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称,虞昉送给了他?一把伞。
景元帝停下脚步,目光发直,盯着内侍手上的乌木伞柄,繁复如花朵盛放开的伞骨,透明的油纸伞面,上面雨珠滚动。
“滚开!”景元帝抬手挥开内侍的手,直冲进了雨中。
伞,散。
她要?与他?一刀两断了!
她也如阿娘那般,背叛了他?。她忘了他?们之间的许诺。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十三,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没起来,羞羞羞!”
闻十三昨夜几乎到天明时放歇下, 听到声音,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死。
“咚咚咚”脚步声很快跑近了, 被褥被一把先开,眼前是一张裂开嘴笑,痴肥的?脸。
“十三, 快起来,陪我去玩耍。”
闻十三见他嘴角的?口水拉出一道长丝线,赶紧翻爬起身, 跳下床,道:“严二, 你来这么早, 瓦子里还不热闹,要等晚间才好玩。”
严二不依道:“晚上阿爹不许出去,外?面有坏人。我们现在去玩,快走。”
“哎哎哎, 别拉,裤子都?被你扯下来了。”
闻十三狼狈地抱住裤腿跳脚,严二哈哈笑,“十三, 你还没娶娘子,等娶了娘子, 也要在娘子面前脱裤子。”
“你儿?子可要办满月酒?”闻十三看?着痴傻,只?有四五岁稚儿?般的?严二, 心情很是复杂。
严二娶了高樟的?女儿?,生?了个?儿?子。高樟瘫痪在床,听说快不行了。严二妻子高氏生?了孩子,一直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对外?称要坐双月子。
“娘子生?病,阿爹阿娘说,我不能去看?她。我儿?子阿娘养着,阿娘不办满月酒,等一周岁抓周。”
严二结结巴巴说着,变得难过?起来:“娘子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成亲的?那晚,娘子哭了很久,她说要死,不想活了。”
嫁给这么个?傻子,闻十三心道换做自己,估计也不想活了。
不过?,严二傻归傻,却单纯,听话。
坏的?是大人,如高樟,严宗他们。
想要靠严二巴结严宗的?人不计其数,却都?拿他当?傻子看?,取乐。
闻十三性情不羁,他对严二像是寻常人。严二兴许感?受到了,与他熟悉之后?,便拿他当?好友,天天来缠着他玩耍。
“你等一会,我去洗漱一下。”闻十三道。
严二便去了院子里等,在花盆里翻石子玩。闻十三洗漱出来,张婶子送上了羊肉汤与炊饼,他一手端汤,一手拿饼,蹲到廊檐下吃,看?着严二玩石头。
严二见闻十三吃得香,扔掉石头,道:“我也要吃。”
伺候他的?随从石锁赶紧道:“二少爷,你已经吃过?了,夫人交代不许多吃,恐积食。”
“不行,我要吃,我要吃!”严二不依了,跺脚大嚷。
闻十三让石锁去拿个?碗来,“就几口羊肉汤,哪就积食了。”
石锁没法,去灶房拿了只?空碗来,闻十三倒了几口汤进去,再分了一小块饼。
严二学着闻十三蹲下,喝一口羊肉汤,咬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严二意犹未尽,他倒没有再要,像闻十三那样,喝了口清水,咕噜噜漱口,噗呲吐到沟渠里。
“走,出去玩。”严二还没忘记玩的?事,拉着闻十三往外?走。
闻十三被拖着出了门,他住在瓦子旁边,经过?两条街就到了,也没坐车,一起走着前往。
“我们去听书,听说今天象棚开始有新的?书讲。”闻十三道。
严二只?看?热闹,说书先生?在台上讲得声情并茂,底下一众不时附和,热闹得很,他很是喜欢,拍着手叫好。
到了瓦子,闻十三领着严二去了象棚。严相之子光临,门口知客赶紧迎上前,客气恭敬无比,将?他们迎到了雅间。
两人落座,伙计送来了果子酒水,闻十三自己独揽了酒,让严二吃果子。
严二不喜酒的?滋味,他拿了果子吃,等着说书开始。
很快,说书先生?上台了。
“话说,有个?佚名的?将?军,我们姑且称他姓张。张将?军本是乡间地痞,偷鸡摸狗偷看?老汉沐浴,无恶不作?。”
“哈哈哈哈,偷看?老汉沐浴!”
听众乐不可支,尤其说书先生?说的?是楚州府乡音,学乡音在京城很是受欢迎,大家不由得更有兴趣了。
石锁他们被吸引住,偷偷溜出雅间去听书了,严二也想出去,被闻十三拉住了:“你别去,你要是出了事,你阿爹阿娘以后?就不许你出来玩了。”
严二闹了几句,也就坐了下来。闻十三吃着酒,凝神听着底下众人的?反应。
“英雄莫问出身,给足够的?银钱,连祖宗八代都?能镀个?金身。这张将?军犯下滔天大罪,不但毫发无伤,拿金银财宝开道,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话说,这天知府来报,城里出现了匪徒,请张将?军前去缉拿。张将?军怒了,呔,大胆毛贼,胆敢在太岁面前动?土!带着一众亲信,大摇大摆去了。”
说书先生?敲着惊堂木,说得活灵活现,底下一众人都?被吸引住了。
严二也听得咯咯笑,道:“阿爹在书房跟人说过?,什么大将?军,都?是土匪。阿爹真是聪明,跟说书先生?说得一样。”
闻十三瞄了眼外?面的?石锁他们,靠近严二,问道:“你阿爹难道就不管?”
“管?管什么?”严二不大明白,突然?眼睛一亮,道:“阿爹说有个?将?军是真厉害,要杀掉她。”
闻十三垂下眼睑,仰头大喝一气。
说书先生?夹着各种滑稽,说到了张将?军前去剿匪,遇到的?是几个?手无寸铁的?庄稼汉,便到此停住。
“欲知后?事如何,且明日再来。”
大家听得意犹未尽,清楚说书先生?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骂骂咧咧,赶往下一场热闹去了。
象棚里一连说了七八日,从张将?军剿匪,说到了他如何挣军功,如何与知府来往,如何巴结大官。
极尽夸张,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不过?,这场说书,与其他戏,小唱,学乡音一样,大家只?一乐,便过?去了。
接着,小报上有人写文,支支吾吾这个?佚名,姑且姓张的?将?军,乃是陕州府的?张达善。张达善正好是楚州人,从军前乃是楚州有名的?地痞混混。杀人之后?偷偷去从了军,做了武将?之后?,以前的?那些杀人放火之事,便无人敢提了。
这篇文,并未溅起水花。接着,陆续有小报各种八卦,影射大楚官场,从上到下的?无耻。
如此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大楚给西梁岁赐之事,再被提及。文人的?笔如刀,辛辣讽刺了大楚的?自知欺人,用“赐”字掩耳盗铃,掩饰自己的?无能。
到了新年,小报上出现了一篇哭“虞怀昭”的?文,文章用词朴实易懂,清楚列举了虞怀昭历经的?战事,在雍州府的?政绩,善举。
“他亡在了自己人之手,天地同悲。”
朝廷上下有了反应,差遣仆从,赶在最先抢一份小报回来。
“虞氏要给自己造势了。”严宗对亲信官员说道。
“相爷,虞氏真要反了?”亲信很是担忧。
“从赐婚的?时候起,只?怕就已经起了反意。”严宗道。
严宗向来和气的?脸,这时沉了下来,脸上的?肉耷拉下去,瞬间老了十余岁。
亲信恼怒地道:“虞氏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敢起兵造反,虞氏就成了反贼,祖上累积的?名声,便化为乌有。她敢造反,也要能坐稳江山社稷。”
“所?以,虞氏才开始造势。这个?势头,不能让他们起来。”严宗道。
亲信不说话了,虽说御座上的?天子是谁,他们都?一样跪拜,但跪拜谁,也有讲究。
翌日,严宗亲自前往行苑,拜见姚太后?。
雍州府。
刚在西梁打了几场草谷,雍州军收获颇丰。不年不节时,虞冯也舍得买了只?黄羊吃。
“将?军,羊腿烤好了!”老钱脸被火烤得红彤彤,端着羊腿跑到门前,侧身推开门进屋。
虞昉坐在小炉子边看?报,闻声看?了一眼,道:“你们吃,我吃羊肋排。”
羊肋排只?用清水炖煮,什么都?不加就鲜掉眉毛。老钱虞冯他们喜欢吃口味重的?烤羊,羊排就留给了虞昉桃娘子铃兰她们。
虞冯割了几块羊腿肉吃着,再喝几口清甜的?梨汁,老钱则几口羊肉,腻了再喀嚓啃一口水灵灵的?萝卜。
虞韶南嫌弃老钱吃得惊天动?地,离他远了些。黑塔难得与虞邵南同仇敌忾,骂道:“钱老臭,你上下其口,吃一堆生?萝卜,成日尽放臭屁!”
“上下其口用得好。”虞昉一本正经夸赞。
虞冯他们一愣,待反应过?来,一起哈哈大笑。
老钱脸皮厚,跟着一起笑,转身对准黑塔,作?势欲放屁熏他。
虞冯也嫌弃起老钱,挪着小杌子挨着虞昉坐下,道:“闻十三在京城做得还不错。这些小报热闹极了。”
“他们开始反驳了,拿了君臣大义驳斥。”虞昉道。
虞冯怒道:“他们有脸提君臣大义,那君就不是东西!”
“他们脸皮比我都?厚。”老钱插嘴道。
“脸皮薄,做不了事。”老钱又补充了句,顺道直白夸赞自己。
“我脸皮比我们雍州府新修的?城墙都?厚,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我被大元帅按着读书,最终只?千字文读完了。其他的?经史子集,我一概不认识。书中的?那些大道理,于我便是臭不可闻的?屁。我就明白一个?道理,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谁对我不好,我就打谁。要骂架也可以,骂架我不怵,就是别讲道理,跟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讲道理,讲不通,不耐烦听。”
虞冯皱起眉头,道:“老钱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在说正事。景元帝生?得美,很得文人士子喜欢。将?军要师出有名,难呐!”
虞昉淡淡道:“师出无名也不怕,就是麻烦些,要多少一些人。毕竟我是以德服人,不宜杀戮过?重。”
老钱理直气壮附和:“我们都?是以德服人!”
骂架既热闹,各种词语,最贴近百姓。
写文章针锋相对,与之辩驳,这是朝臣官员最擅长之事。
毕竟他们成日在朝堂上便是如此,经验丰富。
虞昉道:“不过?,老钱说得对。不与他们讲道理,只?骂,极尽辱骂,撕开他们脸上那层遮羞皮!”
小报朝报上各种檄文, 文章,骂声?,热闹极了。
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报:“不要脸,祖祖辈辈都不要脸。齐氏儿孙呢?你们可还在, 你们的江山被偷了!”
前朝大齐,被楚氏夺了江山。
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报:“人面兽心的贼汉, 泥腿子洗干净了,狗爬了主桌,便人模狗样了。”
小?报:“农家养一头猪, 粪便能当做农家肥,到过年时能卖掉换钱, 杀了吃肉。养一群脑满肠肥的贵人, 还不如养一头猪。猪听话,有用。贵人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嚼碎。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留着?你们何?用!”
小?报:“杀功臣,废物蠢货也能耀武扬威。亲敌人,仇忠臣,若要论狼心狗肺, 当属建安城!”
“建安城乃是藏污纳垢之地,臭不可闻, 无一例外!”
“建安城上空飘着?黑气,那是因着?坏得肠子流脓, 五脏六腑冒黑水。”
“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行同狗彘。”
“一群不知廉耻的脏东西!”
朝廷被骂傻了,他们在朝廷上也吵架,互相对骂。只骂得斯文多了,顶多几句“田舍翁”“贼汉”“猪狗”。
他们从未经过如此激烈的辱骂,完全不留情面。
骂是一回事?,最关键之处,在于楚氏江山的来历。
大家都心知肚明,朝代兴衰更亡,不过是常事?。
楚氏造反,从齐氏手上得到了江山。楚氏强调的忠君,这个“忠”字,便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强调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千百年来君主约束臣民的规矩手段。
而?今,君王的天威不可测,达官贵人的本性,被撕开了一角。
外面闹得厉害,严宗忙得不可开交,疏忽了严二,他睁开眼便往外跑,前去找闻十?三玩。
相府的车马气派,石锁坐在车辕前,袖着?手,神色倨傲。
往常,街上的行人见到相府马车的徽志,便避之不及。
车夫如往常那样,驾车径直向前,遇到来不及躲闪的人,一鞭挥出,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
“狗官!”有人帮着?拉过被鞭尾打到的行人,啐了口骂道。
严二在马车内无聊,趴在车窗上看热闹。听到车夫训斥行人,他便跟着?学。那人骂狗官,他也一并学了。
“瞧那傻子!”有人指着?严二,笑嘻嘻的道。
“傻子也是严相府的傻子!瞧人家穿着?那身皮裘,可是上好的银狐里,缂丝的料子,就是你我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两身。”
“傻子还能穿金戴银,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狗官的儿子,也是狗贼!打死他这个狗贼!”
不知谁开始动手,抓了街边沟渠的臭污泥,朝马车掷去。
石锁大惊,扯着?嗓子耀武扬威道:“大胆!你们可知,这是谁府上的马车?你们可是活腻了!”
“是严狗官府上的马车,严狗官卖官鬻爵,贪婪无度,结党营私,给西梁的岁赐,便是他主使,最不是好东西。”
“给西梁岁赐,他肯定与?西梁贼有勾结,从中间拿了好处。陛下?都被他欺骗了。”
“陛下?被欺骗,那也是因为陛下?傻,跟严二一样是大傻子!傻子都能当皇帝,你我还得继续做牛马。”
“陛下?哪会?被欺骗,他们母子精明得很。生怕雍州的虞将军夺他们的江山,要将在边关辛苦打仗的大将军,弄到深宫之中来做皇后,给他们母子下?跪,靠着?他们施舍的一点恩宠,看着?他们的脸色求生。”
街上热闹极了,有人朝马车不断砸污泥,有人说得唾沫横飞。
“听说雍州府的百姓,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巴,却不用受欺负。”
“虞大元帅当年治下?极严,极严是对官绅,而?非百姓,兵丁。虎父无犬女,虞将军深得虞大元帅真传,雍州府海晏河清。”
闻十?三在人群中,眼观八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严二被污泥砸中,他一下?被吓住了,也不知道关上车门,哇哇大哭。
石锁与?车夫也一头一脸的臭污泥,狼狈不堪。眼见有人逐渐逼近,愤怒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恨不得将他们打死。
石锁吓得没了人色,他脑子乱糟糟,一时没了注意,连滚带爬跳下?车辕,拍着?车门喊道:“二少爷,快将车门关好,快关好!”
闻十?三拢了拢衣袖,几步奔向前,打开车门,将只顾张嘴哭的严二拖下?车,厉声?道:“闭嘴!”
严二见是闻十?三,嘴一撇,委屈极了,又将再?哭。
“跟着?我跑,跑快些。”闻十?三飞快地下?令。
严二哦了声?,拔腿便跟着?闻十?三跑。石锁见他们跑了,也慌不择路跟着?跑。
“他们跑了,追啊!”有人指着?他们道。
闻十?三对建安城街巷熟悉至极,他跑得极快,很快便将追他们的人群,远远甩到了后面。
严二比他还要快,很快就跑到了他前面,还不时回头催他:“快点啊!”
“闭嘴。”闻十?三看到他那张又哭又笑的大花脸,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民怨已起,如星星点点之火,即将燎原。
不知他救了严二,要是虞昉得知,可会?责怪他?
姚太后回了宫,正在御书房与?几个重臣,景元帝一起商议最近发生之事?。
严相听到严二的消息,神色一变。姚太后见他神色不对,问道:“可是出事?了?”
“是臣的二儿子出了些事?。”严相大致将街上发生之事?说了,“也不只臣的二儿子之事?。”
大殿一下?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变得凝重。
礼部黄尚书沉声?道:“他们是针对严相,敢对严相动手。下?一步,就该对陛下?,对着?太后了!”
“臣也这般以为,此风不可长。定要严厉惩治几人,以示效尤。”
姚太后道:“你们去吧,这后面,肯定有人致使。抓住领头之人,杀无赦!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报,给我通通查。出告示,传到各州府,以后只留朝廷的邸报,其余的各种?报,一律不许刊印,违者斩!”
众臣难得一致同意,他们早就恼怒不已,恨不得将那些小?报全都一把?火烧了!
景元帝坐在御案后,如以前那样,他只坐着?,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
姚太后突然回宫,景元帝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却不那么舒服。
初尝九五之尊的真正滋味,有些吃力,辛苦,却妙不可言。
姚太后回宫,她?的心腹之臣自然朝她?而?去。景元帝最为不解,且愤怒之事?,是严相突然变了,居然开始与?姚太后站到了同一阵营。
姚太后本想离开,见景元帝侧身坐在椅子里,右手把?玩着?一枚印章,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她?停下?脚步,在他下?首的椅子里坐下?,问道:“你可是有事??”
“没,我没事?。有阿娘在,我什么事?都没有。”景元帝道。
“你这般答,便是有事?。”姚太后哪能听不出景元帝的赌气,直言不讳指了出来。
“阿娘,你为何?突然回宫了?”景元帝思索了下?,还是出言问道。
姚太后神色淡淡:“我再?不回宫,楚氏的江山社稷,就要真正完了。”
景元帝嘴角牵了牵,晦涩地道:“是这样啊,阿娘还是惦记着?楚氏的江山社稷。先前阿娘说得那般决绝,我以为阿娘真的放下?了。”
“朝堂上下?都乱成了这样,楚氏祖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篡位的乱臣贼子,你还惦记着?你那点破事?!”
姚太后怒上心头,额头青筋突起,说得急了,声?音大了些,喉咙一阵发痒,大声?咳嗽起来。
景元帝委屈地道:“阿娘,我看了小?报,知道他们在骂。骂得那般不堪,粗俗,下?作,如泼妇骂街般,斯文人皆会?为之不耻。阿娘何?须理会?,反倒是自降身份了。”
姚太后咳得胸口都牵扯着?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被景元帝的话气得眼前发黑。
“斯文人为之不耻,人家根本不在意斯文人!斯文人就是他们嘴里连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我也在内,都是蠹虫,养着?我们,还不如养条猪!”
景元帝怔怔望着?姚太后,脸色泛白,道:“阿娘,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得罪了天下?的斯文人,他们如何?能坐稳江山?”
“降者不杀,反之,都杀光!”姚太后冷冰冰道。
景元帝惊呆住了,姚太后直视着?他,神情讥讽。
“天底下?是斯文人,不过占三成不到,其余七成,皆为平民穷人。平民穷人,恨极了斯文人。他们骂得是,穷人是贱民,在斯文人眼里,他们命如草芥。是穷人劳作,养活了斯文人。可以杀光斯文人,却不能杀光做牛做马的穷人。否则,以后靠谁种?地,靠谁缴纳钱粮呢?”
姚太后冷静说着?事?实,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将景元帝的心割得遍体鳞伤。
“这后面指使之人,便是阿昉。你可还觉着?,阿昉待你一心一意,阿昉善良?”
景元帝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薄唇,全无血色。修眉蹙起,轻轻晃着?头,哀伤而?茫然道:“阿昉为何?会?这样?我不信,我要写信问她?.....,不,我要召她?进京,亲自问她?,她?为何?会?这样,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
第十?一道诏书,在年关之际,急递到了雍州府。
诏书随便搁置在虞昉的书房案头,落了灰。
雍州府今年的年,在大年二十?三小?年夜时,提早过了。
雍州府的大军,由虞昉坐镇,韩大虎领兵,在过年之际,突袭西梁。
第34章
过?年?时的冬日西梁, 在萧索中难得有几分热闹,夏州驻兵营地也在忙着过年,炊烟袅袅。
突然?, 岗哨鸣笛大作,敌人来袭的哨声,带着慌乱, 凄厉,响彻天际。
马蹄阵阵,踏在地?上, 如同?地?面起?惊雷,震得人心跟着颤动。
“铁骑兵,是铁骑兵!”
从营地?里奔出来的兵将, 看到如黑云卷来的雍州兵,惊慌失措喊了出来。
雍州兵骑在马上, 全身披甲, 马腿马腹上也带着皮质披甲,手持寒光四溢的长刀,逼近西梁前锋兵。
韩大虎抬手,战旗猎猎, 雍州兵手上的长刀,整齐划一挥出,所经之处,血流成河。
西梁兵连天灵盖都发麻, 曾经雍州兵的手下败将,本就对雍州兵忌惮畏惧。
再次遇到比以?前还要厉害, 如同?天兵天将,鬼魅般出现的雍州兵, 西梁兵很快就溃不?成兵,甚至都没抵抗,便四下溃逃,哭喊着投降。
坚守夏州的粱恂过?年?回了京城,值守夏州的领将尚锡安在府中吃酒,接到来报,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锡安回过?神,大喊着奔出府,还未赶到城门前,城门已经大开,夏州城失守,雍州铁骑踏入夏州城。
“抓住他。”虞眆上了城墙,站在上面四下扫视,指着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尚锡安下令。
尚锡安与随从护卫匆忙逃窜,被追上来的雍州轻骑兵,轻易擒拿住。
“所有人?都听好了,在屋中不?得乱出!”
“雍州兵不?滥杀无辜,夏州已并入雍州,你们将是雍州的子民!”
“雍州虞氏爱民如子,将视同?你们己出。让你们居有屋,耕有田,食有粮!”
骑兵在街巷中来回巡逻,大喊。
铁蹄声伴着雍州兵的喊话,很快便传遍了夏州城。
夏州雍州相?邻,夏州百姓对雍州不?算陌生。雍州虞氏待百姓的贤名,夏州人?早已如雷贯耳。
到翌日之后?,夏州城基本就恢复了平静。
虞眆住进了粱恂在夏州的王府,虞邵南与铃兰抱来夏州的户贴,土地?粮食等账目,放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
“将军,大多都在这里了。粱恂不?在,王府长史等跟着进了京,一众官员都缉拿住,关在了一起?。”虞邵南道。
虞眆飞快翻看着总账,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夏州府比雍州还要穷,竟然?几乎没有存粮。
“查王府的仓库,还有世家大族的粮仓,库房,官员的宅邸。”虞眆下令。
粮食财宝在谁手上,虞眆最清楚不?过?。
虞邵南应是,问:“将军,若是有归降的世家清流,该如何处置?”
虞眆道:“当然?是让其做善事?,拿出一部?分家产济民,赞扬其贤明?。余下者,杀无赦。早日拿出粮食,开仓振民。另,宣扬下去,让百姓可暗中告密,往日有伤天害理,背地?里不?安分之徒,一经查实,杀无赦。”
闪电占据夏州,虞眆还要继续往西梁京城方向的肃州推进,不?能在此地?久留。
占领容易,雍州兵人?手不?足,无法留下太多兵守城。等他们一离开,夏州说不?定又?会落入西梁之手。
先开仓赈济穷人?,接下来分土地?,实施与雍州府一样的政令,靠着雍州府仁慈爱民的名声,发动夏州百姓替他们守城。
不?听话的世家大族都被她灭了,夏州掀不?起?波澜。
虞邵南出去了,到了近午间方回来。虞眆看他脸上喜悦与怒意交织,心下了然?,闲闲问道;“如何了?”
“回将军,查到了很多粮食,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虞邵南说完,愤愤补充了句,“尤其是大皇子梁恪门下的几间铺子,掌柜的都富得流油。”
“这样很好,好收回嘛。”虞眆道。
“将军,那个姓尚的一直在叫嚣,要见将军。他是粱恂的亲信下属,将军可要见他?”虞邵南问道。
“姓尚府中富不?富?”虞眆问。
虞邵南愣了下,道:“粮食不?太多,金银珠宝还未核计完,不?计其数。”
虞眆哦了声,轻描淡写道:“杀了吧。拉出去当着百姓的面杀,大过?年?嘛,给百姓助助兴。”
雍州兵砍尚锡安的头,比过?年?唱大戏还要热闹。
百姓欢呼庆祝,爆竹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一天一夜。
达官贵人?的血,抚慰了贫穷夏州百姓的心,也震慑了蠢蠢欲动不?安分之人?。
雍州兵并不?像以?前那般,为了安宁稳定,拉拢世家大族,夏州城只留下了清流。
夏州城上空的血腥气,经久不?散,比雍州兵打进来时还要浓厚。
“鹅不?怕抵抗,我更?怕的是换汤不?换药,他们换一个主子,照样作威作福。”
“如此一来,虞氏与大楚楚氏,西梁梁氏有何区别?”
“你们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放过?恶人?。以?血还血,这才是公道公平。”
虞眆调了雍州府有打仗经验的知县来镇守夏州城,临行赶往肃州前,交代了他这些话。
三月,雍州军攻下肃州。
此时大楚京城建安城,春暖花开,正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建安城陷入了诡异的氛围,赏花游玩的游人?如织,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雍州军无诏攻打西梁,接到消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照着朝臣先前的想法,雍州军有反意,应该先打陕州,经陕州南下。
谁曾想,雍州军没有理会陕州,而是先取西梁。
黄枢密使道:“雍州军野心昭然?若揭,先打西梁,免得后?方受敌,接下来,便要攻打大楚了。朝廷断不?能坐视不?理。”
兵部?陈尚书道:“如今坊间把?雍州军视为神军,朝廷给西梁岁赐,始终是被诟病之举。西梁扰我边关多年?,朝廷却善待之,被百姓视为软弱无能。文人?士子多有骂声。现在朝廷要对雍州军用兵,恐民心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