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图卢兹后,埃莉诺便带着威廉以图卢兹女伯爵的身份举行巡游,以歌谣强调她从祖母处继承图卢兹的权利和图卢兹应归属于阿基坦公爵的法理,并分发食物、酒水和钱币以安抚人心,使当地居民对新主人不至于过分抵触。将南方的事务交给妻子后,亨利二世很快返回了鲁昂,和母亲商议接下来司法改革的相关事宜。
玛蒂尔达皇后从童年时期便作为未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后接受教育,因而深受亨利四世、亨利五世两代皇帝对夺回主教叙任权强硬态度的影响,她的这一倾向也影响了亨利二世,在统治稳固、威望隆盛的当下,他认为推行司法改革的条件已经成熟,并且确实打算付诸行动。
“你准备怎么做,亨利?”玛蒂尔达皇后问,和亨利二世一样,她显然也认为推动司法改革的时机已经成熟,区别在于采用什么样的方式,“罗马的局势有利于你,亚历山大三世刚将腓特烈一世革出教籍,短期内,圣座不会关心英格兰的事,他甚至会寻求你的支持。”
寻求亨利二世的支持,就像当初那份将爱尔兰赠与他的文件一样,等他在英格兰的改革走上正轨,他还会征服爱尔兰的!“腓特烈一世虽然骄横,可他确实有足够的才能任意妄为,而且他统治德意志的许多手段也值得我们借鉴。德意志的主教中,地位最尊崇的莫过美因茨大主教和科隆大主教,而他任命身兼大法官与大主教之职者治理德意志和意大利,从而联结了天国的教会和世俗的法律,在英格兰,坎特伯雷大主教也享有同样的地位,我们可以如法炮制。”
“特奥巴尔德大主教确实疾病缠身,想来不久后便会回归天主的怀抱。”玛蒂尔达皇后了然道,而亨利二世更加激动,“对,他快要见上帝了,国王应该任命一位新的大主教!特奥巴尔德大主教过分固执,我需要一个听话驯顺的人选,我已经想好他的名字了......”
他的声音渐低,因为他发现他母亲的神情愈发严肃,以至于眉头紧锁:“你选择了谁,亨利?”玛蒂尔达皇后抿起嘴角,“不会是托马斯·贝克特吧?”
“对,母亲,就是他!”虽然意识到母亲对这个人选有异议,但亨利二世仍然承认,在他看来,托马斯·贝克特简直是继任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完美人选,在这个问题上他并不打算听从母亲的意见,“他是我的朋友,是英格兰人,并且他有丰富的判案经验,可以帮我处置犯法的教士......”
“他是个能干的官吏,但并非渊博的法官,何况和法学造诣相比,他在神学方面的学识更加粗浅,埃莉诺跟我抱怨过你不应该让一位学识浅陋的商人之子教导你们的继承人,我认同她的想法。”
“我不需要他有多么深厚的学识,我只需要忠诚。”亨利二世不满道,有一瞬间,他对埃莉诺也有了意见,也许是因为她向玛蒂尔达皇后抱怨,他母亲才会对托马斯·贝克特抱有如此成见,而听到他的回答,玛蒂尔达皇后摇了摇头,忧虑道,“他未必忠诚。因为家道中落,他并没有完成学业,从而常常为人轻视,为了找回尊严,他热衷于华丽的排场,这正是他内心自卑的体现......”
“够了,母亲,我知道你和埃莉诺都不喜欢他,可托马斯是我的朋友,这场战争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和能力!”亨利二世忍无可忍道,“我知道您的顾虑,但恕我直言,有时候您也应该胆大一些,图卢兹的战事确实不利,但在我以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英勇进攻后,我发现在战场上加倍勇敢能令我收获更多的荣耀,而我的司法改革也是一场战争!是,我知道教士们对托马斯会有异议,认为他不够称职,但以国王的权威,我可以迫使他们接受任命,这是增强我权威的关键一步!况且正因他是国王力排众议推举的人选,他在成为大主教后才会对我更加顺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身份意味着无尽的财富和崇高的名望,更象征着留名青史的荣耀,他难道不会对我感恩戴德吗?”
“留名青史的是你,不是托马斯·贝克特,如果你失败,他亦将身败名裂,如果你成功,他的身份也不过是国王的鹰犬,而作为你的大法官,他本也可以拥有财富和名望,尤其他确实在图卢兹立下功劳,做一个法官、军官和使节比做教士适合他。”玛蒂尔达皇后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亨利二世的眼睛,直白道,“亨利,你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认为他愿意为了你的权力牺牲个人的名望,我想你不难看出你的朋友内心深处和你一样固执骄傲,作为皇后之子,英格兰的国王,你的骄傲理所应当,而作为布商之子,又曾因未能完成学业饱受非议,他的骄傲更像是因自卑催生的产物,在他得到你的青眼,成为你的亲信并平步青云后,他所面对嘲笑和非议更是从前的百倍之多,只是你认为得到国王的友谊是非比寻常的幸运,这点小小代价足可承受。在图卢兹,他本已经证明了自己,收获了领主和骑士们的尊敬,但你现在又要让他去面对一群更加高傲和顽固的教士,你猜猜面对这群人,他会选择怎样的方式证明自己?是配合你的改革将他们压在脚下,还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用尽全力反对你?”
“他不会这样做,母亲。”亨利二世仍然固执己见,而玛蒂尔达皇后叹息一声,已经失望至极,“就这样吧,亨利,你总需要为你的骄傲付出代价。尽管图卢兹的胜利并没有让你忘乎所以,但你的固执高傲却与日俱增,我有强烈的预感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我希望这个代价不要太大。”
从图卢兹归来后,路易七世的面色便终日阴沉,以至于喜怒无常,唯一能令他宽慰些的是他的妻子又怀孕了,他终日祈祷着康斯坦丝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如此一来不管是埃莉诺的两个女儿还是已经和英格兰的威廉订婚的玛格丽特都不会再影响他王位的继承,而他也可以在与亨利二世的争斗中稍稍挽回颜面,他已经受够了被整个欧洲指指点点的屈辱了。
他的急迫和焦躁自然而然影响了康斯坦丝王后,作为卡斯蒂利亚的公主,她亦虔信天主,因此她也终日祈祷自己生下男孩,当她经历了漫长的生产、却得知自己又生下一个女儿时,恐惧扼住了她的心脏,她不顾自己刚刚生产的身体挣扎着朝路易七世下跪,哭泣着道:“对不起,陛下,我不知道我有哪里没有做好,我下一次一定会做得更好......”
“下一次,我们应该斋戒、进食,这样天主才会保佑我们生下儿子。”路易七世有些木然道,但看着康斯坦丝还在流血的身体,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将她重新扶上床榻,“但现在,康斯坦丝,你应该休息,若你没能平安度过产褥期,未来的生育将更加艰难。”
“我明白,陛下。”康斯坦丝王后流着泪道,她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路易七世听到她在低低抽泣,但他此刻并没有安慰妻子的心思。康斯坦丝什么都好,父亲也是一位英勇对抗异教徒的战士,可为什么她也不能给他生下继承人?上帝还在惩罚他昔年的过错吗?
如果他在第一次结婚时就选择了一位像康斯坦丝一样虔诚温柔的公主,那他又怎会犯下渎神的过错,以至于到今天都饱受困扰?想起昔年的事迹,他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为什么埃莉诺不能有康斯坦丝哪怕一半的恭顺,如她现在面对亨利二世一般,若她洗心革面,他也不介意和她重修旧好,那也许他们早就可以有儿子和继承人了。
第10章 女儿
在结束了图卢兹的巡游后,埃莉诺做出一个决定,她要在她的领地逗留相当长一段时间,以重新强调她身为阿基坦女公爵的权威并巩固她在图卢兹的统治,而她年幼的孩子们也应该跟在母亲身边,因此她派人将她还留在英格兰除了最年幼的杰弗里外的三个孩子都接到了普瓦捷。
不得不说,普瓦捷的天气确实比阴冷潮湿的英格兰更适宜居住,从弟弟妹妹们下船开始,威廉就觉得他们应该大概率会非常抗拒回到英格兰了。理查尤其激动,他几乎是从船只靠岸开始就从甲板上一跃而下想扑到母亲怀里,但他的方向出现了一点点偏移,因此遭殃的是威廉。
“不要太激动,理查。”威廉呻/吟道,但他还是回应了理查的这个拥抱,和他互相亲吻。把理查送回妈妈怀里后,他才发现小亨利一直盯着自己:“你瘦了,亨利。”他也如法炮制地吻了吻小亨利,并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这个时候,他才感到小亨利的神情稍微松缓一些,他松了口气,继续关心玛蒂尔达:做大哥真累,他心想,不过我肯定会做个好哥哥的。
作为阿基坦的首府,普瓦捷的生活质量在整个法国都首屈一指,更何况是英格兰。来到城堡后,小亨利、玛蒂尔达和理查很快就被游吟诗人和歌手的表演以及层出不穷的美食吸引,真好啊,威廉想,以后应该多组织一些歌舞表演,争取建设安茹家族专用遛娃圣地。
不过对于威廉来说,他显然不可能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嗨皮,作为普瓦捷伯爵,他小小年纪就被迫和妈妈一起996。
中世纪的行政效率真的很低,看到那堆杂乱繁多的文件,威廉感觉自己并不严重的强迫症也按捺不住:虽然他不是什么卷王事业批,但也不能这么无效劳动啊!也就是这个时候,威廉才微妙地共情了亲爹对他便宜老师强烈的喜爱,该说不说,托马斯·贝克特在梳理政务方面的能力确实很强,哪个老板不喜欢这么一个能干的秘书呢?
陪妈妈把今天的工作做完以后,威廉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看到埃莉诺的信件堆终于清空,他整个人精神一振:是不是可以睡觉了?“再等一下,威廉。”埃莉诺说,然后他看到埃莉诺拿出两张精美的羊皮纸,在烛光下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一封拉丁文的信件,直觉上,他觉得埃莉诺不是为了处理公务:“您在给谁写信,妈妈?”
“给玛丽,还有阿丽克丝,你的姐姐们。”提到身在巴黎的两个女儿,埃莉诺的神情显而易见笼上一层哀伤,如果说她现在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她在第一段婚姻中生下的两个女儿,她不能抚养她们,不能见到她们,尽管她可以给她们写信,送礼物,但不能和她们接触,这样的痛苦时时在深夜萦绕心口,在她今天见到玛蒂尔达时尤甚。
玛蒂尔达已经四岁了,她在期待中出生,对唯一的女儿,亨利二世也十分喜爱,会把她放在膝上和她玩,谈及她的未来时也不乏期待。这才应该是一个公主的人生,这才应该是她想要给她女儿的生活,然而玛蒂尔达所拥有的一切她的异父姐姐们从未拥有,她已经有整整八年没有见过她的女儿们。
在路易七世生下儿子前,在他确认自己的王位继承没有隐患前,他不会放她和她的女儿们见面,不管是在巴黎还是在阿基坦。再等等吧,等她们结婚,或者成为假定的继承人,人生那么长,她总会再见到她们的。
“我知道,我有两个姐姐。”打断她思绪的是威廉的话,她偏过头,看到长子很认真地望着她,“她们在巴黎,侍女们提到过她们,放心吧,妈妈,等她们结婚,成为公爵夫人或者伯爵夫人,您就可以邀请她们来到普瓦捷了。”
他记得阿基坦的埃莉诺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路易七世第三任妻子的兄长,她的大女儿更是知名的游吟诗人赞助人,算算时间也没有几年了。“侍女们会说这些吗?”埃莉诺反而关注另一个问题。
“当然,她们经常说巴黎宫廷的事,路易七世,还有他的女儿们。”
“除了你的姐姐,你还听说了哪些关于他女儿的事。”埃莉诺搁下笔,“比如你的未婚妻吗?”
“订婚文件上只是说她会和父亲的继承人成婚,但这个继承人未必是我。”想到自己才七岁就被敲定了终身大事,威廉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加上历史上法兰西的玛格丽特其实是小亨利的妻子(还和威廉·马歇尔有一段绯闻),这令他在面对小亨利时有一种微妙的NTR感,下意识的,他有些抗拒这个婚约。
“你就是他的继承人。”埃莉诺反而笃定道,订婚文件中称玛格丽特将与亨利二世的继承人订婚是为防威廉在童年期夭折,但除开三岁时那场重病,威廉并没有任何夭折的迹象,尽管不像小亨利和理查那么强壮,但埃莉诺非常笃定他可以健康长大,并继承父母的广阔领地,成为整个大西洋沿岸的共主,不过想起历史上小亨利和理查的遭遇,以及他在图卢兹假传圣旨差点坑死亲爹的事,威廉觉得他不能对他的婚约如期履行抱有太大希望,不过他总不好对埃莉诺说你老公以后会和你儿媳偷情,所以只能模棱两可道,“可我不认识她,我也不一定会喜欢她,若她并非我想要的妻子,也许婚姻对我们而言并非幸福。”
不幸的婚姻会使人发疯,这一点,埃莉诺深有体会。“那威廉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呢。”
“像妈妈一样的!”这一点,威廉倒是不假思索道,他掰着手指,开始细数母亲的有点,“像妈妈一样美丽、坚定、生机勃勃,可以为我的统治提供支撑,也可以照亮我的生活和生命,我想要拥有的正是母亲这样的妻子!”
客观来讲,埃莉诺这样的女性他在现代十分欣赏,在中世纪也同样渴望。他期待地望着埃莉诺,等着她为自己的恭维眉开眼笑,但埃莉诺却反常地安静,良久之后,她才轻声道,“我以为你想要拥有我这样的妻子,是因为我有着广阔的领地,能生下男孩,并且和你没有根本的分歧,相反,我们相互依仗。”
“对父亲来说是这样的,但我和父亲不一样。”威廉说,虽然现阶段他父母的感情还相当要好,但联想到后来的夫妻反目,他决定还是提前提醒一下埃莉诺一些她暂时还没有留意的问题,他把手搭在埃莉诺的膝盖上,认真道,“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婚姻短期内稳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的变化会腐蚀情感,而男性君主并不缺乏愿意为他生下儿子的女性。所以我不想爱妻子的领地和多产,我想要爱她本身,不管时间如何推移,我的爱不会变化,而决心也始终坚定。”
几乎是在生下路易七世的第四个女儿爱丽丝公主的一个半月后,康斯坦丝王后就再次怀孕了,这次怀孕她经常终日赤足在冰凉的地砖上祈祷,并常常斋戒禁食,为此虚弱不堪。看到王后如此虔诚,就连叙热院长也为之动容:“男孩会夺走母亲的美貌,康斯坦丝现在的憔悴或许正是她怀着一个男孩的缘故。”
然而对于康斯坦丝王后而言,这次怀孕对她虔诚的考验未免过分艰巨,怀孕四个月时,她就开始出现流产的征兆,并且在第七个月时开始痛苦的生产。“她好难受。”产房外,埃莉诺的次女阿丽克丝公主说,她抓着姐姐的手,不无焦虑道,“比玛格丽特和爱丽丝出生时还要难受,她会生下儿子吗,很多人都在祈祷她生下一个儿子。”
“我也如此希望。”玛丽公主轻声说,十五岁的玛丽公主已经出落得异常美丽,全然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但这样的美貌显然不会为她博得父亲和他亲信的教士们的喜爱,相反,面对国王长女肖似他那离经叛道的前妻这件事,他们几乎终日忧虑,近乎狂热地希望路易七世的妻子能给他生下一个男孩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们,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姐姐?父亲永远不会喜欢我们。”
“可我们至少是法兰克的公主,可以结婚和拥有年金,但如果父亲没有男性继承人,那我们的丈夫就有竞争王位的资本,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们可能会像西西里的康斯坦丝公主一样被送进修道院里,不让我们结婚以威胁他的统治,而且......”她充满同情地看向产房里的康斯坦丝王后,这几年她承受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不要再让痛苦的生育折磨她了,如果再生下一个女儿,她可能会被活活逼疯,或者被送到修道院里。只要父亲有了男性继承人,我们就可以回到母亲身边了。”
第11章 过错
是的,如果她们不再影响父亲的王位和统治,父亲也乐得把她们嫁出去,那母亲可以来探望她们,她们也可以回到母亲身边。想起母亲,玛丽的眼睛不禁有些酸涩:母亲还记得她吗?她爱她的小女儿也会像爱她一样吗?正当她思绪万千之时,她听到了助产士的声音:“王后生下一位小王子,但是,但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原本在虔诚祈祷的路易七世已经激动地泪流满面,高呼道:“把我的儿子抱过来,让我看看我的儿子!”
听到康斯坦丝王后生下一个儿子,阿丽克丝本想高兴,却察觉到姐姐的神色愈发绷紧,甚至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产房外,路易七世颤抖着双臂,小心接过他梦寐以求的儿子,然而在看清婴儿的脸时,他就如坠冰窟:婴儿的脸狰狞,青紫,并且已经没有了呼吸,这是一个死胎。
看到路易七世的反应,玛丽便猜到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显然没有达成路易七世的期望,她叹息一声,觉得她应该和妹妹及早离开以免进一步刺激到父亲,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产房内传来哭声:“王后去世了,她,她到上帝那里去了......”
她没有给路易七世带来他梦寐以求的儿子,反而死在了产床上,她的一生是如此短暂而不幸......“为什么?”路易七世抱着他死产的儿子,悲愤地厉嚎道,“是我不够虔诚吗?是我不够忠诚吗?为什么上帝要带走我忠贞的妻子?为什么上帝不赐予我一个儿子?”
玛丽知道她必须带着阿丽克丝离开了,父亲已经情绪失控,当路易七世注意到她们,他很可能将对母亲的憎恨迁怒到她们身上。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产房,康斯坦丝王后躺在血色的被褥间,脸上还带着生产的痛苦:如果母亲没有离开父亲,她是否也会是这样的下场?玛丽非常庆幸这个可能没有发生。
第二任妻子的难产去世对路易七世的打击尤为沉重,在安葬了康斯坦丝王后和死产的孩子后,他终日穿着丧服哀悼,俨然已经忘却了国王的责任。而如果之前对于路易七世可能没有男性继承人的风险还只停留于贵妇间的谈笑中,那经历了康斯坦丝王后的死,许多拥有实权的大领主也默认了路易七世不会生下儿子,并希望从中渔利。
法兰克国王在名义上统领广大的领地,实则不过是困于“法兰西岛”一隅,不少封臣都有着挑衅王权的强大实力。对于这一困局,路易七世也曾尝试突破,比如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婚姻,或者进攻香槟的尝试,但他的种种努力最终都宣告无果,反而令自己招致更多的嘲笑和觊觎。
尽管当年王室军队入侵香槟的事迹已成过往,但香槟家族并未放弃反叛法王的目标:谁都知道路易七世并非英主,又饱受继承危机困扰,不在这个时候插一刀多少有些背弃家训。
这一点香槟家族的男人明白,香槟家族的女人也明白,当香槟的阿黛勒得知她的两位兄长,香槟伯爵和布鲁瓦伯爵起兵叛乱时,她对此毫不意外。“你们想从国王手里得到什么?任命主教的权利?更轻的义务?还是干脆承认独立?”在她的长兄,香槟伯爵亨利一世前来探望她时,阿黛勒直白地问,神情透露出跃跃欲试:作为家族中最受宠爱的幼女,她向来不安于室,若非她身为女性,她也希望能和哥哥们一起上阵杀敌。
“最低线的目标也是不能干涉我们对市民和工匠收税,这一点,佛兰德斯伯爵也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们也从集市中获利颇多。”香槟伯爵满眼疼爱地看着自己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妹妹,滔滔不绝道,“他必须答应,在国内,他根本没有强力的盟友,我们家族的领地将巴黎包围得密不透风,”
是的,现在路易七世的处境说是四面楚歌毫不过分,诺曼底和阿基坦已经被英格兰国王牢牢掌控,布列塔尼鞭长莫及,如若香槟和佛兰德斯联手反叛,路易七世除却求和别无他法。“我们一定会收获战果。”阿黛勒笃定道,而香槟伯爵笑容更甚,“是的,除此之外,我们还收获了英格兰国王的支持,他们之间的仇恨不可化解,在斗争的过程中,争取盟友也是必要的手段,他希望你能够和他的弟弟,安茹的威廉结婚,并且已经送来了五千银马克的聘礼。”香槟伯爵清了清嗓子,“这笔钱是为了资助我们的反抗,不过放心,阿黛勒,如果婚约达成,我和蒂博一定会给你一笔更丰厚的嫁妆的。”
阿黛勒并没有立刻回答,香槟伯爵看到妹妹锁紧了秀丽的眉头,似乎正在思索衡量。“他是幼子。”过了一会儿,阿黛勒才缓缓道,她抬头看着哥哥,神色似乎在控诉,“他没有爵位,没有领地,我以为我至少可以做个伯爵夫人。”
“除却德意志的皇帝,欧洲哪位君主的领地有亨利二世这么辽阔?为表诚意,他会给他弟弟封个伯爵,或者赠与他一片地产。”察觉到妹妹仍然兴致缺缺,香槟伯爵也不强求,本来,他对这桩婚约也没有特别坚定,只是即便没有这桩婚约,亨利二世也不会停止对他们的支持,因此在没有进一步推进联盟的需求的情况下,如果妹妹不乐意,他也不会对这个婚约过于执着。
叙热从没有这么忧虑过,在菲利普青年去世,年轻的路易被仓促推上王储之位时,他也未曾如此忧虑过。
路易,可怜的孩子,和他的哥哥菲利普不同,他是个应该成为修士的次子,他也更喜欢书本和祷告,偏偏他的哥哥早早去世,他不得不登上王位,又不幸地拥有了埃莉诺那样的妻子。呵,先王啊,若您知晓纪尧姆十世的女儿是这样一个放/荡的女巫,你怎会将她嫁给您的继承人?
即便她离开了巴黎,她留下的阴影也始终萦绕,如果可以,叙热真恨不得和埃莉诺一起堕入地狱,以换来路易的解脱。明明一切错误都已经修正了,明明路易已经有了一位足够匹配他的善良、纯洁、虔诚的妻子,为何上帝要将康斯坦丝带走,还不肯给予路易一个儿子?在康斯坦丝王后去世后,路易七世消沉不已,以至于不理政事,得知香槟的反叛,他也只是厌倦道:“让他们来吧,他们总是反叛,他们总不可能打到巴黎来。”
“如果我们不加理会,他们真的有可能打到巴黎!”叙热心急如焚,他抱着路易七世的头,不管他有多么心疼路易七世现在的处境,他都必须劝他振作,“振作起来,路易,不要再沉浸在悲伤里了,你是国王,你应该领兵作战......”
“菲利普才是国王!”路易七世突然发狠道,他抱着自己的头,断断续续、茫然无助道,“我不应该做国王,我是个修士,我应该与你,与伯纳德主教一起写书,领兵打仗、弹压诸侯是菲利普的事,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好,我连生一个儿子都不行......”
“你必须做到!”叙热院长反而强硬起来,他将路易七世的身体摆正,痛心疾首道,“不论你是否是按照国王的标准培养,你现在已经是国王,国王应当肩负起责任,整个王国和王朝的命运都在你背上,你必须振作!”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或许对于现在的路易七世而言他需要一些刺激,仇恨是最好的刺激,“如果香槟家族真的威胁到了你的王位,你认为亨利二世会袖手旁观吗?在图卢兹,他已然挑衅了你的威严,你认为他对保留对你的忠诚誓言还有多大的兴趣,他会插手这件事......”
是的,亨利二世会插手这件事,他的军队会像踏入图卢兹一样踏入巴黎,埃莉诺会回到这座她曾经狼狈立刻的宫廷,再度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不!”路易七世尖声吼道,他喘了喘气,紧紧抓着叙热院长的手,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一些国王的样子了,“不能让他们结盟,不能让他们背叛我,拆散他们,用他们曾经的仇恨拆散他们,那场大火是埃莉诺的错......”
“对于香槟伯爵而言,父辈的屈辱已经离他远去,何况当时她还是你的王后,你并不能完全推诿。”想起当年那场大火,叙热院长也是满腹怨恨,诚然,征服香槟对扩张王室领地有巨大作用,他们本身也不反对路易七世的征服计划,若不是埃莉诺的插手,或许路易不会执着地违逆英诺森二世的命令,上帝也不会惩罚他们那场大火和玛丽公主,他们今日的困局,香槟伯爵的反叛和没有男性继承人,本不该存在。
不过怨恨埃莉诺虽能令他们获得短暂的宽慰,却并不能真正缓解现在的局面,他们仍需对现下的困局有清晰的认知:“香槟伯爵不过是借叛乱问价,想要谋取税收或者封臣义务上的利益,但如果我们给他们更多呢?”
第12章 婚约
事实上,比巴黎宫廷预想得还要早一些,在发现香槟家族的反叛比预想中收获了更多的支持者以后,亨利二世立刻敏锐地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一个很好的,让自己从对路易七世的“封臣义务”中解脱的时机。
虽然亨利二世曾经对保持对路易七世的忠诚有过幻想,但在清楚他们的仇恨已经不死不休且不可能和解后,他也迅速转换了角色,竭尽全力同路易七世对抗以让自己从对法兰克国王的效忠誓言中解脱。面对这场大反叛,亨利二世也决定加入其中,因此在普瓦捷吃着烤肉唱着歌、在妈妈怀里美美一手□□一手欣赏两个弟弟互啄的威廉不幸被传召,被爹薅去安茹开会。
“你还是个孩子。”得知这个安排,埃莉诺相当不满,认为亨利二世对威廉过于揠苗助长,威廉保持沉默,他判断出他爹应该没有告诉妈妈他在图卢兹做的好事,所以现在他在父母心中的形象存在微妙的误差,“这是父亲对我的重视,我很高兴我能成为让他信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