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科举路by折秋簪花
折秋簪花  发于:2024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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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韶华这会儿也终于拿到了考卷,他打开考卷,抬眸看去,面色却不由得浮起一抹淡笑。
本次院试正试,三道题目之中,原本还有存在感的诗词直接弃之不用,这三题是一道律法题,一道数理题,一道实事论。
而在看到这样的题目后,徐韶华便知道自己此前的猜测怕是成真了。
瑞阳社学乃是圣上亲政后的头一座。
而他们这一届学子,亦是头一届正儿八经,实打实的天子门生。
有时候,只看题目便知道上位者想要的是什么。
这会儿,徐韶华心态轻松的将前两道题目一笔挥就,用时半个时辰,而此时暑气也渐渐上来了。
对面的学子出汗厉害,只徐韶华停笔后的一刻钟内,他便见其擦了十九次汗,偏偏他还要小心翼翼,不敢让汗渍弄污了考卷,一时手忙脚乱极了。
徐韶华见状,也不由沉默了一下,他若不是用真气顶着,这会儿也与那学子一般无二。
毕竟,这小小的考棚里,连转身都困难,却偏偏在这样的天气里容纳了这么多的人。
简直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徒留学子在里面煎熬。
不过,这件事徐易平提前打探过,这会儿徐韶华将自己早前从考箱里去出来的水囊拿了出来。
里面被灌满了昨日傍晚便熬好的酸梅汤,又在井里吊了一宿,这会儿一口饮下,沁凉解暑。
这亦是徐易平一早打听到的科举小窍门,他读书不成,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让二弟在艰难的科举过程中,过的舒坦些了。
徐韶华刚一打开酸梅汤,那酸酸甜甜的气味便散发开来,连对面的学子都忍不住抬起头,咽了咽口水。
可这会儿他不敢耽搁,只得低下头,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考题之中了。
“咕嘟——”
那考生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自己的考箱,拿出一筒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对面那少年纵使有酸梅汤喝又如何?一看便知他是年纪小,头一回经院试,这要是有个不好,想要尿急可就晚喽!
忍一时之苦,方得长久。
那学子心中如是想着,随后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这会儿又开始奋笔疾书了!
徐韶华方才灌了两口酸梅汤醒了醒神,随后便将注意力放在那道实事论之上,若说律法题与数理题尚有人可以凭借天分答的不错,那么这实事论也属于综合素质考验了。
徐韶华心里将其这么称呼,也是因为本次的考题。
这道实事论的题目大意为:
某年某地,夏日发生一场旱灾,植物枯萎,大地干裂,已知受灾百姓多达半数,若你为父母官,当如此抚民?
此题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普通的抚民之政,若是做过类似的题目也可以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
不过,徐韶华看着这题目,忍不住想起了曾经郑时的一场旱灾,当时的旱灾发生在如今的晏南省与河西省的交界之处,名唤怀阴府的地方。
此地阴盛阳衰,多妇孺而少男子,而彼时朝廷又在此征招了一部分男子冲做壮丁,发生旱灾之时,当地男丁稀少,一群妇孺在大旱之下不光要生存还要面临着匪盗的觊觎。
且当时的官员与匪盗沆瀣一气,趁此机会大肆引诱百姓卖儿卖女,又哄抬物价,以致最后怀阴府十室九空,还家壮丁愤慨不已,直接被逼上梁山。
等朝廷得知此事之时,怀阴府已经成为大名鼎鼎的匪府了,即便至今,此地也匪患横行。
随后,徐韶华沉思片刻,结合历史与律法,开始谨慎作答:
“学生谨答:耀耀炎光,地蒸如甗,禾稻而枯,民不安之,若百姓半数而难,应先安民而后抚民。”
随后,徐韶华比出郑时的惨例,论证了旱灾之下民不得安将会导致的严重后果,随后这才笔锋一转,就此事一一分析:
首先应当减少或免除税赋,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如百姓之中,壮丁多而妇孺少,则可由朝廷出面,吸纳一部分壮丁组建巡逻卫队,发银以酬,此为安民。
灾难之下,总多匪患,但朝廷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派兵驻守一个不知灾情的地方,那么更需要百姓自己保护自己。
一人之力易折,众人之力克钢,再加上朝廷提供的酬银,则是在大灾之下,给多数百姓一个稳定的饭碗,如此一来既可安民,又可震慑匪盗,乃两全之法。
随后,徐韶华列出如今大周律所规定的民律中第六百三十一条细则:
“凡大灾,赈民之银以每户人口每人每日三升米为准,妇人次一升,童子减半。”
他以此作为基石,推定酬银金额,确保百姓可以得到足够的粮食,也从一方面促使百姓自救。
随后,徐韶华又用民律之商律,来对与商人逢灾发财之事,以国法进行约束,但亦停止商税,促使外商涌入,使粮价不得溢价。
而最后,徐韶华这才写了一些大周惯例的祭神祈福之事,这样的事可以集合百姓之信念,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如此一来,环环相扣之下,即便灾情严重,也足以支撑此地数月,甚至可以直接支撑百姓度过这次灾难。
但随后,徐韶华又笔锋一转,以怀阴府旧事为例,如若此地皆为妇孺,则此法不通,应先行移民就食之法,待当地恢复后再行回迁,将所有损失降低至最低。
这篇实事论,徐韶华几乎一挥而就,而等到他落笔之时,对面的学子几乎下意识的抬起头,眼中带着徐韶华看不懂的惋惜。
看看,这就是不知节制的下场。
小小年纪能过了府试,结果却忍不住口腹之欲,这次怕是要去茅厕了吧?
这一去,那考卷之上少不得要被盖上屎戳子,那便是锦绣文章,都得落了下乘!
徐韶华有些纳闷,不知道对面学子什么想法,这一早上的头脑风暴,又写了近两千字,他这会儿几乎都要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随后,徐韶华顶着对面学子错愕的目光,慢吞吞的吃起了点心,心里却在想着:
这次的实事论,只怕正适合凌兄这样的人。
而此刻,被徐韶华记挂的凌秋余在看到三道题目的时候,眉头便没有松下来,那道律法题他倒是有思路,可是他对于数理却是一窍不通。
也不必说他如此,便是教授他的先生也不通这样的小道。
而等看到第三题的时候,凌秋余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果然徐兄弟说的不错,如今的题目正适合自己!
凌秋余一时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机会已经摆在面前,他定要借此机会,直上青云,一展抱负!
随后,凌秋余飞快的答完了律法题,干脆利落的跳过了自己一窍不通的数理,转而研究起实事论的解答。
最终,凌秋余思虑良久,还是将自己对于农书的了解作为根基,对此进行了一系列保水抗旱之法的论述,希望可以将百姓的损失降低至最低。
凌秋余起初落笔的时候还有艰涩,毕竟读书人没有几个喜欢看农书的,可等到最后,进入了他所熟悉的领域之后,凌秋余直接尽情挥毫泼墨,只恨纸短意重,不能抒尽一腔之情。
徐韶华吃完点心的时候,正逢最热的时候,贡院内没有树,而外面树上的鸣蝉也早就被粘了,这会儿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巡逻兵将的脚步声。
炙热的阳光将外面的路面映的的白亮晃眼,远远看去,只觉上面似有热浪阵阵。
考生们苦不堪言,他们此刻倒是羡慕起了兵将可以自由活动,也好过他们只能在考棚里煎熬。
等到了正午,有兵将抬水而过,立刻便有人讨了水,大口痛饮,只想消去身上一二燥热。
随着天气渐热,有些年纪大的考生已经忍不住将自己带来的水喝尽了,可即使如此,仍觉得口干舌燥。
而且,随之而来的,却是有些无法忍受的尿意,可这些人也不是头一次来院试了。
他们早有准备。
于是,不多时,一些考场里便响起了一阵微不可查的水声。
七十九号考棚的考生今年已有五十一,这会儿他东看看,西看看,将自己带进来的帕子悄悄塞到裤子里,随后正襟危坐,不多时,一阵水声响起,他的表情多了几分不自然,可又添了两分舒坦。
只是小解而已,他们可舍不得让自己的卷子被盖上屎戳子。
有一便有二,不过两刻钟,徐韶华便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些异味,他本就五感敏感,这会儿面色微微一变,犹豫了一下,索性直接摇铃交卷。
这一声铃响,全场一下子安静了,随后那正在进行的水声也无法被掩饰的暴露出来,考棚中响起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可兵将这会儿无瑕顾及这些,直接冲到徐韶华的桌前,将他的卷子封存好,这才请他离场。
看着徐韶华远去的背影,对面考生眼睛都直了。
不是吧?这就走了?
这才半天!
年岁那么轻,便憋不住尿了吗!
徐韶华可不知那学子如何想他,这会儿一路走,一路那尿骚味越发重了,徐韶华闻的脸都绿了,这才走到了门口。
不出所料,徐易平这会儿正拿着一把伞,一个蒲扇在门口等着,看到徐韶华的一瞬间,徐易平直接眼睛一亮,立刻冲过来要把伞给徐韶华打上,徐韶华却连忙后退一步:
“大哥别过来!”
“咋,咋了?”
徐易平有些懵,徐韶华却难得脸色难看道:
“我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别熏着大哥了,走一会不碍事儿。”
徐易平一听这话,不由一笑,直接仗着自己高一手揽住徐韶华的肩膀给他打扇,一手给徐韶华撑着伞:
“自家兄弟,这有啥?来,二弟,先凉快凉快!”
徐易平扇着风,二人并肩走着,走了一段,徐韶华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天知道他刚才几乎都不敢呼吸,这会儿难得郁闷道:
“那,那些人怎么直接在考棚里小解啊,真是,真是……”
徐韶华半晌找不到一个形容词,徐易平头一回看到自家一向风轻云淡的二弟这幅模样,咬着颊肉这才没有笑出来,只解释道:
“这件事我也知道,不过我想着二弟你应当不需要那物,故而没有准备。”
徐易平说的那物便是尿垫子,被雅称为灵泽巾,就是应对这种大热天所准备的。
毕竟,天热了你喝不喝水?
不喝会渴会中暑,喝了会尿会盖屎戳子,于是灵泽巾也应运而出。
“其实,我听那些秀才公说,起初考棚里有尿桶的,可是吧,天气一热,那味道……
再加上,前朝有个学子不喜饮水,结果周围的学子都小解了,搞的整个考棚异味飘香,那学子实在答不下去,索性自己也小解了一通,等快要交卷的时候,给周围的考棚都洒了一圈。
咳,便是前来阻止的兵将都因此受了沾染,随后此事被当时的主考报与皇帝,皇帝直接下令取消了尿壶。”
这也是现在考棚用墙不用帘子的原因之一。
徐韶华听的整个人都沉默了,半晌,这才小声嘀咕着:
“这么大的事儿,教瑜大人也不提前提醒一下吾等。”
但随后,徐韶华又是一顿,就是说……这么大人,大白天尿裤子也不愿意告诉别人吧?
更何况是自己的学生?
可是,大哥他是如何知道的?
徐韶华看向徐易平,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徐易平只摆了摆手:
“这有啥,山人自有妙计!二弟你甭管了,且只管好好考试便是!”
随后,徐易平还逗徐韶华,说这灵泽巾若是案首的,只怕是要被人抢破头了。
徐韶华听完,立刻走的更快了。
等回了小院,徐韶华泡了两刻钟的澡,出来后便将自己狠狠摔在床上,这才长舒一口气。
徐韶华本以为自己的底线已经很低了,可没想到,只今日这事儿他便有些忍受不了。
这样不成。
徐韶华如是想着,随后盘膝坐在床上,如今才只是院试,他日乡试、会试只怕更加煎熬。
他应该学着去适应了。
读书这么久,徐韶华从不认为考试会难住自己,却没有想到,难住自己的会是……尿。
嗯,未来也可能还有屎。
徐韶华忍不住撑着下巴,露出一丝苦恼。
而等到今日的正试结束,已经霞光满天,随着一阵吵闹,徐韶华走出去的时候,这才发现刘铭竟然被抬着回来了。
“刘同窗这是怎么了?可有请大夫?”
安望飞这会儿正在旁边,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见徐韶华一身清爽,遂离他远了些:
“已经请大夫了,华弟不必担心。我们身上味道重,华弟便不必过来了。
以我之见,刘同窗这怕是中暑了。”
“中暑?”
徐韶华有些惊讶,一旁的王余也道:
“刘同窗考箱里的水只去了二分之一,想必是他不愿意小解,这才……”
徐韶华闻言一时沉默,但随后他立刻上去帮忙,他力气大,只一个人便将刘铭送回了屋子,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纷纷往向恭房冲去。
有些聪明的,知道去恭房来不及,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用夜壶释放。
整个小院一时又安静,又喧闹。
正试结束后,众考生有三日的假期,也正好可以给考棚散散味。
与此同时,安望飞一早起来,在府里怎么也没有找到徐韶华,还是一时尿急,这才在恭房门口看到了一脸犹豫的徐韶华。
“华弟,你在这里作甚?”
徐韶华看了安望飞一眼,幽幽道:
“望飞兄,我在未雨绸缪啊。”
“未雨绸缪?”
安望飞有些不解,徐韶华解释道:
“其实,昨日我本来想要等最后和大家一起出来,考场中发生了一些意外。”
徐韶华说了一下考凳的问题,得知只有他一个,这才知道只是意外事件。
“可是,我还是没有坚持住。”
徐韶华叹了一口气,看向安望飞:
“这才只是院试,我若是坚持不住,那他日乡试又该如何是好?”
“呃……那也不用这般呀!华弟,我娘懂香料,不若到时候让我娘制一些提神醒脑,驱味儿的香囊如何?”
安望飞也觉得这不是个事儿,于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徐韶华听后,也不由得拍了拍脑袋:
“真是昨日被熏傻了……望飞兄,你今日就当没看到我!”
随后,徐韶华直接用上了絮飘影,不过两下,便不见了身影。
安望飞见状,不由失笑摇头,也只有今日,他才觉得华弟还是个和自己同龄的少年了。
随后,安望飞解决了私人问题后,这才重新在徐韶华的院子里找到了徐韶华:
“华弟,方才大家说要小聚一番,顺便说一说这次的考题。”
徐韶华这会儿正摆弄着方才采下来的茉莉,那淡雅的茉莉清香,让他方才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好说好说,那我们这就走吧。”
徐韶华随后请安望飞等自己换一身衣服,这才在明堂里看到了早就等着的同窗们,与他们就本次考题进行了讨论。
徐韶华这边讨论的热火朝天,而贡院里的数名大儒也没有闲着。
此番,这些大儒都是自其他省而来,奉命批阅本次院试试题。
在他们看来,本次试题说难不难,说不难却也不是其浅显表露出来的那样。
律法题和数理题便不说了,最重要的是那道实事论,这才是本次取士的关键。
毕竟,律法与数理学子或有擅者,抑或有不擅者,可是实事论却是对于学子整个心性、品行、能力的考验。
虽说纸上谈兵不可尽信,可是爱民与否,已在笔尖流露。
“此卷……”
一位大儒神情一顿,遂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大儒将其一字一字看完, 心里如是想着,随后他便直接道:
“洪老,您看此卷如何?吾以为可居上等。”
院试的阅卷与寻常阅卷不同, 这里面的考卷被分为上中下三等, 其中中下等可由一名大儒单方面决定,可若是入上等,要入学政大人的眼, 那便需要五位大儒共同商定。
是以, 这会儿洪老闻言不由挑了挑眉:
“这才多久, 李老这便有所收获了吗?且让我来瞧瞧。”
洪老随后从李老手中接过了那份考卷, 他抚了抚须:
“数理之题他倒是放弃的干脆, 不过便是老夫一时只怕也无法解出此题,是个懂取舍的。”
洪老如是说着, 虽是夸这考卷, 可也是从侧面肯定李老的眼光,李老只是一笑:
“洪老且看此子的实事论,切题着实精妙,倒不曾想到如今的学子竟也有这等研究农书之人。”
洪老也有些惊讶,随后他将这写的满满当当的答卷一一看过, 这才不由惊喜道:
“好!妙哉!以农而抗旱, 若是此法确实可行,那么将对我大周来说, 是一件大有裨益之事!
明明不过文弱书生,却也有这样一片为国为民之心, 可入上等。”
洪老是五人中最有威望的, 他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看过之后也不由附和:
“士农工商, 不为士便以农入道,这样的学子,他日若能入朝,也是我大周之福。”
“此言真挚诚恳,可入上等。”
四人已经表态,随后不由得看向最后一位大儒,而彼时这位大儒却迟迟未曾抬头,洪老忍不住道:
“林老?林老?”
林老过了许久,这才慢吞吞的抬起头:
“诸位,我发现一文,有案首之姿!”
林老一脸激动,面色通红,但随后,他又立刻将此文放在掌下:
“不成,只怕看过此文,诸位恐无心再看旁的文章了。”
林老这话一出,洪老不由胡子翘了翘:
“好你个林尚光,竟想要藏私!”
林尚光不由一笑:
“也罢,诸君若是不信,那便同看便是。”
随后,那四人纷纷起身走到林尚光的桌前,开始从第一题看了起来:
“嘶,这道律法题答的实在巧妙,倒是让我突然明白何为法理不外乎人情。”
“既有情,又有法,两相结合,实在难得。”
四人交口称赞,林尚光却只是微微一笑:
“诸君不妨且继续看下去。”
等到第二道数理题时,洪老不由面色微微一变:
“此子竟对数理也有研究吗?不过,这解法是有些与众不同。”
“可其却颇为简便。”
“只看这两题,便可入上等,待学政大人评判了。”
这些大儒们自然清楚如今的院试的取士需求,这样的作答早就已经超过了本次院试的要求。
这下子,不用林尚光开口,众人已经立刻朝第三题看了下去。
能让林尚光评一句“案首之姿”,只怕不止是这两道偏题的原因,随后众人认真的朝下看去。
实事论的字数虽无定数,可对于考卷有数,所以要求学子对于字数有一定的掌控,能简则简,否则若是长篇大论下来,结果考卷却不够写,那便出了洋相。
不多时,众人已经将这篇实事论看完,久久不语,半晌,洪老这才长长一叹:
“果然是案首之姿,若说方才那篇以农入题的文章胜在巧妙,那么眼前这篇,便胜在妥当。”
洪老的妥当,可并不是一个中性词,对于百姓,尤其是题目中受灾的百姓来说,父母官最重要的便是妥当。
因为妥当,所以此题是难得的将灾情之下百姓的人口男女组成都考虑在其中的。
怀阴旧事,如今的几位大儒都有所耳闻,纵使史书之上,只是轻飘飘的寥寥数语,可是他们却清楚的知道那段时间,对于留存在原籍的妇孺来说,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灾情之下,生存是每个人最重要的事,可横亘在这些妇孺面前的,还有匪患。
她们是那样羸弱无力,有为了保护幼子,心甘情愿承欢匪徒身下的母亲,可即便她放弃自己的尊严,却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屠杀,被吃掉。
那时候,卖掉竟然算得上一件好事。
史笔无情,言语吝啬,可仍有诸多记载当初之事的种种书籍,只那一行行墨字,便足以让人痛彻心扉。
“这样的作答,应是一位稳重君子。”
“此言差矣,能思虑如此周全,只怕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实在是可惜了。”
“也罢,这样的事儿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且让学政大人取舍吧。此卷可入上等。”
“此卷可入上等。”
“此卷……”
“……”
五人纷纷表示同意,随后纷纷用蓝笔在上面落下一个圈点,最后一个轮到李老的时候,竟然要无下笔之处了,李老瞪了四人一眼,随后这才寻了一出角落。
院试的考卷只有糊名,并无誊写,是以五人这会儿的圈点,将在告示栏一并展出。
“方才林老倒是说对了,看了此文,旁的总差了些意思。”
于是,最后只有李老在那份以农入题的考卷上落下圈点,其余四人只圈不点。
如此一番,已过两日,这五百份考卷一一阅过之后,五位大儒已经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可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敢停歇,忙将考卷呈与学政一阅。
丁衡这两日也并不轻松,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有压力过了。
圣上亲自下令,不日便要点那徐韶华入国子监,可国子监非院案首不要,这不是为难他吗?
是,他承认徐韶华一连拿下县案首、府案首已是不凡,可是这院试亦是非比寻常。
这里面,可还有历年的案首、前十等一众当年的不凡学子,他要如何将那徐韶华从众多学子中挑出来?
可是,丁衡又不由得想起他临走时,大人的那句话:
“顺其自然,自有天意。”
“哎,大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烦烦烦!”
丁衡一面烦躁,一面还要想着复试的题目,只听到一声“吱呀”声,侍从进来禀报道:
“大人,正场阅卷已经完成,还请大人定夺。”
“嗯,走吧。”
丁衡一脸威严,可是心里这会儿跟吃了苦瓜似的,也罢,伸头是一道,缩头也是一刀,且看今日这正场头名究竟花落何处。
丁衡到的时候,五位大儒已经等候许久,这会儿他们纷纷打了一个哈欠,眼下的青黑不容忽视。
“几位先生辛苦了。”
“哪里哪里。”
“为我大周效命,乃吾等之荣幸。”
丁衡随后点了点头,通身气势不怒而威,可却待几位大人颇为亲和,倒是让方才几位大儒心中颇为妥帖。
“学政大人,这里是本次吾等选中的前二十名学子。”
洪老如是说着,随后侍从将两个托盘送上,那上面正盛着二十份考卷,可丁衡却直接被左侧第一份考卷所吸引,无他,那五个圈点实在太引人注目。
要知道,君子以谦谨为美德,此前判卷之时,绝不可能出现这样五处圈点的考卷!
丁衡随后将那考卷拿起来,一一品读,随后整个人便入了神:
“心细如发,老成见到,若是当初怀阴府有此人为父母官,想必现在的情境应大不相同了。”
丁衡随后,深吸一口气,直接以红笔落下圈点,心里不由念叨着:
徐韶华啊徐韶华,本官实在无法坐视这样的考卷被埋没,希望你复试努力吧。
至于这样思量妥当到让这个为官多年的学政都觉得无可指摘的答卷会出自少年之手,丁衡从未想过。
否则,那些赈灾的官员能逼的百姓暴动,岂不太过愚蠢?
“此卷,可为案首。”
丁衡不看其他考卷,几乎便直接确定下来,而等其他二十份考卷看完之后,丁衡不由抚了抚须,终于慎之又慎的将头名的座号写了下来。
京城,御书房。
景帝刚批完了一本折子,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
“圣上,左相大人求见。”
“传。”
景帝随后将那本无关紧要的折子合上,放到一旁,这位河兴知府倒是个有趣的人,即便只是普通的请安折子,他也说的妙趣横生。
只不过,河兴府地势偏高,总有灾情,偏偏河兴知府有闲情逸致的体会河兴府的风土人情,这怕是故意在糊弄他这位圣上!
景帝微微垂眸,眸子闪过一抹厉色,如今大周七省,有五省巡抚都与右相有所纠葛,唯有晏南和清北尚不曾同流合污。
可晏南是因为文,而清北则是因为穷。
晏南是朝中大半朝臣的祖地,如无必要,它不需要掺合任何党派斗争,便可屹立不倒。
而清北巡抚便是当初先帝留给景帝最不起眼的暗桩,他曾是当朝正二品左都御史,在先帝离世前被先帝以冲撞为由平迁为清北巡抚。
虽是平迁,可从京官贬被地方官,这已经是另类的降职,更何况,先帝还曾下令,让他十年不得回京。
作为曾经深受先帝宠幸的左都御史,他作风雷厉风行,若是当初其被留京城,只怕会让右相一党忌惮颇深。
景帝的神情有些怅然,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若是父皇不曾早逝,他如今也不会这般举步维艰。
可父皇能在离世的前三日,为自己安排的如此妥当,已经到了极限。
景帝不由一叹,袁任行刚一进来,便听到这声叹息,不由心下一沉,但随后便面不改色的走上前去:
“圣上何故叹息?”
景帝看了袁任行一眼,笑了笑:
“太傅见笑了,朕只是……想起了父皇。”
袁任行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神情恍惚,半晌这才低低道:
“还有一月便是先帝的忌日,老臣……也有些想念先帝了。”
袁任行说着,泪水悄然滑下,袁任行以袖掩面:
“老臣失礼,还请圣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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