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妃千恩万谢地走后,竹韵来给周太后卸妆,忧心道:“娘娘何必如此?等官家亲政,她的地位岂不是……”
周太后:“我不提也自有旁人提。她怎么说都是官家的生母,太皇太后也该给她安排凤辇了,免得串个门还得用脚走路。”
竹韵扶着周太后越走离大梁越近。
一步两步三步……
周太后已经走到了大梁下,又从大梁下走到了窗前,容嬷嬷将她头顶的华冠取了下来,她扭了扭脖子,露出了白嫩的脖颈。
细嫩、娇贵、一折就断,一拳必死。
但房里除了竹韵和容嬷嬷,还有三个丫头,一共有六个人。
六个人都容易杀,但在一起不太好杀。
房外还有几个内侍。
想不惊动人就还得等机会。
而且,她不能跟李进同一个死法。
小七妹正想着,就听到周太后极轻微的叹了口气。
“娘娘这是怎么了?”竹韵关切地问道,“这些天您老是叹气。”
周太后没说话。
竹韵给她解开了发髻。
“可是因为大爷?”竹韵安慰道,“大爷如今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娘娘如今的难处他是一点都看不到吗?太皇太后连自己娘家子侄都不许入朝中任职,娘娘怎么好给他安排……”
“跟大哥无关,”周太后这才开口,“大嫂说李夫人又给她递话了。”
“李家必倒无疑,娘娘也救不了他家,”容嬷嬷忙阻拦说,“大夫人可不能往自己身上揽。”
“大嫂说,李夫人的态度奇怪,竟像是有恃无恐,只怕当年的事……”周太后沉吟着换了话题,“打死李进的,竟然是李昱白从临安带回来的人,还是个小道童。”
“这次安国府之乱,这个小道童居功至伟,三日后官家亲政,将会大行封赏,明面上以两浙路封赏最多,实际暗地里以这个小道童封赏最多。”
容嬷嬷:“官家是怕太高调了容易给这小道童招来祸端是吗?”
“没错,给莘园那个换皮的,也是这小道童师徒。本宫心里十分不安。”周太后说,“总觉得……”
她又没说下去了。
容嬷嬷接口问:“那老奴安排人去查一查这个小道童的底细。”
周太后“嗯”了一声。
“只是娘娘果真要将内务放权给这孟氏?”竹韵问,“那以后咱们行事岂不是更束手束脚了?”
“太皇太后都还政了,本宫还把持着后宫内务,这像什么话。”周太后说,“放是肯定要放的。”
容嬷嬷便和竹韵一起叹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两个字:“若是……”
若是什么,两人都没说出来,只是互相看了看后,竹韵感慨说:“娘娘太不容易了。”
底下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周太后的华冠摘了,发髻摘了,华服换了,少了气势,多了份居家。
小七妹一直都没有动。
她的鞋子底下一左一右藏了两种不同的毒针,一种是毒药见血封喉,一种是迷药软筋散。
她需要等待机会。
与其跟李昱白去问当年只负责执行的兵卒,不如直接问当年的主谋。
殿内没有人说话,只有从集英殿那边还传来了唱戏的声音。
竹韵已经在整理床铺了:“娘娘早点安歇吧, 明日一早该……”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殿外一阵尖锐的哨响声。
响声正是从集英殿方向传过来的。
“守英,带人速去打探。”竹韵出去安排道,“快去快回。”
小七妹没法看见殿外的场景,但她听到了遥远的呼喝声,还有打斗声,紧接着,是轰然倒塌声。
竹韵一声惊呼:“娘娘,戏楼塌了……”
周太后坐直了身子,但并没有起身,只是看了容嬷嬷一眼。
容嬷嬷点了点头。
两人打了个眉眼官司,小七妹看不懂,但直觉到有猫腻。
小七妹听到殿外竹韵在说:“禁卫军出动了。”
另有丫鬟说:“莫非是有刺客要刺杀官家?”
“官家不会有事吧?”
小七妹在大梁上一动也不动,却看见周太后的手指在容嬷嬷手掌上动了动,似乎是写了个什么字,容嬷嬷又点了点头。
周太后这才起身,被容嬷嬷扶着往外走。
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只听到了周太后处变不惊的声音。
“润王一家都已经被软禁了,他在京中的势力被太皇太后拔了个一干二净,连钱家都被收监了,此刻还有何方势力敢进宫行刺官家?”
“守英回来了没?”
没一会,就听到个内侍喘息着说:“娘娘,小的找了殿前伺候的长富打听,说是润王妃和侧妃闹起来了,侧妃怕安国府连累到自家孩子,非逼着润王妃认罪自戕,被晟郡王捅了出来。”
“晟郡王闹着要见太皇太后,硬是闯出来,看守的侍卫不敢真对他动手,这才冲撞了戏台上的表演。”
周太后沉稳地问:“
可有谁受伤?”
“晟郡王和润王妃受了些伤,不重。”
“官家呢?”
“官家在集英殿的正殿,晟郡王他们根本进不去。”
周太后:“太皇太后知道了吗?”
内侍:“说是已经去请了。”
周太后:“替我更衣,不用太整齐。”
没一会,殿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显然是周太后被人抬着往集英殿而去。
而容嬷嬷却碎步快走的回了偏殿,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待了一会,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一会就出来了,一边整理着发髻一边往外走。
趁着没有人,小七妹在梁上活动了下手脚,换了个姿势等。
没一会,容嬷嬷便同一个年纪不轻的宫女一起,两人拎着灯笼回来了,还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哎,嬷嬷,说什么奖赏,奴婢能为太后打扫正殿这是奴婢的福气。要奴婢说啊,这正殿早该打扫了,太后何必屈居在偏殿。”
“庆寿殿比太皇太后的宝慈殿还大,我们娘娘又向来守礼,怎么能在居所上越过太皇太后,这可是大不孝。”
“太后娘娘实在是中宫表率……”
两人说着话,似乎是容嬷嬷用钥匙打开了正殿的门锁,因为小七妹听到了“咔嚓”两声响。
之后传来一声闷哼,像是有人被勒住了脖子。
小七妹迅速从房梁上滑下来,悄无声息的去了正殿。
正殿的门虚掩着,容嬷嬷背对着房门,正交叉拉着一根布条,两只胳膊像拔毛的鸡翅膀一样支着。
一看就杀得有经验不蹩脚,这个姿势好施力,且胳膊十分有力量,是把杀人的好手。
小七妹探头一看,果然,被杀的那人双手使劲地乱抓,都被嬷嬷躲了过去,很快被杀那人便开始脱力的垂下手去。
容嬷嬷嘴里喘息着念叨:“只能怪你命不好……”
小七妹一伸手,先点了容嬷嬷的晕睡穴,等被杀那人已然能咳出声来,才又点了她的晕睡穴。
“哎,今夜良辰美景,果然适合杀人。”
小七妹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心中有了计划。
她觑准时机给正殿后的窗户开了条缝,趁没人时,像条滑溜的泥鳅一样,先出去用钥匙将正殿门锁起来,再从窗户那溜回来。
此刻的庆寿殿里十分安静,小七妹都能听到大门外面小黄门交谈的声音。
集英殿那边,喧闹已经小下来了。
周太后还没回来,她的心腹嬷嬷此刻在自己手里了。
正殿后的里间,是个小小的佛堂,佛像都被红布罩着,已经很久没有上香供奉了。
小七妹先将灯笼放好,又就地取材地从佛像那借来了一块红布,将容嬷嬷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先伸手点了她的哑穴,之后才解开了她的晕睡穴。
容嬷嬷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血红,想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呵呵呵呵……哈哈哈……呜呜呜……”
细碎、小声、忽远忽近,还有鬼魅的歌声,好似在唱着什么脑袋被鹰叼了……
还有仿佛是在“吱……吱……”像有东西在挠墙的搔刮声……
缓慢,时断时续……
还有什么被拖地而行发出的“唰……唰……”声。
“我的头啊……”
“我死不瞑目……”
“我死得不值啊……”
有男人的声音在阴恻恻地回荡,倏忽在左,倏忽在右。
“我夫人要见你们主子,为何不见……”
“为何不救我家人……我为你主子杀了那么多人,我死不瞑目……”
容嬷嬷在地上扭动,但手脚被红布束着,眼前只见一片血红之中有个黑影,快如……鬼魂。
不由得就是想放声尖叫,可喉咙里只有振动,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越是喊不出来,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想放声尖叫。
耳边听到男人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
“脑袋……我的脑袋……”
紧接着,有个冰凉的东西在自己的后脖领上一点一点的向上爬。
“我李进啊……不甘心啊……我死得不甘心啊……”
她喉咙里一松,不由得冲口而出:“这不关我的事啊……”
冰凉的触感从她的后颈突然伸向她张开的嘴巴,她吓得一个激灵,赶紧闭上嘴巴,还谨慎的用手捂了起来。
“我杀了那么多人,所以我死无全尸,这罪孽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你们的……”
这个冰冷的东西从她的手背上滑开,慢慢的爬下去,停在她的喉咙,突然收紧。
容嬷嬷呛咳着求饶:“李大人,不关老奴的事,老奴就是个下人,老奴就是个传话人……”
鬼魅的男声:“不,是你们的罪孽,你们才该下油锅……”
喉咙被越掐越紧了。
容嬷嬷:“老奴……只是奉娘娘的……命传话而已……”
喉咙口顿时一松:“娘娘该死,娘娘为何不见我夫人,不救我儿……”
容嬷嬷大喘了一口气:“也怨不得娘娘,娘娘当年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冰冷的东西似乎犹豫了下,立刻又收紧了。
“李大人,李大人饶了奴,老奴一定劝娘娘见你的夫人,老奴一定帮你……”
冰冷的触感几乎要掐碎她的喉咙了。
声音越发阴恻恻地:“我死无全尸,我儿也活不成了,你们还活着,你们该下油锅,你们才该被活剐……”
“不关……老奴的……事,”容嬷嬷艰难地说,“是娘娘说的不留活口……”
喉咙再一次被松开了。
红布外,有什么东西紧紧的贴在她的脸上,像是一只手,又像是触角……
突然,有个尖锐的东西隔着红布顶在她的眼睛上,她喉咙发紧,怕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个东西离开,她才松了口气。
这下,她知道要说什么对方才不会对自己动手了。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太后苦啊……她也不想的……”
“她的儿子才生下十几天就死了,好不容易才有了乐宁……”
“谁想动乐宁,她就会跟谁拼命,皇帝也不例外……”
“顺妃想踩着乐宁和娘娘上位,死有余辜……”
九年前,周太后压根不知道什么哭泣岭村,她只想让李进将吴
兴王的孙女小阿妹带回京都。
因为,周太后收到密报,顺妃要用乐宁给先皇续命。
先皇病重已久,一直在搜罗天下的能人异士,炼长命丹的、号称江湖神医的……
太子之位迟迟未立。
当时还有五位皇子。
先皇原本最属意的是六和九。
六和九都是朱太妃所生,朱太妃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外戚之忧。
谁知有一天,突然有先皇身边的内侍悄悄来报,说先皇写了份遗诏,欲立七皇子为太子。
七皇子的生母顺妃娘家有权有势,若是七皇子即位,顺妃娘家势大,必然容不下中宫皇后这个眼中钉。
周太后便想去面见先皇,这才发现顺妃已经以贴身照顾为名住进了福宁殿,且传先皇口谕,不见任何人。
她多番打探,才知道顺妃从民间找到了一个神医,说是能用七星借命灯为先皇续命。
续命的条件,是要找到个莲花童子命的、有血缘关系的幼童,男女都行。
周太后原以为,这是顺妃为了夺嫡,冲着六、九两位皇子去的,谁知是冲她和她的乐宁去的。
她不及多想,当即便以出宫为先皇祈福为由,带着乐宁住进了大相国寺。
但这只能拖几天,先皇若真的开口说要乐宁,谁也拦不住。
所以得找个替死鬼。
还不能随便找,既得和乐宁年岁相当,还得和先皇有血脉相关。
而思来想去,最合适的替死鬼,就是小阿妹。
说起小阿妹,就得说一说金匮之盟。
金匮之盟,源自于太祖和太宗。
太祖从旧主柴氏的孤儿寡母手中取得皇位后,他的母亲杜太后说,你的皇位在你死后,应该传给你二弟,你二弟死后再传给你三弟,你三弟死后将皇位还与你的长子,这就能避免你死后再发生柴氏幼主这样的事。
这就是金匮之盟。
兄终弟及,太祖传位给了太宗。
太宗继位,得益于金匮之盟。
但他坐稳大位后,金匮之盟便成了拖累和威胁。
老三和兄长的长子都排队等着他死呢,可他也有好几个儿子,儿子再不好,总比自己的弟弟和大侄子亲吧。
就这样过了些年,太宗在别人盼着他死的过程中御驾亲征,短暂失踪,大臣拥立他的大侄子时,他又回来了。
没多久,大侄子就自杀了。
又没过多久,他的三弟就在金明池刚建成的时候带着小小的官又少少的兵造反了。
官又小小兵又少少,这反造得太没水平,肯定败了。
败了之后,他也没杀老三,先是把老三一大家子圈禁,后又把他们贬至台州。
老三被流放的孙辈里,就出了这么一个“钱塘吴兴王”,这是戏称,因为这个孙子爱唱戏,扮的是钱塘王吴兴,扮相极好,因此叫他钱塘吴兴王。
这个吴兴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钱塘陈氏,又生了个女儿,就是小阿妹。
按辈分算起来,小阿妹还算是先皇的表妹,赵煦的表姑。
而周太后能这么快想到小阿妹,还是因为大宗正司。
元丰三年,大宗正司为修族谱,曾提出要将遗落在外的皇室血脉接回京都。
其中就曾派人去过钱塘,回来后说吴兴王有个和乐宁差不多大的孙女,面容与乐宁有几分相似。
于是她立刻找到了当时因先皇嫌弃而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李进,以去剿灭盐帮匪徒为由,千里奔袭前往台州为她办事。
周太后的原话就是,除了小阿妹,不留任何活口。
这是欺君之罪啊。
但光带回小阿妹,这个桃代李僵的计划只完成了一半。
于是乐宁在大相国寺玩耍时失踪了。
三日后被找回时,已经被拍花子活人造畜,因此面目难认。
暗地里,容嬷嬷将乐宁送到了周家,由她嫂子又将孩子藏到了她嫂子的娘家。
先皇震怒,命太医院务必将“乐宁”治好,于是“乐宁”住进了福宁殿,和先皇一起接受太医院不离身的医治。
周太后因看护皇嗣不力,被送回大相国寺抄经念佛以赎罪。
不过三日,病得快要油尽灯枯的先帝居然开始好转了。
而戏剧化的是,顺妃反了,昌平王反了,都被太皇太后收拾了。
也是太皇太后命人将周太后接回了宫。
周太后见了先帝,见他虽然还病着,但不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好了许多,心中暗暗惊奇。
而最让她惊奇又害怕的,是那个被活人造畜的“乐宁”还活着。
之后,她悄悄的联系了自己嫂子,这才知道,乐宁被容嬷嬷送到周府的第二天,就有人用她的名义将真正的乐宁接走了。
“从此,娘娘再没见过乐宁,而先皇和太皇太后认了被活人造畜的乐宁。”
“娘娘说,一定是先皇用乐宁的命,给他自己续了三年的命,这才从元丰五年冬一直活到了元丰八年。”
如今的乐宁,不是真正的乐宁公主,而是小阿妹。
“你撒谎……你撒谎……拖你下油锅……”
那个东西滑到了她的脚踝上,拖着她往前,不远处似乎有油锅沸腾的声音响起。
容嬷嬷赶紧解释:“我没有撒谎,娘娘如今有这些礼遇,就是先皇和太皇太后对她的补偿。先皇顺水推舟,太皇太后装聋作哑……”
皇室有个被拍花子迫害的落难公主,这种传闻,总比皇帝用自己女儿的命为自己续命这种丑闻要好得多了。
有黑影从红布外透了过来,那个冰凉的东西在她脚踝上滑动:“那哭泣岭村,也是你们做的孽……”
容嬷嬷已经被吓得没有办法思考了:“李大人,是你自己说的,这都是命,只能怪那个村子的贱民命不好,半夜三更在那个渡口都能撞上。”
阴恻恻的男声:“我说了吗?我不记得了,我还说了什么?”
“你说了,你真的说了,”
容嬷嬷忙不迭地说,“你说一村贱民,能为太后
而死,是他们的福气。”
“你说骑马赶回来太慢,古道那有个渡口可以上太湖再入汴河,梅氏在那生火烧水活人造畜的时候被挑担子的男人给撞见了,留不得……”
“李大人,娘娘当年答应你的事可都做到了,之后太皇太后重新垂帘听政,太后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你自己要找出路,要拿那条古道献功,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太后可是叮嘱过你,要你爱惜羽毛,不要卷入党争,是你自己贪心……”
都对上了。
除了大长公主说,乐宁没死,死的是小阿妹。
“娘娘亲自去见过的,哪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乐宁死了……”
如果皇帝真的拿乐宁点了七星借命灯,太皇太后偏殿的小女孩头骨是不是乐宁的,为何会在太皇太后手里?
嗯,这也是个疑问。
哦,还有个疑问,田犇说过,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带队去的,但他亲眼见到梅氏带着被造畜的小阿妹去了昌平王府。
“昌平王?”容嬷嬷并不知道什么,“昌平王是先帝的叔叔,永安里之乱谋反时,被他自己府里的内侍所杀,跟娘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七妹还有一个疑问,于是她蹲在容嬷嬷身边继续问:“你刚刚还造了杀孽,你杀了一个宫女,你为何杀她?”
容嬷嬷:“安国府战败,若润王妃自裁可保润王府无事的消息,是娘娘让老奴通过她传过去的,不能让她活着。”
之前去打探消息的内侍说,润王侧妃怕安国府连累到她孩子,非逼着润王妃认罪自戕,被晟郡王捅了出来……
小七妹终于懂了之前容嬷嬷和周太后之间的眉眼官司:“你们是要利用晟郡王刺杀官家?”
“不,”容嬷嬷说,“是为了刺杀太皇太后。”
只有太皇太后死了,官家还没亲政,才有机会换一个垂帘听政的人。
权力啊,才是人生最好的补品,大补。
也大毒。
小七妹没有冒险去集英殿。
那里百官汇聚,文臣、武臣、忠臣、奸臣都在,还是不要去抢别人的功劳。
毕竟,打草搂兔子的好事,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自己明明已经出宫,为何会又出现在宫里,从哪条门进的,这一点就挺不好解释的。
太皇太后也好、李昱白也好,都精得很。
哦,赵小六也一样精。
她扒了容嬷嬷的衣服自己穿上,用随身带的并不多的泥改了改自己的脸。
本来想溜回偏殿的,但溜出来的时候好好的,此刻却已经溜回不去了。
朱太妃又来了。
她忐忑不安的在宫女的陪同下,也不进去,就站在檐下等着。
小七妹只好缩回了正殿,在窗户纸上捅破了一个小洞边看边等。
守殿门的小黄门和小宫女在四处找容嬷嬷。
“竹韵陪娘娘去集英殿了,容嬷嬷该在家才对,怎么不见人了?”
朱太妃:“不要紧,我在这里等娘娘回来。”
“娘娘放心,听说是晟郡王闹着要见太皇太后,官家好好的呢。”小黄门说。
朱太妃的宫女:“那怎么禁卫军将集英殿和宝慈殿都围了呢?太妃娘娘都不让进。”
“这……”小黄门也不知道,“那娘娘坐着等会,太后回来就知道了。”
但一直等了很长时间,周太后还没有回来。
集英殿那边灯火辉煌,隐隐还可以听到丝竹之声。
朱太妃:“二更了,国宴都快散了。”
宫女:“娘娘是不是累了?”
朱太妃忧心忡忡地摇头:“到三更,百官该携家眷出宫了;大婚后三天,官家不上朝;三天后,太皇太后就不上朝了。”
这三天,只要不是官家或者太皇太后死,其他任何人死都不会发丧的。
新婚撞上新丧,又好不容易才过了天狗噬月那段官家被谩骂的日子,为了官家的名声着想,太皇太后一定会把丧期往后压的。
“太后回来了。”小黄门在殿外喊。
那台凤辇从宫门口进来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六个抬辇的内侍,一个打扇的宫女,还有随行在侧的竹韵。
凤辇上的周太后沉着脸,听到小黄门说朱太妃在等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收敛了。
“给娘娘请安。”朱太妃立刻上来见礼。
周太后这次却没马上请她起身。
凤辇边的竹韵将周太后搀扶下来,从容不迫地走到檐下,从半蹲的她身前走过,直接进了房里。
这才开口说:“起来吧,这个时候怎么还不睡?”
又问:“怎么没给太妃斟茶?”
竹韵立刻斟了茶过来:“太妃娘娘见谅,奴婢们失礼了。”
“娘娘,”朱太妃也不以为意,只急迫地问,“前头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这一惊一乍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日后……”周太后,“算了,你回去吧, 官家没事,太皇太后也没事,晟郡王揭发润王侧妃与外界串联,意图对太皇太后不轨。”
“那之后呢?”朱太妃木愣愣地问。
“侧妃头上的簪子有毒,被当场拿下了。”周太后喝了口茶,“秦女官救驾有功,明日该升了。”
打发了朱太妃后,福宁殿的宫门都落了栓,偏殿的门也关了。
小七妹只能看到窗纸上倒映的人影。
还有“哐当”一声,好似有人砸了茶杯。
小七妹听到周太后说了一句“晟郡王果然聪明”,接着说的话声音很低,加上门关着,已经听不清了。
没一会,门又打开了,竹韵走出来,去了后面的房间,之后快步走回了偏殿的正屋。
不一会,竹韵叫来了一个侍卫,两人一起快步往后面的房间里去了。
紧接着,两人都出来了,面色都有些难看的去了偏殿正屋。
之后,周太后被竹韵搀扶着,那个侍卫跟在身后,三人一起往正殿的大门来了。
“娘娘,门锁着,嬷嬷只怕真的还没回来。”竹韵担忧地问,“要不奴婢悄悄的去找一找大爷?”
“别,太皇太后正在四处找人,你现在去找大爷,容易落人口实,”周太后,“照常安置了,小林从角门出去,去东华门看看大爷的马车。”
那个内侍立刻点头走了。
“那今夜我守着您,”竹韵说,“
让春娟去守角门。”
“嗯,”周太后,“三更百官出宫后,嬷嬷应该要回来了。”
等整个福宁殿都没了灯,集英殿那边没了丝竹声,有连续不停的脚步声,还有宫门打开的声音。
远远的,又等到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关城门声,掐着时间,小七妹从正殿的后窗溜出来。
她先摸出了角门,点了春娟的昏睡穴。
又摸去了偏殿正房,十分小心的敲了敲门:“竹韵。”
“嬷嬷回来了。”
里屋应了声,很快就有人来拉开了门。
小七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她的穴,又伸手拉住她让她倒在自己身上。
“娘娘还没睡吧,老奴办妥了。”她一边用容嬷嬷的声音说着话,一边将竹韵放到一边。
还记得回身将门栓了起来。
“嬷嬷进来。”里屋周太后急切地问,“没出岔子吧?”
声音是在里屋左侧响起的。
“娘娘放心,老奴是看着大爷出宫门的。”小七妹取下了鞋底下的软筋散针。
里屋和外屋之间,是裱着字画的碧纱橱。
小七妹将针夹在手指间,手臂暗暗使力,人却垂下头,用恭敬的姿势往里走。
“嬷……”
里屋才发出一声,她的银针已经射了出去,人也跟着蹿了过去。
但也才蹿出去,迎面扑来一道黑影,右侧的碧纱橱后也有一道劲风袭来。
里屋有埋伏!
小七妹的右脚对着迎面扑来的黑影踢过去,在踢中的那一瞬间腾空而起,避开了来自身后的袭击。
耳边听到了周太后冷静的一声呵斥:“抓活的。”
活的好啊。
小七妹的右手一挥,一只袖箭从她手臂疾飞而出。
还没看清身后的人,那人已经痛呼一声:“啊……”
被她踢中的人已经软倒在地,死得无声无息。
他被小七妹鞋底的见血封喉针踢中了。
小七妹顾不得喊痛的人,腰身一扭,朝周太后扑了过去。
床帏间倒着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正在往床后缩,正是周太后。
小七妹正要扑到床铺上去拿她,突然心中灵机一动,将手一抬,一柄袖箭“嗖”地射到床上。
床铺一震,“啪”的一声从正中间断开,一张大网从床的帐幔上弹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