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有一天会结婚的,对吧?”她眷恋地轻抚着他的背,笑着说:
“好羡慕她,能被你坚定地选择。”
周荣死死地盯着她,眼尾殷红如血,
好奇怪,他看起来竟然很无助,可无助的明明是她,她从来没有被坚定而热烈地爱过,众星捧月的周荣永远无法理解。
“周荣,我也有尊严,如果不能坚定地选择我,就请不要再来找我,我一个人活下去也可以的。”
第11章 凶案
“这是几?”手术室里周荣戴着厚厚的口罩,面无表情地对病人伸出一根手指,以防备的姿态站得远远的。
“这是一生一世!”病床上的女病人被两个小护士按着,娇羞得满脸通红,两个小护士憋笑都憋出内伤了,周荣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行,还得等一会儿。”
好在没等多久她就哭着说自己是秦始皇最爱的女人,周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目测啊,荣哥的桃花运得旺到六十岁!”
陈琛盯着电脑屏幕,眼镜片闪烁着先知的光芒,桌子上还放着从周荣那儿偷来的巧克力,有时候一台手术十几个小时,周荣感觉低血糖了就会吃一块巧克力。
周荣仰面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白天的手术光给那花痴女病人推麻醉针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他累得话都懒得说。
“桃花运旺有什么用?心爱之人不爱你,其他人和苍蝇蚊子没什么区别,越多越烦,你说是不是啊荣哥?”
规培生吕万平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那张嘴比陈琛还欠,情商比陈琛还低,这不,他说完这句话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大家面面相觑,陈琛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头槌,“让你写的东西写完了吗就在这儿游手好闲?”
吕万平也觉得气氛不大对,嘟囔着埋怨了两句也就闭嘴了。
陈琛回头看一眼周荣,说实话他从来没把周荣和那个富商弃妇联系到一起,当初办公室里议论那女人的时候他就翻过脸,但那是因为他一向讨厌别人因为闲事耽误工作啊……
什么时候看上的?还真是世事难料啊,要不是那天急诊科传得沸沸扬扬,说那骆氏弃妇摔断了腿后被禁欲系男神周荣抱回家了,他这辈子都不知道周荣口味这么独特,
怎么说呢,那女人长得还行,白白净净的,身材也还不错,但再怎么说都太寡淡了,细鼻子细眼的,性格也寡淡,没什么表情,跟人打招呼也只是笑笑,一看就是娇花一朵,还是普普通通的一朵小雏菊,
周荣这脾气……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周荣紧锁的眉头,他能有好兴致养花弄草?
所以后来看到周荣旁边跟着一个性感的女人时他一点都不奇怪,像猫一样魅惑众生的眼睛,及腰大波浪,盈盈一握的纤腰,包臀皮裙和背部镂空的无袖上衣,亲昵地挽着周荣的胳膊,周荣低头看她,带着轻佻的笑容……
是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不得不说俊男美女连去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养眼而美好的,
而且丰腴明艳的女人确实比那个小女人看起来更适合周荣,之前周荣也许只是想换换口味吧。
可现在这是啥情况呢?陈琛和周荣认识也快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他主动拉去喝酒,酒桌上周荣说的话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说他小时候太馋,吃了厨房里剩的几块冰糖就被母亲打得鼻血直流,小朋友们爱吃的零食他一次都没吃到过,等有条件了也不想吃了,
他拼命学习,是真的拼命,他脑子并不聪明,但始终对自己够狠,西北冬天零下几度的天气,他十年如一日地凌晨五点起床背书,太困了就出去让西北风刮醒自己,晚上宿舍熄灯了就去路灯底下看书,那个年代时兴补习班,老师在课堂上不好好讲知识点,都留着到补习班上讲,他没有钱报名,只好腆着脸蹲在补习班门口偷听,被赶出去就再回来,回来再被赶出去,到最后老师实在是懒得跟他纠缠,索性让他去了……
贫瘠的生活哪里养得出丰饶的心呢?他早就不会爱别人了,他只爱他自己,他要他的生活是富裕的,他要他的伴侣是完美的,
“她不行,她配不上我,方方面面都配不上,你说她凭什么跟我谈条件?还敢让我娶她?”
周荣的声音震天动地,连路过饭店门口的人都被他吓得停下脚步,张着脖子往里看,而店里零散的几桌客人也纷纷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谁能想到光鲜亮丽的白衣天使会像街溜子一样耍酒疯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陈琛一面撸着周荣的背,一面点头哈腰地冲周围人道歉,心想谁再跟周荣出来喝酒谁就是孙子……
但周荣好像完全忘记了和陈琛喝的那场酒,之后一个礼拜都对他爱答不理的,甚至刻意躲避和他的交流,
可能是难堪吧,把想对那女人说的话全说给了他这个臭老爷们儿听。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陈琛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剩下的几个人去吃晚饭了。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周荣睁开眼看一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几个单身汉的桌子乱得他都没眼看,乱七八糟的手办,快要放过期的饮料和零食,只有年纪稍大一些的李鑫桌上还算干净,除了老婆和女儿的照片没有别的东西。
周荣盯着那几张照片出神,好奇怪,一个父亲的身份就能把男孩和男人彻底分割开来,他的童年没父亲,他也不向往做父亲,可这件事就是印在他基因里的一项任务,强迫他去完成。
但他没有告诉她,那天晚上他抱住她烧得滚烫的身体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做父亲的任务,
“反正都这个年纪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吧。”
可这句话他终究没能说给她听,
因为他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卧室里的灯光很暗,但足以让他看清她胸前一刀刀细碎的伤疤,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
他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对她很粗暴,像要撕碎她的身体一样贯穿着她,她哭喊求饶,但那些兽性的念头如诅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都被玩坏了,再用力点又有什么关系?多玩几下扔掉就好。”
这句话闪过脑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但随后他就掐住她的脖子肆意侵略。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对她爱欲过于强烈,可现在在灯光下看着她被凌辱的伤痕,他意识到那不是爱欲,而是轻贱。
他骨子里是轻贱她的。
那一句“我会娶你”都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你好,是周荣周医生吗?”
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周荣的思绪被打断,一抬眼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深色夹克,脸上带着还算平和的笑容,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压迫感极强。
“我是周荣,请问你是?”周荣坐直身体,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神情。
“周医生你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叫霍翎”
周荣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对方递过来的警官证,笑着点点头,“你好霍警官,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骆平年您认识吗?我们现在需要了解一些关于他的情况。”
叫霍翎的警察拉开周荣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像唠家常一样轻松自如。
“骆平年……”周荣沉吟一下,“认识,我们一起吃过饭,但应该算不上熟悉。”
霍翎似乎早已有所了解,认同地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本案的几个关键人物我们已经探访过了,但是……证据链需要完整,所有相关人员我们都要进行问话。”
“本案?”周荣皱起眉,不解地看向霍翎,
“对,”霍翎紧紧盯着周荣的眼睛,可语气却平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骆平年涉嫌对多名女性进行人身伤害,还有……一周前我们在海边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据调查是他前妻。”
骆平年的前妻,周荣眼前浮现一张女人的脸,冲他低眉顺眼地笑着,清澈的眼睛像小鹿,即便他对她如此凉薄,那眼睛里也从来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体谅和疼惜。
所以她死了是什么意思呢?没有人比医生更了解死亡的含义,人在死掉的那一刻就和动物没有区别了,没有体面,没有尊严,所有的爱和愿望都不复存在,
她也一样,柔情似水的眼睛没有了光泽,灰蒙蒙的像死鱼一样,唇边的笑容变得僵硬冰冷,丰润的秀发一绺绺落光,皮肉和骨骼一片片腐烂……
她和他说过很多话,但此刻他耳边只回荡着她心碎的声音:“周荣,你会娶我吗?
周荣感觉身体摇摇欲坠,耳边沉闷的嗡嗡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尖锐刺耳的爆鸣,把脑子炸得稀巴烂。
“周医生?周医生你还好吗?”
周荣看到霍翎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言片语传到他耳朵里变成一串难以解译的乱码,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三个字:
“她死了”
霍翎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荣,一个女人的死讯能让见惯生离死别的医生失魂落魄至此,还真是有意思。
但那个死掉的女人,一个野心勃勃的拜金女,再怎么看都和刻骨铭心的爱情无关吧。
他俩说的是一个人么?
“周医生认识沈琳?”
听到沈琳的名字,周荣先是一愣,随即黯淡无光的眼睛亮起一束火苗,死死盯着他问道:
“沈琳?骆平年的前妻不是叫赵小柔吗?所以死的不是赵小柔对吗?”
周荣像快淹死的人抓到湍急河流中的一块浮木,死死抱住再也不撒手。
原来如此,霍翎笑了一下,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看来周医生和赵小姐交情颇深啊……确实,说起来赵小姐应该算骆平年的前前妻,和她离婚以后骆平年又结了一次婚,对方叫沈琳,是个模特,我们发现的尸体是沈琳。”
耳边的爆鸣声渐渐消失,劫后余生的周荣浑身被冷汗浸透,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但没过几秒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心倏的一下又提了起来,
“那现在骆平年被捕了吗?”
霍翎收起笑容正色道:“骆平年只是嫌疑人之一,何况证据不足不能抓人,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掌握更多的证据。”
他说完看着周荣的眼睛,沉吟片刻又补充道:
“赵小姐那边我去过了,她目前很安全,您放心,还有您的朋友穆妍,”
霍翎无奈地笑笑,“她似乎不是很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不过她提到骆平年喜欢收集女性人体骨骼和毛发,还有……她提到一幅画,说那是一副很可怕的画?但那副画还有她说的那些藏品我们在骆平年家中都没有找到,她说当时您也在场,您还有印象吗?”
那幅画他当然记得,可他不能把她被凌辱的样子说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听,
“对不起,时间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霍翎像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宽和地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嗯,人之常情嘛,其实我们也很无奈,总让人家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但没办法,为了死者,还有潜在的受害者,很多事不得不做。”
他说着从夹克内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周荣,“这是死者的照片,被绑着扔进海里的时候还活着,肺里都是泥沙和海水,捆绑的方式也很特别,这手法您看到过吗?”
周荣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过去,尸体他见过,但那和案发现场是两码事。
不过这匆匆一眼也足以让他留意到了尸体诡异的姿态,蜷缩着身体像子宫中的胎儿,手腕脚腕被用尼龙绳绑着,是很典型的外科结,甚至典型得有点刻意。
“是外科结,很明显的外科结。”周荣如实回答。
“沈琳社会关系复杂,这样一来确实能排除掉一些,再加上骆平年也是学医出身,嫌疑确实很大,但就像您说的,这外科结打得也太明显了点,凶手好像生怕我们怀疑不到骆平年头上似的。”
霍翎无奈地笑笑,仔细看上去他并不年轻了,眼角有细微的皱纹,皮肤因为常年日晒而黝黑粗糙,自始至终彬彬有礼,但总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看似随意地和你说话,但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不放过你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不好意思霍警官,我和骆先生确实没什么接触,只吃过一顿饭,还是和很多人一起吃的,也没怎么单独交流过,如果一定要我说对他的印象的话,风流浪子吧,是很出色的商人,但不是一个专一的伴侣。”
周荣坦荡地和霍翎对视,他能对自己的话负责,因为这本来就是骆平年对外的标签,至于他私底下龌龊至极的嘴脸,周荣本能地觉得自己没义务做第一个说出真相的人,没必要。
霍翎皱着眉认真倾听,了然地点点头,“感谢您的配合,这对我们很重要,”他说着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要是还能想到什么,周医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们时间紧迫,抓不到嫌疑人的后果就是有新的被害人出现,希望您可以理解,周医生。”
言毕,霍翎拍拍周荣的肩膀,说了声再会就走了。
案子的事情很快就被周荣抛到了脑后,那个死掉的沈琳,周荣连她活着的样子都没见过,死了就更和他没关系了,还有骆平年,穆妍和那个女人,他们都和他没关系了,他们对他说的话,和他发生的纠葛,骆平年华美又阴森的私宅里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穆妍父母格调高雅却总是充斥着争吵的豪宅,还有那个女人住过的孤寂的别墅,里面连床都是冰冷的……
这些都和他周荣没有关系。
那晚周荣像往常一样加班到深夜才回家,那个连鬼都嫌冷清的一百平两室户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从地下车库取了车开出医院,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车子刚刚送去保养过,开起来一点杂音都没有,他有时候真想睡车里算了,但他每天都要洗澡,再说了,如果真睡车里了,他留着那房子的最后一点意义都没了,他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汉。
流浪不好吗?当然好啊,这就是他来上海的目的啊,无牵无挂,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他不麻烦别人,别人也别来打扰他,
“哼,说得好像谁喜欢打扰你似的。”
他自嘲地笑着骂自己一句,伸手打开 QQ 音乐,他不常听歌,一打开就是上次听过的那首《thinking out loud》:
When your legs don't work
当你的手脚
Like they used to before
已不如从前灵活
And I can't sweep you off of your feet
甚至不能自如的控制身体时
Will your mouth
你还会记得
Still remember the taste of my love
我对你的爱吗
Will your eyes
你还会发自内心的
Still smile from your cheeks
对我微笑吗?
And I'm thinking 'bout how
我在想着
People fall in love in mysterious ways
人们都是如何坠入情网的呢
Maybe just the touch of a hand
或许只是某个瞬间的怦然心动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那晚他做了一场久违的春梦,关于赵小柔。
很莫名其妙,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大概十八岁吧,他十九岁,青春期少男少女的相遇按理说应该是荷尔蒙荡漾的,可他一点都不荡漾,原因很简单,她丑,那个年纪的男生绝不会对一个呆呆的胖胖的还戴着眼镜的丑女孩产生性幻想,他也一样。
十二年后在手术室里看到她的时候他心情更差,平白无故多出来一台手术本就令他不悦,再加上她呆滞的表情,对话时迟缓的反应,这些都让他觉得烦透了。
第三次见她是术后回访,他问她疼不疼,那是真的觉得她可怜,年纪轻轻就废了子宫,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比她还蠢的朋友陪着她,人还在病床上躺着,外面黄谣已经满天飞了。
所以那场春梦从何而来呢?
People fall in love in mysterious ways,
mysterious ,无解,他只好把这一切归于虚无飘渺的神秘学了。
虚无缥缈地来,给他的生活造成了一堆不大不小的麻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他动了结婚的念头,然后又虚无缥缈地走,让他的生活回归往日的平静,
纯粹浪费时间。
音乐被一通电话打断,他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好久,最终决定先靠边停车。
“张钰。”他接起电话,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他通常会直报对方姓名,这一点在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就这样了。
“周荣,你最近还好吗?”张钰说话还是那样,轻飘飘软绵绵的,乍一听让人如沐春风,但听久了你就会发现其中的怪异,她像没有喜怒哀乐的机器人。
他和她相识七年,唯一一次见她崩溃还是在他撞破她出轨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她故意让他撞破的,然后她竟然先发作起来,把家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像个疯婆子那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她再也不要扮演好妻子好女儿好医生,她要烂,烂透为止。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真正的我,你还爱吗?”
当时她把自己的脖子和脸都抓烂了,他只抱住她不让她伤害自己,却不忍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不爱,这样的张钰我不爱。”
“我很好,你呢?”周荣的车停在空旷的路边,凌晨一点了,几个宿醉的小青年搂搂抱抱着从车前经过,轻佻的笑声越飘越远。
“我也很好,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我先生说他白天去找过你,他说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很憔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你还好吗?”
听不出嘲笑的意思,甚至很关切,周荣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长长的一条街都是酒吧,他之前常去的那家和往常一样热闹,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从里面拥吻着出来,奔向短暂而疯狂的欢愉。
几个月前他还是那里的常客,而如今这些都成了陌生而遥远的回忆,此刻他听着失联三年的前妻的电话,只觉得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霍警官是你先生?”
“是,我们结婚一年了。”
张钰的声音含笑,那是幸福,不是小女孩谈恋爱的雀跃,是历尽千帆后找到可以停留的港湾时那笃定的安全感,这笑声他以前从未听到过。
周荣沉默着,张钰也是,他们心知肚明这沉默的含义,最终还是张钰先开口:
“我的事,我做的那些错事,还有爸爸公司破产的事,我都告诉他了,我本来想着他要是不能接受就算了,去澳洲的机票我都买好了,可登机前他还是来了,头发没梳胡子没刮,像个乞丐。”她说着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仿佛一个天真的少女在打趣自己的心上人。
周荣也笑了,不管怎么样,看到她幸福他还是开心的。
两个人笑了一阵,很快又陷入了沉默,
“周荣,”张钰再度开口,“你有爱的人了吗?”
“没有。”周荣回答的斩钉截铁,随即轻笑一声,“张钰,你打电话来应该不是和我探讨爱的含义吧?是霍警官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的张钰沉默了,周荣没变,还是那么敏锐,时刻保持着戒备森严的状态,他察觉到了她的目的,但却察觉不到她目的背后的关切,
其实霍翎没让她做什么,只是回家后半开玩笑地跟她说周荣这人不好对付,从始至终滴水不漏,所有回答都有所保留,唯一一次失态是听到某个女人死讯的时候,但发现是误会后很快就镇定自若。
“赵小柔真是可怜啊,嫁给骆平年这种畜生,带她去验伤的时候队里几个小姑娘都气炸了,看得出来周医生对她有点意思,呵,但也没多大意思,真要担心她的安危,早把该说的都说了。”
霍翎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像撒娇耍赖的小孩似的缠着张钰帮他按摩太阳穴,这桩案子搞得他身心俱疲,高血压都要犯了。
“他这人一直这样,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一腔热血?”张钰故意狠压一下霍翎的脑袋,笑着看他疼得嗷嗷叫。
霍翎揉一揉被妻子戳疼的地方,一脸醋意地质问:“怎么,他对你也这样?”
“嗯,也这样。”
其实不是这样,周荣和她在一起的七年连短暂的失态都没有,甚至在发现她背叛的时候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急败坏,气急败坏的是她。
搜集证据,分割财产,办离婚手续,他始终像从前一样客客气气有理有据,在民政局门口分道扬镳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背对着她,把手上的婚戒摘下来扔进垃圾桶里,像扔掉吃剩的豆浆油条那样自然。
“唉……要不说赵小柔可怜呢,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垃圾。”霍翎闭起眼躺回沙发上,没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张钰看着筋疲力竭的丈夫,思虑再三还是拨通了周荣的电话,
“不是霍翎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你知道现在案子没破,坏人还在逍遥法外,如果你真的爱……喜欢那个女孩的话,也该为她的安全考虑一下,周荣,人就活一辈子,没有后悔药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还有,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背叛婚姻不是因为你不好,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的错,我不会为自己狡辩,但我还是要说,没人可以忍受不被爱的婚姻。”
周荣听完默默挂断了电话,一个被他翻篇的故人在凌晨一点打电话来,自以为是的样子还是令人讨厌,她得到了他的祝福,还想怎么样呢?霍翎这样的情种被她碰到了算她运道好,正常男人谁敢接这样的盘?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她没那么漂亮那么优秀,要是她再老几岁,或者像那个蠢女人一样被毁了身体,他倒想看看姓霍的还会不会跑去机场挽留她?
爱,就是价值交换,不存在无私的爱,就连父母对你的爱都是有条件的,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
不被爱?笑死人了,先背叛的人还有脸倒打一耙?
周荣将张钰的电话拖进黑名单,算是彻底和过去告了别。
“赵老师,有人找你。”
午饭时间,赵小柔刚打开外卖盒,新来的实习生就苦着脸跑进来,委屈巴巴地跟她诉苦:
“我跟他说你在吃饭,他就骂我不懂规矩,问我认不认识他是谁,我怎么认识他是谁……”
“行了你休息会儿吧,我出去看看。”赵小柔合上盖子叹一口气,一顿午饭被打断两三次是常有的事,她习惯了,胃口也越来越差,反正等她回来饭也凉透了,干脆留到晚上微波炉里转一圈儿,凑合着当晚饭吃吧。
她推开就餐区的门,顺着幽深的走廊往大厅走,谁也想不通一家银行为什么装修得鬼鬼祟祟的,曲里拐弯的像地下交通站一样,光是来回走一圈都筋疲力尽了……
大厅里光线充足,现金区排队的客户在吵吵嚷嚷中午为什么只开一档窗口,而空荡荡的贵宾室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双手插兜,正歪着头看墙上的员工照片,
“还是我的小柔最漂亮。”他由衷地感叹一句,回头冲赵小柔绽放一个灿烂的微笑。
两年多没见,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腔调,金丝边眼镜后是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只是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灰色,手上依旧戴着劳力士腕表和一串血红的佛珠,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衬衫和米色休闲裤,
那牌子也只有看得懂的人会感叹其高昂的价格,新来的实习生哪知道这一身优衣库风格的打扮抵得上自己大半年的工资呢?
“骆总找我有事吗?”
赵小柔远远地站在门口,尽量保持平静。
“有事?”骆平年轻轻嗤笑一声,“我有事会找你吗?你能帮我办什么事呢?”
他缓缓踱到赵小柔跟前,距离近到她可以看清他眼下的泪痣,男人本就长相阴柔,再配上泪痣就显得有些病态,
“小柔,我哪一次找你不是因为爱呢?”
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睛却极其专注地凝视着她,
“我最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想不想听一听?”
赵小柔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想。”
骆平年无奈地笑笑,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慵懒地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说起自己的梦境:
“梦里是台风天,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外面大雨滂沱,我有些看不清路,但无论怎么开我都会看到同一个背影,瘦瘦小小的,就站在地下车库的入口,被淋成落汤鸡也一动不动,手里拎着两个大礼盒,包装都被泡烂了,我知道那是送给我的,但我还是从她身边开过去,溅了她一身水……”
他说完仰头看她,笑眯眯地问:“你猜我梦里的人是谁?”
赵小柔知道骆平年说的是谁,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因是她的同事在帮骆平年的公司开户时出了差错,又吵着闹着不肯去登门道歉,这烂事最后只能落在最老实最好欺负也最没背景的新员工赵小柔头上……
“我猜你一定觉得倒霉透了吧?帮同事一个忙,却搭上了自己一辈子。”
骆平年的笑容顿了顿,但随即又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可我觉得很幸福啊,那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铭记的幸福时刻哦,小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信我,这次我没有骗你。”
他说着站起来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很明媚,连他阴鸷的脸都柔和起来,
“唉……要是有后悔药就好了,有多少我买多少,不要出生在骆家,不要跟我爸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置气,不要把我那个做脱衣舞娘的妈推下阁楼,不要放弃做一名医生,不要碰那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