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用餐这一会功夫,地上的积雪已经到脚踝。
程知微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放进雪球夹中,用力一挤压,很快,一只雪鸭子出现在她手心。
碰巧有孩子经过,觉得新鲜,站在那儿看她夹鸭子。
程知微把夹好的鸭子排成一整排,见围观的孩子越来越多,便招呼他们:“小朋友,你要哪个啊?”
他们指哪个,她便送哪个。
很快,一排鸭子全送了出去。
她又埋头夹了一个,起身递给高晋:“这个送你吧。”
高晋左手握着那杯已经变温热的玉米汁,右手伸出,接过她的鸭。
“忘了您没戴手套。”担心他冷,她忙把那只雪鸭拿了回来。
“你可以在这里摆个摊卖鸭子。”高晋收回手,嗤笑道。
“你知道,如果我哪天不在气象局干了,最想去干什么工作吗?”她突然转移话题。
“什么?”
“幼儿园老师。”程知微笑笑:“我喜欢跟孩子一起玩。”
高晋手一抬,指向前方:“那个适合你。”
马路对面,多了几个摊位,全是租售滑雪板的。
程知微的的确确心动了,但她还是摇头:“算了高总,这种还是跟男朋友在一起比较好玩。”
高晋意兴阑珊地点头,没再搭腔。
两人在庐山待了两个晚上,什么景点都没去,酒店院子里的雪景已经够美。
这三天程知微过得轻松无比,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泡温泉赏雪。
这是她第一次跟高晋相处这么长时间,他这人除了话少了些,可以算得上是个完美的旅游搭子。
第一天她还有些别扭,不敢让他帮忙拍照。
倒是高晋主动提出来,可以帮她拍几张。
程知微一向上镜,无论他怎么拍,怎么布景,都好看。
为了答谢他,她决定周日下午退房,陪他一同去景德镇出差。
高晋此行去景德镇,是受邀去参加一个国际陶瓷峰会。
从庐山到景德镇开车需要 2 小时,鼎鼎大名的陶瓷之都,程知微却是第一次去。
她曾经无比好奇高晋的经历,他一个广州人,却在景德镇待了将近 10 年,因此查阅过他的一些资料。
从不多的新闻报道中,大概得知高晋年纪轻轻便收购了一个窑厂,主要做高端青花瓷出口,曾被评为“国家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
他的青花瓷品牌“初方堂”至今仍排在景德镇出口前十。
至于为什么他要放弃这印钞机一样的瓷器公司,转行去做新能源汽车?程知微很想知道。
于是她把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说了出来。
“没有放弃。”高晋看着她,解释道:“只是重心不在这边了。”
“现在的青花瓷出口太多人做,竞争太大。”他坦然说:“我要挣的钱已经挣到了,死守没意义。”
“所以您现在看好新能源汽车?”
高晋摇头:“新能源玩不出花来了,早五六年还能算风口。”
“可是我看新时代汽车的销量一直遥遥领先。”
“赔本赚吆喝罢了。”
程知微想起他在 IFC 那一整层楼的办公室,心想,资本的世界果然比她想的复杂多了。
到达景德镇时是下午 1 点半,在酒店休整片刻后,高晋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参观一下窑厂,这个点刚好快“开窑”了。
程知微欣然应允。
15 分钟后,两人到达窑厂大门,换乘观光车入内。
程知微对于新鲜事物总保持着巨大的好奇心,观光车在园区内穿梭,穿过十来个展厅大小的独立小屋,最后在一处砖头砌成的建筑物前停下。
他们刚下车,已经有工作人员迎上来。
在景德镇,“开窑仪式”也算是一个景点,今天是周末,预约来看的游客还不少。
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从侧边进入,把他们领到最前一排后,对高晋笑道:“今天这一声您来喊?”
高晋摆了摆手,笑笑:“还是让老师傅们来吧。”
程知微听着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
只见被红砖密封的窑门前突然多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老师傅,两人手里各拿着铁叉,在大吼一声“开窑咯”之后,两人合力将封门砖一一敲落,紧接着,将窑内用来阻挡火焰的空匣钵逐一搬出。
程知微伸长了脖子,看到数十个工作人员一拥而入,再井然有序地从里面搬出一个个圆柱体钵子。
很快,排成一排的木桌上摆满了刚刚出窑的青花瓷器,从瓶、盘、碗到壶,从莲花、牡丹、龙凤到山水,极致的精美,独属于中国的浪漫。
饶是她从来没有这种情结,也被这一幕镇住。
现场沸腾一片。
“能不能买啊?”
“这个多少钱?”
工作人员摆了摆手:“开窑现场不卖货。”
游客们遗憾地叹气,程知微也觉得可惜。
“那是什么?”有人大喊一声。
程知微看过去,看到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动手销毁一个蓝底白花花瓶。
“为什么要砸了?”她压低声音问高晋。
“那些是次品。”
“次品?”程知微瞪大双眼:“砸了也太浪费了吧?”
高晋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那人会意,带着手里的花瓶朝他们跑来。
高晋从他手上接过,检查了一遍便知问题出现在哪里,他将花瓶倒置,让程知微看:“表面上看是完好的,但是底部已经裂开。”
程知微盯着那一小条几乎可以忽略掉的裂缝,惊掉下巴:“这么小的瑕疵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瑕疵品就是瑕疵品。”高晋把花瓶递给那人,淡淡道。
于是,程知微目睹了一场令人心痛的销毁过程。
上一秒,它们还是一件精美的昂贵的瓷器,下一秒,就只剩下一堆废墟。
“你可以去挑几件好的。”高晋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她侧身去看他。
高晋指着木桌上一套粉色渐变窄碟:“这一套,你应该会喜欢。”
程知微伸手去触摸,指尖一阵冰凉,她手一阵瑟缩:“贵吗?”
“不贵。”高晋摇头。
“刚刚那个花瓶,如果没有瑕疵,能卖多少钱?”她又问。
高晋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6 位数还是可以的。”
她怔怔点头,看着手上的粉色窄碟,越看越觉得喜爱。
“这个呢?”
“这个就是普通的水果盘,顶多卖 200 多。”
价格如此悬殊。
程知微盯着那窄碟发呆,半晌,才笑着点了点头:“水果盘挺好的,实用。”
高晋是本次国际陶瓷峰会的重要来宾,进场后,他上台,程知微则在台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会议在 10 点开始,高晋第三个发言,程知微翻着手里的折页,眼睛盯着台上的他。
在她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她觉得高晋最复杂。
他有很多面,第一次在街头遇到的高晋,在 ifc 电梯内碰到的高晋,在车内跟情人热吻的高晋,大凉山陪她在医院的高晋,在暴雪的街头吃煎饼果子的高晋,以及眼前台上发表讲话的高晋,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一开始程知微觉得他跟她是两个世界,他总是威严带着压迫感,可在渐渐的相处中,她莫名觉得他很有亲和力。
而这一切的转变,似乎是从她发现他跟那已婚女人的不伦恋开始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完美无瑕呢?
掌声雷动,高晋的演讲结束,程知微回过神来。
接下来的讲话她不再感兴趣,干脆起身前往展厅。
程知微对陶瓷没有研究,只凭“颜值”判断,一路走过,看到什么都觉得喜欢。
展厅里的瓷器都能售卖,只是价格过高,大多数是她负担不起的。
“这一套茶具,还有那边那两只花瓶,我都要了。”突然听到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程知微不自觉看了过去。
只一眼,她莫名觉得眼熟。
女人穿着水青色的旗袍,身段高挑美妙,手上提着小挎包,手指修长,指着展柜。
程知微抬头一看,便看到“初方堂”三个字。
那女人往她这边扫了一眼,程知微听到她的正脸,那股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
可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直到片刻后,她看到高晋也出现。
两人站在她身前不到三米的距离,只是由于她站在另一个墙体展柜后,他们没注意到她。
“你怎么来了?”高晋的声音。
“听说你在景德镇,我过来看看。”
“我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高晋的声音极冷淡,带着隐隐的怒气。
电光火石间,程知微反应过来。
眼前穿着旗袍的女人便是高晋那位神秘情人。
之前程知微见过她几次,只是每回都在深夜,且她离开得突然。
本以为会见证一场狗血的戏码,没想到女人什么也没说,静静离开。
程知微目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才收回视线,便看到高晋站在她身后。
“高总,你吓到我了。”程知微强装淡定道。
“你怎么在这里?”高晋淡淡问道。
“不是故意偷听的。”程知微对他笑了笑:“碰巧我也在看展。”
他没搭腔。
“你不追出去吗?”程知微问。
高晋盯着展柜里的鸡油黄瓷瓶,半晌,才道:“不追。”
“外面下雨了。”雨声传来,程知微看向窗外,对他道。
“你想说什么?”
“她都为了你追到景德镇了。”她戏谑道。
高晋转身离开。
程知微以为他要去追那女人,站在原地没动。
可很快,她看到高晋转身:“我要回酒店,你不走?”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这雨下得急,又因为会议刚结束,打车的人不少。
正好是午饭时间,高晋对她道:“这附近有家江西菜馆味道不错,去试试?”
程知微点头。
“能吃辣吗?”
“能吃。”
他借了把双人伞,带她去那家江西菜馆。
出乎程知微意料,菜馆很小,在一处不太起眼的居民楼楼下。
菜馆是民房改的,老板跟高晋熟,领了他们进包厢。
所谓的包厢,其实就是卧室改造,墙上还能看到多年前贴着的奖状。
程知微盯着那满满一墙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上面的名字都是同一个。
“这里之前是老板小女儿的房间。”高晋给她倒了杯茶:“这家菜馆快 20 年了。”
程知微连忙拿起茶杯:“高总,我自己来就行。”
高晋看了她一眼,把茶壶放下。
“您年轻时候怎么会一个人跑这么远创业呢?”程知微好奇问道。
“我外公是非遗手艺人。”高晋喝了口茶,缓缓道:“初方堂就是他创立的。”
“所以您是接手了外公的家业?”
高晋点头:“我接手的时候,初方堂还只是个家庭作坊。”
“我妈是独女,她对这个没兴趣,这门手艺又不能失传,只能我继承。”高晋说起往事,嘴角始终有一抹笑意。
“我跟她,就是因为这个分开的。”他突然又道。
程知微很快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谁。
“她不愿意长居景德镇。”高晋看向窗外,雨点敲窗,这雨越下越大:“分开第二年,她就结婚了。”
“她结婚应该也有跟我赌气的意思。”高晋顿了顿:“婚后过得也不是那么如意。”
“所以,她回来找你了?”程知微轻声问道。
“几年前,她来景德镇旅游……”后面的事,高晋没再往下说。
“所以你们纠缠了这么多年?”程知微有些惊讶。
这得多深的感情,能羁绊这么多年?
“就像中了邪一样,非她不可。”高晋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分分合合,每次她都承诺会离婚,结果,她总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那这次……”
“这次是最后一次。”高晋吐着烟雾,望向她的眼神莫名让她一震。
这个眼神她不陌生。
这段时间,她就是这样看着林嘉裕的。
毅然,决绝,不给自己一丁点后悔的余地。
“她是我的初恋,第一个女人,所以,每次她只要哭两声,撒撒娇,我就能原谅她。”高晋掐了烟,哑声道:“现在想想,当局者迷,以为她多爱我,实际上她最爱的是自己。”
她懦弱,胆怯,承担不起离婚的后果,也不愿意放弃眼下看似“平静美好”的生活。
所以她用花言巧语哄住他,让他心甘情愿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人不能太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回忆是骗人的,都是臆想。”他眯着眼,看着程知微,缓缓道。
程知微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巧了,我最近也是这么想的。”
她以为她很爱林嘉裕,其实她爱的不过是那段旧时光,爱的是那个青春热烈的自己。
“你跟他分手了?”高晋问。
“分了。”程知微答:“分手也没我想象中痛苦。”
“那是因为你不够爱。”高晋笑了笑。
这种感觉他太懂了。
前几次分开,他痛不欲生,她就像有瘾似的,一日不见便挠心挠肺。
可这一次的分开,他没有再心痛,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浑身轻快。
“离开错的人,才能遇到对的人。”高晋看着她,若有所思:“你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程知微重重点头:“人总要为自己的执念付出代价。”
她拿起那滚烫的茶杯:“来吧高总,我们喝一杯,就当敬……过去的自己。”
高晋摇头,没接茬。
他起身,很快拿来一瓶果酒。
他倒了两杯,给程知微递了一杯。
两人无声碰杯,再一饮而尽。
“好像下雪了。”一杯酒喝完,程知微望向窗外。
“雨夹雪。”高晋也往外看。
她突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如果因为执念,错过了另一个对的人,现在要怎么办呢?”
“去追啊。”高晋笑笑。
程知微盯着他的笑脸:“可是,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
“他结婚了?”
“那倒没有。”
“那你还犹豫什么?”高晋不解。
“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有些苦恼。
“感情事,最忌惮瞻前顾后。”高晋道:“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他很关心我,也帮了我很多。”程知微道:“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因为他从来没提过。”
当然,她更害怕重蹈覆辙。
周叙陪她走过爷爷去世的伤痛,这跟当年林嘉裕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害怕,她把“依赖”当作喜欢。
她有及时从林嘉裕抽身的勇气,却不敢去跟周叙表达心意。
这太渣了不是吗?
哪怕她能充分剖析自己的心理,一直以来,她以为她爱的是林嘉裕,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周叙。
因为他的离职,她终日不安,心神不宁。
可是,她要怎么对外说这一切呢?尤其是林嘉裕。
再说了,周叙能明白她的心意吗?
程知微皱巴着一张小脸,她虽然已经 26 岁,却对爱情懵懂不知。
她把人生最美好的 10 年都放在暗恋林嘉裕这件事上,她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
更不幸的是,她根本不懂怎么去表达她的爱意。
高晋看出她的踌躇跟苦恼,他眼神暗了暗,却只道:“我帮不了你。”
程知微却好像没听到他说话,她将头埋得更深,闷声道:“你觉得我应该主动去找他吗?”
高晋夹菜的手一顿。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道:“算了,就这样吧。”
高晋放下筷子,喝了口茶,缓缓道:“可能过段时间你就会收到他的请柬,到时候你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景德镇回来后,程知微精神面貌好了不少,度假是有用的,她庆幸这一趟江西行,至少能让自己在一连串重压中喘口气。
圣诞过后很快便到元旦,阖家团员倒数庆祝新年的日子,父母叫过她几次到南沙团聚,她一概拒绝。
不亲热就是不亲热,对着他们就像对着两个不熟的亲戚,相处着特别难受。
更何况,爷爷去世时候他们的表现没法让她满意,她心里始终有一条刺。
饭桶五人群里,裴简发来跟蒋羽的合照,他们复合了,今年将一起去北海道倒数,巧的是冯晓跟丈夫也要去日本度假。
赵颂言带着高考班,一有节假日除了睡觉还是睡觉,压根提不起兴致干其它。
而林嘉裕,圣诞前已经回纽约,这一次可能会待到春节才回来。
各有安排,各有各忙,冯晓问程知微有什么打算?
“可能要加班。”程知微答。
实际上值班表早就已经下来了,这个元旦她不用值班。
只是看到群里大家都火热聊起假期安排,唯有她一人孤零零的,看上去有些可怜。
冯晓知道她最近状态不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东京疯狂购物。
程知微谢绝她的好意:“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群里很快又安静下来,程知微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喷水壶,在厨房装满水后,走到阳台。
眼前这一棵结满果的番茄苗是周叙留下来的,程知微喷了点水,又拿过剪刀,小心翼翼地把番茄剪下来。
她突然想到什么,跑到行李箱,拿出从景德镇带回来的粉色渐变水果碟。
她给番茄摆了盘,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一直到傍晚,程知微站在阳台,看着日落,嘴里啃着最后一颗小番茄。
她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他的对话框。
“你元旦有安排吗?”
很快,周叙回复:“没有出游计划,你呢?”
程知微咀嚼着嘴里爆浆的番茄,手微微颤抖,打下一行字:“我突然想去过几天农家乐。”
这一次,周叙没有立即回复。
她抓着手机,心怦怦跳。
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机终于振动。
她打开一看——
“刚好奶奶的园子大丰收,你什么时候来?”
程知微无声笑了笑,回了个时间。
周叙给她发了个地址,又发来几张照片。
奶奶的园子比她想象中大许多,不仅有蔬菜水果,还养了一池子鱼,一窝鸡鸭鹅。
由于这个约定,她对这个小长假多了几分期盼。
元旦前一天,程知微播完晚间预报,刚走出演播室便接到高晋的电话。
梨园今晚有戏,他邀她去看。
省粤剧团,爷爷最喜欢的团,程知微想也没想便应下。
依旧是前排视野最好的两个位置,这一次,程知微已经熟门熟路,不用门童带路,自己往戏台边走。
也许是元旦将至,今夜的梨园终于不再是阴森森,多了许多红灯笼,但怎么说呢?红灯笼加上中式建筑,并不让人觉得喜庆。
她落座后十来分钟,高晋才到。
他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递给她:“我看门口有人在卖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程知微笑着接过:“好多年没吃过这个了。”
他把两根都给了她,一根是草莓,一根是山楂。
程知微正好没吃晚餐,两根甜腻腻的冰糖葫芦下肚,已经饱了。
第一曲是《剑合钗圆》,程知微没忍住跟着哼。
她今夜心情好,碰巧今夜的选曲她都会,越哼越起劲,甚至想上台唱两句。
高晋没说什么,也不嫌弃她影响他听戏,反而始终笑笑看着她。
“你还真是多才多艺。”他调侃。
“我小学是合唱队的,本科的时候还是校园十大歌手。”程知微骄傲道。
高晋笑出了声:“下次直接把邀请函寄给你,你上台唱。”
程知微喝了口莲子茶,小声道:“你上我就上。”
说起来,她还没听过高晋唱过粤剧。
高晋没再搭理她,一眨不眨盯着台上。
两小时过去,今夜的戏已经到了尾声,在急促的锣鼓声中,灯光乍起。
台上的人还未谢幕,只见台下听曲的观众闹哄哄一片。
程知微扭过头看,发现他们手里不知何时抓了一把现钞。
“打赏啊?”她目瞪口呆去看高晋。
“这不过年了,讨个好彩头。”高晋拿出早早准备好的支票,递给工作人员。
“我什么都没准备。”她找遍全身,也摸不出一分钱来。
现在都用移动支付,谁出门还带着现金?
“你就当刚刚那张支票里,有你的一份。”高晋看着她,沉声道。
“那怎么行。”她摇头:“这不是蹭你的福气吗?”
程知微起身,一把跑出梨园。
她再回来时,手里拿着 500 现金,只是曲终人散,旷阔的场地里,只剩下高晋一人。
他静静坐在原位,无声看着戏台。
“都走了啊?”程知微也落座,一时有些怅然。
盛大喧嚣过后这种被动的宁静,最让人倍感不安。
“明晚这里还有一场。”高晋收回目光,看向她。
程知微勉强笑笑:“元旦假期我不在广州。”
他挑眉,问了句:“去旅游?”
程知微摇头:“去梅州。”
“他在那里。”她有些忐忑道:“我想去看看他。”
高晋没再出声。
过了许久,程知微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突然想起一首诗。”
“什么?”他问。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念道:“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高晋扭头看她。
程知微也转过头。
“高总,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她对他笑了笑,满脸真挚。
他们在情感低谷期相遇,虽然不至于抱团取暖,但高晋给过她实实在在的安慰。
只是,接下来的路,她想通了,她知道要怎么往下走了。
“不用说这些。”高晋摇了摇头,神情有难掩的落寞。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已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你也要往前看。”她笑道。
半晌,高晋点了点头,对她道:“新年快乐,提前跟你说。”
“新年快乐,高总。”
隔天,程知微简单收拾了行李,自己驱车前往梅州。
因为害怕塞车,天刚蒙蒙亮她便出发,从她家到梅渡村,导航显示要 4 个半小时。
周叙在微信上多次提醒她不要疲劳驾驶,还把这一路上每个可以停留的服务区都给她标识出来。
一路畅通,中途只停留了一次,到达梅渡村时正好是中午 12 点。
拐进乡道,便看到周叙站在道路尽头,朝她挥手。
程知微按下车窗,将头伸了出去:“周叙。”
周叙朝她走来,一开始是快步走,到最后几乎是小跑。
“这边的路比较窄,不太好开。”周叙让她下车,换他上了驾驶座。
“我刚刚一路过来,看到了成片成片的稻田。”她惊讶地对她道:“我一直以为这个季节水稻都已经被收割了。”
周叙开着车,对她解释道:“那些是晚稻,你如果喜欢,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她点头说好,又问:“奶奶呢?在园子里吗?”
“她在家,知道你要来,早上刚杀了一只鸡,想给你做白切鸡。”
广东人,无鸡不成宴。
程知微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问:“奶奶一切都好吧?”
“身体健康,吃得多睡得早,不过记忆力一天天衰退是肯定的。”周叙在前方拐了个弯,对她道:“这边的医院不太行,复诊还是得回广州。”
他脸上满是无奈。
奶奶在梅渡村呆得开心,可这边医疗条件实在太差,因此周叙也矛盾苦恼,始终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
“你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她的安慰很苍白。
周叙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专心开着车。
程知微也望向窗外,虽说乡道没外面的高速公路宽,但也远远算不上窄,可能是因为车辆少,一路过来就他们一辆车。
路两边种满了香蕉树,树干有一个成人那么高,大冬天的,依旧是满眼一片绿。
“这是什么味?”她看到远处炊烟袅袅,问道。
“有人在烧桔梗。”周叙答。
“我还以为是在用柴火烧饭。”
“你想吃柴火饭?”他说:“院子里有个老式厨房,不过很久没用了,现在都用天然气。”
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
又路过一个池塘,围了不少人,她问周叙:“他们在干什么?”
“排队买鱼。”
程知微又把脖子伸出车外,往后看,黄澄澄的稻田,茂盛的香蕉树,飘渺的炊烟,以及闹哄哄的人群,像极了一副画。
一副让人平静和心安的画。
车子驶入院中,周叙下了车,帮她拿出行李箱。
奶奶跟沈阿姨从里屋走了出来,奶奶忘记了程知微的名字,嘴里念着:“你好啊,小满女朋友,一路辛苦了。”
程知微被她说得脸上一热,便听到周叙打断奶奶的话:“奶奶,这是知微啊,我在气象局的同事,我们之前还一起去摘荔枝。”
奶奶依稀记起来了,又像是没记起来,只笑道:“知微,进屋坐,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我带她回房间,一会儿就过来。”周叙对奶奶道。
程知微跟着他走,她对这里充满好奇,四处张望。
这栋房子比她想象中要精致许多,四合院的布局,北面是大门,其它三面盖了平房,她粗略数了一下,有 8 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