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忱耷拉着困倦的眼,审视地看着她。少女肌肤透白,巴掌大的脸上一派无辜,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睫毛浓密卷翘,直直地望过来——
又开始了。
他脊椎微麻,心中低咒一声。
他不想再和她打哑迷:“有这份毅力和耐心,做什么不好?”
钟吟反应许久,“…啊?”
易忱迈着长腿,转身就走,冷淡地丢下一句:“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
钟吟虽一头雾水,但这并不影响她心中暗喜。但客气还是要客气的:“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跟着我。”
钟吟:“……”
她立刻止步,轻轻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练功。
一小时后,雾气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下,静谧的S大校园渐渐苏醒。
钟吟沿着小路,出发去教学楼。她低头,视线落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
就在刚刚,闫晧发来消息,用他一贯的浮夸语气:[这么久了,都得不到钟大美女一个慰问吗?我可都为了你英勇入院了。可怜/可怜/]
钟吟皱了皱眉,没多犹豫,直接将他的账号拉黑,同时加快脚步,顺着人群走向教学楼。
另一头,计信学院机房。
临近上课还有半小时,教室坐的人不多,只有机器嗡嗡运行的声响。
突然,后门被人一脚踹开,闫晧进门,随手将背包扔在桌上,发出一声重响。
旁边看热闹的凑过来:“晧哥?今儿就来上课了?让我看看这手,哟,打石膏了啊?”
闫晧挑了个后排的位置,往椅上一靠,边说边架起腿,骂道:“蒋坤那驴养的,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一身蛮劲。”
两人交谈的声音引来其他人关注,有人八卦地滑着椅子过来,“还得是咱晧哥啊,冲冠一怒为红颜,追女神追得全校皆知。”
“怎么样,拿下了没有?”
闫晧笑而不语,散漫地低头把玩手机。
“看这表情是稳了。”
“蒋坤是不是在报上次篮球联赛的仇啊?这下真成龟孙了,球场情场都失意。”
“你们别说,就钟吟这种极品,谈着玩玩是真带劲。”
几个男生高谈论阔,后排临窗位置,易忱趴在桌上,手腕压着后颈,喧哗的声音入耳,他指骨弯曲,压紧耳机。
突然,闫晧嘴角的笑容消失,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
下一秒,他重重地踹了一脚架腿的椅子,带翻后排好几个电脑椅,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周围人群退后几步,“怎么了这是?”
“一边勾引老子一边拒绝老子,这女的还真他妈给我装上了?”闫晧气急败坏,“都不知道是个几手货…”
话未说完,他的衣领被人从后拎起。闫晧后面的话卡在喉中,脸色也微微胀青。他惊怒回头,对上来人漠然的眼。
“易…”他说不出话。
易忱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瞥着他,表情烦躁阴郁。
闫晧脸色几经变换,才警惕开口:“你干什么?”
“吵,把嘴闭上。”
对面是不知深浅的易忱,闫皓莫名不敢多造次,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易神,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易忱左右活动颈椎,漠然看他一眼:“和傻逼好好说话傻逼会听么?”
闫晧脸色沉下,拖着椅子就站起身,“你他妈找事是吧?怎么,钟吟也是你女神啊,听不得我骂她?”
易忱仍是那副困倦的表情,懒懒勾起眼皮。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有人上前将二人隔开,林弈年脸色严肃:“这是要做什么?”
看到林弈年,闫晧面色缓和:“年哥,我也不是想打架,给你添麻烦,主要是易忱他…”
“阿忱。”林弈年侧头。
易忱没理他,林弈年沉声:“别惹事。”
他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就当给我个面子。”
易忱冷冷扯了下唇,片刻后,转身离开,算是主动将事了了。
闫晧拍了拍林弈年的肩膀,还想套个近乎,后者淡淡道:“把椅子扶起来,马上上课了。”
看着易忱坐下,一直看热闹的程岸八卦地挪近。他没加入竞赛队伍,并不知道内情,正满腹疑问。
“忱哥,闫皓怎么惹你了?”
“他刚刚还提到钟吟,忱哥,你还认识钟吟啊?”
“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怎么不告诉兄弟我?”
易忱被烦得不行,“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惹闫皓?”
易忱:“看他不爽。”
程岸:“…行。”
几番被打断,易忱了无睡意,转头,顺手从宋绪的包里翻出一袋面包,咬开包装,两口便吃了下肚。
旁边的宋绪默默扶了扶眼镜,显然已经习惯。
因从小气血不足,他脸色出奇得白,还有个“屯屯鼠”的属性,走哪都带一大包零食,可惜,没把自己喂胖点,倒把易大少爷养得盘靓条顺。
预备铃响,老教授拎着包进来,林弈年也在易忱身侧落座,轻声道谢。
“谢我什么。”
“这事要闹起来,我作为班长也跑不掉,谢你给我省了麻烦。”
“这样么,”易忱掀起眼皮,语气淡淡,“别又是谢我给你做了人情就好。”
林弈年垂眼笑了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转头再看易忱,后者已经盯着电脑,漫不经心地敲起键盘来。
一眨眼过了两天,到了周五的傍晚,钟吟从学院楼走出。
清风拂过,她抬眼,眺望远处瑰丽的晚霞,终于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检讨已经交上去,院长没再说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临近周末的大学校园,比以往更富生机。校园广播的旋律轻快,不时有三两的学生笑着走向校门外。
篮球场传来阵阵喝彩,大礼堂伴有乐声朗朗。
寝室群里郭陶已经商量着去哪聚餐,钟吟边走边回复,突然,手机振动起来,显示母上大人来电。
电话甫一接通,女人轻软的沪市口音便顺着耳边传来,“囡囡呐,妈妈已经快到你校门口了。”
钟吟扶额。这国庆假期才结束不过半月,白女士怎么就安耐不住了?
“妈,你怎么又来了?”
一听这话,白帆可不高兴了,转头道:“听听,这是什么话?果然啊,女大不中留!”
那头隐约传来笑声,另一道女声说:“等你见到我家那个,你就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钟吟疑惑:“妈,你在和谁说话?”
“我正要说这事呢,今天带你见的顾阿姨可是妈妈的发小,好多年没见了。昨天聊天才知道,她儿子和你一个学校的,这不巧了!以后也互相有个照应是不是?”
钟吟听得眉头紧蹙,无奈地说:“妈,我…”
“诶,我们快到西门口了,你快点出来,正好和顾阿姨一块吃个饭。”不等钟吟把话说话,白帆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钟吟无语地揉揉长发,刚刚才转晴的心情瞬间阴霾,只能去回绝群中的聚餐计划。
陶陶好运:[为啥不去啊?@且听风吟]
安安吃不饱:[这家烤肉店新开张,送五十元餐券呢,真的不去吗?]
郑直女:[吟啊,你上镜已经够瘦了,别减了别减了!]
钟吟回复语音:“今天真不是减肥,我妈来了,喊我出去吃饭呢。”
郑直女:[阿姨上个月不刚来了三次吗orz]
陶陶好运:[怎么,这么大了还怕你被拐走啊?]
安安吃不饱:[摸摸吟吟]
“我妈就这样,”钟吟叹口气,“也可能是我不让她放心吧。”
和群里说好下次约后,钟吟动身前往校门口。她站在路边,四处张望,依旧没有看到白女士的身影。
她再次叹口气,怎么就忘记白女士的老习惯了?
"已经出门”等同于“开始化妆”,“快到了”则相当于“刚动身。”
钟吟将自己的定位发给母亲后,无聊地刷着手机软件。
突然,身旁传来窸窣的交谈声。
女声轻轻柔柔的:“小哥哥,能加你一个微信吗?”
钟吟某根敏感的神经被挑动,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记忆让她下意识转头,看去一眼。
这一眼,钟吟差点原地去世。
只见不远处的视线内,站着一对男女。
男生个高体长,脸上带了副黑口罩。这眉眼,活脱脱就是…!
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目光扫过来,下一刻,眉头挑起。
与此同时,他回答:“不了。”
女生还想争取:“小哥哥…”
“不、加。”
女生撇撇嘴,沮丧着离开。
钟吟:“……”
她强作镇定地侧过头,扒拉头发挡住脸,抱臂眺望街边的车流,一秒八百个假动作。
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渴望着白女士的到来。
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祈祷,一辆陌生的白色保时捷停在面前。
但这并不是她家的车。
钟吟正迟疑时,车窗摇下,露出白帆保养得当的面容,浑身珠光宝气地朝她招招手,“囡囡,上车啊。”
另一人则扶住白帆的肩膀,从后探出头。女人同样衣着雍容,只是眉眼更为英气,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顾阿姨好。”钟吟礼貌示意。
“哎!吟吟你好,”顾清忙招呼,忍不住感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钟吟乖巧地笑了笑。
“诶我家那臭小子呢,不会还没来吧…”顾清又探了探头。
身后传来懒懒的一声:“妈,我在这。”
“诶,已经来了?”顾清和白帆示意,指了指了钟吟身侧,“那就是我儿子。”
钟吟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缓缓地,僵硬地扭过头。
同时,对面也慢悠悠落下视线。
车里的顾清看儿子戴着个口罩,念叨着:“我就说你没事戴什么口罩?这谁还看得到你?”
“这出来也不打扮打扮,黑漆漆的一身,看着就不正经。”
这些话易忱早已经免疫,不慌不忙地摘下口罩。
他掀起眼皮,再次朝某个方位看去一眼,后者则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易忱从喉间呵出一声。
还真是贼心不死。
晚餐定在碧云天,环境清雅安静,是京市有名的中餐馆,常常座无虚席。
顾清早早便订了包厢,拉着钟吟坐在身侧,体贴地说:“我专门挑了一家做沪帮菜的馆子,吟吟你看着点,不用和阿姨客气。”
包厢就四个人,钟吟左右分别坐着母亲和顾阿姨,那人便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对面。
钟吟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
正点着菜,顾清和白帆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顾清:“两个孩子还不认识吧?”
白帆转头问女儿,“在学校见过易忱吗?”
钟吟想都没想:“没有的,不认识。”
易忱表情荒谬地抬起头。
“不认识也没关系,现在不就认识了?”顾清和蔼地看着钟吟,和她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大名易忱,热忱的忱,也在S大,今年大二了。”
白帆则揽住钟吟的肩膀,介绍起自家女儿:“小忱啊,这就是阿姨的女儿,钟吟,今年刚进S大,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易忱缓慢重复了一遍:“钟、吟?”
他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打量着。
钟吟心一悬。他听过她的名字?
“诶?”白帆感兴趣地问,“小忱听说过吟吟?”
终将人与名字对上,易忱挪开视线,吐出几个字:“有所耳闻。”
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钟吟几次想要开口插话,白帆却没给她机会,骄傲地说:“我家吟吟是广播站的主持人,可能因为这,认识她的人比较多。”
易忱一句带过:“是这样。”
钟吟松了口气。
服务员一道道上菜,两位女士又开了别的话题。
“我和你妈妈,可是小时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发小,关系可铁了,”顾清直勾勾地看着钟吟,忍不住喜爱地握住她的手,“但之后我举家搬到了京市,这兜兜转转啊,都三十多年了。”
“还好现在又联系上了。”白帆拍着心口长吁短叹,“清姐啊,你是不知道,我让囡囡留在沪市上大学,她就是不听我的,非要北上来这么远,这边无亲无故的。我这可是一天都睡不好觉,辗转难眠的。”
钟吟按住额头,“妈,哪有这么夸张…”
“我懂。"顾清连连点头,“吟吟这么漂亮,孤身来这么远上学,是我我也不放心。现在不是有阿姨吗?吟吟,你就把阿姨这儿当你的家。”
“除了我,还有阿忱呢,两孩子在一个学校,吟吟有什么事直接找阿忱就好了,”余光里,顾清不停朝易忱使眼神,但这小混账今天像瞎了一样看不懂眼色。
她只能语言示意:“是吧,阿忱?”
钟吟硬着头皮:“阿姨,我没什么事的,也不用麻烦…”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易忱!"顾清抬高声线,在看不见的角落,火大地剜了他一眼。
易忱额角突突跳动,“听到了。”
“这就对了嘛,”顾清满意地抿口茶,看向钟吟,一秒转换表情,“那你们快把微信加上,这平时啊,有空就聊一聊,周末再约出去玩一玩,没事还可以来阿姨家里,阿姨给你做蛋糕吃。”
“也是,把微信加上,之后联系就方便了。”一旁的白帆托腮,微笑地附和。
两家知根知底,易忱各个方面她也算满意,总比女儿和她完全探不着底的男生来往好。
两位女士的目光灼灼,完全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钟吟第一时间看向易忱,表情无辜地眨眨眼,这和她可没一点关系。
后者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大口茶。
桌下,顾清踹了儿子一脚,“小忱,还不快来加吟吟微信。”
看着易忱的表情,钟吟低下头,忍住笑声。
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还想在易忱耳边小人得志地演唱一首《命运》。
她畅快地调出二维码,冲对面扬眉:“你扫我吧。”
易忱一声不吭地拿起手机。
“叮”得一声,显示扫描成功。
钟吟的联系人界面,多了一个红点。
眼看着钟吟点了通过,顾清才满意移开眼,还不忘强调:“一定要多多联系啊。”
钟吟看了眼好友界面。
易忱的微信名:001
头像是一只趴在长椅上瞌睡的橘猫,钟吟认出背景,正是学校燕名湖后的梧桐叶林。
在两位女士交谈的间隙,钟吟又摸出手机。
忍不住又打开微信界面,点进易忱的微信巡视一圈。
不给她又怎么样?兜兜转转,九曲十八弯,还不是加上了?
她倒要看看,这微信是不是镶了金边。
钟吟点进易忱的朋友圈,翻了翻,边看边寻找另一人的蛛丝马迹。
易忱的朋友圈屈指可数,且半年可见。唯能见几个月前更新了一条动态,配文:【victory。】
前几张照片是钟吟看不懂的代码和模型,最中间那张图,是几个人手捧奖杯的合影。
钟吟放大图片。
画面上是一群挂着奖牌的青年。
最中间的奖杯,一左一右被人托举,分别站着易忱和林弈年。
一个桀骜,另一个温润。
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钟吟看了许久,指尖轻点,保存下图片。
“囡囡?”
她骤然回神,下意识摁灭屏幕,收起手机:“嗯?”
“吃饱了吗?”
“饱了。”
“我和你顾阿姨还有很多话要说,要不你和小忱先回去吧。”
钟吟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应下——对面已经表现得像是被绑架了一晚上了。
“小忱,我让司机送你和吟吟回学校,你要把她送到楼下,听到没有?”
听到能走,易忱一连嗯了两声,起身朝扫了钟吟一眼。钟吟意会,礼貌道别后,和易忱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一路来到街边。
司机还没到,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气氛极其尴尬。
钟吟不习惯冷场,刚欲开口,又觉自讨没趣地阖上。
恰好易忱也侧头,两人眼对着眼,她咽下的话又说出来:“真巧啊。”
他扭扭脖子,轻描淡写地反问:“巧么。”
空气有片刻凝固。
钟吟转移话题:“你电脑应该没事吧?”
易忱懒洋洋道:“我说坏了你赔啊?”
钟吟狐疑:“上次不还没事吗?”
“知道还问。”
“……”
钟吟忍了忍,没忍住:“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虽然过程有些误会,但咱们认识一场,也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吧。”
她音色轻盈,散落在风里,让人想到春天钻进鼻尖的柳絮。
这感觉很奇怪。
易忱喉结滚动,想让她别再发出声音。
正好司机将车开来。他径直走去副驾驶,“车来了,上去。”
冥!顽!不!灵!
钟吟幽幽盯着他的背影,两步上前,用力关上车门。
整个车程都没人说话。
钟吟在后排胡乱刷着手机,突然,一道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易忱按了接通。
电话那头,程岸嘿嘿两声:“忱哥,吃饭了吗?”
易忱懒得废话:“说。”
“还是忱哥懂我,”程岸讪讪笑:“能给兄弟们去后门带点夜宵回来不?”
“忱哥?”
“忱爹?!”
易忱这才开了金口:“再喊两声,我考虑。”
“忱爹忱爹。”
“几份?”
“一份就行,阿绪吃过了。”
易忱:“林弈年呢。”
后排钟吟下意识抬头,眼睫轻动。
程岸:“年哥还没回来…诶,正好回来了!我问问他。”
“哦,他也没吃!忱爹你再带一份。”
“吃什么。”
“我吃炒饭,要赵记的~”程岸说,“年哥说他吃番茄鸡蛋面,你也知道的,他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辣。”
“毛病。”易忱轻嗤,“等着吧,挂了。”
手机传来Game Over的声音,钟吟才终于回神,低头摁灭屏幕。
前排的易忱突然道:“我要在学校后门买点东西。”
“嗯?”几秒后,他又发出一个音节。
钟吟反应过来:“你在和我说话?”
易忱:“我在和空气说。”
钟吟忽视他的阴阳怪气,“是给室友带吃的吗?”
“嗯。”
钟吟没话找话:“他们还没吃饭啊。”
易忱瞟向后视镜,“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惊讶你们吃得挺晚的。”
他没接茬,又说了一遍:“所以,我要在后门买东西。”
钟吟顺势道:“那一起吧。”
又是一阵沉默。
在这阵死一般的安静里,钟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出他到底什么意思。
铺垫半天,就等她懂事地说一句“我自己回去”是吧?
钟吟近二十年的反骨被激起,微笑道:“我说一起,你听到了吗?”
易忱哑火半天:“…随便你。”
S大后门临近寝室楼,这个点,后门的夜宵一条街红红火火,全是年轻鲜活的面庞。
司机将两人放下,末了还提醒一句:“小少爷,夫人让我和您说,一定要将钟小姐送回寝室楼。”
易忱:“…我、知、道。”
钟吟忍笑下车,抱臂站在易忱身侧,“走吗?”
“……”
两人并排往前走,中间空落落的,还能站下一个人。
钟吟还是第一次来学校这条有名的夜宵街,不自觉四处张望打量。
这条街不算宽敞,路中间挤满了人和车。
“看路。”头顶传来男声,钟吟侧头。
不知何时,易琛已经站到外侧,面无表情地将她与一辆快速骑过的自行车隔开。
钟吟感到一丝受宠若惊,“噢。”
走到一家名为“赵记”的店铺前,这家生意火爆,师傅在灶台炒菜,油烟弥漫在空气,人群甚至挤到了门口。
钟吟脚步犹豫着,易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不想进就别进去了。”
钟吟正有此打算,试探着说:“那你买炒饭,我去买点别的吧。”
易忱朝对面抬了抬下巴:“你去那家,买一碗番茄鸡蛋面打包,钱我转给你。”
钟吟望过去,相比这里,对面的面馆没什么人,明亮干净得多。
她点点头:“葱香菜辣椒都不要是吧?”
易忱下意识嗯声,片刻后,反应过来:“你听我打电话?”
钟吟心虚地提高了嗓音:“你电话声音那么大,我想不听到都难吧。”
“那你可以捂住耳朵。”易忱冷笑,转身进了饭馆。
钟吟心情好,懒得和他计较,转身迈着雀跃的步伐去面馆要了份番茄鸡蛋面,刻意强调了所有忌口。
等待的时间里,她便悄悄打开刚刚保存的照片,托腮看了一眼又一眼。
一种真切的幸福感浮上心头——好像突然就离林弈年很近了。
就在这时,微信跳出一条消息。
易忱:[?]
钟吟莫名其妙,也甩个问号回去。
易忱:[面多少钱]
钟吟:[不用,就当我请你室友吃了]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半晌才发来消息。
易忱:[别]
钟吟当他是在客套,正要继续争取,屏幕跳出新消息。
那头发来闲闲的一句:[我不吃这套]
像是在说,你歇歇心思吧。
钟吟表情荒谬地盯着手机,好一会,慢慢琢磨出他这话中的意味。
——他不会觉得她对他有什么心思吧?
好不要脸!!!
她深吐口气,打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易忱没理她,又问了一遍,[面多少钱]
钟吟面无表情地输入数字,[10块]
对面很快发来转账,她秒收款,忿忿结束了对话。
“美女,面条好了。”没多久,老板将打包袋递给她,钟吟道过谢,低头给易忱发消息:[我这好了]
001:[坐那等会]
钟吟看了眼热气腾腾的面条,忍不住发:[那你得快点,不然面要坨了]
001:[皇帝都不急]
他发来没头没尾的几个字。
言下之意——关你屁事,你急什么。
钟吟盯着这行字,想不出是第几回被气笑了。
他到底是怎么顶着这张嘴,安然活到这么大的?
一分钟后。
001:[出来]
钟吟抬眼,看到易忱站在街对面,一手拎着饭盒,另手发消息。
他低着头,一路全是偷偷瞄他的小女生。
走到他近前,易忱伸手,示意把面给他。
怕他又说出什么“歇歇你的心思”的屁话,钟吟也没推辞。
她今夜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道:“你室友还在等着,我自己回去吧,不用送了。”
“行。”
钟吟:“?”
虽说她并没有真要他送的意思,但他就不能推辞一下,非要答应得这么爽快吗?
钟吟挤出一个笑:“再见。”
她走出几步,听到了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钟吟没搭理,一路穿过街道,进了校门。
她沿着林荫道,路过北体育场,快到女生宿舍区时,那道脚步始终欠欠地跟在身后。
钟吟终于忍不住回头,易忱果然就在几米外,穿着一身黑,几乎就要融入夜色。
“你…”
“我顺路。”
她就多余问这一句。
钟吟转身就走。
校园超市门口,一群男生买完饮料走出来,有人没忍住,站在超市外的树下抽起烟。
“晧哥,借个火。”
闫晧把火机抛给他,突然,点火的碰了碰他手肘,“晧哥,那女的,是不是钟吟啊?”
“哪儿?”闫晧咬住烟。
“那边,穿牛仔裤那个。”他指向对面,啧啧一声:”这腿这身材,真没的说。”
闫晧眯了眯眼,哑笑一声:“还真是。”
“走了。”
“干什么?”
闫晧扔掉烟,“把妹啊。”
“钟大美女。”
有人拖腔带调地喊她,钟吟顿了顿,随后置若罔闻地往前走。
“喊你没听见吗?”闫晧吊儿郎当地穿过马路,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钟吟皱眉:“有事吗?”
“没什么事。”闫晧嬉皮笑脸地扬了扬受伤的左臂,“钟吟,我为你都成这样了,你就这么狠心啊?”
钟吟淡淡道:“我从没有让你做那些事。”
“哟,怎么冷冰冰的。”闫皓嬉皮笑脸地朝她靠近一步,“以前说话那股勾引人的骚劲呢?”
钟吟冷冷地看向他:“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别生气啊,”闫皓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你悄悄和我说,是不是和蒋坤睡过了?”
“或者不是蒋坤?是你新传那个主持人?还是两个人都有?”
钟吟手都在抖,忍无可忍地将挎包砸到了他脸上。
闫皓脸被打偏,面色变得森然,上前就要抓住钟吟的肩膀:“你别给脸不要脸。”
钟吟躲避不及,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慌乱之下,几乎没了办法,脱口喊出声:“易忱…!”
同一时刻,她被人拉住手臂,带到了身后,属于年轻男生身上特有的皂角香萦入鼻尖。
只瞬间,易忱就松开她,大步上前,一脚将闫晧踹开。
后者猝不及防地被踹进草丛里,本就有伤的手肘撑地,发出吃痛的喊声。
这一动静惹来周围众人围观。
易忱像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饭盒递给钟吟:“拿着。”
随后两步上前,扯起闫晧的衣领,一拳就要砸过去,钟吟忙上前拉住人:“别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