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两千公里外by吃栗子的喵哥
吃栗子的喵哥  发于:2024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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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荣!」
赵小柔胆小了一辈子,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追在他后面大喊出声,声音大到推门的男人动作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她,长长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得圆圆的
她张着嘴,想说的话不能说,巨大的失落和心酸堵在胸口,憋得她眼眶通红,拼了命才挤出一个微笑,
「周荣,谢谢你,再见。」

新年伊始,上海四处都洋溢着快乐的节日气氛。
周荣站在梧桐树下,仰望着面前这栋将海派罗曼蒂克发挥到极致的洋房,黑色的屋檐倾斜成优美的角度,白色墙体恰到好处地镌刻着几处雕花,在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二楼的窗玻璃看到精致繁复的水晶灯。
暖色调的灯光搭配着悠扬的琴声和淡雅的熏香,一切都那么平易近人,一切都那么高高在上,周荣总觉得这里有一块隐形的牌子:「穷人请勿入内。」
「周老师,这里!」
穆妍从曲折的林中小路钻出来,宝蓝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肤白如雪,水润的桃花眼笑意盈盈,调皮地朝他招招手,灵动得像一只小狐狸。
周荣笑着点点头,抬腿向她走去,可她哪里等得及,三两下跳过青石板扑到他怀里,凑到他耳边呢喃道:
「今天爸爸在,你们顾主任也在,还有 XX 医院的院长和院长夫人,来了好多人呐!」
周荣明白穆妍的意思:这是一个重要的场合,重要到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他的命运。
一个医生的荣辱成败竟然不在手术台上,而是在饭桌上,在酒杯里,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可笑的事情周荣见得多了,他这种人显然没资格改变规则,唯一能做的只有适应规则。
他微笑着任由穆妍挽住他的胳膊,穿过梧桐小道,迈上青石台阶,
那里站着一个穿黑衬衣的男人,狐狸眼笑得弯弯的,皮肤过于苍白而显得眼尾有些泛红,戴着精致的金丝边眼镜,浓密的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双手合十,左手戴着一串佛珠。
「周荣周医生!久仰久仰。」
他殷切地迈下台阶,双手用力握住周荣刚刚准备伸出的右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周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骆总,骆平年,他是这里的主人,今天大家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的哦!」
穆妍对骆平年殷勤的态度很是受用,恭维的话说起来也格外真诚。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朋友,聚在一起吃顿便饭而已!妍妍你也真是的,傻站在门口,人家周医生的手都冻僵了!」
骆平年笑着嗔怪,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揽住周荣和穆妍的肩膀,轻轻将二人带进屋里。
一楼非常热闹,长长的餐桌和弧形的吧台旁站着谈笑风生的男女,个个打扮时髦举止得体,端着酒杯游走在不同的人身边,像花蝴蝶一样游刃有余。
「好吵,咱们去二楼,别理他们。」
骆平年做一个嫌弃的表情,搂着二人的肩膀往楼上走去。
二楼是一个欧式复古的客厅,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暖融融的壁炉旁放着两张圆桌和几把造型别致的红木圈椅,
靠窗的沙发上坐着穆院长和顾主任,两人本来在低声交谈什么,却在看到骆平年的瞬间收起严肃的表情,不约而同换上亲切和蔼的笑容,起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平年啊平年,不简单呐!这几年我眼看着你一点点起来,不得不说还是咱们学医的年轻人大有作为啊!」
穆院长搂住骆平年的肩膀,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在场的每一位都心知肚明,骆平年优秀的个人履历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值得赞美的是骆家几代人不间断的努力拼搏和苦心经营。
周荣想,如果不依靠婚姻,他这辈子就算竭尽全力也只能为下一代打个地基而已,至于这地基打到何种程度、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是否能团结一致把大楼盖下去,都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孩子」,他想到这个词,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周荣并不算坚定的丁克一族,只是和孩子有关的一切都不能唤醒他大脑里关于爱的部分,一个柔若无骨只会哭闹的小东西,要耗费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钱财精力才能勉强成为有用的劳动力,
不能创造价值的讨债鬼,哪里有资格赢得爱呢?
周荣这么想着,那边骆平年和穆院长才终于结束商业互吹,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了一阵,穆院长收敛起和煦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平年,
「平年,那批药的……」
「穆院长您放心,您是我的恩师,只要是您的事,我骆平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骆平年严肃的表情像在宣誓入党,穆院长紧绷的眉眼这才放松下来,他拍一拍骆平年的肩膀,转头对周荣他们笑着说:
「好啦,你们年轻人慢慢玩,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要去找夕阳团小伙伴啦!」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目送着穆院长和顾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
骆平年长长地舒一口气,回头冲周荣他们做个鬼脸,
「好啦!正事谈完,我带两位小伙伴转转?」
骆平年确实比周荣和穆妍年长一些,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身材保养得宜,但是长相气质偏阴柔,喜欢他这种长相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会觉得他过于阴郁诡谲。
那个女人喜欢他吗?一定喜欢的吧,否则怎么会嫁给他呢?不过她那种没主心骨的性子也不一定……仅仅是因为钱也有可能,毕竟她有那样一个市侩的母亲,卖女儿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周荣和穆妍跟在骆平年身后,就像跟着博物馆讲解员一样专注,他有一种魔力,就是随便说点什么都会让你入迷,不自觉的就被他的观念带着跑,温柔的语气看似循循善诱,实则强势霸道。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陈列柜,每一格里面都有一件藏品,骆平年会挑选最得意的几件,如数家珍地介绍关于它们的故事。
一开始格子里都是些瓷器字画,或者造型别致的手工艺品,可越到走廊深处,藏品的风格也越发诡异,
人皮鼓,人类毛发制成的毡子,还有一种叫做嘎巴拉的人骨手串……
「美吗?」骆平年笑意盈盈地看向周荣,没想到却被一旁的穆妍打了岔:
「美什么呀?吓都吓死了!」
哪怕只有一瞬,周荣也清晰捕捉到了骆平年眼里阴鸷的怒意,不过这怒意很快就被他藏在宽和的笑容里,
「妍妍,这你就不懂了吧?死亡也是艺术,艺术都是美丽的。你说是吧周医生?我想我们是最接近死神的一群人,应该更能理解彼此。」
周荣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然后谦逊地笑了一下,
「骆总境界不同,对我而言死亡就只是死亡,如果说死亡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我想那就是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吧。」
骆平年笑了,笑得极其开心,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不谄媚的人,
周荣是这样,还有一个女人也是这样,说起来……他好像听穆妍说过这两人是老乡。
有意思,穷人长反骨在这个社会还真少见。
他们继续向走廊深处走去,昏暗的顶灯照不到的地方是走廊的尽头,周荣走近了才看到那里挂着一幅画,画里的女人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黑发披肩,蜷着光裸的腿靠在床头。
乍一看这不过是一幅男凝视角的风月壁画,但正常人多看几眼就能发现这画里令人不安的东西,何况是像周荣这样异常敏锐的人群。
眼睛,首先是眼睛,女人的瞳仁是扩散的,无神地看着镜头,像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其次是脖子和手腕处的红色瘀痕,像手铐或是链条留下的痕迹,最后是雪白床单上的血迹,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周荣死死盯着那幅画,脑子里闪过被他戳破的太阳蛋上明媚的笑脸,那笑容和她每次看到他时不自觉露出的笑容一样愚蠢,
还有那个他匆匆离开的早晨,她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哼,她还不如那小猫呢,最起码小猫会叫会闹,而她只会死咬着嘴唇,笑得比哭还难看。
蠢透了,真的蠢透了,该是怎样愚蠢的女人才会喜欢他这样一个自私冷漠到极点的卑鄙的男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光鲜体面的躯壳里灵魂的空洞和丑陋,他也好骆平年也好,都他妈的烂透了。
「周医生?不舒服吗?你好像脸色不大好。」
骆平年温和的声音里除了关切,还有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像一个残忍折磨小动物的坏孩子,被大人发现了自己的杰作,不但不懊悔反而得意洋洋。
周荣回头,看到泛着寒光的镜片后藏着一双疯狂偏执的眼睛,
「美吗?」
他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可这次连穆妍都沉默了,她不是坏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女人,画里女人是谁,她经历过什么,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作为女人的穆妍再也无法轻松地保持微笑,她眼里盈满泪水。
可是骆平年并不在意二位客人的感受,他自顾自爱怜地抚摸着画中女人的脸庞,
「美吗?我的爱妻,确切地说是前妻?」
他苦笑着摇摇头,
「不美,对吧?她这长相连漂亮都算不上,可我一直认为用美不美来考量女人实在是太过肤浅,她最让我着迷的地方是矛盾,不是她矛盾,是我矛盾。」
他后退两步远观这幅画,神情眷恋,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
「男人啊,都想拯救,也都想摧毁,她第一次让我感到灵魂的挣扎。」
他说着缓缓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凝视周荣的眼睛,
「周医生,你挣扎过吗?」
他没有等来周荣的答案,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一味唉声叹气,
「唉,可惜啊,周医生,我还是输给了摧毁的欲望,在她流产后伤害了她,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权力,这是我最追悔莫及的,所以我请人画下她破碎的样子,时刻提醒自己,往后余生要做个好人。」
除了小时候被人嘲笑没爹的野种,周荣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气血上涌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向大脑和四肢,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无论这个笑眯眯的男人对他的恶意从何而来,他的目的都是激怒他,让一个理智的人丧失理智,这足以取悦面前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而且他也没有立场去愤怒,她不是他的谁,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这世上的可怜女人太多,腌臜事儿也太多,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扬起嘴角,送给骆平年一个不失风度的微笑。
很显然骆平年高昂的兴致落了空,笑容凝固在脸上,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阴鸷而空洞。
但很快他又高兴起来了,因为他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他就像收到礼物的孩子一样兴奋,他猛地抱住周荣,炫耀似的冲周荣挥一挥手机,
「看吧,说曹操曹操到,我的缪斯女神就在客厅等我呢!」

第6章 借口
和死亡近距离接触过的人总归比平常人更勇敢一些,可此刻穿过漫长走廊的周荣竟久违地感到害怕,
他害怕看到走廊尽头的女人。
一个玩弄她的前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有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三个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那一边,她就像一只小鹿,乖顺地看着围捕她的猎人。
可他还是看到了,她就那样笔直地站着,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驼色大衣下是某国有银行的制服:白衬衫,红蓝相间的丝巾,灰色及膝套裙,还有标配的黑色高跟鞋。
她侧身对着他们,呆呆地望着窗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骆平年兴高采烈着奔向她,仿佛她是他心尖上的至宝。
「小柔!小柔!」
她听到了,却久久地不肯回头,哪怕骆平年冲过去猛地抱住她,她也没有回应,木然地任由男人搂着她,缱绻地亲吻她的头发。
「好啦,别生气了嘛!当着客人的面多不好啊!」
骆平年扳过她的肩膀,面向身后的两人,
「介绍一下,穆院长的女儿女婿,穆妍,周荣。」
他一字一顿念出周荣的名字,心满意足地感受着怀里女人突然紧绷的身体,欣赏她黯淡的眼睛在看到周荣的瞬间亮了一下,然后像丢了魂一样狼狈地闪躲。
他竟然在吃醋,还是为了一个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女人,这种反常令他无比他兴奋。
「唉?我突然想起来,小柔你之前不就是在 X 院吗?我们周医生可是麻醉科的骨干哦,你们见过吗?」
一秒的沉默如世纪般漫长,
「见过。」
周荣毫不避讳地直视骆平年的眼睛,又重复一遍:
「我们见过,我是骆太太的麻醉医生。」
医生记得患者很正常,况且他还很有边界感地称呼她为骆太太,一切都合情合理,除了他那坦荡的眼神里若隐似无的敌意。
骆平年的笑容逐渐消失,但很快又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看看!这就是咱们 X 院的水准!隔了小半年的时间还记得这么清楚!妍妍你还真是会挑老公,玉树临风,人中之龙。」
穆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她顺着周荣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女人,
她以前也见过她,身材清瘦,长相也寡淡,总是笑而不语,大家谈天说地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看着窗外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发呆,傻乎乎的,没存在感,她还打趣骆平年大鱼大肉吃腻了,娶了一碗清汤挂面回家。
而这碗清汤挂面竟然和骆平年走过五年的婚姻,甚至连离婚都不是骆平年提的,每次看到她,穆妍的脑子里总会蹦出三个字:凭什么。
此刻,凭什么的疑问到达顶峰,她搂住周荣的胳膊,换上标志性的甜美微笑,
「周老师可是我的男神,爸爸也很喜欢他!我们也许明年就会结婚。」
赵小柔看向周荣,他没有否定,大大方方地看着她,奇怪的是她内心竟毫无波澜,她太累了。
她转身背对周荣和穆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骆平年的眼睛:「骆总,我是来拿您答应给我的东西。」
骆平年不满地瘪瘪嘴,撒娇似的轻哼一声,对着周荣他们说道:「看我多可怜?我的小柔只有在要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
提到钱,赵小柔无措地低下头,一缕头发散落下来,她迅速抬手挽在耳后,耳根发红,说话也没了底气:
「你答应过的,而且是你……」
「是我先背叛婚姻的?」
骆平年打断她的话,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耳垂,又顺着耳垂抚摸到她的脖颈,
「我身边有别人,我用钱补偿你,你心里有别人,你又拿什么补偿我呢?」
赵小柔别过头避开他的触摸,「我心里没别人。」
「是吗?」骆平年笑笑,信步走向一旁的立柜,拉开抽屉取出支票簿又走到赵小柔身边,攥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圆桌旁坐下,
「行吧,小柔说没有就没有,岳母大人还好吗?」
他伸手从墨水瓶里抽出钢笔,笔尖落在支票上却迟迟不肯动笔,
「差不多该好了吧?再不好可就要超出我的承诺喽!但如果你今晚愿意留下来……」
他说着抚上赵小柔的膝盖,原本还算淡定的女人像被烫伤的小兽一样跳起来,面色惨白,连嘴唇都退了色
「不必了,她马上就出院。」
骆平年仰头笑着看她,像捉弄耗子的猫,捉一捉放一放,今天他决定先放了她,
「看你吓的,咱们可是夫妻,你哪里我没碰过?净让客人笑话。」
他边说边龙飞凤舞地完成签名,利索地撕下支票递给赵小柔,动作优雅大方,像慷慨的慈善家,
「有空我去看看岳母大人,可不准不接我电话哦!」
赵小柔低头接过支票落荒而逃,骆平年看着她的背影,不无讥讽地在心里感叹,他给了她妻子的名分,用钱洗掉了她身上的穷人味,出入这样高贵的场合即便穿着廉价的制服也毫不违和,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敢质问他为什么会和那么多不认识的女人上床?那些女人哪个不比她好玩?
她一点都不好玩,她太听话了,他喜欢黑长直,喜欢纤瘦,喜欢不施粉黛,她就由着他像定制芭比娃娃一样重塑她的外貌,纠正她的言行……
可她真的这么顺从吗?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她干涩的身体,她细碎的哭吟,还有她躲避着看向窗外的朦胧泪眼,他一度以为她只是不经事,可如今这零零散散的记忆拼凑在一起,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不忠诚只是她逃离他的借口,
她爱他是装的,甚至她爱钱也是装的,爱钱的女人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要不是她那个便宜妈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她连他的电话都不会接吧?
这个贱货,她凭什么?
但他还是在转头的瞬间换上了伤心欲绝的愁容,像个破碎的受害者一样看着周荣,失魂落魄地呢喃:
「我的爱人,她连爱都没爱过我啊……」
但伤心归伤心,骆家的晚宴还是如期举行。
这年头上海不流行人声鼎沸的大排场,倒是七八个人的小型聚会更私密,也更有筛选性,完美加固了阶级之间的壁垒。
这座洋房的外观,包括一楼的装修都是完全西化的,自以为混进圈子的男女就在这里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楼上那位年轻有为却一身情债的传奇人物,得意洋洋地徜徉在他为他们编织的廉价美国梦里,完全想象不到二楼是怎样炊金馔玉的中式风雅:
琉璃冰梅纹窗户略开半扇,露出幽蓝的夜色和庭前的梧桐,窗前香案上摆了个兽首博山炉,淡淡的香气逸散在空气里。
四周挂了锦绣山水的屏风,说话的人围坐在屏风里的梨木雕花桌前,荷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每一张脸都是那样优雅而仁慈,完全符合「医者仁心」的形象特点。
除了穆妍和穆院长夫人,在座的都是医学工作者,和骆平年这样弃医从商的前医学工作者。
周荣算是新面孔,大家的谈话自然而然避开了最隐秘也最核心的内容,而作为东道主的骆平年则富有牺牲精神地拿自己早年的风流韵事开涮,半真半假地怀恋着柳夭桃艳的旧情人们,听得在场的男士心驰神往,女士面红耳赤尴尬陪笑,除了几个女中豪杰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说起荤段子来比男人还要奔放:
「女人就像烤鸭,太肥了腻,太瘦了就柴,要我说啊骆总离得好!那西北土妞瘦得跟排骨似的,别说睡上去硌得慌了,那里面不得比塔克拉玛干沙漠还干?」
说完屋里一阵爆笑,骆平年笑得最开怀,笑完了却是一脸神秘地摇摇头,
「那是你们不知道泉眼在哪!腾格里沙漠的恶魔之眼听说过吗?那里面沸腾的泉水喷涌出来可不得了啊!」
又是一阵爆裂的笑声,可骆平年笑着笑着却突然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弯弯的狐狸眼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周荣,
「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人家周医生第一次来都快被你们吓死了!下次谁还跟你们玩?」
几个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最招架不住周荣这样的冰山美男,可碍于穆家千金的情面,到底还是忍着没敢调戏人家,骆平年此话一出算是给了她们对话的契机,迫不及待就将魔爪伸向了角落里的年轻男人,
「周医生也是吃过见过的好伐?周医生的前妻张钰我可认识,此等人间尤物都降不住周医生,咱们周医生在某些方面怕是比骆总都难搞哦!穆妍小美女,你可要做好准备喽!」
话到此处穆夫人已是忍无可忍,涨红着脸就要爆发,硬是被穆院长在桌子底下按住了腿。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能看不出穆夫人的愤怒呢?可这饭桌上的人都像约好了似的,该说说该笑笑,眼睛都不往她那儿瞥一下。
「的确,我在某些方面比骆总难搞一些。」
半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周荣突然开了口,一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朝他的方向看去,
「对我而言,人离开了就是过去式,再爱都会忘记,但骆总离婚这么久还时常想起前妻,连婚戒都舍不得摘掉,我想骆总的确比我更重感情。」
寥寥数语就把骆平年变成了因爱生恨的小丑,有几个没眼色的家伙还真去看骆平年举着酒杯的左手,中指的确有一枚婚戒,不大,款式也不算夸张,但依旧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骆平年的确没想到周荣会用这种方式反击,乡巴佬还真是让人如鲠在喉,但是……他低头看一眼戒指,呵,自己留下的破绽,被人钻了空子也是活该啊!
「看我,都忙忘了!不过也好,戴婚戒总能赢得更多好感,这对生意人而言很重要,精准扶贫那么多年,看来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周荣得罪了骆平年是显而易见的事,但毕竟是骆平年带来的人冒犯在先,何况骆平年和穆院长的生意总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这顿饭最终还是在和谐的气氛中勉强结束了。
可穆夫人明显和谐不了,走出骆家没几步就当街发作起来,还是周荣和穆院长好说歹说才把她塞进车里,可她连珠炮一样的谩骂依旧一刻不停,
「骆家人死光了?由着一个私生子在外面胡作非为喽?平常看着人模狗样的,今天怎么了?脑子坏了?当着妍妍的面都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穆院长尴尬地看一眼正在开车的周荣,压低声音央求自家夫人:
「少说两句吧,小周还在呢!」
话音刚落,穆夫人腾的一下就跳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一大截,
「你也知道小周在?刚才那几个戆女人说小周的时候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她们也配说自己当过医生?咱们国家医疗行业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帮人给带坏的!」
俗话说揭人不揭短,何况揭短的还是自己相濡以沫的爱人,低声下气了一整晚的穆院长也控制不住情绪,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你当我愿意和姓骆的来往?你当我愿意落人把柄?你那些破包破鞋破首饰,浦东的别墅,静安的洋房,你老娘的养老院,哪一个不要钱?你这么有风骨,就别问我讨钞票!」
老夫妻在后面鸡飞狗跳,小情侣在前面一言不发,要换了往常掌上明珠只用落一滴眼泪就能让老两口乖乖闭嘴,可她今天没这个心情,父母你来我往的争吵变得很遥远,传到她耳朵里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她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思绪还停留在周荣看到那幅画时的眼神,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正常人的义愤填膺,她看到那幅画也义愤填膺,但她知道周荣不是一个会义愤填膺的人,
他的界限一向明确,而那女人的位置却很模糊,对他这样一言一行比计算机精确度还高的人来说,模糊比清晰更可怕。
「周老师,你还回浦东吗?太晚了,在我家住一晚好吗?家里还有空房间。」
「不了,家里有猫,我得回去喂它。」
车子停在静安区的一栋小洋房前,穆院长巴巴地跟在夫人后面,刚拉住她的手就被她一掌劈开,两人拉拉扯扯进屋去了,只留一对小情侣在寒风中对视。
「猫?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穆妍故作轻松地笑着,一颗心却沉入海底,算算两人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连借口都这么敷衍。
但其实这并不是借口,周荣确实养了猫,但也没打算一直养下去,只不过是某天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看到它叼着一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肉,被两只疯狗追得满世界跑,就带去医院打了针洗了澡,又喂了点吃的,抱回家先养着了。
那猫也就三四个月的样子吧,白白的,只有头顶心长了一撮黄毛,很黏人也很能吃,周荣想着早晚得把它送人,也就一直没跟穆妍说这件事。
但起码养它的这段时间不能饿着它吧,还得半夜三更开车回去给它添水添粮,真是麻烦。
周荣洗了澡,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埋头干饭的猫崽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小畜生这么能吃,没几天就能长得又大又胖,生一窝猫崽子简直是手拿把掐。
不像某些人,弱不禁风的,孩子也生不出一个。虽说养儿防老在周荣看来就是个骗局,但老无所依的女人会怎么样呢?也不一定老无所依吧,她还会结婚的,那个男人会对她怎么样呢?说实话就她的蠢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拯救和摧毁?骆平年还真是有钱有闲,讨论的话题都这么无聊。
这年头大家都苦,男人更苦,谁吃饱了没事去拯救一个要啥没啥的二婚女人?
猫崽子抬头冲他喵喵叫,周荣哼笑一声,
「你不同意?那就拭目以待吧,看看谁是那个吃饱了没事干的男人。」
他躺在沙发上仰望天花板,家里就他一个人,偌大的客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白色墙面泛着冰冷的蓝色。
拭目以待,他去哪里拭目以待呢?谁会相信一对孤男寡女去了廉价旅馆,又在女人家过了夜,结果什么都没发生不说,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呢?
为什么不发生呢?她就坐在他的腿上,他滚烫的手掌就抚在她裸露的腰际,她明明放弃了挣扎……这种事他做过,且做得驾轻就熟,如果一切顺利,那一晚,甚至之后的很多晚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了。
可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毫无疑问他不会让她这种女人打扰他的生活,他有穆妍,他很快就要结婚了。
结婚就不会孤独了吗?他再一次想起那段比冰箱里的剩菜还要冷硬的婚姻,自嘲地笑了,
「赵小柔,咱们都得认命」

「小柔,上了一个礼拜的班了,快回去休息吧,妈一个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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