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着这段时日里自己做的拐杖,沈焕之一瘸一拐地走远,离开前不忘把山洞口掩了掩。
他的动手能力很强,原在上京时就与周围那些世家子弟格外不同,虽文武都习,但最喜欢的却是手工活。
就这样,沈焕之去了县里,因为时不时地咳嗽喘不上气,他多花了些时间,虽然不确定县里的大夫水平如何,但总归也能看病治人,一语便道出他损了心肺,得亏是来得早,不然拖下去便会越来越难养了。
大夫开了药让回去好生调理,过一段时间还要再来复诊,沈焕之点点头,付了药钱和诊金,拿上药离开。
银子是他身上本就带着的,他的钱袋染了血,今日带出来的是拜托卿儿帮他做的一个布袋子,他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粗布麻衣,除了气质拔群一些,乍看与县里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早前他给了蒋文卿些银子让她帮自己买几身普通衣裳,毕竟身上的染了血污穿着也难受,但蒋文卿看着他用料华贵的衣裳总觉着扔了有些可惜了,便拿到河边去帮他洗过晾干,甚至补好后还给了他。
他还记得她抱着衣服来找他时红着脸的模样,声音轻柔:“我、我觉得这衣裳料子很好,就这样扔掉了有些可惜,所以补了一下……”
她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好像一点都没有脾气,叫沈焕之看着便觉心软。
衣服上其实有些脏污去不掉,自然不如原来好看,但他浑不在意,接过衣服专注地道了声谢,终于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姑娘的头。
他现在的年龄其实也才刚刚差不多要及冠,没比她大多少,但大概是因为重生了一遭,他瞧着现在的卿儿便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
嗯,是他的小姑娘。
沈焕之带着药回了那处山洞,这几日便自己想法子在山洞里打了个土灶做了个简单容器给自己煎药喝。
他身上的伤这次也顺便让大夫看了看,大夫都道没什么大问题,就连伤了骨头最难好的腿都能恢复,于是顺带也开了些涂抹的药粉回来。
他的腿骨折了,当初是沈焕之自己教蒋文卿固定的,他不会医但恰好会些治跌打损伤的法子,也是知道上一世处理的还好,没瘸,所以这次也还是叫卿儿来处理的。
喝了几日药,蒋文卿便又来看他了。
她回去的这几日每每忙完了白天的活后,晚上在烛灯下给娘亲爹爹他们缝衣裳时便会忍不住想起阿一。
总是会想他怎么样了?她这两日不能带吃食过去他不是只能将就吃些干粮,那点干粮也是她带过去的,能裹腹,但哪有热食滋味好。
正想着,她娘便推门进来了。
蒋文卿心里想着人,即便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却还是一见她娘进来便心头一跳,怦怦的叫她心序都乱了几分。
蒋大娘是普普通通的农妇模样,但也长得很清秀,毕竟蒋文卿这模样,她爹娘也不会长得太差。
看着娘亲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蒋文卿便觉有些忐忑,放下手里的针线,忍不住问道:“娘,这么晚还没睡呀?”
蒋大娘看着自己女儿在灯下柔美又有些疲惫的脸,担忧的走过去。
她在桌边坐下,因为常年做农活而有些粗茧的手握住蒋文卿的手,关心道:“阿卿,最近是不是家里的活儿太多了?娘看你近些时日精神不太好,要是觉得白日里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娘明日就不跟你爹和大哥去田里了,在家帮你。”
沈良沅听后心里松了口气,她娘这么说,那应当是还没发现什么。
她笑着摇了摇头,乖巧道:“没事的娘,我忙的过来,你不用担心我,爹的腰不好,你还是在外头帮他和哥哥吧,免得到时爹爹腰病又要犯了,他又舍不得花钱请大夫,每次都自己扛着,我担心。”
蒋大娘闻言轻轻摸了摸蒋文卿头,她的头发柔软如缎,又长又黑,看着女儿这副乖巧的模样,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真是苦了你了卿儿,生在我们家……”
她的这个女儿虽然不曾读什么书,就出生在这村子里,但生的好,也乖巧,若是能生在大户人家,定是位叫人移不开眼的千金小姐,每日学的是琴棋书画,做的是赏花吃茶,哪用像现在这般劳累。
有时候蒋大娘去县里摆摊卖点菜,看到街上逛店铺的小姐便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总替她委屈了。
蒋文卿不知她娘竟然会这么想,扑进蒋大娘怀里抱住她,轻声道:“娘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觉得做爹娘的女儿就很好,已经是我的福分了。”
可以说整个村里再没有哪一家能像她爹娘这般对她好了,就是她大哥蒋大成……感觉是个不着调,爹娘没少替他操心。
抛开这个,蒋文卿觉得她现在也十分幸福。
蒋大娘搂着她轻拍,听听了她的话又欣慰的笑出来,片刻后感叹了一句:“爹娘虽没什么本事,但却一直想为你谋一门好亲事,你性子软,定要夫家的人好相处才行,村东头梁家的儿子还不错,你爹还算属意他。”
蒋文卿在她娘怀里静静听着,这时候却默了一瞬,她想起阿一来……
抿了抿唇,少女的声音小而轻:“娘,我这么早就要说亲了么?”
她今年也才及笄而已,村里的姑娘不像那些讲究的大户人家,十七八再说亲的也有,毕竟女儿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了,在此之前能帮自己家里多干两年就多干两年。
蒋文卿其实也没想这么早成亲。
蒋大娘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只道:“倒也不是急着让你嫁出去,你爹这不是还在看着,他还做着招个赘婿的美梦呢……”
听着娘亲的絮絮叨叨,蒋文卿知道爹娘还是疼爱自己的,若有中意的人家一定会先与她说,不会直接就做了决定,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又想起了阿一的样子,也不知她没去林中的这几日他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
作者有话要说:
规划了一下五章的内容,爹爹带着阿沅回家做个千金小姐大概是在最后两章吧~
事实证明沈焕之把自己照顾得还不错。
等蒋文卿再去林中的时候他看起来精神又比前几日更好了一些,她从心底里高兴,那一整天脸上都扬着笑意。
沈焕之没有让她知道自己去看大夫的事,怕对未来会生出什么变故来,大夫开的药他已经喝了几日,用来煎药的东西也被他用草掩好,不叫她看见。
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在走着。
蒋文卿每次来时都会小心翼翼不叫人发现,却会对沈焕之细心照料,偶尔也会问问他有没有想起些什么,他却总是迷茫的摇头,她便会在心里叹口气,却又克制不住的升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庆幸。
若是阿一一直没记起什么,那……那他会留在理县,留在白头村么?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但就是忍不住。
然而这也只是她偷偷的,隐秘的,甚至有些自私的小秘密,她不会与他说的。
其实这段时日不仅是她在照顾他,他对她也很好,他好像会做很多东西,总是时不时便会折下叶子编些小动物送给她。
她把这些都偷偷带回家放进一个木盒子里藏好,夜晚无人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心里觉得欢喜。
原本以为这样的相处就很好了,她很知足的,然而在阿一的腿能够扔掉拐杖正常走路的这天,
他却突然问她:“不知蒋姑娘,说亲了么?”
蒋文卿愣住,雪白的小脸都忍不住泛起红来:“什、什么?”
她像是不敢置信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瞪大了双眼,眼底干净澄澈的映着沈焕之含笑的脸,好像一汪被吹起涟漪的秋水。
沈焕之还是带着那样温柔的笑意,缓缓道:“我这样好像有些唐突,我先与你道歉,只是我忍不住想问,你若是还未说亲的话,我这样一个人也许,也能有些机会吧?”
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自嘲了一番:“不过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说起来倒是我异想天开了。”
“蒋姑娘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是作为朋友的一句关心吧?”
蒋文卿看着他有低头有些落寞的模样,着急的摇头:“不是的,阿一很好,我,我也还没有说亲。”
话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姑娘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赧着也低下了头。
沈焕之无声地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终于道:“那……我现在也没有地方去,不知蒋姑娘家能否收留一下我呢?”
蒋文卿倏地抬头,他,他说要去她家!
她心里是欣喜的,但想起爹娘和大哥却又有些顾虑,他们怕是不会同意吧……
然后她便又听阿一道:“我可以帮你家做活,只要能给我些吃的就行,若不方便住,我便另找个地方吧。”
“我、我回去跟爹娘说!我家也还有屋子的!”
蒋文卿想起家中是还有一间杂屋,脱口而出,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不矜持了,低声补了一句:“但也要看爹娘同不同意……”
见姑娘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沈焕之没有再说什么更亲密的话,而是低声道:“是我麻烦蒋姑娘了。”
但她此番直接回去跟爹娘说,爹娘多半是不会同意的,于是沈焕之便想了另一个法子,让她先不用与家里说,对她不好,只要告诉自己她家在哪儿,明日他会找过去的。
蒋文卿不知他要怎么做,但还是告诉了他,第二日,便见沈焕之重新换上了最开始她捡着他时穿的那件衣裳,上头又重新被他抹了点脏污,脸上也有。
然后他来了蒋文卿家讨水喝。
蒋家二老都是良善之人,见他一副遭了难的样子便让他进了院子给他端了碗水过去,言谈间沈焕之道出自己好像遭逢了什么变故失忆之事,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该往哪儿去,蒋家二老一听也是隐隐生了些恻隐之心。
他回忆着上一世自己的说辞,接下来便言辞恳切说道自己可以干活,只希望能有人收留给口饭吃或给个住处。
正巧蒋文卿她爹这两日在田间干活腰病隐隐要犯了,听说他愿意帮忙,也不要工钱,只要能有吃的就行,当即便也动了心。
家里总是要吃饭的,多一张嘴也没什么,他们还有间杂屋没人住,正好也是在主屋的后头,那时候是单独砌的,也没跟院子围在一起,让这年轻人住那儿也行。
这样即使蒋文卿还未说亲,这年轻人也算不得是住在他们家里,免得旁人说闲话。
加之蒋建本也一直私心想找个上门女婿,这下不免又对这个年轻人多看了两眼。
嗯,模样倒是生的挺好的,看起来高高大大,一会带他去干活看看怎么样,人品还需慢慢考量,反正他现在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他们家,他这个当爹的有的是时间观察。
他和蒋大娘都是普通农家人,虽能看出沈焕之身上的衣裳好像用料比较好,但也看不出到底是有多好,是以也未想远了,就这样将沈焕之留了下来。
蒋文卿站在她娘的身边,装作与沈焕之不认识的模样,心里却高兴地像是要开出一朵小花来。
在蒋家二老没注意的时候,沈焕之轻轻朝蒋文卿眨了眨眼睛,唇边是一抹浅浅的笑。
蒋文卿便也忍不住笑起来,又怕被爹娘发现,悄悄低了头。
沈焕之跟着蒋家二老到了田里,他想起上一世他其实一开始是不会做这些的,但他学的很快,蒋建最后便也还是没赶他。
重来一遭的他现在对这些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不过沈焕之也没有表现的特别老道,控制在稍微有点生疏,但又不至于让人嫌弃程度。
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的日子他便住在了蒋家,村里的街坊邻里都知道蒋家突然多了一个年轻男人做劳力,住在他们后头的那个杂屋里,好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长得还挺俊秀,惹得村里的姑娘见了都要脸红,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沈焕之的长相在白头村里确实有点过于突出了,但他自己没有对周围人的目光表现出什么特别来,他按部就班地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在蒋家做活,顺便搏一搏未来岳父岳母的好感。
另外,他也记着之前那位大夫的叮嘱,到了时间便去县里找他复诊,再领新的药回来,用的银钱依然是之前身上剩下的,只不过这件事沈焕之只告诉了蒋文卿,就连银子也是放在蒋文卿那儿让她管着的。
蒋文卿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焕之如实相告:“我早前跟你爹娘说过我身无分文,若是身上有银钱自然当要给你爹娘算作是我借宿的房钱,只是我这身子大夫说需要调养许久,所以这药钱的开销也不小。”
“是以这些银子便先防在卿儿这里,若是到时候吃完了药身子好了好了还能有剩下,你便找个由头将剩余的钱当成是你卖药材赚的,交给你娘便是,但别叫你哥哥看到了。”
蒋大成是整个蒋家唯一不靠谱的人,若是这钱叫他看到了,定会想法子贪了去。
蒋文卿明白了,点头应下,又担心他的身子,叮嘱他一定要看好的大夫,还告诉他县里最厉害的大夫是谁,让他去找那位大夫看。
沈焕之笑笑,看着她关心的模样便觉好像回到了两人成亲后的日子。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失忆了,只以为以前自己就是个体弱的,是蒋文卿不辞辛劳的去林子里采药来煎给他喝,才让他又多活了那么几年。
只是到底不是对症下药,最后他也还是被这身子拖垮了。
但这一世不同了,他会好起来。
沈焕之听了蒋文卿的话,他不仅去现在的大夫这里看了,也去找她说的那位老大夫看了,见两人说的大差不离,他也就安心了。
在外出看病时他也快马去了一趟当初自己藏密函的徐溪,发现东西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年过去,沈焕之算着时日,这几日蒋建就该跟他说入赘的事了。
这一年里蒋建对他的表现应当是很满意的,他的身子因为尽早调理也有了很大的改善,现如今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至少武功没废。
这天蒋建找到他,果然与他说了想招他做婿,沈焕之一点也没有扭捏,当即便恳切道:“蒋叔看的上我,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什么介不介意的,如今我也是孑然一身,若能娶到阿卿,我定不负她。”
蒋建考察了一年,闻言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让你大娘现在就开始筹备,到时候你们成亲我们家好好热闹热闹!”
沈焕之含笑点头,心底一松。
还好,还好没有什么变故生出,他像上一世一样当了蒋家的上门女婿,成了阿卿的丈夫,只是……阿卿是什么时候怀上身孕来着?
沈焕之一下又有些担忧起来,毕竟怀孕这事……他也实在是记不清也算不准啊……
那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会是阿沅么?
于是蒋文卿便发现,成亲后阿一好像时常会有些心事了,尤其是在做那事的时候……但他也不是不行啊?
蒋文卿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问问他才好,却在这日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了!
蒋大娘赶紧找了村里的大夫来,得到大夫的准话后整个蒋家都欢欣雀跃起来。
这时候因为蒋大成去年已经成婚,媳妇也怀孕了,是以早前的屋子便给了他和媳妇住,蒋家二老则带着蒋文卿和沈焕之住到了蒋家老房子这处来,今日正好邻里来家中闲聊,一时间整个老房子里都是“恭喜”的声音。
沈焕之第二次当爹也依然难掩激动,顾不上他人的打趣便紧紧抱住了蒋文卿,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接下来几个月你多休息,活儿我来做。”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一次悄悄舒了口气,好像上一世,卿儿也是在他们成亲没多久的这个时候怀孕的,那这孩子应该便是阿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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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蒋文卿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小丫头,“偶然”想起自己姓沈的沈一给她取名叫沈良沅。
知道是个女孩儿之后蒋文卿心里其实挺开心的,她喜欢姑娘,但却怕阿一会觉得失望,谁成想,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的她,看到自己的夫君在得知孩子是个女孩儿后明显的松了口气,嘴里喃喃着:“还好,还好……”
蒋文卿不知他在还好什么,她太累了,也没精力去细想,但看到他也喜欢小丫头,她心里便觉得熨帖温暖。
村里的人都喜欢男孩儿,觉得生了女儿日后要嫁出去不说在家中也帮不了什么忙,是以并不重视。
就蒋建这家人特殊,对蒋文卿向来宠爱。
而他们招的这个婿似乎也继承了他们的“传统”,对自己这个女儿疼爱的紧,竟然还自己教着读书习字,女红也不落下,甚至丹青也带着学了一二。
不过这也是因为蒋家这个赘婿自己好像是有些本事,别看失忆了,但会的东西还真不少,那手字也好看,就连秀才都夸,画的仕女图更是得乡绅们的喜爱。
有村里的人在田间忙活半天中午休息时与同样在外头做活的蒋家二老闲聊,说起沈一。
“诶,老蒋啊,你们家那个儿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这可不像个小地方出来的,这字这画,哪个不要花时间来练啊,只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才有这么个闲情呢。”
“是啊,他模样也生的俊俏,别是哪个贵人家走失的吧?”
“现在他是失忆了,日后若是他想起什么来,还会愿意留在我们村里这种小地方?这事可不好说啊。”
“老蒋你们可得有个心理准备,我听说这些达官贵人家中说亲可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日后万一阿一真想起什么来要找回自己家去,你们家阿卿怕是难办了。”
蒋建皱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无非就是看他门家真找了个婿入赘,这个赘婿虽然什么都没有,但人却在村里十分拔尖,不光是会的东西,就连那身气质往人群中一站就让人不免要多看几眼,带出去多有面儿。
于是自然不乏有心里嫉妒,这时候要出来说风凉话的。
蒋建没搭理他们,但心里却也埋下了这点疑虑,在这天回去后单独找了沈一说话。
沈焕之听了岳丈的话,心里深知他的担忧,当初他想找个愿意入赘的就是为了蒋文卿,现在自然也是在担心她的以后。
为了让他老人家放心,他当即便立了誓:“不管日后贫穷富贵,我绝不会负了阿卿,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蒋建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又神色郑重,心里安心了些。
这些年他对自己这个女婿为他女儿孙女所做的一切都是看在眼里的,是个上心的,如今他和婆娘的身子都不太行了,农活大多数时候也是阿一这个女婿一人承担。
不仅如此,他的字画也还有额外一笔收入,其实一家人过的还算富余,这样的日子已经算是极好了。
沈焕之看着自己岳丈的模样,知道他心里应该是放心了一些,他的岳丈岳母都是好人,只可惜前半辈子操劳过度,把身子给弄坏了,现在越发不如从前。
他记得上一世在阿沅六岁的时候二老便去了,阿卿伤心了许久才从爹娘过世的悲痛中走出来,然而没过两年,自己的身子也垮了。
沈焕之记得自己死的时候女儿才八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想到这他就十分心疼,心疼阿沅小小年纪便没了爹爹,更心疼阿卿在爹娘离开后又要面对他的离世。
好在这一世他可以好好陪在他们身边,即便最终二老的离世不可避免,他也能陪着阿卿走过去。
不过沈焕之为了蒋文卿还是想尽办法让大夫给蒋家二老调理了一阵身子,总归能让他们在蒋文卿身边久一些便久一些吧。
这番调理,让蒋家二老多活了两年,虽然最后爹娘的去世还是让蒋文卿难受了很久,却也因为有丈夫和女儿在身边陪着,她没有消沉太久。
在沈良沅十岁这年,沈焕之觉得是时候让自己“恢复”记忆了。
这些年他带着沈良沅,将曾经自己在沈家所见所学都默默教给了她,他的阿沅不会比任何高门大户深闺女儿逊色,相反,她没有被困在后宅,见过更广阔的天空,更深远的高山,见过春华秋实,硕果累累的田间,也见过他画里的繁华上京,高门深宅。
若是再晚了,恐会耽误阿沅的亲事。
上一世沈焕之没能看到自己的女儿成亲,也不知道她嫁了个怎样的夫君,日子过得好不好,他想也许是理县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但做父亲的总觉得自己女儿是最好的,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觉得理县哪位青年能配得上他女儿。
这一世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她早早把把关,应该总是没错的。
于是这天晚上,沈焕之在烛灯下握住蒋文卿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道:“阿卿,我好像恢复记忆了。”
以前刚成亲时蒋文卿时常会想,沈一若是恢复记忆了会如何呢?他们的生活还会如现在这般么?
她心里是忐忑又矛盾的,既希望他能恢复记忆,找到家人,此后他的生命里除了有她和女儿,也还有亲人,不再是孑然一身,可又担心真有那么一天了,他当真是出身高门大户,是贵公子,是她无论如何也高攀不起的人,那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阿一始终没有想起什么来。
如今他们家阿沅已经十岁了,蒋文卿以为他可能再想不起什么来,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了,却叫今晚他这句话给说有那么一瞬没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
看着面前做了母亲,眉眼越发温柔秀丽的蒋文卿,沈焕之知她心里忐忑,他紧了紧她的手,尽量放缓了语调,声音也温柔间带着安抚:“就是前几日不知为何想起来的,我其实是从上京来的,家中父亲在上京做官,我是家中嫡出最小的孩子。”
他握着她的手,在灯下低低与她说了自己出生与长大的地方,并在最后亲了亲她眉心,专注又温声道:“阿卿放心,我没有说过亲,即便记忆恢复了我也不会扔下你和阿沅,我们一起回上京好不好?”
蒋文卿在他的安抚下神色终于从刚刚的惊愕中恢复,却还是低下了头,有些胆怯:“你、你的身份这样高,家中会觉得我配不上吧……我……”
沈焕之将人搂住,抱进怀里轻拍:“我父母不是看重门第之人,更何况我家中也不需要用我的姻亲来维系什么,你我已经拜过堂,天地为证,你永远会是我沈焕之的妻子,阿卿信不信我?”
其实他在沈良沅出生后便想法子给沈家去了一封信,他失踪,家中父母兄弟定是担心坏了,他怕这一世生变故,已经生生忍了这么久没有联系家中,再不想办法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境况,便是不孝了。
当然,信中也告知了自己已经成亲,有了女儿的事。
担心朱家的人还没放弃找他,他没有让家中给他回信,以免露了身份。
蒋文卿听了沈焕之的话,抬头看他,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点了点头。
这件事说出来,沈焕之心里一松,重生以来一直压着的心事也算是解决了,往后他便能恢复自己沈焕之的身份,上一世没能过完的一生,这一世他会牵着阿卿的手一起走完的。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商议入京的事,这件事他们决定瞒着蒋大成,蒋文卿知道自己这个哥哥的德行,若知道沈焕之恢复了记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日后怕是会像只吸血虫一样想要贪尽这个便宜。
他已经拿走了爹娘留下的所有银钱,只给她这个妹妹留了这么个老屋,她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她哥哥的地方了。
于是在准备了一个月后,沈焕之和蒋文卿带着女儿在一个不起眼的傍晚从人迹罕至的村后离开,坐着马车去往上京。
十岁的沈良沅已经十分乖巧懂事,她的模样继承了爹娘所有的优点,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长成了定会是个仙姿玉色的美人。
她知道自己一家是要去找祖父祖母了,要离开村子去很远的城市,还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一路上既好奇又忐忑,一直趴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致。
沈焕之雇了车夫,马车里蒋文卿摸摸沈良沅的头,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夫君道:“说起来,那柄匕首你带了么?也不知那对夫妇会不会再找去村里。”
“我带上了,不过他们当时应该也是随口的玩笑,可能也已经不记得了吧。”沈焕之道。
这还是沈良沅三岁时候的事了,当时他外出回来路上救下一位美妇人,后来妇人的丈夫找来,非要将匕首送给他们说当个信物,定个娃娃亲。
他没有当真,因为那个男人说了自己住在双梁陆府,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沈焕之猜测,他可能是宁北王陆明觉。
这样的人家,应当不会记得这个对乡野农家夫妇的酒后随口一言。
慢悠悠走了两三个月,一家三口终于到了上京城。
沈焕之在快到上京时给家中去了消息,沈家二老带着一大家子人在城门口便等着他们了。
蒋文卿原本还有些忐忑,但见沈家人不论是公公婆婆还是几位妯娌都待她亲近,丝毫不见什么嫌弃之色,心里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而阿沅也格外受祖父祖母的喜欢,一见面便被两位老人拉到跟前左看右看,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沈良沅腼腆地笑,却不胆怯,她觉得祖父祖母就像外祖父外祖母一样待她好,她不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