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哭》——丁宁
丁宁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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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冶是个孝子,此番叛逃是因为敌方绑架了她的母亲与妻儿,『翼』费劲周折,终于于昨天将他们救了出来。我想三爷很快就会回来,他回来后依然是我们的三爷,请大家要如平常一般待他,俗话说百善之中,孝为先,我们的三爷值得我们尊敬。」

  全场先是一片肃静,随即掌声四起,二十人几乎同时站起来。

  「老大!从今天,我们誓死追随你!」龙洋声音亢奋地说。

  「誓死追随!」众人齐声呼应。

  我微笑着颔首致谢:「好了,不多耽搁大家的时间,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请大家各司其职,尽快让组织恢复正常运作,在此先感谢众位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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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散去,等只剩下马瑞和月苍华的时候,我陡然瘫坐到椅子上,就像撒了气的气球,迅速瘪下去。

  好累!

  月苍华走到我面前,微笑着:「玺,果然不愧为齐戈的儿子,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我真想不到不动一刀一枪就能稳住军心。」

  马瑞也说:「玺,你太让我意外了,陶老夫人之事你怎么想起来的?虽然昨夜你让我救人时我就猜个大概了。」

  我懒散地笑笑:「知道诸葛亮收姜维的故事吗?我小时侯看连环画不下数十遍,要收拢人心,最见效的方式就是抓住他七寸,陶冶和姜维一样,大孝子一个。」

  月苍华啧啧称赞,马瑞却眨了眨眼睛:「玺,你的七寸是什么?」

  「我?」我笑起来,「我的七寸太多了,哈哈,随便你抓。」

  「越随便抓越抓不着。」马瑞嘀咕一声,「什么时候这么狡猾了?」

  电话响起,我接听,却怔住:「秦白?!」

  「是的,这么久了,亏你还记得我的声音。」秦白在彼端轻声笑着,声音有些沙哑,却依然动听。

  「当然记得!」我有些惊讶,因为很久没有联络过,一般是我打电话给秦深,大家谈两句最近还好吗,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相对无言。因为秦深的尴尬关系,结果和秦白也就很少联系,「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秦白沉默了片刻方说。

  「怎么了?」我的心一慌,一种不祥的预感黑云压顶一样罩过来,「秦深他——」

  「深儿他不太好,你能不能来一趟看看他?我担心他这样子下去——迟早会出事。」

  我的心如坠谷底,果然!秦深果然出事了!

  虽然每次通电话的时候,他都笑声朗朗,可是——在心里骂几十遍自己是猪头,急忙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老家。」

  「老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我现在居住在老家,深儿是看我而来,他——真的不太好,如果你能来,就尽快。」秦白的语气有一种令我越来越惶恐的感觉,那种无以排遣的苍凉啊……

  「我马上去!无论如何麻烦你先照看着他,拜托了!」

  「我等你。」

  我站起身来,马瑞问:「你真的要去?现在不是时候!」

  「我非去不可!」我语气坚决地对他说,「而且立刻就去,组织里的事就先麻烦你和苍华照应着,有什么急事电话联系我。」

  月苍华说:「秦深是你的情人吧?」

  「不,情人二字太羞辱他了。我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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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白云朵朵,陡然想起那次心急火燎地海南之行。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而岁月不再,青春不再,宛如发了黄的老照片,昔日的爱情是否还在?

  从相识到相恋,从相恋到分开,从分开到相聚,相聚又分开,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间,九年过去了,很快的九年,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走。

  九年,人生又能有几个九年?

  中国的传说中,把九看作一个非常神奇的数字,至此再也无法攀越,所以有了九九归一。

  在西方,九同样是个神秘的数字,那些大音乐家们,贝多芬、舒伯特等,一个个天才的灵魂,也都在第九交响曲中走到了尽头,再也无法创新超越。

  人生的九年之坎,对于我们来说,又将意味着什么?

  九年了,我已不复当年的我。

  我游离于人世的稚嫩于沧桑之间,笑弹着香烟上星星闪闪的灰烬,而时间,就这样从灰烬的坠落中流走。

  秦深呢?

  想起那头乌亮的长发,我的心就会一丝一丝地作痛。

  两小时的飞行,一小时的车程,感到老家时,天已黄昏。

  联络秦白,他们居住在以前我和秦深同居过的房子里。在驱车前往的路上,往事如电影一幕一幕重现,眼睛发涩,却没有泪水可以滋润。

  和秦深一起去看望爹娘吧,赴美国之后,一去便是六年,除了电话中的问候,再也没有亲眼见过爹娘,想必如今也是满头华发的人了。

  走在那已经很显老旧的楼梯上,拖沓拖沓的声音如逝去的岁月一般令人心惊。

  秦白在家门口站着,昔日风流倜傥的他如今消瘦憔悴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宛如迎风就倒虚弱不堪的样子,而印堂发青,更是一脸的鬼气,我竟怔在台阶上,一步迈不上去。

  秦白看到我眼睛一亮,迎上来,见我止步他也止步,自嘲地苦笑:「就猜到你会吓着,每个见我的人都会吓着,呵。」

  「你病了?」我走上来,脚底一阵阵地冒凉气。

  秦白淡淡地一笑:「病了吗?应该吧,我很早就病了,很早很早,从遇到他的那天起就病了,无药可救的病。」

  「秦白——」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就要死了,不放心深儿,所——」

  「什么?」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痛得皱紧眉头,我放松一点,「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韩玺,你冷静点。我是真的病了,绝症,每年都是一大笔的医药费,已经拖累了深儿这么久,也该到了一个了结的时候。最主要的是我不想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我想早日得到解脱,你能了解吗?我已了无生趣,即使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活死人一个,既然如此,我还活着干什么呢?」秦白的语气低缓而没有抑扬,没有一丝波澜,而就是这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感让我惊悸。

  「是因为我父亲去世的缘故吗?」我已隐约猜到一点什么了。

  「他?!开什么玩笑!」一直面无表情的秦白忽然激动起来,握着瘦骨嶙峋的手,捏在胸口,似乎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开玩笑!我恨他!我恨他!我正恨不得他早早得死掉,死了多好!死了多好!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祸害,哈哈!我开心还来不及呢!韩玺,你知道吗?我很久很久没有笑了,可是最近几天我连做梦都在笑,我早就希望他死了,他死了我才开心,他死了我才开心……」

  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我震惊地搂着他,他的身体如寒冬的枯枝一样瑟瑟发抖,我一直不知道,秦白竟如此刻骨铭心地爱着齐戈。

  「我天天缠着闹着要安乐死,我要深儿签字,他死活不肯,他说:『爸,我签字,我签了字就马上跟你一起死!』那个傻孩子!那个傻孩子!」秦白哽咽难言,「如果说我还有一点点遗憾,那就是深儿了,我以前一直以为瑞儿像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深儿才是。他比我还傻,完全像他妈妈,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女人,齐弋啊,这辈子对不起她,下辈子我一定爱女人,让我们再做夫妻,深儿是她最宝贝的儿子,我却还要逼他如此……」

  我听得心寒体冰,他们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秦深呢?他在哪?」这样不把他逼疯才怪,可是又着实无法怪罪秦白……

  「他在屋里,你去劝劝他吧,你去劝劝他吧!」

  脱鞋进去,屋子里是呛人的烟味,被子拖在地上,地毯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烟蒂,一个孩子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头发一披到地,他的身子看起来是如此的单薄。

  「大哥!」站在窗子边的是大了两号的小丘,我知道这些年来小丘一直跟随着秦白,是秦深拜托他的,而小丘那张刀锋一样的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就是为了保护秦白而留下的永久的勋章。

  小丘,为了一句话而搭上了自己一生的男人。

  小丘走过来,看着我,再叫一声:「大哥,很久不见了。」

  我想抬手拍拍他的肩,却被他猛然挥来的一拳打倒在地,嘴角一阵发麻,嘴内腥热的液体渗出来。

  小丘瞪着双眼吼:「你他妈给我起来!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薄情寡义跟你老子如出一辙的混蛋!你他妈不配做我小丘的大哥!我的大哥是有情有义义薄云天的磊落男子,不是你这种窝囊废!」

  小丘在我身上一阵脚踢拳打,最后这个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却泪落如雨:「你他妈让深哥吃了多少苦,往肚子里吞了多少血泪你知道吗?!Shit!」

  我任他打任他骂,挣扎着爬到墙角那个大孩子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他动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我吃了一惊,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啊,迷惘、绝望,没有一点点活气的呆滞目光。

  我看见那大孩子挑衅的眼神,他说脱光了衣服跑十圈;我看见那大孩子欲望的眼神,他说跟我上床吧;我看见那大孩子焦灼的眼神,他说我要被你折腾疯了,我每天都想你;我看见那大孩子痴痴傻傻的眼神,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秦深,不,那只有秦深躯壳的孩子看着我,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脸抽搐地看着我。

  我笑笑,尽管泪水如决堤般崩溃:「深,我回来了。」

  我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在那乌亮的头发中看到一根一根的白发如银,我颤抖着,最终还是抚摩着他的头,用我最温暖最体贴的姿势。

  他哭了,无声地泪水狂涌,我伸手把他抱在胸口,泪水顺着我的胸膛流下来,我拥抱着他,把脸和他的脸贴紧,他的身子很冷,冰凉而潮湿。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在我的胸膛里安静地睡去。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一合眼了。」秦白说。

  **在墙角,他的头枕在我的小腹上面,我点燃一支烟,看蓝色的烟雾袅袅上升。

  他睡得像个孩子。

  小丘端着一杯水,站在旁边,看呆住,良久才闷闷地叹一口气:「人就是这么贱,轻易得到的便不不去珍惜,而我——倾其一生也得不到。韩玺,不管你多么混蛋,为了深哥,我会一辈子当你是大哥。」

  秦白软软地倒下去,我叫小丘:「快扶住他。」

  小丘说:「他又昏倒了,今天已经是第三次。」

  小丘进行了急救之后,又打电话叫来了主治医师,医师最后叹口气,摇了摇头,走了。

  秦深跪在床前,紧握着秦白的手,瞳孔睁得大大的,一副惊恐万分却极力克制的表情,那无助之至的模样让我心疼如绞,我从旁边揽住他的肩,他扭头看了看我,有些迷惘,似乎已认不得我的样子,这让我更难过,我刚想说话,他却将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肩窝,无声的,滚烫的液体很快将我的衣衫浸透。

  「深儿……」秦白终于睁开了眼睛,反握住秦深的手。

  「爸!」秦深挣扎着看向他。

  秦白抬起手伸向我,我握住,他说:「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深儿,别再让他受委屈。」

  我使劲地点头:「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不离开他半步。」

  秦白虚弱地笑笑,眼神空洞而苍茫:「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男人爱上男人的事情?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爱,我们却要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其实我也知道,拜托你也是没用的,有太多太多的意外会改变人的命运,即使没有意外,人们自己也会跟自己过不去,就像我……」

  「爸!你休息会吧,不要太劳累了。」

  「没关系,我难得这么有兴致说说话啊。」秦白依然笑着,伴随着轻微地咳嗽,小丘扶他半卧起来,喂他饮下一杯水,他喘了几口气,才接着缓缓地说:「玺儿,其实我不恨他,如果有恨的话,那也是恨我自己。我告诉你们啊,其实我也有过幸福的生活,那是在念大学的时候,我和戈是同学,我们在一起疯啊乐啊迷醉啊,青春飞扬笑语飞扬。有那么一些难得的清晨,我枕着他的胳膊醒来,我将自己的手伸出被子来看,他便取笑我:『这一双手,要是长在女人身上,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我便感叹说:『可惜了这一双手,应该是弹钢琴的料啊。』他便骂我自恋狂,说着,却又握了我的手在嘴边蹭弄,我喜欢这种感觉便闭了眼睛不说话,他就痞痞地笑着说:『我给你洗脸!』说着便在我的脸上又吻又舔。不管怎么样,他的手总会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紧紧地,紧紧地,好象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秦白从我的手中抽出他的手,举高,看着,痴迷着,而秦深已经跪不住趴在床头颤抖,我的眼睛湿了再湿,秦白却一直微笑着:「那个时候多好啊,没有社会责任,没有家庭压力,没有任何猜忌,完全的交融完全的相爱,可是后来为什么分开了呢?每天都像打仗一样,被各种预想不到的暗刀暗剑伤得体无完肤,最后连彼此也不再相信。我说告诉我你爱我,他却怎么也不说;他说别管那么多,跟我走,我去为你另打一片天下;我说你说你爱我我就跟你走,哪怕伤害所有的亲人;他说你跟我走我就说爱你;我跟他吵说你根本没诚意,他也跟我吵说我无理取闹;他说那个字顶个屁用啊,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才是真实。我明白他说的对,却咽不下那口气,便开玩笑说你不说那就分手好了,反正大家到哪里也没个未来可言,结果……」

  结果就是齐戈一怒之下只身远走他乡,而后悔莫及的秦白却又要强地咬紧牙关不肯让半步,一时的任性就酿成了一世的悲剧。

  「玺儿,会背陆游的《钗头凤》吗?」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莫,莫,莫!」

  「其实,我更喜欢唐婉的和词。」秦白低低地叹息一声,又开始咳嗽,然后低低地吟咏: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

  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

  咽泪装欢。瞒,瞒,瞒!」

  「比起我们那一代,你们要坚强多了,韩玺,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多么地震惊啊,可是那时候我也已经有了预感,你太容易动情了,也太多情了,这样会伤了很多人,尤其是像你拥有这么出色的条件,更是会诱惑别人,即使你不去招蜂引蝶,那狂蜂乱蝶还是如闻花香一样缠了上来。如果有一点点可能,我都希望深儿能离开你,忘记你,因为他与你不同。可是他虽然离开你了,却无法彻底忘记,虽然他嘴硬不肯承认,可是知子莫若父,他的心思又怎能瞒得住我呢?有时候我会惊恐地发现在某些方面他和我是如此地相似,所以我更担心历史重演,明明相爱,却咫尺天涯,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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