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柏抬起头,地下停车场的最后一个声控灯在此刻灭掉,一片昏暗,只余触手们发着蓝光。
他躲在监控的死角,没人可以知道地下停车场有着一只怪物。
景柏的唇瓣翕动,“还有一个月。”
马上就可以了。
苏棠音开车去了c城实验基地。
距离那次实验室出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她没有进去,而是将车停在附近的商场停车场,上去找了间餐馆坐着,静静等待中午下班的时间。
林云姣在快十二点时候才姗姗来迟。
她满头的汗,一看便是跑着过来的,刚进来就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棠音。”
苏棠音笑着将点好的饮料推过去,林云姣接过大口喝完。
她的额头上汗水细密, 这顿时间在逐渐升温, 林云姣一边以手做扇扇风, 一边上下打量苏棠音。
“一个多月不见,你过的倒是越来越好了。”林云姣弯眼一笑, “瞧着脸都吃圆了些,不上班就是好啊,在家想吃吃想喝喝。”
苏棠音摇头:“不用做牛马当然是自在的,林姐,你最近怎么样?”
林云姣满不在乎轻笑, 试图用笑容去掩盖自己的情绪。
她马马虎虎说着:“就那样,还行,每天两点一线朝九晚五的。”
苏棠音知道她不想多说,闻言点了点头:“有班上,有钱拿就行,想那么多做什么,你说对吗?”
林云姣不提她离婚的事情,其实苏棠音也猜的出来是因为什么。
林云姣的丈夫工作很忙,家里的事情基本都是林云姣在把持, 公公婆婆是她照顾,孩子是她接送, 丈夫只管每个月往家里拿些钱,其实林云姣很累。
他们的感情很好,但已经完全没了热恋的感觉,矛盾越来越多,两人自然也就走散了。
苏棠音抿了口茶,林云姣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丈夫,神情有些恍惚,双手捧着早已空掉的饮料杯。
瞧见她这副样子,苏棠音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服务员续了杯热奶。
但林云姣恢复的很快,她两点还需要去上班,也确实没时间在这里跟苏棠音聊这些没用的,苏棠音来找她,虽然没说是因为什么,但也不可能是因为她的婚姻状况。
她收起那点子忧郁,又成了以前笑呵呵的模样,问:“棠音,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苏棠音知道该聊正事了。
恰好服务员将饭端了上来,她接过一碗面递给林云姣:“林姐,你喜欢吃的蟹黄面。”
“这么贴心?一定有什么事情求我吧?”林云姣接过她手里的碗,面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苏棠音看的出来她也有意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忙借坡下驴道:“对啊,有事情要求林姐,林姐帮忙吗?”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爽朗又轻快。
“边吃边聊,我一会儿还得上班呢。”林云姣取出筷子递给苏棠音一双,“我可不像你啊,现在休假在家,带薪上班,多爽啊。”
苏棠音笑着应下,将碗里的面搅开:“是是是,我是闲狗。”
两人都存了开玩笑的心,彼此也都没有生气。
客套话说够了,总该进入正题了。
苏棠音吃着饭,问林云姣:“林姐,我休假这段时间基地有什么事情吗?”
林云姣摇头:“没啥事。”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好奇,“不过你因为什么休假的啊,基地这边保密,什么都不说,只说你是在工作当中受了些伤,其他的一点也不透露。”
苏棠音也想到了这点。
她不知道景柏到底是怎样将那件事给瞒过去的,毕竟她当着那么多监控的面消失不见,为什么之后没有人来找过他,这些苏棠音都不知道。
但她今天来问,就是为了这件事。
苏棠音问:“你知道陈博士现在怎么样了吗?”
陈博士作为那件事的参与者,当时他应该受到了那只实验体的攻击,那么强大的声波,他又是个普通人类。
“陈博士?他这一段时间没来上班,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记得是群里是说了的。”
林云姣蹙了蹙眉,放下筷子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又打开自己的手机翻看什么东西。
苏棠音没有吃饭的心,装作漫不经心搅动着碗里的面,实际上注意力全在林云姣身上。
准确来说是她的手机上。
过了一会儿,林云姣出了声:“看到了,好像听说陈博士这边出了些事情……欸?”
说到这里她的尾音微微上扬,苏棠音赶忙抬头看她。
林云姣说:“好像是身体不好,暂时停职一段时间……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样,只是群里是这么说的,所以这段时间陈博士的工作全是别人代替的,我们也没有见过他,将近一月了吧。”
苏棠音佯作了然:“这样啊,那基地最近有什么别的项目吗,比如有没有从咱么A栋抽人去H栋?”
林云姣反而笑了:“棠音,你在想什么啊, H栋跟的是什么项目,咱们A栋的人根本进不去的好吗?不可能的,也没有听说H栋缺人到这种地步。”
“别的栋也没有吗?”
“没有啊。”
“这样啊。”苏棠音点头,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挂起笑意说:“林姐,吃饭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她结束的这么突然,林云姣反而不太适应了,挑眉问:“这位小姐,你约我出来就是来问这件事吗?不过一件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见见你嘛。”苏棠音糊弄过去,脸上的笑越发甜,看的林云姣笑呵呵的。
她本身心眼也不多,根本没注意到苏棠音的神情僵硬又勉强。
接下来的话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日常了,林云姣话多,从工作聊到感情,甚至聊到自己的邻居八卦。
这段时间苏棠音接触的人很少,相处最长的也就是景柏,跟景柏除了吵架还是吵架,或者做那件事,总之苏棠音过的不算开心,现在终于见到了一个除景柏之外的人,她的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但林云姣下午还有工作,苏棠音没办法久留她,这顿饭吃完,她便起身送林云姣离开。
餐厅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苏棠音默默吃着碗里还没吃完的蟹黄面,脑海里思绪很乱。
其实事情跟她猜的基本一致,当时那只实验体那么暴躁,攻击很强大,就算穿着防护服打开了关闭了声筒,其实也不一定完全有自保的余地,毕竟之前的实验体攻击性没有那么强大。
苏棠音猜测,那一次实验体出逃应该伤了不止陈博士和那群离的较近的工作人员,很可能整个H栋都受到限制。
H栋重损,可这个项目又是机密,绝对不可能公开H栋遭到攻击的真正原因,因此H栋就算缺人,也很难去别的实验室借人来,起码林云姣作为A栋的尖子并没有被选中,苏棠音不知道别的实验室有没有挑人去。
很大的可能性,那只实验体还被关在H栋,但是实验应该没有再进行了,H栋的人手重损,没有余地去做那些研究。
那么……
现在就是带走实验体的最好时机。
苏棠音将碗里的面吃完,起身去结账。
她低着头正在看路程,算着自己开车去舟青山再跑回来需要多长时间,如果要带走实验体,那只鲛怪的帮助必不可少,而她还需要景柏帮忙。
这会儿人不多,苏棠音没看路,一边看手机一边推门。
——咣。
两人相撞,随后是玻璃炸开的声音。
苏棠音急忙回神,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
那是个跟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的女人,戴着口罩,脸色有些苍白,浑身捂得严严实实,一头浓密的乌发绑成低丸子头。
碎裂的声音是一个瓷瓶,里面装了很多的纸星星,而现在,那个瓶子碎了,一瓶的星星全都散落在地。
“抱歉,我没看路,真的不好意思。”
苏棠音连忙蹲下身要帮她去捡。
可她却拉住了她。
苏棠音抬眸去看:“小姐?”
许婉枝说:“没关系,有些东西本来就是要扔掉的。”
她拉起苏棠音,双目相对的时候,疲惫的眼睛多了些别的光彩。
“我的时间不多,我来找你谈一件事情。”在苏棠音困惑的目光中,许婉枝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她说:“我来请你,不要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苏棠音的瞳仁微缩,被她握住的手一颤:“你是……那只藤怪的妻子?”
许婉枝眸色冷淡:“不是妻子,怪物怎么会有妻子呢?难道你会爱上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苏棠音在她的注视下哑口无言。
许婉枝的眼睛与她那张温婉动人的脸截然不同,眼底的情绪宛如尘封百年的古潭,平静到掀不起一丝波澜,明明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像是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们找个地方聊天吧。”许婉枝拽着苏棠音就要离开。
苏棠音后退一步问:“……你不怕那只藤怪来抓你?我听景柏说,那只藤怪比他还要……”
对,是过分,景柏虽然狠辣,但只对除了苏棠音之外的人这样,起码景柏不会舍得苏棠音伤心,他更在乎苏棠音的情绪,也更加懵懂一些,非常听她的话,只要她的态度够强硬。
但那只藤怪不一样。
比起许婉枝,他更在乎自己,因此强迫许婉枝结婚,做了很多她不愿意的事情,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否会因为这些伤心难过。
果然,话音落下,许婉枝的神色有些恍惚。
她透过苏棠音好像在看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她完全读不懂的眼神,伤心又难过,但里面还夹杂着其他的情绪。
苏棠音以为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反手握住她的手正要找补,就看见许婉枝拽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空中传来她的声音。
“无所谓了,随便他吧。”
景柏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的人一身黑色家居服,头发还凌乱着,脸上好几个巴掌印,脖颈上横七竖八许多伤痕。
他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他也笑了出来。
“我这病人还挺能耐的,不过你被她打成这样,就一点不觉得丢人?”
闻煦冷冷看了他一眼,回呛道:“你不也是吗?深渊的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妻子打过你几回?你不觉得丢脸?”
景柏这人脑回路奇怪,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不一样呢,我跟你可不同,宝宝打我是因为我折腾她狠了,她后来看到会心疼。人类管这种叫娇嗔。”他指了指闻煦,摇了摇头,满脸的嫌弃:“可你不一样啊,许婉枝打你可是下了死手的,她心疼过你吗?”
闻煦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不用景柏提醒,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答案。
许婉枝根本不心疼他,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景柏不一样。
他忽然泄了浑身的力,方才坐的挺拔的脊背一垮,直接陷进了沙发之中。
偌大的客厅当中两人都没说话,怪物的听力很好,甚至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寂静的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
景柏闭着眼养神,触手懒懒搭在他的膝盖上。
苏棠音不在这里,无论是本体景柏还是那些分体触手们,都没什么精神力,瞧着蔫蔫的样子。
许久后,喑哑的声音传来。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呢?”闻煦问。
景柏睁开了眼,漠然看着闻煦。
闻煦靠在沙发中,脖颈后仰在沙发背上,一手搭在眼皮上,分明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是骗了她,可你也骗了你的妻子,我们既然都是怪物,为什么你的妻子喜欢你,我的妻子却恨不得我死?”
闻煦的声音很茫然,如果许婉枝此刻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冷眼看他,暗自嘲讽他装模作样,毕竟她记忆中的闻煦强势的不行,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想法,又怎么可能在乎她到底爱不爱他?
景柏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闻煦默了一瞬,再次开口的时候音量更低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爱她,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我的心,我的身,我的命,乃至于一切都可以给她,可她根本不愿意,她甚至不屑于看。”
闻煦抬起头看过来,眼睛已经转为暗绿色。
“景柏,我不是没有装过,我装出温柔的模样靠近她,可我根本忍不住,你知道那多难吗?”
“我见她第一眼就想跟她做,可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要谈恋爱,要压抑自己欲望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她彻底接受才可以。”
“我不喜欢她看别人,我想让她的视线永远在我身上,可人类也不是这样,人类会放任自己的爱人外出社交,工作,这些人类都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忍受两人长时间不见面。”
“许婉枝不喜欢我,我在她身边装了大半年,她依旧对我像是对待普通朋友,拒绝了我七八次,在她22岁生日那天,我又一次表白了。”
许婉枝依旧是拒绝了,她看起来很无奈,温柔对闻煦笑,说:“闻先生,我想我们是不合适的,您可以找到更优秀的女孩子。”
闻煦在那一天没有忍了。
他展露怪物的形态,在许婉枝惊恐的神情中用藤蔓裹住她,藤蔓亲吻了她浑身,将她的战栗压下,瓜分她的泪水。
从那天起,他一改往日作风,强势又蛮横挤进她的生活。
高层身份,精英人士,有钱有权,对待一个普通人实在有太多办法,许婉枝也有很多软肋,随便拿出一个都够他拿捏她了。
他如愿得到了她。
可却只有和她纠缠的时候有一丝喜悦,更多是无奈、心痛。
“所以是为什么?”
闻煦摸了摸脖颈上的抓痕,那是前一天晚上他混蛋的时候,许婉枝死命打的,他没有主动治愈,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心理。
“景柏,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做了同样的事情,你的妻子爱你,我的妻子却恨不得杀了我?”
一点也不明白。
他根本不明白。
景柏挑眉,在闻煦近乎渴望的眼神中勾唇轻笑。
他歪了歪头,视线落在对面的墙上,婚纱照上他和苏棠音笑的都很开心。
“我们做的事情可不一样哦。”景柏说,“我比你更有耐心。”
“我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花了半年时间学会做人,打造一个合格的丈夫形象,'景柏'是我妻子理想中的完美爱人,因此'景柏'这个人也是我为她量身定制的身份。”
“我又花了半年跟她相处,在确保她不反感的情况下才展开的追求,我追了整两年,她拒绝了我十三次,但我依旧没有放弃。”
“到后来,我打动了她,我们谈了恋爱,订婚,成婚,一切顺理成章。”
景柏望着闻煦迷茫的眼,说:“我无数次想吃了她,把她绑上床占有,浑身涂满我的粘液,从里到外打上我的标记,但是我忍住了。 ”
如果没有那只实验体,苏棠音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身份。
一直到深渊打开前,他都会是苏棠音眼中的完美爱人。
闻煦忽然笑了,“怪不得,因为我没有你虚伪。”
许婉枝很惨,碰上了他这么个混蛋。
苏棠音又何尝不是?
闻煦丝毫不怀疑,如果当年苏棠音还没答应景柏,他会做出比他更疯狂的事情。
“你真虚伪,景柏。”
景柏在他这里找到了优越感,现在没工夫跟他生气。
多么好,连外人都看得出来苏棠音爱他。
宝宝爱他。
景柏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直到闻煦忽然开口:“你的小妻子和我的妻子在一起,你真的不好奇她们会干什么吗?”
景柏撑着下颌看婚纱照,目光像蛇一般在苏棠音的脸上爬行,神情逐渐痴迷。
“没关系的,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没关系的,再有一个月。”
无论到底愿意不愿意,事情都会照着他们计划的方向走,从未改变过。
景柏一直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到来的。
苏棠音看着对面的女人。
她们两个找了个咖啡店坐, 现在已经下午了,今天的天气不好,现在外面阴沉沉的, 两人的侧面就是个落地窗, 可以看到外面穿梭的人群。
苏棠音点了杯热奶递给许婉枝:“要不喝点东西吧,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许婉枝确实看起来不太好, 脸色很苍白, 捂得严严实实, 双目平静, 周身的气质是与她形象严重不符的沉稳。
她接过热奶, 小声说了句话:“谢谢。”
苏棠音尴尬笑了笑。
许婉枝的话很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目光聚焦在桌面上,双手捧着热奶小口抿着,或者喝到了,又或者没喝到,总之苏棠音盯了她很久,她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苏棠音也不是话多的人,和景柏在一起往往都是景柏展开一个话题,她跟着附和,对上许婉枝这种看起来话比她还少的人,真的完全没有办法。
她抿了抿唇,犹豫要不要先行开口, 毕竟许婉枝看起来真的有些沉默到底的意味,可明明是她要找苏棠音谈话。
苏棠音无奈抚额, “许小姐——”
“苏小姐。”许婉枝和她一起开口。
两人都愣了一瞬,苏棠音坐直身体,朝许婉枝抬了抬手:“许小姐,你先说吧。”
许婉枝的目光落在苏棠音脸上,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似乎苏棠音的脸上开了花一样。
若是旁人这么盯着她看,苏棠音早就该恼火了,但偏偏这人是许婉枝。
苏棠音没动,也没出言阻止,任由许婉枝打量着她。
许婉枝的目光其实很温和,她这个人就是温温柔柔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即使苏棠音自认脾气好,怕是也顶不过许婉枝。
比起打量,那种目光更像是一种欣赏与羡慕,她看着苏棠音之时,暗淡的眼底有一团光亮越来越明显。
苏棠音终于忍不住开口:“许小姐,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你要谈什么?”
许婉枝这才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
她坐在椅子中,浑身的戒备松垮下来,靠在椅子中摩挲着杯子。
“苏小姐,你是景医生的妻子,对吗?”
其实答案很明确,许婉枝自己也知道。
苏棠音颔首:“是。”
许婉枝又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景医生的身份吗?”
苏棠音摇头:“不是,前几天刚知道的。”
“前几天知道的啊……”许婉枝喃喃,“不算晚,不算晚。”
苏棠音抿唇,即使景柏当时没有跟她说太多关于许婉枝和闻煦的事情,现在她也能看出来。
怪物不是人类,像鲛怪和实验体那种性情温和些的怪物很少很少,大部分还是如景柏和闻煦这样,残忍又强悍,掠夺几乎成了本能。
只不过景柏懂得厉害,选了一条最好走的路,耐下心装模作样骗了苏棠音几年。
可看起来,那只藤怪应该不是这样。
许婉枝的回答也给了她答案:“我跟闻煦认识三年了,认识半年后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一天,闻煦在又一次被她拒绝后,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婉枝以为他受到了打击,犹犹豫豫没敢走,想要开口安抚他的情绪。
可是纤细的腰肢却被什么东西缠住。
“他主动告诉了我他的身份,在我面前展露怪物的形态,从那天后,他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在乎我会不会将他的身份说出去,那些藤蔓成了我的噩梦。”
它们会钳制住她,亲吻她,瓜分她的眼泪和汗水,抬高她的腿缠上闻煦。
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许多软肋的人,面对一个身份地位都要远远高于她的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主人公仿佛不是她自己,而她只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而已。
苏棠音一言不发,当个旁观者听完了她和闻煦的故事。
跟她猜的差不多,一场强迫来的婚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落地窗上,许婉枝侧过头,目光又落在了外面的雨景中。
水滴落在地面之上,砸下一个个小水洼,晕开的涟漪晃晕了两人的眼睛,这场雨下的很大,外面许多没有带伞的人争先找了距离最近的店铺,拥挤着在外面躲雨。
她们两个坐在咖啡店里,雨水从玻璃上滑下来,视野逐渐模糊不清。
苏棠音的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以及店内舒缓的音乐,两者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许婉枝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苏小姐,我已经妥协了很多,我认命了,我太多软肋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够我放弃一切妥协,于是上个月,我答应了和闻煦去领证。”
苏棠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许婉枝的情绪明显很不对劲。
许婉枝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眼眶微微红:“我妥协了这么多,可他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另一个世界。”
“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我在乎的人都在这里,为什么我要离开他们去到一个只有怪物的世界?”许婉枝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不爱他,我可以忍受被迫捆绑在他的身边,可我不能接受离开我的家人去另一个世界,我不愿意。”
苏棠音:“我知道,许小姐,你别担心——”
她想说,她不会帮景柏打开两个世界的门,她也不会去另一个世界。
但许婉枝却惨笑一下,眼眶越来越红:“苏小姐,景医生好像真的瞒了你很多,你以为没有你,他就打不开另一个世界的门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血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你觉得这些和景医生没有关系吗?”
苏棠音怔愣,好像被闷头敲了一棍。
对,许婉枝说的对。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她的血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景医生作为深渊的神,他远比你想的要强大,他活了太久太久了,跟宇宙同岁,情感比闻煦还要淡漠,为什么,仅仅第一眼就对你一个人类起了念头,甘愿放弃深渊来到这里潜伏在你的身边?”
“闻煦说,两个世界的门最开始就是出现在深渊,是景医生将它撕开,它才越来越大,以至于扩散到了深渊之外,其他的怪物因此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难道,一点不怀疑,你和景医生有什么溯源吗?”
她的血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她打开的门最开始是在深渊里。
她这个人让怪物之神为之痴狂。
这些好像都与景柏有一些关系,并且她的直觉告诉他,似乎关系匪浅。
苏棠音与许婉枝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她们两个都不想离开这里,都不想去到深渊,而两个人类要怎么斗得过两只强大的怪物?
苏棠音想了很久很久,在许婉枝长达十几分钟的注视下,唇瓣翕动几下找回了声音。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许婉枝笑着问:“苏小姐,你明白什么了?”
苏棠音毫不避讳她的目光:“许小姐今天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明白,景柏有事情瞒着我吗,你希望我去找到解决办法,和你一起组织他们打开深渊? ”
在许婉枝没有来到之前,苏棠音真的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答应,景柏不可能强迫她打开两个世界的门。
可却忽略了那些事情,到底为什么,她一个人类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门,她与景柏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景柏似乎知道这些东西。
许婉枝站起身,垂首对苏棠音说:“苏小姐,景医生不可能放弃带你去另一个世界的,你不够了解怪物,他们自私又邪恶,不可能在乎我们的感受。”
“怪物要的是绝对的占有,而他们的世界,那个满是怪物的世界里,我们只能依靠他们,才是真正绝对的独占,跑都跑不了,除了他们什么都见不到。”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会听见你的话,强迫是一定的。”
眼里、身边,只有自己的丈夫,一个怪物。
这才是他们要带自己的妻子离开人类世界,回到怪物世界的原因。
人类世界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在这里有太多不确定,有人类的规章制度约束着他们,甚至妻子还会见到很多别的人类,目光会分给许多人。
可另一个世界不一样。
在那里,没有法律,没有规矩,强大的怪物有自己的领地,像景柏和闻煦这种级别的怪物,在另一个世界是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不会有别的生物出现。
只要去了那里,妻子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除了自己的丈夫什么都见不到。
许婉枝拿起桌上的伞,朝苏棠音伸出手:“苏小姐,请帮帮我吧,我需要你想尽办法,找出景柏的底牌,如果你有能力劝住他,那自然是更好。”
如果有人可以阻止另一个世界的门打开,这个人只能是苏棠音。
景柏只听她的话,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许婉枝也要拼命尝试。
万一呢?
万一景柏改变,万一他不会强迫苏棠音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门。
或者,万一苏棠音找到了景柏的秘密,知道了自己与那道门的联系,想出了别的办法呢?
许婉枝只能靠苏棠音,给自己最后一次反抗的机会。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离开了,只留下苏棠音自己在咖啡店坐着。
外面的雨很大,苏棠音没带伞,现在脑子里想的东西很多很多,又续了杯咖啡慢慢喝着。
咖啡到嘴里很苦,苦味化开又带了一丝甘甜。
马路上除了车子和风雨无阻的外卖配送员,几乎看不到人,雷声偶尔炸起,撕开昏暗的天地带来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