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告别,就这么突兀地分开。
明灿的心稍稍提起来,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类似偷情的背德感。
宴会结束,明灿回到家练了一个小时琴,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将近零点。
身体有些累,但脑子还精神着,不是很想睡觉。
明灿趴在被窝里,两手抓着手机,打开监控器看淼淼。
淼淼躺在床铺正中央,睡姿好像刚被谁摆弄过,板板正正平躺着,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脖子都包紧了,只露出一个圆圆白白的小脸蛋。
明灿隔空戳了他脸蛋几下,看着淼淼睡得极香,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睡意了。
随手切到客厅监控,好巧不巧,池潇正好从起居区走出来,穿过客厅。
摄像头发出咔咔的转动声,画面跟随池潇行动,他忽地放慢脚步,扭头看了眼摄像头。
明灿吓了一跳,双手离开了手机。
她可没有操作!
很快,她搞明白摄像头会自动识别人物并跟随,画面中的男生也不再停留,很自然地朝前走,去厨房弄了盘水果,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影。
二十几公里外,明灿双手托腮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上的人。
他似乎是刚洗完澡,穿了件灰色无袖T,露出整条修长劲瘦的胳膊,黑发半湿,衬得脸色冷白如玉,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时不时懒散地抓起来擦两下头发。
盘子里放着一串提子和草莓,都是淼淼爱吃的水果。池潇吃得慢条斯理,摄像头像素很高,明灿几乎能看清他吃草莓的时候,牙齿咬破鲜红果皮的样子。
不知他在看什么电影,可能是科幻片,光影变化诡谲,斑驳落在他脸上,将那双冷淡的眸子映照得尤为幽深。
明灿好像想从他脸上反射的光影猜出他在看什么电影似的,不错眼地盯着看了许久。
池潇长得确实很好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以任何标准评价,都是无可指摘的帅气,三庭五眼比例完美,五官轮廓棱角分明,不仅一眼帅,还非常耐看,明灿现在,莫名就有一种越看他越漂亮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
因为明灿一直以来对帅哥都完全不感冒,在她眼里,颜值是无用的指标,再帅的人在她面前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她甚至还会对帅哥产生更苛刻的心理,这一切都源自她童年的某些经历。
明灿的父亲明铮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小时候,明灿特别崇拜爸爸,她觉得爸爸是全世界最帅最温柔的男人,那时的她还是个小颜控,喜欢和长得漂亮的朋友一起玩,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崇拜的人,美好的外表之下却藏着让人恶心的灵魂。
那时的明铮还没有受到父亲提拔,一个有钱无权的公子哥,长相又尤为英俊,这样的人很难守住底线,他自然而然地放纵自己的生活,对内隐瞒妻女,在外风月不断,直到被妻子发现之后,他还口口声声说那些女人都是过客,他的妻子永远只有她一个,那副让苏稚宁“知足吧”的嘴脸,不仅将苏稚宁拖入抑郁的深渊,也让明灿心碎一地,从前觉得父亲有多温柔帅气,现在就有多丑陋恶心。
于是从此以后,明灿再也不会把一个人长得好看当回事。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容易被颜值左右,很多女生朋友一看到帅哥就犯花痴,明灿在其中就像个异类,只会冷眼旁观,再帅的帅哥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她也不会产生一丝心动的感觉。
直到今天。
她看到池潇弯腰从盘子里捏起一颗提子,没抬胳膊,随手一振腕把提子丢上去,身子和脑袋都没动,张嘴就把提子精准地衔住,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动作,她竟然觉得还挺赏心悦目,眼睛盯着池潇下颚一紧一松,脸颊被水果顶得微微鼓起来,很快又平下去,她心跳莫名加快,撑起身子把手机往前一推,塞到枕头底下不敢看,好像屏幕上正播放着多么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似的。
过了一会儿,心情稍微平复些,明灿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捞了出来,看到监控画面里,懒坐在沙发上的男生手里抓着手机,微弱的荧光照亮他的脸,唇角似乎有一道非常浅的弧度,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下一刻,明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微信消息栏跳出。
cx:【好看吗?】
???!!!
明灿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壳嗡嗡的,像被罩进一只震荡不休的巨钟里。
她抬手拍了两下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怎么发现的?
明灿很快想到,摄像头后面有人监控的时候,前端设备或许会有提示,比如灯闪烁的频次变化,或者是颜色变化。
明灿捶了一下床,反手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像粽子似的,只露出脑袋,眼睛死死盯着扔在床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还亮着,“好看吗”三个字明晃晃地躺在聊天框里,像一道催命符。
明灿想用被子蒙住头,彻底装死。
转念又想到,他们明天白天就要见面,一起陪淼淼去上幼儿体适能课。
她装的了今天晚上的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她难道还继续死着,不去陪淼淼上兴趣班吗?
冷静,冷静。
明灿隔着被子用手搓了搓脸。
她拥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即便此时此刻发生的是她这辈子遇到最尴尬的事情没有之一,她也顺利地令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脑子里飞快思索该怎么应对。
现在这个情况,池潇估计已经确定她正在监控里看他。强行否认行不通,狡辩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
很快,明灿考虑好该怎么回复了。
另一边,池潇见对面许久没动静,以为今天应该收不到回复了,于是他放下手机,准备把旁边的笔电抱过来写代码。
就在这时,手机连续震了好几下。
日月火山:【这里是我家,我爱看哪看哪,而且客厅还是公共区域】
日月火山:【监控是你装的,也是你教我怎么看的,说明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日月火山:【所以,既然你都准备好了,我看两眼怎了?有什么问题吗?】
日月火山:【有问题请提,没问题我就接着看了,别影响我】
连着四条消息, 有理有据,义正词严。
字里行间还带着股暴躁,像只炸了毛, 又极力佯装淡定的猫。
池潇瞅着手机笑了笑, 打字回:【我没有任何问题】
似是对她那些霸道的言论极其认同, 心悦臣服。
明灿手指头在屏幕上划拉来划拉去。
说完那一串话, 她心里仍有些气不忿,问池潇:【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没几秒,收到答复——
cx:【不知道】
明灿:?
他不知道?
所以摄像头的指示灯并没有闪烁或者变换颜色?或者这款摄像头根本就没有指示灯?
明灿突然有种中圈套了的预感, 又问:【那你干嘛突然问我“好看吗?”】
池潇解释了下:【监控软件里, 你的账号在线】
明灿心说, 那我也有可能在看淼淼,或者看其他的摄像头啊。
又见池潇补充道:【之前考察过这款摄像头的客户评价,很多人提到,有人在后台监控的时候,摄像头自动跟随人物行动可能会卡顿】
所以, 他那会儿刚从起居区走到客厅,莫名其妙看了摄像头一眼, 就是发现这玩意儿转动的时候有点卡顿,那时候就已经怀疑她在后面看了吗?
日月火山:【摄像头卡顿,可能就是单纯坏掉了啊】
cx:【也对】
cx:【所以,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就炸出了她这么个大聪明。
明灿预判对手反被预判, 这一波心理战, 她完败。
事已至此,她只能贯彻落实方才的强盗逻辑, 才能挽回点面子。
明灿搂着厚实柔软的被子,整个人歪歪斜斜地躺下去, 两条腿在被子里踩自行车,极用力,像是在泄愤,双手举着手机打字:【虽然你是随便问问,但我也要诚心诚意地回答你:就那样吧,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看看,也不怎么好看】
她手机屏幕分成两块,上边是监控,下边是聊天框。
明灿发完消息,瞅了眼监控,看见池潇抓着手机在打字,下一秒,他的消息就送达。
cx:【抱歉没让您满意】
cx:【要不我给您表演个,写代码到天亮】
明灿“噗”地笑了声,翻身趴床上,回:【没劲,换个】
cx:【您想看什么带劲的?】
光看文字,明灿就能脑补出池潇说这话的样子。
那张脸还是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唯独唇角欠揍地勾着,语气带着他们北城人最经典的那种劲劲儿的口音,光想象一下,明灿都想打他。
她瞅着监控里的男生,他坐姿很随意,两腿岔开,身体向后倚着沙发,轻薄的衣服布料贴在身上,隐约能分辨出下边结实又流畅的肌肉线条,真挺带劲的。
明灿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茬,回复:【你猜】
cx:【猜不着】
cx:【这样,您有什么需求】
cx:【明天当面说吧】
发完这几条消息,他从沙发上起身,一只手抱着笔电,慢悠悠地朝前走。
越来越近,直到停在摄像头前。
明灿蓦地屏住呼吸。
就见池潇弯腰,俊脸忽地凑近摄像头,抬手覆在最上面,乍看去好像在摸她的头,薄唇一张一合,说出两个字。
“晚安。”
监控传过来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机械质感。
明灿下意识回了句“噢”。
直到对方走了,才想起来她这边没开话筒。
次日,天还没亮,明灿就从床上疲疲沓沓地爬了下来。
睡醒前连着做了几个梦,她身上又热又黏糊,喝了口凉水便钻进浴室洗澡。
洗完脑子清爽了不少,她在衣帽间挑了一件从来没穿过的鹅黄色蓬蓬羽绒服配浅绿色毛线裙和白色雪地靴,整个人活像根玉米,今日奇装异服get。
明灿原想再烫个爆炸头,坐在梳妆镜前盯着自己看了会儿,她忽然又不想弄得太丑,手里的卷发棒不自觉换成了大尺寸的,慢吞吞地烫了个大波浪,接着又化了个清新的淡妆。
和池潇他们约好八点见面,现在刚七点,明灿已经拾掇好,下楼吃早饭。
家里的厨师已经备好丰盛早餐,明铮正坐在餐桌主位用餐,见明灿出现,他愣了下,被她这身亮眼的装扮逗得一笑。
“这么早要出门吗?”
“嗯,和高中同学约好一起玩。”
池潇也是她的高中同学,这么说不算撒谎。
明铮点了点头,又问:“你明后天有时间吗?昨晚你说想要的那套房子,年前我们办好过户,年后就是你的了。”
明灿想了想:“明天吧。”
话音一顿,她朝明铮笑道:“谢谢爸。”
明铮:“谢什么,都说了,爸爸的东西就是你的。”
明灿轻轻颔首,低头吃饭。
说实话,父亲这么多年对她一直都很好,无论母亲去世前还是去世后,他从未亏待过她这个女儿半分,虽然他过去的私生活不检点,但也从没有带回来什么弟弟妹妹分走她的宠爱。
而且最近十年,因为爷爷提拔他分管集团部分事宜,随着肩上责任加重,他不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性格渐渐变得沉稳,也更顾家了,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难得一见的好父亲。
明灿没有理由替母亲原谅他。
她曾经幸福的童年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伤疤不可能消失,它永远都在那里,只是随着明灿年龄增长,变成大人,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把尖锐的愤怒摆在脸上。
大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明灿现在已经可以和父亲和平相处,只要不触碰到她的核心利益,他们父女俩可以就这样,永远将就着、虚与委蛇地过下去。
八点整,池潇在群里发消息说到了,明灿才出门。
今天艳阳高照,没什么妖风,明灿得以把手从袖子里露出来,边玩手机边走路,准确地说,是边听淼淼发来的语音边走路。
“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群里。
明喵喵:“妈妈,你快点呀,快点呀,我们等了三分钟啦~”
明喵喵:“妈妈,我好想你呀,我有……emmm……好多个小时没有看见你啦!”
明喵喵:“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明喵喵:“嗨呀,你是不是找不到我们呀?我拿爸爸的手机拍照给你看看。”
cx:【[图片]】
cx:“我们就在这里哦,旁边是一家还没有开门的大超市,啊,刚刚开门啦,好多人冲进去哟。”
cx:“妈妈,你好慢呀,爸爸都等得不耐烦,开始敲电脑了。”
明灿一条条听,可爱死了,听完再把语音逐条翻译为文字,截图收藏。
为了不被熟人看见,明灿让池潇把车停在离小区有五百米远的地方,她家的别墅本就在小区深处,走出来有将近一公里,要花不少时间。
这时,淼淼顶着他爸的头像又发过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男人坐在驾驶座,低头看膝上的电脑,侧脸线条利落,带着天生的冷感。
“妈妈,你快看他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男人回头看过来,淡薄的眼睛染上无奈笑意,伸手朝摄像头这儿抓过,似乎要抢手机。
画面乱晃起来,伴着小屁孩嘎嘎的笑声,明灿隐约能看见池潇正眯着眼和他儿子闹,然后淼淼似乎抓着手机躲到座位下边去了,画面变得漆黑,视频也在这时结束。
明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也把这个视频保存了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她钻进车里,暖气迎面扑来,还有个热乎乎,脖子里头都冒出了汗的小人人兴奋地扑到她身上。
明灿抽了几张纸巾,手伸进淼淼毛衣领子里给他擦汗。
淼淼仰头打量她:“妈妈,你怎么长黑眼圈了?”
“昨晚没睡好。”明灿冷不丁想起昨天凌晨发生的事,匆忙岔开话题,“快去安全座椅上坐好,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淼淼没动,眼睛滴溜溜地睁大,听见妈妈的心声:「你爸太带劲了,害我晚上睡不着,睡着了还做奇怪的梦,老早就醒来」
淼淼不太懂“带劲”是什么意思,感觉不是贬义词呀?
反正妈妈的黑眼圈是爸爸害的就是了。
妈惨,爸坏!
车子启动后,明灿拿镜子照了照脸,是有点黑眼圈,但也不重,不影响她的美貌。
驾驶座上的男人专注开车,侧脸冷淡,不说话的时候依然像个万年冰山,明灿瞥了他一眼就感觉眼睛冻得慌,她收回目光,问淼淼早上吃了什么。
“三明治,爸爸做的。”
“是吗?都夹了什么东西?”
淼淼记忆力很好,一一报出:“三文鱼,烟熏牛肉,牛油果,鸡蛋,西红柿,挺好吃哒。”
明灿点了点头:“还不错。”
淼淼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因为我说好吃,爸爸又回厨房多做了一份,肯定是给妈妈的吧!”
话音落下,淼淼和明灿同时抬头看向池潇。
池潇仿佛没听见,车停下来等红绿灯,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看窗外。
淼淼:“我猜爸爸肯定带了,就放在他的电脑包里,爸爸你快拿出来给妈妈尝尝!”
见爸爸不动,淼淼作势要从安全座椅上爬下来,去副驾上翻他的包,池潇无奈,没什么语气地说:“你妈已经吃过饭了。”
明灿想起来七点出头的时候,池潇发消息问她吃饭了没,她今天起得早,那会儿刚吃完,就如实回复他了。
明灿笑了笑:“没事,我可以再吃一点。”
她都这么说了,池潇只得从包里翻出一个密封的塑料食盒,往后递过去。
其实明灿现在饱得很。她拿起盒子里的三明治,剥开保鲜膜咬了一口,和家里专业的厨师做的早餐比起来,这个三明治其实很一般。
红灯转绿,车子向前开去,池潇目视前方,神色很淡,似乎对后座上的一切并不关心。
眼见他那副死装的样子,明灿想起昨晚被他摆了一道,今天必须找回场子,于是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软声问:“学长,我都吃了早饭,你干嘛还带呀?”
池潇:“我自己吃。”
明灿:“原来不是专门给我带的。难怪这么难吃。”
池潇侧眸,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非常识相地改口:“是给你带的。你觉得怎么样?”
明灿扬唇:“难吃。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池潇:……
“不过。”明灿话锋一转,“今天口味特殊,就爱吃难吃的。”
突然的安静, 衬得呼吸声都分外清晰。
听惯了明灿冷嘲热讽,这一瞬间,池潇忽然分不清她是真的说了句动听话, 还是在变着法子阴阳怪气。
车还在路上行驶, 池潇没有回头看她, 只是换了只手握方向盘, 脊背绷直了些,淡声说:“你什么时候还想吃难吃的。”
顿了顿,他似是自己都觉得好笑, 极力忍着, 才把后面的话说完:“……就和我说。”
话落, 明灿在后头直接爆笑。
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池潇这人,居然这么有捧哏天赋。
笑够了,她抚了抚胸口顺气,将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包好,放进盒子里, 说:“我现在不饿,等会儿饿了再吃。”
大人说话弯弯绕绕的, 淼淼用上超能力也搞不懂妈妈到底觉得爸爸做的三明治好吃还是不好吃。
淼淼从安全座椅里头探出脑袋,问明灿:“妈妈,那你觉得爸爸今天学会做饭没有呀?”
这是他们微信群的群名,淼淼每次看到这行字, 就替爸爸感到压力山大。
明灿想了想, 反问他:“你觉得你爸学会了吗?”
淼淼:“爸爸很努力的,应该快了吧!”
明灿:“那等他学会了, 我们的群名就可以改了,改成下一个大目标。”
淼淼:“神马大目标?”
明灿笑:“淼淼今天数学考一百分了吗?”
淼淼:……
好可怕!原来群名的压力不会消失, 只会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许是因为超能力水平的提升,淼淼最近对数学开窍了一点,但是他的基础实在太差,紧赶慢赶现在也只到及格水平,妈妈一下子就要他考一百分,那不是欺负小朋友吗?
“我刚才说错了,爸爸离学会做饭还远着。”淼淼瞄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小小声对明灿说,“妈妈,偷偷告诉你,其实爸爸昨天中午给我做了一碗超难吃的面条……”
池潇睨了眼后视镜中的淼淼。
明总强权之下,淼淼和他哪有什么父子情。
不过是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儿童体适能课的教室在一幢写字楼高层,教室面积很大,充满了明亮的色彩,随处可见卡通图案,地板铺满防滑柔软的橡胶垫,垫子上带有各种各样的图形标记,方便孩子们进行各种游戏和锻炼活动。
淼淼穿越之前就上过好几节体适能课,对教室里的各种地形和道具很熟悉。刚上课不久,他就展现了非常出色的体能天赋,在同班的其他几个五岁小朋友之中一骑绝尘,跳跃、奔跑、爬行、平衡,没有哪个不擅长的,简直比花果山上的猴子还灵活。
明灿一开始脱了鞋,跟着淼淼到教室里头给他录视频。
上次在雪场,滑雪太难她跟拍不了,今天区区体适能课,明灿觉得不在话下,于是便揽下了跟拍摄影师的职责。
没想到,一节课一个小时,她才跟着淼淼跑了十几分钟,就累得喘起了粗气。
明灿今天穿了条迈不开腿的长裙,淼淼在双杠上面爬,她在下面走都没他快。
这孩子上辈子怕是个火箭吧!
明灿腹诽着,转眸看了眼懒洋洋跟在她身后的池潇。
他正好也看过来,视线很淡,似笑非笑:“累了就歇会儿。”
明灿:“我不累。主要是这个裙子不方便,而且我昨晚没睡好,气血不足。”
池潇点头,单手抄兜,随意地问:“所以,歇不?”
明灿:“歇。”
教室外边有供家长休息的座椅,和教室只隔着一面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孩子在里面上课的情景。
池潇和明灿找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
淼淼这会儿正在老师的指导下排队练前滚翻,别的小朋友都在垫子上滚,轮到他的时候,他几乎没碰到垫子,一下子就空翻过去了,看得老母亲明灿肾上腺素飙升,会玩运动的男孩子是真的帅。
“你教他的吧?”明灿突然问池潇。
池潇纳闷地看她。
要教也是未来的他教,现在的他对淼淼会空翻一无所知。
明灿:“刚才他翻的那个,和你那天在雪场上翻的有点像。”
池潇指正道:“我那天是后空翻,他这个是前空翻。”
我前后不分,就你最懂空翻。
和直男说话真费劲,明灿不想理他了,低头看手机。
池潇闷坐了一会儿,主动问她:“你在看什么?”
明灿:“论文。”
话题终结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明灿抿唇憋笑,打开微信给池潇发了个东西,说:“后天音乐会,我让人给你和淼淼留了两张前排的票。”
池潇点开明灿发的链接,又听她说:“那天会有很多熟人,我就不去找你们了。”
池潇:“行。”
他低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音乐会海报,海报有好几张,明灿瞥见他翻到有人物的那张,她的脸随着他指尖滑动缓缓出现,不知为何,明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随口岔开话题:“你之前说你会弹钢琴?”
池潇点头:“小时候学的。”
明灿:“考到几级了?”
池潇:“演奏级。”
演奏级是业余琴手能考到的最高级了。
明灿赞许地点点头:“那你现在还弹吗?”
池潇摇头,淡淡道:“一直没有很喜欢,家里人让学才去学。”
明灿:“噢。”
相处越久明灿越觉得,这位哥的冷淡漠然,大部分时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权力、金钱、艺术、荣誉、个人风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值得旁人用半生追求,但是在池潇眼睛里,好像都不足以令他情绪波动半分。
明灿忍不住回想。
印象中,池潇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刻,似乎是那天在雪山度假村别墅,他抓着她手腕问她……
啪啪啪,明灿抬手拍了几下额头,将让人心神不宁的思绪赶出脑袋。
池潇偏头,瞅着她用手背给脸蛋降温,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呢?”
明灿都有点想不起来刚才聊什么了:“啊?”
池潇:“你喜欢小提琴吗?”
明灿冷静下来,扯了扯唇角:“以前挺喜欢的,现在不了。”
池潇一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明灿耸肩,抬眸直视他,“就是单纯不喜欢了。这次音乐会结束后,我应该不会再拉琴了。”
气氛安静下来。
玻璃墙另一边,小朋友兴奋地跑跑跳跳,声音穿透过来,反而衬得这里更寂静。
明灿低头继续看论文,一股困意袭上脑海,她捂住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没过多久,池潇也从包里掏出笔电,沉默地写起了代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池潇盯着电脑屏幕,一串串字符在黑底软件上跳跃,像密密麻麻的脱巢的燕。
他少有这么浮躁的时刻,只觉得正在做的工作无聊透顶。从小到大,所有他坚持在做的事情好像没有一个能够给予他成就感,人们都说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但是这个收获是什么呢?如果他没有想要的东西,或者他想要的东西注定得不到,那么这个收获还有意义吗?
忽然间。
正当池潇食指放在删除键上,连续不断地删除掉一长串代码的时候,肩上传来一声闷响,伴着蓬松的羽绒服被挤压的“哗啦”声,有个圆圆的东西磕到了他肩膀上,几缕海藻般的卷发顺着他胸口滑下。
“嗯……”
明灿梦呓了声,歪来晃去半天的脑袋终于有了依托,似乎是个非常坚实可靠的枕头,她一下子睡得踏实了,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往枕头那边挪。
池潇不自觉挺直了腰,鼻端扑过来一股淡雅的玫瑰花香,随着明灿越挪越近,她毛茸茸的发顶贴上了他脖颈,几捋头发甚至滑到他领子里,羽毛似的,轻柔却又难以忽视地搔过他皮肤。
电脑屏幕上,开发软件跳出错误警告。
池潇才发现自己的手无意中挪到键盘上,按出了一串乱码。
他将笔电挪到一旁,垂眸看了眼肩上熟睡的少女。
茂密的黑发笼着一张月亮似的莹白脸蛋,秀眉舒展,鼻梁挺翘,半边脸颊挤压得鼓起来,纤长睫羽投落的阴影像两面小扇子,那双艳红的、平日里总是对人颐指气使的娇嫩嘴唇,这会儿倒是极其安静乖巧,随着呼吸微不可查地一张一合,像含苞的花瓣,让人垂涎欲滴。
池潇挪开视线,克制住心跳,劝自己别找罪受,然后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明灿坐在他右边,一条腿已经贴上了他右腿,所以他这会儿只能把电脑放在左腿上,尽量用左手打字。
电脑屏幕上的字符串彻底脱巢,杂乱无章地跳动着,池潇深吸一口气,强行令思绪镇定下来,将所有注意力用在梳理程序语言上,一只手慢吞吞地敲击键盘,几乎创下他学计算机以来最慢的coding速度。
就在这时,一只鹅黄色的手臂忽地伸进他右胳膊下边。
教室外的暖气没有里头足,离开教室之后,明灿披上了黄澄澄的羽绒外套,没拉拉链,敞着怀,露出里头的白色羊毛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