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小丑诞生的地方在?一片火海中缓缓倒塌。杰森冷笑:“你说不会就?不会了?他?复活这件事不是?你提的吗?”
“当然。”佩斯利转过身?,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先知,“我说不会就?不会。我讨厌这种说法,但是?用在?那家伙身?上?还挺合适的——哪怕再来一次,命运也早就?已经替他?安排好了结局。”
每周一的课结束后, 佩斯利一般会是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她需要回答学生们的各种问题,然后整理讲台,拉上窗帘, 把黑板擦干净。今天难得的时间充裕, 她还多了一点闲情逸致, 把所有的粉笔按照颜色和长度依次分类收好, 摆在趁手的位置。在安静且宽敞的空间里做收纳工作有助于她思考, 并且放松身心。
在她做完了这一切,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之后, 她的学生之一提姆·德雷克仍然趴在教室角落的桌子上, 脑袋埋进胳膊,睡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佩斯利其实可以把他留在教室里直接离开, 但提姆是?个有点包袱, 十分注重外在形象的年轻人, 从上课睡到下课还被老师抓包这件事一定?会让他的表情非常有趣——佩斯利思索片刻, 还是?不?打算错过这个精彩瞬间。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 又安静地等了五分钟。似乎在睡梦中有了些许糟糕的预感, 德雷克均匀的呼吸突然停了片刻,随后,他像惊吓盒子里纸折的弹簧蛇那样?猛地坐起来,呆滞地环顾空旷的教室,然后将目光停在邻座的任课老师身上。佩斯利看着他侧脸睡出?来的折痕和被压变形的头发, 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恶劣微笑。
提姆的第一反应是?捂住嘴巴, 不?让老师看到自己可能会有的口水印,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一切都太晚了, 佩斯利早就已经把除了口水印之外的所有东西尽收眼底。等到睡意彻底消失,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我睡了多久?”
佩斯利笑眯眯地问道:“我这节课讲了什么?”
“呃……绿河杀手的性取向分析?”
“那是?头十分钟的话题, 所以你应该睡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佩斯利苦恼地叹气,“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对绿河杀手不?感兴趣的人呢……是?我讲得太无聊了吗?”
愧疚感立刻压弯了提姆的腰。他沉痛地摇头:“对不?起,博士……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问题。”
“如果你真的很忙,也可以逃课的。”
“不?要?再说?了……我要?怎么挽回这个错误……”
“我是?认真的。”佩斯利温和地打断他,“人的时间很短暂,要?干的事又那么多,总是?要?试着取舍的——我上学的时候就经常逃课,有些任课老师直到学期末都认不?出?我的脸。”
提姆·德雷克显然对此深有同感:“哇……你逃课去干什么?”
“更有意义?的事。”佩斯利轻轻摩挲桌子上年代久远的划痕,“看书、锻炼身体、翻墙去警校听课,还有睡觉。毕竟我不?想在课堂上昏迷不?醒。”
上课十分钟后就昏迷不?醒的人再一次把背脊弯了下去:“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我相信这不?是?你的错。”佩斯利拿走提姆的笔记本,最新的一页上写着“□□倒错障碍的分类与鉴别”,前面?一半十分工整,后一半则开始扭曲变形,最后一个字母歪歪扭扭地拖到纸页的最底下,显然是?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时留下的痕迹。佩斯利把标题补上,又在下面?写了几个关键词,“毕竟你有一大堆工作,昨天还在满哥谭找松鼠……你成年之前也是?这个作息吗?”
提姆从中闻到了对自己的监护人来说?很不?妙的冰冷气息。他迅速转移话题:“其实我昨天晚上准备早睡来着,但是?出?了点小意外。我的一个……私人网站的防火墙突然被陌生人攻击了。”
有那么一瞬间,提姆甚至露出?某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表情:“即使?是?按照我的水平,那家伙也挺不?错。虽然手段很单一,但是?代码写得很好。今天我应该能查到对方的IP地址。”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佩斯利:“说?到这个,我对那个案子的调查有进展了。”
佩斯利微笑:“什么案子?”
“……戈登警长交给我们的案子?”提姆的眼神变得疑虑重重,“那个关于蝙蝠侠,和分尸案,还有警长全部的职业生涯的案子?你还记得吗?”
“啊……”佩斯利点点头,“那个啊,我想起来了。”
“……我觉得你完全忘干净了。”提姆产生了一个十分悲伤的猜想,“博士,你是?不?是?对和蝙蝠侠有关的事情,都不?太上心啊?”
“怎么会!”佩斯利十分可疑地抬高?声音,“我非常关注蝙蝠侠——我还有一个崇拜蝙蝠侠的教会呢。”
“但是?他本人对你来说?好像没什么意义?,而且消失了更好?”
“让我们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好吗?”佩斯利义?正严辞地默认了这个猜想,“看在戈登的份上,你查到什么了?”
提姆纠结地看着佩斯利,最后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默默打开手机,向对方展示相册:“这是?受害者房子里拍到的照片。”
佩斯利看见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一间整洁温馨的客厅,铺着暖黄色的羊绒地毯,正中央有一套绿色的沙发。沙发后面?是?一扇采光很好的窗户,挂着和沙发同色系的窗帘。照片里的窗帘被拉上,露出?了画面?中的主角:用?鲜红的喷漆画在窗帘上的蝙蝠标志。饱和度过高?的红色与其他家具格格不?入,看上去甚至不?在一个图层,把整张照片都印衬得黯然失色,造成了一种?视觉上的恐怖感。
佩斯利对这个配色和这个图案都十分眼熟:“所以,这就是?把蝙蝠侠牵扯进来的证据。”
“这绝对不?是?蝙蝠侠干的。”提姆斩钉截铁地否认,“只能说?,有人希望把蝙蝠侠牵扯进来。”
“你确定?吗?”佩斯利在提姆的笔记本上画了一只小蝙蝠,“我记得蝙蝠侠刚开始在哥谭活动的那段时间,还喜欢在别人的身上烫一个蝙蝠形状的烙印来着?这个类型的作案模式应该挺特?殊的。”
“为什么这种?事反而记得那么牢固啊!”提姆控制不?住地握紧拳头,“……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但是?现?在他绝对不?会这么干了。”
尽管有些怀疑,佩斯利还是?决定?相信对方:“好吧,那是?谁干的?”
“几年前,也有一个犯罪团伙,喜欢用?红色的颜料在案发现?场留下固定?图案。”提姆打开另一个相册,这里的案发现?场不?像刚才那样?内敛,到处可以看见鲜血和人类的残肢,昏暗的台灯照亮一块斜坡,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笑脸。
“他们是?小丑的追随者。”提姆的声音冷冷的,“顶着同一个名字,藏在面?具里发泄自己犯罪的欲望。前不?久他们还在阿卡姆现?身了……鬼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同一个集体,改换图腾的原因很容易猜到。”佩斯利画了第二只小蝙蝠,“——他们改变信仰的对象了。”
“……从小丑改到蝙蝠侠?”提姆露出?厌恶的神情,仿佛家里进了一堆虫子,“为什么?”
“原始时代,部落会在祭祀活动里杀死衰老的神,让它?的力量转移到更加强壮的继承者身上。*”佩斯利慢悠悠地引导对方,“或许,对于小丑的信徒来说?,那个公开宣称杀死小丑的人,也继承了死者的一部分珍贵的特?质?”
提姆打了个冷颤:“这是?无稽之谈。”
佩斯利笑着合上了笔记本,“宗教活动的唯心性就是?这样?——没人在乎事实是?什么,只要?自己相信,并且能说?服别人相信就行……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观也挺有趣的。”
“……”短暂的沉思过后,提姆抬起头,“博士,这也是?你创建教会的目的吗?”
“不?是?。”佩斯利平和地纠正对方,“我没有任何信仰,创立教会只是?为了操纵别人的信仰。”
“……你成功了吗?”
佩斯利的笑容加深了:“我会成功的。”
提姆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疲倦地叹了口气:“那我们要?怎么解决这些……转移信仰的杀人犯?”
“目前为止,我们能做的就是?等待。”佩斯利缓缓站起身,“不?管睡了多久,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醒的。只要?守在他们身边就好。”
“等待也是?需要?付出?成本的。我更喜欢主动出?击。”
“这也是?一种?好方法,我很期待你的成果。”佩斯利笑着眯起眼睛,“不?过对我来说?,等待本身就已经足够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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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斯利回到酒吧时,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芭芭拉·戈登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和她的笔记本电脑一起坐在吧台上。她的形象和前两次见面?时大相径庭,凌乱的头发扎成一个丸子头,脸上带着一副巨大的蓝光眼镜,外套下面?甚至是?睡衣。听到门?响,她匆忙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投身进互联网的世?界中。
“我马上就走。”
佩斯利注意到她眼镜后面?那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其实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不?行。”芭芭拉的脸色苍白,眼神虚浮,表情却格外坚定?,“我必须半个小时换一次位置,不?然对面?那个该死的家伙就会找到我的IP地址了……”
这个说?法让佩斯利有些似曾相识。她迟疑地转过头,看着芭芭拉的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代码:“你这是?在……黑进那个蝙蝠侠粉丝网站放广告吗?”
“这个网站绝对有问题。”芭芭拉恼火地捶桌子,“一个普通论坛为什么能有这么严密的防火墙?这背后一定?有阴谋!但是?没关系,我会把你们肮脏的小秘密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因为我是?芭芭拉·戈登,是?前来毁灭你们的神谕……”
眼看着对方的背后开始冒出?可怕的黑色精神体,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佩斯利默默后退两步,不?敢打扰这场同时比拼技术和生命力的激烈战争。与此同时,一个让她有些困惑的设想渐渐出?现?在脑中……
红罗宾创建蝙蝠侠粉丝论坛,是?为了倒卖蝙蝠镖吗?
芭芭拉抬起头, 眼镜反射出屏幕上的两块荧光:“什么?”
佩斯利轻轻合上她的笔记本:“你现在的身份,是个?医生,对?不对??”
“我?还得……”
“先把IP地址放在一边吧, 被查到了也没关系——相信我?, 说不定对?方查到之后反而不敢阻拦了呢。”佩斯利把电脑推向远处, 有些热切地看着对?方, “你现在还会接收病人吗?”
“我?的确有一张行医许可证。”芭芭拉斟酌着回答道, “如?果这能?帮到你的话……”
“这简直帮了我?大忙了。你瞧,其实我?昨天做了个?梦……”
“等?一下。”芭芭拉小?心翼翼地抬手制止佩斯利继续说下去, “——但我?不是心理?医生, 佩斯利。如?果你对?你的梦或者说心理?状况有什么问题,还是找个?专业的人比较好?”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亲爱的——没有人会比我?自己更?专业。”佩斯利看上去有些苦恼, 但这种苦恼过于虚浮, 显得她的好奇心要大于求助的诚意, “我?想要的不是专业的建议, 而是更?客观的那一种, 就像医生宣告病情那样客观,这样可以方便我?实施相应的措施。”
“……所以你只是想要一个?‘客观’的评价。”芭芭拉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段距离,“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正好遇见?了你。”佩斯利的表情中充满了“一时兴起”的随意感,“而且,如?果我?用相同的问题去问莉莉, 她只会无条件支持我?干坏事。至于杰森, 他自己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需要解决。相比之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芭芭拉继续往后挪:“你让我?的压力更?大了……你需要的答案不仅得‘客观’, 还得‘正常’——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芭芭拉, 这个?世界上没多少人能?达到世俗标准的‘正常’。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敢说。”佩斯利微笑, “我?们都在假装自己正常,区别在于谁装得更?像,谁装得不太像,谁又根本不想装……显然你是第一种。如?果你非要用自己的逻辑给我?咨询对?象的选择找个?理?由?的话,这就是理?由?。”
芭芭拉紧抿着嘴唇,最后无奈地摘下眼镜:“好吧——你做了个?梦,是什么梦?”
“我?梦见?我?在吃人,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芭芭拉·戈登缓缓闭上眼睛,“我?还是建议你去找个?心理?医生,真的。”
“请放心,我?不会透露细节的。事实上,困扰我?的并?不是吃人这个?环节,而是对?象。”佩斯利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动,“我?最近的确对?一些特定群体产生了不太正常的兴趣——我?真的不会透露细节,不用太恐慌——但是,梦境透露出来的潜意识似乎更?有……针对?性。”
芭芭拉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口吻:“你是说,你梦见?你吃掉了一个?特别的人——你认识对?方吗?”
佩斯利的视线移到了酒吧的某个?角落:“我?了解他。”
“……请再稍等?一下——这是感情问题吗?”
“当然不是……”这句话的末尾出现了一个?可疑的停顿,“应该不是?”
芭芭拉笑了一下:“那我?只能?给你一个?最‘正常’的评价——只是梦而已,佩斯利。我?做过全世界最糟糕的噩梦,等?到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如?果这不是梦呢?”佩斯利皱眉,“如?果这是即将发?生的事,我?只是提前?做了个?预演……”
“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了。”芭芭拉了然地看着她,“你觉得你真的会吃人,所以希望有人来阻止你,对?吗?”
“……这是我?面临的第二个?问题。”佩斯利趴在桌上,脸上出现了一点真情实感的苦恼,“只要我?想这么干,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啊……我?不想当医生了。”芭芭拉把她的电脑挪到身前?,“请让我?站在程序员的角度分析一下——你刚刚那句话是个?明显的悖论,或者说无用的假设。”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把这个?吃人的假设看成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必须建立在一个?基本的前?提之上,那就是你根本不想吃人。既然如?此,就一定有人可以成功阻止你吃人的行为。”
佩斯利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自己?”
“没错。”芭芭拉打开电脑,又重新戴上眼镜,“只要不想吃人的佩斯利存在,你的梦就不会变成现实。按照这个?逻辑,或许你梦到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平行世界的可能?性。”
佩斯利并?不想放她回去继续工作:“但是,‘佩斯利不想吃人’也得建立在更?加基础的前?提上。”
芭芭拉的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抬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
“——佩斯利仍然愿意扮演正常人类。”佩斯利伸出手,在半空中画出一个?空虚的圆圈,“这样,悖论就会变成闭环了。”
芭芭拉在椅子上坐直,像个?真正的心理?医生那样,用最客观最严肃的语气询问:“那么,你还愿意扮演正常人类吗?”
佩斯利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我?不知道。非常有趣的一点在于,我?以前?根本没想过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结果现在却因?为这个?困扰起来了。”
芭芭拉平静地捂住半边脸:“相信我?,佩斯利。我?也很想用‘一切都会过去的’这类话术安慰你……但是我?现在很想给蝙蝠侠打电话。”
“你为什么不给你爸爸打电话?他才是警察吧?”
“我?爸爸现在是越狱的逃犯!”芭芭拉的眼睛里射出谴责的利刃(但佩斯利全都忽略掉了),“……算了,反正他还挺适应当逃犯的,据说还卧底进了一个?全是逃犯的组织,准备等?自己平反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哇哦,他还真是闲不住啊。”
“如?果他听到你说这话一定会气死的。”
芭芭拉很确定,佩斯利的眼中闪过了某种期待的光芒,仿佛气死戈登是什么有趣的挑战之类的东西。随后佩斯利扶着桌子站起来,第二次合上了她的电脑:“我?们该走了。”
“……去干嘛?气死我?爸爸吗?”
“什么呀!是去工作——很重要的那种工作,和?警长没关系。”佩斯利拿起外套,“我?在吃人这件事上纠结花掉太多时间,现在得去找点转移注意力的活儿干了……”
芭芭拉坐着没动:“嗯……我?是作为程序员入职的,没必要出外勤吧?”
“如?果你不想和?蝙蝠侠粉丝网站的站长线下搏斗,还是出个?外勤比较好。况且这是有酬劳的。”
“我?不需要赚外快……”
“我?也没打算给钱。和?我?一起走,我?会告诉你一个?完美的藏枪的地方。”
“……”芭芭拉抗拒且警惕地后仰,“这根本算不上报酬。”
佩斯利突然摁住她的肩膀,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从她背后拿走了那把一直被带在身上的手枪。芭芭拉迅速把手探向侧腰,但什么也没摸到,另一把枪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缴了。
“你确定?”佩斯利歪着脑袋检查对?方的武器,保险一直是开启状态,“所有人都不知道你的枪藏在哪,包括蝙蝠侠,这应该很有安全感吧?不需要觉得难为情,你已经很坚强了——红头罩还背着一整个?军火库呢。”
芭芭拉紧盯着佩斯利的动作,身体有些僵硬。佩斯利那种一如?既往的平静愉快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我?说过,亲爱的,没有人比我?更?专业。我?知道你一直生活在由?焦虑引发?的强迫症里,你当医生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你的办公室。我?并?不想把这个?症状简单地归纳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失去防身的武器会让你恐惧,而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你变成心理?医生了?”
“我?才不是心理?医生。”佩斯利靠在吧台边与芭芭拉对?视,手臂上搭着她的外套,“我?是让你的症状变得更?严重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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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摩尔。”
一名年?轻的医生带着助理?来到前?台,冷淡地看着值班护士:“我?来见?四号病房的病人。”
护士的笑容变得有些疑惑:“你好,摩尔医生……四号房是监管中的刑事案件证人,我?这里似乎没有你的预约?”
摩尔医生威严且高傲地蹙起眉头,语气中带上了得体的怒火:“是吗?我?建议你再看一眼预约记录,我?的时间很宝贵。”
于是护士诚惶诚恐地在电脑上检查了一遍,真的在警局批准的时间表上看见?了摩尔的名字。尽管有些疑惑,但计算机是不会出错的,可怜的医院职工就这么把两个?陌生人放进了平静且安全的病房里,并?且开始质疑自己的专业素养。
医生走路时永远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她身后那位所谓的助理?则总是在东张西望。等?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佩斯利摘下(没有任何伪装作用,纯粹是为了好玩的)眼镜,小?声抱怨道:“以前?进病房是不需要批准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严格了?”
芭芭拉也深有同感:“是啊。我?听说之前?有两个?伪装成残疾人的家伙溜进病房绑架了一个?病人,之后整个?医院的管理?系统都被更?新了一遍。”
绑架犯之一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认真的?这家医院被炸过多少次了?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反应这么快?”
“或许是因?为,医院没办法阻止自己爆炸,但是能?阻止自己的病人被莫名其妙的家伙绑走……虽然他们的安保系统还是很烂。”芭芭拉走到四号病房门口,“——你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啊……绑架病人。”
芭芭拉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她,佩斯利则举起手:“稍安勿躁,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干的。”
“什么才叫万不得已?”
“这个?房间里的人不愿意配合——可能?性很小?,我?只是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或许一个?问题也不需要问。”
“不!”芭芭拉的态度比正义的戈登警长更?坚定,“佩斯利,哪怕到了万不得已,你也不能?绑架任何人。我?们只能?在暗地里行动,我?不想看到医院因?为我?们再更?新一次安保,好吗?”
“当然可以,你说了算。”佩斯利敷衍地点头,顺便推开房门。病房里的光线暗淡,床上摆着一条凌乱的毯子,乍一看空无一人,走近之后芭芭拉才看见?裹在里面的瘦削躯体。那是一个?沉睡着的女人,头发?稀疏,有着嶙峋的颧骨与凹陷的脸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口腔中萎缩的牙床与一条苍白?缺水的舌头。如?果不是监测生命的仪器还在发?出规律的运转声,芭芭拉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具尸体。
“……她是谁?”
佩斯利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像幽灵一样的病人。
“一个?艺术家——起码她是这么跟我?介绍自己的。”佩斯利的声音和?冰冷的仪器声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振,“她被自己的儿子杀死了。”
“她还活着呢。”
“留下来的这个?还活着。”佩斯利挑起艺术家的一缕枯黄的头发?,“原来的那个?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
佩斯利不再微笑。她无比严肃,甚至有些沉重地回答道:“因?为我?很专业……至少现在是这样。”
很久以前, 佩斯利喜欢在黑暗的地方抽烟。
万宝路或者大卫杜夫在指尖燃起一颗明亮的橙红色火星,散发出邪恶的焦油的气息,让佩斯利联想到藏在黑夜里的某只野兽昏昏欲睡的瞳孔。人在盯着一个点不放时会产生模糊的视错觉, 使那枚光点逐渐扩大、分散, 最后变成一层一层仿佛年轮一样的光圈。它们渗透进视网膜、晶状体、视觉神?经?, 最后到达疲倦的大脑皮层, 被这?个永不停息的思想工厂加工重塑, 化作一团毫无意义的冰冷叹息。
身后的门?被推开,格林·拉斐尔走了出来。这时候她还没有因为截肢而被轮椅判无期徒刑, 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警用夹克, 下半身则穿着泛白的牛仔裤。她很高?,或许比整个纽约任何一名警察都要高?,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生理条件优越的人类所特有的傲慢, 站在其他人身边时充满了压迫感。警长暂时还没被失败者的尼古丁俘获, 她很不客气地抢走佩斯利手上的烟, 扔在脚下碾碎,
“所有释放二手烟的混蛋都该被判谋杀。”
释放二手烟的混蛋一声不吭。她还保留着抽烟的姿势, 颇为留恋地看着眼前消散殆尽的烟雾。
“你什么时候走?”
佩斯利的声音比烟雾更加捉摸不定?:“半小时后……内华达有案子。”
格林恶劣地咧开嘴角:“你的天使同事知道你在纽约做戒断治疗吗?”
“不知道。”佩斯利好脾气地回答她,“什么叫‘天使同事’?我?不是天使中的一员吗?”
“不是。你只是个肮脏的人类。”
佩斯利迟钝地眨眼睛,仿佛在花很大的力气了?解所谓“肮脏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意思。香烟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神?经?刺激彻底消失,她很快就把这?个种?族议题扔到脑后,继续用虚幻的语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 那些受害者都怎么样了??”
“……”格雷做出嫌弃的表情, “你停药之后更像个神?经?病。”
“我?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佩斯利自顾自说道, “活着的受害者, 或者死掉的人留下的家人朋友,还有我?救下来的那些人。他们在我?的人生里一闪而过。世界是永恒运动的战车, 他们却静止不变……现在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当然是继续活着。不然呢?每天睡在坟墓旁边等死?”警长眉头紧皱,轻蔑地看着佩斯利,“但是你猜怎么着?没人在乎那群家伙是死是活!就连你也不在乎,连恩,你只是假惺惺地找个人感叹两句,然后像快饿死的狗一样扑到杀人犯身上。你巴不得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这?样就能抓到更多脑子有问题的罪犯——你靠着他们才能生活。”
“不。”佩斯利平静且坚定?地反驳她,“我?不在乎杀人犯,格林。我?只在乎受害者。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这?是我?能干下去的动力。”
爆裂的怒火在警长的眼中闪烁。她像审问犯人一样,用低沉、残酷的声音嘲讽道:“怎么……这?是你年末的述职报告吗?真可?惜我?不是你的上司,不然我?一定?给你颁一个最伟大探员奖——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我?再重申一遍,连恩,你不是天使,只是个肮脏的人类。只有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货色。”
“天使是没办法抓罪犯的。”佩斯利并不把格林的愤怒当回事,她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又指向对方,通过这?种?动作将两人隐秘地联系在一起,“这?份工作会腐蚀我?,也会腐蚀你。或许我?们最后连人类也当不成?了?。”
“是吗?所以对受害者的道德关?怀会让你被腐蚀的心灵恢复过来?”
佩斯利摇头:“我?只是想汲取成?功的经?验。”
“什么经?验?”
“我?说了?——受害者的经?验。”佩斯利低下头,黑暗轻轻拂过她的眼睛。
“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被淘汰的受害者……总得提前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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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渡鸦落在医院窗台上。
它缩着脖子,把自己藏在一盆枯萎的满天星后面,透过半透明?的薄纱窗帘看向病房内部。芭芭拉震惊地抓住佩斯利的手腕,压低声音喊道:“不行?!佩斯利,你不能把她强行?叫醒!我?们要考虑到可?能会有的脑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