已经追到了队伍后。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透过车厢,直像踩踏在两人的胸口。思及此地是边关,大楚刚与西梁打完仗。谈好和议。只是以前也给过西梁岁赐,他们照侵犯不误,不止一次出尔反尔。
这时稳重些的陈弩也没了主意,两人只在书本上见过打仗,吓得魂不守舍,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咚咚!”一声巨响,车厢震动,方才手忙脚乱爬起来的两人被震得周身发麻。
“出来,都给老子出来!”有人在车外大声骂。
陈弩与高樟两人如惊弓之鸟,禁不住抱着头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忽地,尖锐的箭矢呼啸声,破空而来。
浑厚的喊声响彻云霄,战鼓雷动。
“西梁狗贼,胆敢犯我大楚,杀啊!”
“大楚畜生出尔反尔,还敢放箭!”
西梁兵破口大骂,倒没再管他们的马车,马蹄声渐渐远离,似乎在排兵布阵。
陈弩呆怔了下,赶紧推旁边的高樟:“雍州兵来了,是雍州兵来救我们了!”
高樟回过神,啪啪大力拍车壁,用尽力气喊道:“我乃礼部侍郎,我在这里!”
车外无人回应,箭矢声,马蹄声不断。
陈弩呆呆坐在那里,片刻后,他猛地起身扑到车厢边,颤抖着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寒风扑在脸上,他跟坠入冰窟般,牙齿都咯咯发颤。
“怎地了?”高樟见陈弩趴在车窗边发抖,提心吊胆问了句。
“我们,我们.....”陈弩话在舌尖上打转,一时说不利索,如哑巴般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车厢外。
高樟心提到嗓子眼,壮着胆子来到车厢边往外瞧去,霎时眼睛一翻白,也差点晕死过去。
后面是西梁兵,前面是雍州兵,他们被夹在中间。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大战一触即发,倒霉的他们定会被箭射成肉酱。
西梁兵喊道:“你们既然敢撕毁和议,姓陈姓高的狗官,都给老子滚下来!”
陈弩被骂,断不敢还嘴,这时他听出了一些门道,极力稳住神,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们大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假惺惺给岁币,转头就下黑手来抢走。既然大楚敢言而无信,我西梁又岂会怕你们!”
高樟也听明白了,震惊不已望着陈弩:“什么,岁赐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