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哪是什么自首书?这明明,都是那些学子的血与泪啊!”
张瑞身子颤了一下,将自己最近做过的恶事写完,终于落下笔,他有些讨好的看着徐韶华:
“徐,徐同窗,我,我写完了。证据,证据在我,我家桐树,桐树下东三尺的箱子里。”
安望飞用凶狠至极的目光看着张瑞,袖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安望飞一个置身事外之人尚且如此愤怒,又何尝那些原本的事主呢?
张瑞顶着安望飞的目光,不觉有些瑟缩。
“华弟,他该死!”
安望飞看向徐韶华,激动的说着,没有谁比他懂求学之难,他曾忍下百般欺辱,只为能踏上科举之路!
而那些被张瑞所害的学子,他们读书又何尝容易?
可全部都因为张瑞的一己之私,化为泡影,简直可恶可憎!
徐韶华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的,望飞兄放心吧。”
而一旁的张瑞听了二人的话,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随后,犹豫片刻,还是道:
“徐,徐同窗,今日之事,我有一处不明,若你能为我解惑,我,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消息。”
半日过去,张瑞的嗓子已经习惯了疼痛,只是声音变得嘶哑难听起来。
而徐韶华听了张瑞这话,不动声色的摩挲了一下指尖:
“你想知道什么?”
张瑞一咬牙,低低道:
“我,我想知道,徐同窗你如何知道,我娘她,是我……”
张瑞也想不通,明明母亲之死是自己当初一手谋划,可是今时今日,他竟有些说不出口。
徐韶华还以为张瑞想知道什么,只不过,此事如今说起又有什么用,当下,徐韶华只是嗤笑一声:
“你见过哪个冲着灭口而去的杀手杀两个人会用两种手法,他是在玩儿过家家吗?”
徐韶华说着,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张瑞,面色平淡:
“况且,在被人撞破时,不能保证杀死目标便直接撤退的杀手,他还是杀手吗?”
“什么?”
张瑞怔住,突然想起徐易平闯进来的前一刻,那杀手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只是做个样子,以及之前他的种种揣测,在这一刻终于凝成了实质!
许青云,是真的要他死!
只有他死了,他娘的死才可以全权栽赃到徐韶华他爹的头上!
而那杀手退去,怕是以为那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怕坏了许青云的事吧!
张瑞摇摇欲坠,但还是在最后一刻扶住了桌子,他看着自己那厚厚一沓的自首书,忽而落下泪来。
他这一生,究竟是图什么?
可安望飞看着他那滴鳄鱼的眼泪,只是撇了撇嘴:
“有什么好哭的?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受害之人的家人应该比你更该哭!少拖延时间,别忘了你答应华弟的事儿!”
张瑞听到这里,终于回过了神,他看向徐韶华,缓缓道:
“徐同窗,以我对许青云的猜测,我怀疑他是想要把你收为己用。
这一次,虽然是我想要让我娘……但,他透出的意思却是要毁了你,但不能让你死。”
否则,这场栽赃不该在县试期间!
张瑞这话一出,安望飞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他将牙齿咬的咯嘣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气到极致,胸中那口郁气横在喉头,是发不出声音的。
而张瑞这会儿却没有被安望飞这幅模样吓到,只是兀自道:
“当然,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徐韶华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安抚了他一下,随后看了一眼张瑞,淡淡道:
“我知道了,好自为之。”
随后,徐韶华便带着安望飞朝门外走去:
“你还可以休息一夜。”
张瑞怔然,他有些不明白徐韶华这话是何意思。
翌日,是本次县试首次以姓名发案,此次采用长案的发案方式,位居首位者,可称之为案首。
许是因为是县试的结束,今日的鞭炮声提前一刻便响了起来,几乎响彻半个县城,这样称得上盛事的大事,即便地上污泥未干,百姓们也都纷纷乐此不疲的前来探看。
昨日胡文锦一行回来的晚,便不曾上来打扰徐韶华,只是今日发案,他们都很有默契的等着徐韶华和安望飞一道前往。
徐韶华倒是泰然自若,可安望飞眉宇中却藏着郁气,胡文锦见状不由打趣道:
“安同窗这是怎么了?就算是末场考不过我,也不至于这般模样吧?”
安望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昨日张瑞的话句句过耳,而他写下的种种罪状更是让安望飞一闭上眼便仿佛又坠入曾经的深渊般绝望。
有那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为何清誉不再!
是以,哪怕安望飞明明知道自己这次的成绩应当不错,却也做不出欢喜姿态来。
徐韶华从旁道:
“昨夜望飞兄做了噩梦,一宿没睡好,倒是让胡同窗记挂了。”
胡文锦听了徐韶华这话,也不再去追问安望飞,只是笑着与徐韶华说起昨日的考题。
徐韶华具都一一回了,那奇妙的数理之法让胡文锦很快便沉浸进去。
而一旁的胡文绣看到这一幕,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总觉得……徐同窗他们似乎瞒着什么。
不多时,众人已经行至发案台下,今日徐韶华他们来的早,故而很容易便到了最前。
很快,两个衙役便开始将纸张糊了上去,只是他们这一次倒是坏心眼的从后往前摊开。
最先出来的,便是本次县试坐红椅子之人,也就是本次县试的幸运儿。
“我中了!”
徐韶华抬眼看去,正是正场与他对面而坐的九十七号学子,看着他欢欣雀跃的模样,徐韶华笑着道了一句恭喜,那学子一脸惊喜的看着徐韶华:
“原来是九十六号啊!我是裴元,同喜同喜!今日我怕要沾一沾案首的喜气了!”
裴元大大咧咧的说着,可随着他那句九十六号一出,人群中不由发出一阵骚动。
这可是前面一串三的九十六号!
若无意外,本次县案首就是他了!
一时间,众人看着徐韶华的目光火热起来。
而随着衙役双手的移动,县试排名一一显露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胡文锦,他成为本次县试第十,纵使后面两场数理捞了他一把,可也抵不过他正场的失利。
胡文锦倒是适应良好,再往后,便是第七名的魏子峰,第六名的马煜,第四名的安望飞和第三名的社学学子。
胡文绣以次名的成绩,缀在徐韶华名字之后。
“案首是徐韶华!”
“徐韶华!”
“徐韶华!”
百姓纷纷热切的看向徐韶华,同窗的社学学子纷纷恭喜:
“恭喜徐同窗!”
“徐同窗大喜啊!”
“徐同窗……”
人群将小小的发案台围得几乎水泄不通,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可是场场头名的案首!
这还是他们瑞阳县头一位这样的案首!
他那么年轻,他的未来,大有可为啊!
这一刻,所有人都想要和未来的大官沾沾喜气,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一旁的安望飞也放下了自己眉间的忧郁,只是含笑挡在徐韶华的身旁,避免一些人的上下其手。
正在众人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之际,一队衙役直冲而入:
“徐韶华,你父涉嫌一桩命案,你且随我们走一趟!!!”
第46章
那衙役这话一出, 众人一片哗然,方才还是人人艳羡的少年案首,不过顷刻之间, 他的父亲便成了杀人凶案的嫌犯?!!
如若这般, 那他此刻的种种荣光,也不过是一片虚无罢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方才尚且还言笑晏晏的少年, 他还那般年少, 如今突遇如此变故, 是惊慌失措, 还是痛哭流泣?
有些人已经有些不忍看去, 别过了脸,亦有曾经在社学中的徐韶华那提纲挈领之法而受益的学子们立场鲜明:
“徐同窗素日人品贵重, 如今县试便取得这般骄绩, 我相信徐同窗的家人不会做那等恶事!”
“不错,我也信徐同窗!”
社学学子的一番话,让少年在众人各色的眼神下不至于摇摇欲坠,安望飞,胡文锦等人也站到了少年的身后。
春寒料峭, 徐韶华今日着一身碧水青的长衫, 长发用一根泛着光芒的竹簪半挽,一派清雅绝尘, 光风霁月之态。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 少年只是抚了抚袖口, 桃花眼中笑意未散,仍是那样从容淡定的冲着众人道谢, 随后这才看向衙役道:
“有劳了,烦请阁下头前带路罢。”
那衙役原本做如狼似虎之态,正准备若是徐韶华不从,也要将其强行带至衙门,却不曾想少年会这般配合,不由面露讶然。
而一旁的胡文绣定定的看着徐韶华的背影,哪怕他并未看到徐韶华的面色,却也知道少年此刻定是镇定泰然的。
或者说,他从未见过少年失态的模样。
方才少年的话语也被轻风送入耳中,胡文绣不由眸子一凝,看着徐韶华跟着衙役远去的背影,心中蓦地升起一个念头:
好似少年早已知道今日种种,特意在此地等着一般。
徐韶华已经跟上了衙役的步子,胡文锦也忙跟了上去,胡文绣犹豫了一瞬,也道:
“兄长,等等我。”
胡氏兄弟这一动,一旁的社学学子也跟了上去,方才的百姓们面面相觑一番后,也纷纷跟了上去。
今日之案,关乎他们瑞阳县案首的清白与归属,值得他们所有人亲眼鉴定!
一时间,原本尚且宽阔的街道上,乌泱泱的人群跟在了几名衙役的身后,便是几名衙役任职多年也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一时间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可不管他们走的多快,那少年依旧紧随其后,且看他连气息都不曾乱的模样,便知道其连全力都不曾用出来。
衙役们对视一眼,心中惊奇不已,在几人加快的步伐之下,不过一刻钟,便已至县衙之中。
而此时,堂下已经跪了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徐远志,而不远处徐易平正扶着林亚宁,身边站着张柳儿,一脸担心的看着,而张柳儿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徐韶华看到徐宥齐的时候,方才的沉静终于多了一丝变化,他眉心一凝,眼中闪过一抹冷冽。
这是想要用他全家人来威胁他吗?
明明此刻应该是齐哥儿在社学上课的时候!
只是,徐韶华虽然心中有气,却也并未影响他向徐易平他们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这便大步上前,拱手一礼:
“学生徐韶华,见过县令大人。”
徐韶华作为本次的县案首,只要他日如约前往府试,院试都默认不会被刷下来,是以大周也有案首一日,秀才即成的说法。
故而,即便徐韶华并未跪拜,也挑不出什么理。
甚至,一旁的百姓看到徐韶华这么镇定的模样,都不由嘀咕:
“人家徐案首这么镇定,这回不会是被人诬告吧?”
“啧,我听说这次死的可是之前污蔑人家徐案首舞弊的学子之母,只怕不一定是诬告。”
“徐案首如今才几岁,他若是真对那污蔑之人怀恨在心,又能掩饰几分?”
百姓们众说纷纭,而熬了一宿才堪堪定了排名,一宿未睡的于沉直接一拍惊堂木:
“肃静!”
众人止声,于沉捏了捏鼻骨,两只眼睛下乌青明显,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声音威严道:
“徐韶华,今日长松村村民张二牛状告你父亲昨日对张瑞之母痛下杀手,你如何说?”
徐远志听了这话,他忙看着徐韶华:
“华哥儿,爹没有!昨日雨下的大,爹一整日就在家里搓麻绳,你娘,你大嫂都看到了!”
“呸!那是你自己家里人,自然向着你说话!可怜我那侄儿,纵使他确实对你徐家二郎下了手,可是他也受到了县令大人的惩罚,你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那张二牛一听徐远志的话,一下子激动起来,若不是跪的远,怕是都想要扑过来咬徐韶华两口。
于沉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那张二牛住了口,于沉道:
“且这张二牛主张是由你指使,他亦亲眼所见你父亲的身影从张瑞家中出来。
昨日,张瑞之母张王氏确确实实死在家中,长松村村长已报于县衙,从情理之上,你父亲确有嫌疑。”
徐韶华听到这里,终于开口:
“既是如此,那敢问大人,除了张二牛外,可有人看到我爹的身影?”
于沉扫了一眼外面的长松村村民:
“并无。昨日暴雨突然,村中并无其他人外出。”
“那学生倒是有些好奇,这位……张二牛是如何看到我爹的身影的?”
徐韶华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张二牛盯着徐韶华的脸,片刻后,这才道:
“那是因为我家与瑞哥儿家比邻而居,正好我听到了我大嫂的呼喊,出门看去,这才发现了凶手的身影!”
徐韶华听到这里,不由笑出了声,张二牛气的对于沉道:
“大人,你看他!”
于沉从县试时便知道这小子不可以常人而论,不过他私心也觉得徐韶华并不会指使家人做这种蠢事,是以这会儿语气并未带有怒气,只是淡淡道:
“徐韶华,你因何发笑?”
徐韶华含笑指着张二牛道:
“大人,学生笑这张二牛随口胡诌,也不知动动脑筋好好想想。那长松村在北,我青兰村在南,两村相隔几十里,我竟不知这张二牛什么时候能和我爹有了交集,只隔着雨幕远远看上一眼,便知道凶手是谁!”
徐韶华这话一出,于沉原本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起来,他顿时皱眉看着张二牛:
“徐韶华所言不错,张二牛你作何解释?!”
张二牛愣了一下,随后眼珠子一转,急急便道:
“是,是当初瑞哥儿做下错事,我曾想上徐家门赔罪,但彼时县试还未结束,我又想着等徐家二郎县试完回来再上门。
但是,那日我还是侥幸见过他爹一面的!一个几日前才见过的人,我还不至于忘了。”
张二牛是有几分急智的,这话倒也勉强合乎情理,徐韶华只静静等他说完,随后慢条斯理道:
“既是如此,那想必你此前应当不知我家住何处,应当寻人打听过,不知你寻的何人?那人姓谁名谁,可能让其上堂作证?”
张二牛懵了,于沉这会儿也道了一句:
“不错,你可让那位为你指路之人当堂作证。”
于沉这话一出,张二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后便直接趴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天爷哎!是不是这徐家二郎出息了,连大人你也要包庇他?我一个好好的苦主,竟是还要当堂举证,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啊!我那嫂子死的太冤了啊!”
“放肆!张二牛,你若再如此,本官便要判你咆哮公堂之罪!”
于沉怒斥出声,张二牛收敛了起来,可还是做委屈抽泣之状,一旁的百姓也有不少人被其诱导,这会儿看着于沉也有些不信任起来。
于沉被百姓那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只觉得疲惫不已,他打起精神道:
“张二牛,你既要举报,定要先举证才是,此乃我大周律法,便是王子皇孙亦是如此。
人命关天之事,本官岂会儿戏?你方才所言种种,若是不信本官,不信朝廷,又为何来此?!”
于沉此言一出,张二牛终于老实起来,他只呐呐道:
“我那日只是路上随意拦了一个人,大人让我举证,不是为难人又是什么?”
张二牛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默,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可随后徐韶华却是嗤笑一声:
“好,既然你如此,那我还有一法。”
随后,徐韶华看向一旁坐着师爷之位的刘吏:
“还请刘吏附耳过来。”
刘吏看向于沉,于沉点了点头,刘吏这才走过去,徐韶华以袖掩唇,对他耳语几句,刘吏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徐韶华,又看了一眼张二牛:
“徐学子,你确定吗?”
“刘吏尽管一试,我有十之七八的把握。”
徐韶华如是说着,刘吏随后退了出去,场内一片安静,众人一时不知徐韶华方才说了什么。
于沉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韶华,那少年只在堂下,闲庭信步般淡然,若是手中再持一把扇子,只怕这会儿也悠悠的摇了起来。
这会儿,他正趁着这间隙,半跪在地上安抚着他的父亲。
此前堂上不跪,是他自信自己无错,此刻跪着,又是他体谅父亲辛苦。
不多时,徐韶华缓缓起身,弹了弹自己的衣角:
“张二牛,你可知道,依我大周律,凡诬告者,当以诬罪论处。”
张二牛眼皮子一抖,冷冷道:
“什么诬罪论处,我听不懂!”
“不懂?那我便解释一二,也就是若是诬人盗窃,便以盗窃之罪论处;若是诬人杀人,便以杀人之罪论处,如此,你可明白?”
“我,我……我明白又如何?你徐家人杀人,难不成还是我污蔑不成?”
“难道不是吗?”
徐韶华面上浮起一抹冷冽的笑容,他抬手一指,厉声道:
“你既说是你听到你嫂子惊呼这才寻去,那你告诉我,现在你听到了什么?!”
徐韶华这话一出,百姓纷纷噤声细听,随后看着一脸茫然的张二牛面露惊讶之色。
“……张二牛!”
“张二牛!”
“张二牛!”
随后一个人影从人群中缓缓走了进来,等到张二牛终于意识到不对,看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人群之中的刘吏!
“你,你,你叫我?”
张二牛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打了颤,而刘吏走上公堂,抱拳一礼:
“大人,属下自衙门外至此共唤了十声张二牛,共行三十余步,共计六丈。
而这三十余步,张二牛皆恍若未闻,属下以为,徐学子所言张二牛乃是一失聪之人所言无误。”
刘吏特意走到张二牛前一步禀告,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张二牛,张二牛心中急切,正想要上前几步,刘吏便直接退开。
张二牛不知刘吏说了什么,只觉得这一瞬间,公堂之上的气氛仿佛变了一个模样,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县太爷一下子变得冷漠如冰起来。
“张二牛!”
张二牛方才便看着于沉的脸,这会儿连忙应了一声,下一刻,于沉又以扇遮面,说了一句,张二牛不由得面露茫然,但连忙道:
“在,草民在!”
可下一刻,于沉便直接将手中的折扇丢了出去,直接砸在的张二牛的额角,折扇尖锐,张二牛额角顷刻便出了血,可是于沉却仍旧余怒未消:
“在什么在?!本官问的是你可知罪!你果然是一通晓唇语的失聪之人!”
这句话,张二牛听的分明,被吓得跪退几步,这才哆哆嗦嗦道:
“大,大人,草民,草民……”
张二牛冷不防被叫破了自己的秘密,冷汗唰的一下子下来了,整个人汗出如浆,瑟瑟发抖:
“草民,草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只是……”
“哼!只是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如何狡辩?!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听到了你嫂子的惊呼这才出门,可你一个失聪之人如何听到?你这般愚弄本官,实在可恶!来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于沉一声令下,火签令“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衙役们立刻抬来刑凳,将张二牛拖了上去,挥起水火棍便狠狠的打了上去!
若是这张二牛是诬告,那他就毁了他们瑞阳县近十年来,最高兴的一日!
这可是他们瑞阳县这么久以来,头一个实心儿的少年案首!
若是这少年他日有高中之才,那张二牛便更是罪大恶极!
三十大板下去,张二牛痛哭流泣,哭爹喊娘的叫了起来,于沉看着还跪着的徐远志,忙道:
“徐远志,你可以起身了。”
徐远志懵了一下,忙磕了一个头:
“多谢县令大人明辨秋毫!”
随后,徐远志这才爬了起来。
而上首的于沉却觉得五味杂陈,他哪里当得起这句明辨秋毫,这上堂不过半刻,徐韶华三言两语之下便揭穿了张二牛的真实面目,他这个县令倒像个摆设。
不过,便是他与张二牛呆了这么久,虽觉得张二牛的目光有些冒犯,但也只以为是他不懂规矩,却没想到他竟是双耳失聪却通唇语之人!
这厢,徐远志被徐韶华扶着站了起来,却不由得老泪纵横,只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住道:
“华哥儿,华哥儿,华哥儿……”
徐远志唤一声,徐韶华便应一声,少年那并不宽厚的手双手间,是父亲那双做尽粗活,骨节粗大,老茧横生的双手,他轻轻的安抚着。
不知过了多久,徐远志这才终于止了泪,却道:
“华哥儿,是爹拖累了你啊!”
没有谁知道,当初安家送来消息,说幼子正场头名时,徐远志有多么高兴,他甚至还和老婆子说好了,今日一同来给幼子庆贺的。
然而……
徐远志虽然不再落泪,可是整个人的身形却一下子佝偻了下来,徐韶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当下只道:
“爹,不怪您。您且好好看着,今日……儿子还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
徐远志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去,却见少年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三十大板很快便打完了,张二牛被打的腰臀一片血肉模糊,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道:
“大,大人,我,我确实没有看到是谁杀了我家大嫂,我就是怕您不愿意处置了徐家人,这才,这才做下错事!
可是,可是我亲眼看到了那杀了我嫂子的凶器,上面刻着,刻着青兰村的字样啊!求大人为我嫂子昭雪啊!”
正在这时,一队衙役走了进来:
“启禀大人!在长松村的松林间搜到了凶器,那凶器……乃是一把菜刀。”
那衙役说着,将那带着血迹的菜刀呈上。
于沉拿起一看,那刀上确实印着青兰玖的字样,玖字,正是徐韶华家在青兰村的排号。
菜刀以铁铸成,朝廷对此管辖颇严,不管是更换菜刀还是购买菜刀都要在官府备案,这菜刀之上的字,做不得假。
而于沉看到这一排不容作假的印字后,也不由抿了抿唇:
“徐韶华,这可是你家中之物?”
徐韶华拱了拱手:
“大人稍等。”
随后,徐韶华看向林亚宁:
“娘,您且上前看一眼,是与不是,您照实说便是。”
林亚宁方才见徐韶华一语道破了张二牛的诬告,正心中欢喜,可是随着这凶器上堂,虽然她只看了一眼,便隐隐有预感,这正是她家中之物。
毕竟,这把菜刀她已经用了有十余年了。
可是,她能认吗?
林亚宁愣愣的看着徐韶华,少年轻轻扶起她的手臂,那力气并不大,可不知怎的,她的心却渐渐静了下来。
林亚宁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被徐韶华扶着缓缓走过去,于沉让刘吏将菜刀呈给林亚宁细看,林亚宁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回,回大人。这菜刀是民妇家中的,可是今日晨起时民妇还曾用过,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林亚宁被徐韶华扶着没有腿软,硬撑着把话说完了,而一旁的张二牛这会儿已经跪不得了,他趴在地上,却恶狠狠道:
“什么不知!这东西什么时候不见了,还不是你一张嘴说的?又有谁能证明,你且让他上堂作证啊!”
张二牛骂完后,不由得意的笑了起来,他用那徐韶华的话堵了他的嘴,且看他如何说?!
“华哥儿……”
林亚宁忙看向徐韶华,她照华哥儿说的照实说了,可是华哥儿真的能洗脱嫌疑那?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说了!
林亚宁心里懊悔不已,而这是,徐韶华却上前一步,将林亚宁挡在身后,冲着于沉拱了拱手:
“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你说吧。”
方才徐韶华字字句句都有理有据,于沉心里的天平早已偏移,只是这菜刀证物出来,于沉便知道这是冲着徐家来的局。
而他这个县令,也早就已经成为了局中之人,他若是轻轻放过,只怕连徐韶华也落不着好。
他倒是希望徐韶华能有破解之法。
徐韶华闻言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连于沉也不由被他感染,松了心弦。
这孩子竟是还能笑出来。
徐韶华随后缓步走到张二牛的面前:
“张二牛,方才你陈词乃是你为了嫂子昭雪而一时情切说了谎话,那你可知,像你这般急于掩饰,诬告陷害的,还有——”
“凶手。”
徐韶华最后一个字音说得并不大,可是张二牛一直盯着他的脸,这会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嘴硬道:
“你,你,你休要胡言!我怎么会是凶手?!你怕不是为了给你家里人洗清嫌疑,这才拿我做筏子!”
徐韶华轻笑一声,可是那笑声却让张二牛被就紧绷的情绪仿佛被巨力拨动一般,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
“那你还不配。你可知道,从你站在这一刻开始,便已经是破绽重重!
那把菜刀,确实是我家无疑,可是,那张家大娘被害之时,乃是大雨倾盆之时,你告诉我,那把血迹斑斑的菜刀是如何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还能保持原有的血迹?
它,真的不是你在今日前往县衙告状前故意丢出去的吗?!”
徐韶华这话一出,张二牛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懊恼,但很快又嘴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