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样看待你的哥哥们,杰弗里?”这一天,当他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小儿子晃到他面前时,亨利二世忽然问,杰弗里抬起头,看到他父亲正躺在椅子上,身边是胡乱抓食的烤肉和葡萄酒,“说实话,根据你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你对他们的看法是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的哥哥们。”杰弗里犹豫道,但看到亨利二世不悦的目光,他立刻意识到敷衍并不能满足父亲,他应该正面回答,“理查脾气不好,但确实勇猛无畏,他最像狮子,但他在妈妈面前像猫一样听话;亨利爱出风头,是个漂亮的傻瓜,但他很容易吸引崇慕他皮囊和风采的人,这样的魅力同样是稀缺的;威廉,威廉最聪明,并且他很擅长掩盖这样的聪明,他是块雪白的面包,外表纯白无瑕,但他的心是黑的,只有切开他的表皮我们才能发现这一点。”
“你很了解你的哥哥们。”亨利二世发出一声冷笑,他又抓了一块烤肉,在嘴里胡乱地咀嚼着,“他们都很优秀,是让我自豪的儿子,并且还这样团结,真是奇迹般的成就,拥有这样的家庭,上帝真的太厚待我,路易花费了那么多年才得到一个儿子,而我却需要感叹儿子太多太优秀。”
不,我们不团结,只是这样的矛盾一直被巧妙地回避着。出于本能,杰弗里从父亲的话中意识到机会,他立刻利用了这一点,“优秀的儿子固然令父亲自豪,在他们取得斐然的成就和耀眼的光彩前,他们首先是您的儿子,如果他们忘了这一点,您就应该提醒他们。”他深吸一口气,乖巧地靠在父亲膝上,“父亲,您应该提醒他们。”
“是的,我应该提醒他们。”亨利二世欣慰地抚摸着杰弗里的头,他还有杰弗里,这个最乖巧的小儿子,他应该给他的小儿子留下更多财产,他的哥哥们已经拥有足够多了。
威廉心里很清楚,在他搞了这出以父之名让父背锅的操作后,他父亲因为此前的遇刺事件对他短暂燃起的父爱会立刻熄灭大半,当儿子柔弱无依时,他父亲不吝表现出他的慈爱,但如果他的儿子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势,慈爱会立刻被忌惮取代,并且这个忌惮的对象会扩张到和他一起搞出骚操作的妈妈和弟弟们身上。
但不论如何,带头开战的他肯定是吸引最多仇恨的,因此前脚跟路易七世签完和约,后脚他便写信向父亲负荆请罪,出乎意料的,他父亲相当和善地回复了他,他甚至宽慰他不必急于回国,而是“先处理好你领地内的事务,等到圣诞节再回到伦敦一家团聚”,不知道亲爹想作什么妖的威廉只好将信将疑地听从父的安排,并且在圣诞节带上两个弟弟回伦敦赴约。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们。”来到博门西宫后,亨利二世相当热情地亲吻他们的脸颊,这样的慈爱简直令威廉惊悚,他甚至在某一瞬间怀疑难道他父亲是真的不在意他的操作吗,“你们的母亲没有来吗?”
“母亲在普瓦捷召开了圣诞集会,因此不能和我们团聚。”威廉回答道,亨利二世静了静,很快又道,“没问题,伦敦已经习惯王后的缺席了,进来吧,今天是团聚的日子。”
亲爹到底想干什么?威廉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而很快,他就清楚他爹想要作什么妖了。 “来看看你们的弟弟们。”他说,室内,罗莎蒙德带着她的三个儿子坐在席间,佩戴着一条狮子项链,象征安茹家族的狮子,眼睛处是两颗红宝石。
和他妈妈经常佩戴的一条作为她和亨利二世结婚礼物的项链一模一样,他不确定亨利二世是定制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还是想办法从埃莉诺手里要回了它,看到他,罗莎蒙德立刻投来求救的目光,而亨利二世已经一把搂住了她:“以及他们的母亲,她也是我们家庭的一员。”
这是场鸿门宴,或者说服从性测试,如果他们在圣诞节和父亲翻脸,亨利二世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收拾他们。身旁的理查已经快按捺不住情绪了,威廉按住他,示意他冷静,他随后看向父亲,那和他孩童时期如出一辙的乖巧令亨利二世警铃大作:“是的,父亲,我也非常希望克利福德夫人能够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员。”
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罗莎蒙德,她本能地感到不妙,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威廉走到她面前:“亲爱的女士,您的美貌是如此耀眼,像一位真正的王后,从第一次见到您时我就这样想。”他朝她单膝下跪,伸出手,摘下自己手上和亨利二世同款的豹子戒指并将其递给罗莎蒙德, “既然如此,我可否有幸牵起您的手,和您结婚,让您成为威廉三世的王后呢?”
“ ......”
亨利二世颤颤巍巍地瞪着他的长子和情妇,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以至于一时口不能言,而完全没有意识到威廉目的的小亨利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将眼前的场景自我脑补成一出爱情剧,出于他夺走哥哥妻子的愧疚,他的心里顿时升腾起无与伦比的勇气,哪怕是惹怒父亲,他也要帮助威廉和他真正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答应他吧,夫人,我哥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
“闭嘴!”亨利二世终于忍无可忍道, 他推开罗莎蒙德,又一把拽起威廉,理查立刻敏捷地上前拦在父亲和哥哥之间, 这使得亨利二世不能进行进一步过分的报复行动, 但这无疑变现加剧了他的怒火, “你们给我滚,滚回你们妈妈那里,我不想见到你们!”
威廉立刻利索地抓着理查的手站起来示意他和小亨利跟自己一起离开,杰弗里犹豫片刻,仍然选择跟紧哥哥们的大部队,毕竟他也不想直面亨利二世的怒火。原本热闹的厅堂一下子冷清下来,罗莎蒙德看上去快要吓哭了,她期期艾艾地解释道:“陛下,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这样做......”
“你当然不知道,我是他的父亲,我也不知道你们竟然会勾结在一起。”亨利二世讥笑道,他想起侍从曾经告诉他在他和埃莉诺刚分居时罗莎蒙德曾经找过威廉,之前的教堂事件也是罗莎蒙德向威廉通风报信,再看着自己的情妇,他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倦怠感,他喜欢美丽柔弱的女人不代表他能一直忍受她的软弱和愚蠢,以及对他并无完全忠诚的事实,“即便你真的对今天的事一无所知,但你不妨自我反思一下,在侍奉我的过程中,你是保证了完全的忠诚,还是在我和我儿子间骑驴找马,我需要的是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你不如早点找个乡绅结婚,我会给你出一笔嫁妆的。”
“您怎么能这样说?”罗莎蒙德一怔,她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望着亨利二世不可置信道,“是您诱骗了我,让我留在您身边,我爱您,我从没有反抗您任何事情......”
“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做让我苦恼的事,想想埃莉诺,在我们还相爱时,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她是一位真正的王后和贤妻! ”亨利二世冷冷道,他忽然有些后悔因为罗莎蒙德的原因和埃莉诺分开,如果他们还如昔日般相爱,那他就不会因为他的儿子们苦恼,不需要他出手,埃莉诺就会把他们管教得服服帖帖,“收拾一下这里,明天我来到这里时我不想看到任何和圣诞节有关的痕迹,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
他拂袖而去,而她仍然愣愣地立在原地,她的三个儿子上前围在妈妈身边,她摸着他们柔软的头顶,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王储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不要留恋我父亲的爱情,他现在所给予你的一切,都曾经千百倍给予我的母亲。”
这个圣诞节亨利二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喝了一夜的闷酒,而当他从宿醉中清醒过来后,他得知他的情妇非常执着地想要回到牛津成为一名修女,他这才有些后悔昨天盛怒下的口不择言,从而积极挽留,但罗莎蒙德决心已定,甚至已经跑到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行,在大主教的劝说下,他只能非常不情愿地同意了她的要求,并自我安慰这总好过全宫廷的人都热议王储和国王情妇的绯闻。
威廉知道罗莎蒙德的选择多少有自己的原因,她通过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向他请求善待他的异母弟弟们,他也同意了这个要求。新的一年,预估着亨利二世的怒火应该稍稍平息后,他才主动觐见父亲:“早安,亲爱的父亲。”他对亨利二世道,“希望我突然的拜访不会打扰到您。”
“你还知道照顾你父亲的情绪啊。”亨利二世冷笑道,“以及他的颜面。你应该庆幸罗莎蒙德识趣地做了修女。亲爱的威廉,你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乖一点,多做几年讨父亲开心的孝子,而不是在我刚刚想要弥补你的时候就做出更多的让我愤怒的事情?”
“有很多种让您不能为所欲为的方式,我只是选择了代价最小的一种,至于那些让您愤怒的事,我并非是出于惹怒您的意愿才如此行动,只是因为这样做符合我们家族的利益而言。”威廉不急不缓道,望着亨利二世,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亲爱的父亲,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们的帝国还远远没有稳固到可以为所欲为的程度,如果您和妻儿闹得满城风雨,路易七世会高兴得立刻痊愈,想想我曾经跟您说过的那个目标,要保证我们帝国稳固的理想疆界,没有达成这个目标前,您不能松懈,不能为所欲为,您更不应该和成年的儿子们相互争斗,这样的争斗毫无意义!”
“而我也知道,即便我做了让您生气的事,您也不会真的怪我,以至于想要除掉我的。”在亨利二世的承受力即将到达极限的当口,威廉忽然又换上了一副温顺乖巧的面具,虔诚地跪在父亲脚边亲吻他的戒指,“亲爱的父亲,我知道您爱我,我也爱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您的王冠更加荣耀,从爱尔兰到维克桑都是如此。”
“ ......我也爱你。”亨利二世生硬道,他原本充沛的怒火也一下子偃旗息鼓,他看着他的儿子,他跪在他脚下,那样虔诚乖顺又前辈,但他很清楚他已经掌控不了他的儿子了。
在外人眼里,英格兰王室这个圣诞节过得还算平静,而尽管已经进入了新的一年,路易七世却没有丝毫病情好转的迹象,医生诊断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个消息令冬日的巴黎宫廷更加沉默,而王后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被悲痛压垮,而是镇定自若地安排宫廷事务,包括国王的丧仪。 “阿黛勒,阿黛勒......”这一天,当香槟的阿黛勒例行来到路易七世的床边探望时,她发现她丈夫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您感到好些了吗,陛下?”
“在上帝带走凡人之前,他会仁慈地允许他短暂恢复精力。”路易七世恹恹道,“你给你的哥哥们写信了吗?”
“我很愧疚,我没能劝说我哥哥放下对腓特烈一世的戒备,这是我的过错。”阿黛勒并没有直接回答路易七世的问题,路易七世抬了抬眼皮,似乎想要从中寻找一些漏洞,但他已经疲惫地无法思考了,“他的顾虑合情合理,我宽恕他,只要他保持对我的忠诚,保持对腓力的忠诚......”他忽然抓住阿黛勒的手,眼中迸出急切的光,“我来不及给腓力加冕了,但他是我的继承人,是未来的法兰克国王,让他和埃诺的伊莎贝拉订婚,那女孩的父亲承诺把阿图瓦当成她的嫁妆,有了这块领地,王室的收入将增加三成......”
“埃诺的伊莎贝拉已经和亨利订婚了,陛下,您想要让您的儿子抢走您外孙的妻子吗?”
“他们都还是孩子,婚约随时可以更改,错过了这个妻子,亨利以后再和别的女孩结婚就是了。”路易七世急促地喘息道,“等我死后,亨利二世和他的儿子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他登基后,你和你的哥哥们一定要保护他的王位,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王位......”
“包括哪些代价呢?”阿黛勒问,“包括我们的财富,士兵,以至于生命吗?”
“当然!”路易七世不假思索道,他哀求地看着阿黛勒,仿佛不得到她的回答便不会罢休似的,“答应我,阿黛勒,你是我最爱的妻子,你给予了我我所能期望的所有......”
“真是荣幸呢,我很高兴能够成为陛下认可的妻子,要知道在结婚时,陛下可是连王冠都不愿意为我戴上呢。”阿黛勒轻声道,她微微俯下身,同路易七世四目相对,一瞬间,那个温柔的、顺从的、从不会让他苦恼和失望的妻子像面具一样裂开了,她真正的面目似曾相识,“可陛下,在成为你的妻子,成为你儿子的母亲之前,我首先是香槟家族的女孩。”
“给陛下做临终告解。”她起身,路易七世只看到她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把王子和教士们都叫过来,陛下最喜欢他们。”
“你只喜欢那些教士们,还有你的儿子,你那无缘出生的儿子......”过去的回忆又一次占据他脑海,他终于想起了阿黛勒像谁,“埃莉诺......”他喃喃道,他随即向虚空中大吼道,“埃莉诺!埃莉诺!”
教士们不清楚国王为何会在临终前疾呼前妻的名字,他们只能默契地忽视了这一点,有条不紊地给路易七世做临终弥撒,而腓力王子望着即将去世的父亲,心绪更加复杂:他忽然开始好奇,父亲那憎恨又深爱的第一任妻子到底有怎样的魔力令他一直念念不忘------会像她的儿子一样吗?
第42章
1173年1月13日, 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去世,他的独子腓力·卡佩成为理所当然的王位继承人,虽然在生前便计划加冕儿子为自己的共治者, 但由于病势沉重,路易七世并没有在生前完成这一计划, 路易七世去世后, 王太后也并未立刻为儿子加冕,而是召集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以及他们的妻子。
这样的行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众所周知,小国王的统治会异常艰难,而他所能依靠的助力无非是他的舅舅们,年轻的王太后想要寻求哥哥们的支持也在情理之中。当玛丽·卡佩赶到巴黎时,她的继母兼小姑子已经等待她很久了:“好久不见,玛丽。”阿黛勒对她说,她们的关系向来不错,“不要太悲伤。”
“您也一样,陛下。”玛丽回答道,面对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阿黛勒她是真的无法将她当成母亲看待,对于阿黛勒的例行慰问,她心中也没有过多的波澜,对刚刚去世的父亲她并没有太多感情,她是被他无视乃至厌恶的存在,“您马上就是国王的母亲了。”
“结婚时,没有人期待我能够生下儿子。”阿黛勒说,她的目光在玛丽身上幽幽浮动,她似乎在喟叹, “比起荣耀,这个身份的压力更大,况且,如果是荣耀,为什么你不为自己争取这样的荣耀呢?”玛丽脸色剧变,而阿黛勒仍不急不缓,“想成为国王的母亲吗,玛丽?”
国王的母亲,如果腓力没有出生,那今天继承王位的应该是她的长子亨利,她会是国王的母亲......“您为何要这样做?”她微微瞪大双眼,“结婚之后,你就不再是女儿和妹妹,而是妻子与母亲。”
“我嫁给路易七世的原因是不想让其他家族得到王后的位置,我的哥哥们不希望我生下儿子,我也同样期望,这样的期望并不会因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改变。”阿黛勒静静道,“如果腓力继位,英格兰国王会立刻进犯,即便亨利二世不会,威廉三世也会,这意味着我们家族需要倾尽全力保卫腓力的统治,可既然注定要为法兰克王位流血,为何不拥戴我们自己的继承人呢?如果为腓力流血,我们能得到什么,小时候,他会依赖我们,尊敬我们,可我们能一辈子让他碰不到国王的权力吗,我们能保证他一辈子都心甘情愿接受我们的帮助吗,我们现在获得的荣耀能够持续多久呢?他的父亲没有来得及给他加冕,他还不是国王,既然如此,不妨让亨利做国王吧,亨利是英格兰王后的外孙,她会很高兴亨利终结卡佩王朝的统治的。”
他那样想要一个儿子,可如果他费尽心思耗费十几年才得来的儿子也戴不上王冠呢,如果最后继承他王位的是亨利,是她这个被他厌恶的女儿的后代呢. .....这是个机会,一个报复父亲对自己的漠视和母亲昔日痛苦的机会,对此,玛丽感到一阵雀跃的心动,一种澎湃的、操纵权势的野心正在点燃,她迫不及待享用这样的甜蜜了。
“你希望通过我获得我母亲的支持,以及我弟弟们的支持。”她明白了阿黛勒的目的,而阿黛勒微笑着点点头,显然默认了这个猜想,“我会给我母亲写信,法兰克国王要加冕,即便阿基坦公爵已无忠诚誓言约束,诺曼底公爵总该过来。”
埃莉诺的回信比她们预想得更快,她提议她们在塞纳河的一艘游船上商议此事,以便掩人耳目。
在香槟家族的军队赶到后,巴黎的秩序已经被香槟家族牢牢掌控,因此王太后想要秘密出行并不是一件难事。然而在她如约赶到船上时,她见到的并不是那位传奇的王后:“我是威廉。”来人说,他摘下兜帽,露出金红色的头发,她的呼吸不易察觉地微窒,这是一位真正的美少年,“很高兴见到您,夫人。”
“我也是,陛下。”阿黛勒定了定神,他们本意是希望通过埃莉诺得到英格兰的支持,那么威廉三世直接同他们商议无疑更加有效,“相信您已经知晓了路易七世的死讯,我相信,您还没有忘记他曾想要谋杀您的仇恨,现在,您想要报复吗?让他的儿子无法登上王位,而选择您的外甥。”
“这无关私人恩怨,是英格兰国王必须对付法兰克国王,将其拆食入腹,否则有一天沦为盘中餐的便是英格兰自身。”威廉说,察觉到他的敌意,阿黛勒不禁更加兴奋,“也就是说,您有兴趣加入我们的计划了?”
“我想您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威廉仍不咸不淡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家族的东方不需要一位法兰克国王。不论是腓力,还是亨利,都不需要。”
法兰克国王是英格兰国王的敌人,不论腓力还是亨利都是敌人......“如果您对我们的机会毫无兴趣,又为何冒险赴约。”阿黛勒很快从威廉的话中察觉到另一个信息,而随即,她心中涌现出一个胆大的猜想,她禁不住呼吸一窒,“您想要废除法兰克国王,就像哥特人废除罗马皇帝......”
“既然一个羸弱的王冠会令所有人压抑,何不将其直接融掉呢?我们大可以效仿德意志人的方式,形成一个松散的、所有人都满意的联盟,并且为了预防腓特烈一世这样强势君主的出现,我们一开始就不要推举一位君主,诺曼底公爵,香槟伯爵,佛兰德斯伯爵,巴黎公爵,他们都是这个松散联盟中的一个。”威廉道,“我父亲一直希望取得家族领地的独立,但只要我们的东方还有着一个完整的王国,那威胁就始终存在,一旦我们家族内部发生矛盾,法兰克国王便会趁虚而入,而他的其他封臣也需要承担对抗英格兰国王的义务。可你们能得到什么呢,虚无缥缈的忠诚嘉奖,还是王后的位置和公主的婚约?血缘的联系太脆弱,一两代后便会陌生稀薄,既然如此,何不令我们都从对法兰克国王的效忠誓言中解脱,骑士和士兵应该去东方追求荣耀,而非在这片土地上互相厮杀。”
“我知道,从法兰克独立也是你们家族的目标,您兄长和我姐姐的婚姻以及您的婚姻是路易七世试图以继承王位的可能安抚你们的结果,可恕我直言,现在的法兰克王冠不算什么好东西,我们家族不会放过这个取得独立的机会,若你们答应了诺曼底公爵,是不是也要答应佛兰德斯伯爵和勃艮第公爵,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们和卡佩家族一起被军事压力榨干,而战争本可以避免,甚至你们可以分到最多的利益。”威廉最后说,“希望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的目标不会变化,谈判桌上不能取得的利益,我们会从战场上取来的。”
“我会好好想想的。”阿黛勒轻声道,而威廉笑了笑,重新戴上兜帽,和夜色隐为一处。
“他们答应了我们的计划。”
在收到来自巴黎的回信后,威廉对埃莉诺说,他们现在在鲁昂的一座城堡中,无论是联系英格兰、巴黎还是佛兰德斯,这里的地位位置都非常便利:“同时佛兰德斯伯爵也回应了我们的要求,他们一直希望能够保障和英格兰的贸易,而路易七世奉行的敌对策略损害了他们的利益,香槟家族也承诺说服勃艮第公爵加入我们。”
从历史上腓力二世即位初期的反叛者名单倒推,他很容易找出对现状不满的潜在盟友,在“礼崩乐坏”的当下,与其费心费力去维持对一个虚弱王室的忠诚,借助幼主在位的机会猛薅一笔才是这些反骨仔们的正常思路。 “真是一个华丽的名单。”埃莉诺感叹道,是的,哪怕除开已经取得独立的阿基坦公爵,法国境内的主要贵族也都参与了这个计划,并且最强大的反叛者们将巴黎围得密不透风,卡佩王室根本别无选择,“但威廉,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是它打破了现有的秩序,我们可以宣布独立,但不能轻易否认国王,这会挑战世人对王权的认知。”
“秩序是用来打破的。”威廉道,这个时代本就是个混乱的时代,旧秩序开始瓦解,新秩序尚未诞生,在法国境内的大贵族对此都乐见其成的情况下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教皇会不会为此震怒,不过腓特烈一世已经开始厉兵秣马准备下一次南征意大利了,教皇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们的行为大加干涉,大不了就投桃报李先组织一支十字军。
他面前,他母亲的目光仍然幽深,她已经年过五十,在中世纪是真正意义上的老人,有些机会年轻人看不到,但年长者可以:“可即便要打破秩序,我们也需要给自己制造一个合适的借口,你知道香槟的阿黛勒曾经和你叔叔订过婚吧?”
“我知道,但威廉叔叔已经去世了,而且腓力王子是在他去世后才出生的。”
“可他们确实订立过婚约,不是吗,而且当时香槟家族并没有退还你父亲给的聘礼,换而言之,婚姻仍然有效,至少我们有理由宣称婚姻有效。”埃莉诺饶有兴味地看着威廉,“何况,安茹不止一个威廉,如果和玛格丽特订婚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弟弟,那和香槟的阿黛勒订婚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威廉瞪大眼睛,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开始思考这个操作的可行性:在卡佩王室还有合法继承人的前提下,他们卡这个幼主没有加冕的BUG固然不讲武德,但如果腓力·卡佩并不是法兰克王位的合法继承人,那在卡佩家族主支绝嗣的情况下下属封臣们分家单过合情合理,至少道义上他们的压力再度减轻了。
“我们不能直接宣称他是私生子。”威廉很快整理好了思路,“如果我们公开宣称,圣座可以直接宣布他是合法国王,但如果我们公开了订婚文件,给他带来私生子的嫌疑但不直接承认这一点,那圣座对此也无可奈何,若他们武力反抗,那私生子的身份就是一个绝佳的讨伐借口,只要我们在战场上胜利,这一身份就会被彻底坐实。”
“是的。”埃莉诺赞许道,“从法兰克独立后,香槟会直接面临腓特烈一世的压力,他们需要一个盟友,我们也需要巩固对巴黎的包围局面,而联姻是结盟的合适手段。即便失去了法兰克王位,那个孩子也可以继承卡佩家族的领地,而你作为他的'父亲',会理所当然成为那个孩子的监护人,在他成年之前直接管理卡佩家族的领地,十年的时间足够人们习惯没有国王的生活了。”
“这桩婚约很重要,关系到你的计划能否实现和稳固,威廉,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埃莉诺的目光严肃起来,“不要再找借口推却了。”
“我没打算推却。”威廉说,他不易察觉地攥住手,“我会向香槟的阿黛勒求婚的。”
这是他父亲去世的第四个月。
这四个月来,他一直被要求待在房间里,兰斯大主教告诉他这是母亲对他的保护,他认同这一点,小时候,每当他生病或者受伤,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的风吹草动,父亲都是如此“保护”他的。
他爱他的父亲,但并不思念他,和父亲有关的回忆总是混杂着压抑和忧虑,他不知何时才能坦然面对这一点。因为他是唯一的儿子,他才要承担这样的压力,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非常想要一位兄弟,最好,最好是像威廉三世的兄弟一样。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在阳光和树影下,他在鲁昂见到的那个英格兰国王的兄弟,他是他哪个弟弟,诺曼底公爵还是布列塔尼公爵,不重要,他以后总会知道的,或者说很快就知道了,等他正式加冕,他作为他封臣的继承人也会对他效忠,他等不及想知道他的名字,欣赏着他跪在他脚下立下忠诚誓言的样子。
虽然父亲已经去世了四个月,但母亲还没有安排他正式加冕, 不过,她陆续召集了包括勃艮第公爵和佛兰德斯伯爵在内的法国境内的所有强大诸侯来到巴黎召开会议,包括英格兰国王的三个儿子,阿基坦公爵、诺曼底公爵和布列塔尼公爵在内。
“为什么会有阿基坦公爵?”当他看到宾客的名单时,他不禁讶异道,“他不愿对父亲效忠,难道愿意对我效忠吗?”
“不论他愿不愿意效忠,他的出席都意味着认可会议的结果,这对你来说是好事。”母亲回答道,他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签了字,和父亲相比,他总觉得母亲对他有些淡漠,她对他的外甥兼表弟倒是慈爱得多,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难道比起生下王位继承人,母亲更希望他是一个让父亲绝望的女孩。
会议召开了,由他的舅舅香槟伯爵主持,法兰克境内的贵族们几乎全数到场,而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那三个有着金红色头发的王子和公爵,他一眼就认出他期待的那个,他坐在威廉三世右手边。 “很高兴诸位都如约到访。”香槟伯爵率先道,“先王去世已有四月之久,而新王迟迟未能加冕,这真是一个令人忧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