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聪慧过人,看来侯爷今日登门,乃是与安王爷有关了?他用明乐兄的前途威胁侯爷了?”
徐韶华三言两语,乐阳侯直接拱手称是:
“徐郎君神机妙算,我此生只有明乐一子,他这是要我的命!还请徐郎君助我!”
乐阳侯说着,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沓契书:
“这是我卫家这些年积攒的家底,京铺三十七座,京郊良田五千余亩,还有,还有庄子,祖地的铺子……”
乐阳侯几乎将整个乐阳侯府都要掏空,他这才神色凄楚的看着徐韶华:
“安王爷想要见徐郎君一面,此宴必是鸿门宴,我不敢请徐郎君赴险,只求徐郎君能为明乐指一条明路。”
徐韶华听了乐阳侯这话,默了默,他动作虽轻,可却坚定的将那沓厚厚的契书退了过去:
“侯爷,明乐兄于我来说,乃异姓兄弟,此事您不必求来我也有应对之法,这些东西您收好,至于安王爷所言之事,您可以应下,时间……就定在本月十六吧,否则想来安王爷也没有那么大的耐性。”
“可是,安王已经知道徐郎君你借刀杀人之事,他若是发难……”
“安王爷若是想要发难,我便不会在这里了。侯爷宽心即是,此事我自有办法。”
乐阳侯听了徐韶华这话,犹豫了一下,从契书中抽了十张出来:
“无论如何,让徐郎君涉险,是我乐阳侯府对徐郎君不住,这几个铺子还请徐郎君收下。
徐郎君莫要推辞,京城居,大不易,徐郎君府上都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徐郎君是做大事的,如何能让这等起居饮食的小事耽误了?”
乐阳侯说的很是诚恳,徐韶华犹豫了一下,看着乐阳侯还有些紧张的模样,他点了点头:
“多谢侯爷。”
乐阳侯见徐韶华收了,终于松了口气,他见多了安王的盛气凌人,自然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日他将这般难题丢给徐郎君,如何能安然受之?
这厢,两人谈妥,乐阳侯这才离去,父子二人在徐宅外,一时相顾无言:
“爹,您老真会赶车?不能把我带沟里去吧?”
“叫什么爹?叫老头!”
卫知徵:“……”
“还不上车?怕别人看不到本侯是吗?”
乐阳侯斥了一声,卫知徵只得爬上了马车,待卫知徵坐稳后,乐阳侯这才扯了扯嘴角:
“臭小子,忘了你的御术还是本侯教的吗?当初,本侯和你爷爷学架战车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余晖散去,唯有马车徐徐前行的影子,渐行渐远。
徐宅之中,徐韶华将父子二人送出府后,遂与安望飞和凌秋余同座在书房,因是要入夜的时候,众人并未喝茶,只是厨娘临走前煮了一锅酒酿圆子,三人坐在桌前,吃了半碗,暖了肠胃,安望飞这才开口道:
“乐阳侯怎么会突然上门寻上华弟,还是做那副打扮,像是怕被人发现了身份似的。”
徐韶华垂眸盛起一颗圆滚滚的雪白圆子送入口中,细细嚼了咽了,这才漫不经心的将那日右相府上的试探一一道来。
随后,徐韶华看向凌秋余,凌秋余这时从怀里将一块被帕子包着的帕子取了出来,淡声道:
“徐郎君那日让我查验这帕子上的茶水可有异物,而今也有些眉目了。”
随后,凌秋余指着帕子一角上的白色印子,声音发寒:
“这是江湖密药迷心散,若连服三次,便会此生再也离不开此药,否则每三日便会受万蚁噬心之苦。”
“什么?”
安望飞手中的勺子顷刻落下,和碗壁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安望飞急急看向凌秋余:
“路大夫,华弟,华弟可中药了?!”
凌秋余摇了摇头:
“徐郎君将其吐在帕子上,脉象并无异常。”
安望飞这才终于放下心,他看着徐韶华,眼底的红意却一直未曾消退,徐韶华拍了拍安望飞的手臂:
“望飞兄,我没事的。”
安望飞只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随后徐韶华继续道:
“当日我与右相对话之时,便察觉到右相的眼神,在十息之内便会有一息看向一旁的蔷薇流瀑。
且右相当日的话与他素日的性情大相径庭,故而我猜测他应是让一人在一旁偷听。
再加上那日右相话语中的试探之意实在明显,想来他已有些怀疑是否是我害他栽了这么一个跟头。
而这京城之中,能够将我与右相闭门的主使者安王联系在一起的,唯有乐阳侯一人。”
徐韶华有条不紊的将自己的推理道来,随后含笑看向凌秋余:
“还要多亏了路大夫,能够及时察觉到我画中之意,否则乐阳侯便要在安王处露怯了。”
凌秋余拱手连称哪里,安望飞这才恍惚明白当日那看似岁月静好的时光,暗藏何等杀机!
“那今日乐阳侯上门,莫不是为了安王?”
徐韶华喝了两口酒酿,鼻尖沁出了几颗汗珠,面颊浮红却目若点星,这会儿他只单手支颐,淡笑道:
“安王想请我赴宴,说说……我怎么用他这把刀来伤了右相之事。”
徐韶华说的淡然,安望飞却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宴无好宴,华弟你不能去!”
“要去的。望飞兄,我虽未入朝,可却早已陷于漩涡之中,不可避,不可退。”
唯有,有朝一日他亲自将这漩涡劈开!
“可是,可是右相会下毒,安王又会做什么?华弟,我,我们要不回清北吧……”
安望飞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仿佛回到了当初被人欺凌,却无能为力反击的时候。
这一次,不是几个稚童的欺凌,而是性命攸关,踏错一步,粉身碎骨的官场倾轧!
凌秋余也终于消化了这件事,他从怀里取出了一瓶药丸,递给徐韶华:
“徐郎君,此乃回春谷不传世之密药百毒丸,寻常毒药入体可自行消解,若是不可解也会有所预警,你应当需要此物。”
徐韶华接过百毒丸,低声道谢,随后他这才看向安望飞:
“望飞兄,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因玉佩结缘之事?那时,我们要面对的是四品大员,一方知府,若当时我退了,你我也无今日。
人生在世,一步退,步步退,若退无可退呢?若真到有朝一日,身家性命,家人亲眷皆为旁人手中玩物,奋起反抗又能挽回什么?
我不会退,这终将是一场无形之战,要么死战,要么死!但望飞兄,你还有后退的机会。”
徐韶华认真的说着,这一路走来,他当真没有怕过吗?
正如他所言,知惧仍往方为勇。
若他不勇敢,不去争,他活着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无论前世今生,他皆要过的畅快,才不负人间一趟!
但望飞兄是安家九代单传的独子,他若是出事,那安叔父又当如何?
“华弟!此话休要再说!否则你我这兄弟便不必做了!这辈子,你生我生,你死我亦不独活!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安望飞!”
安望飞拍案而起,双目通红的看着徐韶华,一颗泪珠缓缓砸下,徐韶华叹了口气,将帕子递上:
“望飞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如今这等涉险之事,本就是因我之故,本不必将你牵扯进来。”
“那便要我这一辈子都安心享受华弟你的庇护吗?那我对你来说,是兄弟,还是蚂蝗?”
安望飞接过帕子,却是用力的攥在掌心,胸膛剧烈一起一伏,黑白分明的眼中很快爬满了根根血丝。
徐韶华忙拉着安望飞坐了下来,忍不住无奈道:
“好好着说话,望飞兄怎得净说些气话?”
“那也是华弟先气我的,我知道我不如文绣才高,不如文锦偏才,不如明乐兄家世好,甚至没有路大夫的医术,可,我也想为华弟做些什么。
无论是影子也好,副手也罢,华弟需要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可今日华弟这话,诛心呐!”
安望飞说着,终于忍不住泪水连串而下,徐韶华只默默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不会说了。”
安望飞没吭声,过了半晌,他这才沙哑着声音道:
“华弟,我知道此番会试我应当过不了,你府上只有大用一人也着实不像话,既然你不信外人,那我如何?”
徐韶华表情头一次僵住了,过了半晌,他这才强笑道:
“望飞兄,你在与我玩笑吧?”
安望飞摇了摇头:
“并非,华弟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用我不亏的。”
“胡闹!若是如此,此番我带望飞兄你北上边疆之时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会试考不上便考不上,一次不行两次,若望飞兄实在不愿意,还有国子监,还有岁考,如今说这些胡话作甚?!”
“我……”
安望飞张了张口,徐韶华怒气未消,直接带着安望飞出了门,将人按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里面是我在国子监中抄录的各家书籍,打今儿起,望飞兄你便好好在里面读书吧,其他事等殿试结束再说!”
安望飞人都傻了,没想到徐韶华直接将他踢出了之后的行动,可安望飞想要反抗,他掂量了一下二人之间的武力差,最终还是没吱声。
徐韶华见安望飞这会儿消停了,方才冷笑道:
“望飞兄方才所言,想来是这些年念了想了不知多少遍的肺腑之言。但望飞兄真以为自己能过了乡试是运气不成?
当年那个先生刁难,同窗欺凌的安望飞尚且可以将该学的都记下,现在比当时可好太多了,怎么望飞兄却失了当初的心气了?”
安望飞呐呐无言,徐韶华怒气微消,深吸一口气道:
“望飞兄,你好自为之吧。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每隔七日会来考问望飞兄的学问,望飞兄也不想我在外面与人争斗时还要惦记这事儿吧?”
安望飞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徐韶华这才敛了怒容,然后“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待徐韶华走后,安望飞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起来,将一份手抄的古集经典捧在掌心,认真的看了起来。
等徐韶华回到书房,凌秋余已经将那碗酒酿圆子吃光了,倒是徐韶华和安望飞还剩下不少,徐韶华随手放在一旁的炉子上热了,这才歉意道:
“让凌兄久等了。”
凌秋余摆摆手,笑道:
“以前我便瞧着安同窗虽然与徐兄弟的性子又几分相似,但还是有些分别的。如今看来,你二人倒似那水与火,徐兄弟如瀚海渊深,安同窗则如烈火雷霆。
只不过,以往有徐兄弟在,安同窗倒是不必做那烈君了,今日乍一见,倒是吓我一跳。”
“我亦没想到望飞兄竟然有此想法,可安家荣辱皆系于望飞兄一身,他不能,也不该束缚在我身旁。”
徐韶华叹了一口气,二人简单说了一下方才之事,随后又回归正题,左右如今还有半月,凌秋余拼尽全力,将各家的密药都为徐韶华讲解了特性。
而等到了正月十六这一日,上元佳节的喜庆余韵还未曾全然消失,街道上各色彩灯在风中摇曳,美丽炫目。
徐韶华也并未刻意让安王久等,便在当日收拾好后,上了马车,直奔竹青坊而去。
地点是徐韶华定的,左右双方都暂时不会邀请,也不愿意登临对方的府邸,如今在外面坐坐倒也是使得。
安王早早遣人在竹青坊定了位置,这会儿窗扇半开,外面是一只兔子抱月形状的彩灯,看着倒是憨态可掬。
安王比徐韶华来的早了一刻钟,这一日他等了半个月,倒也不在意早到这一时半刻的。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安王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但又放松了下来:
“进。”
徐韶华推门而入,便见窗边坐了一个中年男子,他生的不胖不瘦,一身玄金交叠的常服,看上去自有一股气势。
而就在徐韶华走进来的一瞬,那双凤目淡淡扫视过来,不怒而威。
安王这时也有些诧异于少年的容貌,在安王的想象中,哪怕徐韶华的年龄小,可也应当是一个少年老成之人。
可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披着一件白狐皮的斗篷,越发显得肌肤莹润无比,好似哪家娇养的小郎,下一刻就要指着窗外的兔儿灯,向自己讨要了。
“学生徐韶华,见过王爷。”
徐韶华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却仿佛为方才那玉人注入了灵魂,安王只觉得眼前少年仿佛顷刻间换了一个人,那双沉静的黑眸竟让他生出了少时面见兄长时的紧张。
但很快,安王便调整好了呼吸,让请徐韶华坐下,方才淡淡道:
“你倒是胆子大,也不怕本王这是场鸿门宴?”
“王爷有请,学生不敢不来。”
徐韶华浅笑盈盈的说着,仿佛是个极温和的人,安王凝视着他的面容:
“就像,你一归京就去了右相府?若是本王与右相同时相邀,你又会赴谁的约?”
安王这一问, 不可谓不刁钻,但徐韶华听了安王这话,却只是淡淡一笑:
“可王爷没有来, 不是吗?”
安王听了徐韶华这话, 不由眸子微缩,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徐韶华,随后方才道:
“你知道本王不会第一时间请你。”
安王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徐韶华闻言, 也只淡声道:
“王爷素来运筹帷幄, 不打无把握之仗, 又怎会在与右相大人争锋之际, 因为学生这么一个不足挂齿之人破戒?”
安王听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缓声道:
“可本王今日看来, 这世间若徐解元是那等不足挂齿之人,那又有何人堪配一句人才栋梁?”
安王说的十分诚恳,可徐韶华听罢,却是轻笑一声:
“能当王爷一声夸赞,是学生的荣幸。”
如此, 徐韶华却再没有别的话, 可这也让安王确定眼前这少年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褒奖荣誉便可以束缚住的。
话至此处,安王叩了叩桌子, 便有人将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奉上,奉茶的是两位侍女, 瞧着也不过刚及笄的年岁, 一清丽一娇艳,如雨中芙蓉, 庭前芍药,也是世间难寻的好姿容。
只不过,相较于徐韶华来说,还是逊色不少,安王不禁有些气馁,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便让两名侍女退下了。
徐韶华早前在这竹青坊也算是常客,这两位侍女的来意他自然心知肚明,这会儿也并未点破,只是含笑看了一眼安王。
安王却有些尴尬的捋了捋袖口,旋即端起茶水,与徐韶华说起了边关之事。
安王问的很是细节,从徐韶华如何发现军报有异,到取信武取义,再到连环计围杀商善。
徐韶华也并非平铺直叙,他仿佛天生有讲故事的天分,直听的安王眼睛都要直了。
等故事讲完,安王看着徐韶华的眸色有一瞬的幽深,随后又恢复平常,这才三击掌,立刻有人自门外走进来。
而那人手中捧着一只一臂长的箱子,徐韶华端坐原地,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好像是常齐昀。
下一刻,安王便让人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套晶莹剔透的酒具,安王这才自得道:
“徐解元,此乃前朝惠帝用过的琉璃酒具,价值连城,今日便赠予你,如此倒是能配的上徐解元方才为本王一番讲解了。”
安王早就已经将徐韶华的祖宗十八代都摸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这等出身贫寒之人,金银俗物或许作用不大,可却不能没有。
只不过,寻常的金银实在俗气,如这等文人雅士,他们更好一个风雅。
但真正改变安王想法的,还是这一场会面中,少年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终是让人将这件连他自己都珍惜的酒具送了出来。
徐韶华闻言,目光只是随意从那套酒具上掠过,随后这才道:
“王爷言重了,学生当不得您如此重赏。久听闻,您是好饮之人,有道是好马配英雄,这等珍贵之物自然是要留给懂它之人,王爷赠予学生乃是明珠蒙尘了。”
安王这会儿纠结的眉头都要打结了,他没有想到,这徐解元明明出身寒微,可却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入眼一般。
偏偏他又不是那种普通的清高自傲,目下无尘,而是让安王能真切体会到他是真的不在意的。
徐韶华可不管安王是怎么想的,这会儿他只是等侍从退出去后,这才看向安王:
“王爷如此大费周章要见学生,想来不是只单单想要与学生闲言几句吧?”
安王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提及此事,徐韶华竟然敢率先提出,这会儿他诡异的停顿了一下,这才道:
“本王的来意,乐阳侯难不成没有告诉你?若是乐阳侯没有告诉你,难不成乐阳侯世子也不曾吗?”
安王这话一出,徐韶华看了安王一眼,旋即垂下眸子,声音平静:
“可,那真的是王爷的来意吗?”
“徐解元此言何意?”
徐韶华端起茶水,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那双精致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仿佛很是温和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大相径庭:
“明明身在悬崖峭壁,稍有偏差便会坠入万丈深渊,王爷却还能安之若素,如此淡然,学生佩服。”
安王听到这里,面色不由一变:
“徐解元这话是什么意思?”
“右相对学生所言,王爷以为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官场之中,可并非非黑即白,徐解元深谙兵法之道,怎么会如此单纯?”
安王不假思索的说着,徐韶华看了安王一眼,意味深长道:
“所以,这半月间,王爷什么都没做。”
还不等安王说话,徐韶华继续道:
“王爷什么也不做,是笃定您这一身清誉,无人可以诋毁吗?唔,曾经的右相大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可右相,却是在一夕之间被逼退回府,而今两月光阴,仍不得出。
“民怨这把剑,可并非王爷您独有啊。”
徐韶华不疾不徐的说完,安王忍不住看向徐韶华:
“徐解元是知道什么?”
“除夕前一日,天牢之中曾有一位户部主簿暴毙而亡。”
“本王已命人替他收尸,并将他的家眷妥善安置,至于公道本王也会替他讨回来。”
安王看着徐韶华,说的义正言辞,徐韶华只轻轻摇头:
“可,若是那位主簿并非暴毙呢?”
那户部主簿被以谋逆之罪送入狱中,虽还未定罪,可景帝无权,终究不能按六品官员的规格安葬。
人送回去的那一日,府上的老太太便晕了过去,可偏偏京中的大夫无人敢上门,还是凌秋余这个初来乍到的听闻此事,走了一趟。
可当时府里没个主心骨,就连那官员的尸身都未来得及放在棺椁之中,凌秋余瞧过一眼,那主簿面色发乌,绝非正常死亡。
但这件事现在只是暂时被压着,若真有一日爆发出来,配上这些时日的风言风语,那便是安王灭口的铁证!
就连安王安置了那官员的家眷,也可以说是心虚所为,届时只怕安王不光要将贪赃枉法的帽子扣实了,还要被……众叛亲离!
当然,这样的话,徐韶华又凭什么推心置腹的告诉安王,替他筹谋?
这会儿,徐韶华这句话一抛出来,安王也只随意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六品小官罢了,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徐解元真是多虑了。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徐解元倒是有些太过畏手畏脚了。”
徐韶华听了安王此言,也不再多说,安王也低头吃了一盏茶,随后这才道:
“徐解元,你还没有说本王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右相大人。”
徐韶华没有看安王,只是低着头,仿佛自顾自的说着:
“此番,学生虽借王爷威势一用,可对于王爷来说,应该也是打开了一番新天地吧?”
徐韶华抬首,眸子满是笑意的看向安王,可却让安王的心不由得狠狠一跳,面皮抽搐,半晌这才稳定心神:
“徐解元这话……”
简直仿佛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王爷不必学生所言评价如何,只不过,王爷所想要的,如今还远远无法达成。”
“为什么?”
安王一错不错的盯着徐韶华,口中道:
“早就听说右相与徐解元相识已久,徐解元当真以为右相那老匹夫是什么良善性子不成?
此番你算计了他,他还能对你笑颜相待,不外乎是有用得上徐解元你的地方,可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想用了呢?
徐解元如此大才,何须将自身安危系于一人之身?”
安王一连串发问,若是寻常人即便心知此乃挑拨之言,也少不得心生芥蒂,但徐韶华听到这里,却顺势道:
“可,学生虽然欣赏右相大人的气魄,却也与右相大人言明,学生此身单薄,可却也不愿为人作犬马驱驰的,否则这人生又有什么趣儿呢?”
安王几乎失声,半晌才道:
“右相竟也愿意?”
“右相大人若不愿意,学生如今又岂会坐在这里?”
徐韶华好整以暇的看着安王,仿佛再说,右相都愿意,那安王你呢?
安王这辈子与右相打了半辈子交道,却从来都是在其手中败退,但他也学聪明了。
他打不过他还学不会吗?
连右相都能对这少年这般宽容,他,应到也是能的吧?
况且……一想到右相是怎么栽的跟头,安王私心也不愿让自己有这么一个敌人。
“咳,话虽如此,难不成徐解元此生都要无亲无友不成?”
“若得良师益友,手足之交有所差错,学生自不会袖手旁观,倒也愿略尽绵薄之力。”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王这才恍然,这徐解元不要金银,不要声誉,倒是要一份情。
可右相那老东西素来心肠歹毒,又怎么会有其他旁的情谊?
况且,乐阳侯世子便是最好的证明,那卫家小郎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混不吝的,却也被徐解元带着蹭了功劳……
安王是没有什么本事能让徐韶华对自己效力,可他有乐阳侯啊!
这次,徐韶华一过上元就巴巴过来赴宴,还不是怕自己刁难了他的挚友?
安王想通这一点后,原本的盛气凌人淡去,那锋利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下来:
“算算时候,乐阳侯在本王座下效力之时,正是徐解元入国子监后不久。
明乐那孩子虽然混了些,可却也是个仗义的,乐阳侯素日内秀,待那时才在本王处显了几分,想必也是徐解元之故吧?”
徐韶华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安王也识趣的不再多言。
随后,安王立刻张罗这人前来摆宴,竹青坊虽是饮茶为主,但其茶宴也是颇为有名,只不过价值十分不菲,故而甚少有人点。
但今日安王实在高兴,莫名有种自己苦求之物却早已尽在掌中的滋味,偏偏自己的死对头还一无所知!
怎一个痛快了得?!
徐韶华也随后谢过,只是垂眸抿茶之时,唇畔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
竹青坊形成已久,自然不是近两年才兴起的林平县可以相提并论,此前在林平县城品尝到的茶味餐食在竹青坊这顿茶宴面前着实逊色不少。
无他,这茶宴以茶入菜,不拘绿茶、红茶、黑茶、白茶、黄茶等皆能入菜,偏偏每道都精致无比,茶韵悠长,尤其是在如今的时节,更显得分外珍贵。
这场宴会在安王与徐韶华的谈笑中落幕,原本来时还蹙着眉的安王走时却是眉开眼笑,连暗中观察的木骥都不由得心中一沉。
而等木骥要将此事禀报给右相之时,右相正坐在一丛牡丹中,笑眯眯的让狸奴儿画像。
白胖少年这会儿正别扭的握着笔,一脑门的汗,冷不丁用沾了墨水的袖子一抹,脸上便淌了墨汁,右相不由笑的开怀起来。
木骥见状,一时犹豫要不要开口,还是右相见他为难,直接道:
“有什么话,要说便说吧,做那等小女儿态作甚?”
木骥这才将自己今日见到安王和徐韶华宴散后,安王的神情道来,右相坐在花丛中,纹丝未动,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安王倒还是这么蠢的可笑,可安王蠢,徐解元却不蠢,那啊,是个狡诈的小狐狸,安王妄图在他那里占到便宜,又怎会知道,那便宜不是其想让他占到的?”
“那相爷,我们便不做些什么吗?”
“要做什么?”
右相反问了一句,悠悠的勾起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
“徐解元请安王去竹青坊赴宴,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想法了,既然他想玩儿,便让他玩吧。”
“这……”
木骥终究没有再多言,与此同时,狸奴儿也终于画完了,他拿着画纸扑进右相的怀中:
“爹!画,画好了!”
那一层层墨水糊上去,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人影和一堆奇形怪状的墨痕,但即使如此,右相还是不免惊奇道:
“今日狸奴儿画的极好!”
“这,这个是爹!”
狸奴儿也很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一旁的木骥看着少年抹额间的硕大夜明珠,自然而然的笑着道:
“那另一个是属下了,这还是小郎头一次……”
“汤,汤圆,美人!”
狸奴儿这话一出,二人一怔,随后右相不由得抚须一笑:
“难得狸奴儿有记得住的人,改日爹爹再请他过来陪你玩可好?”
“还,还有,汤圆!”
狸奴儿认真的说着,上次美人还没有来得及吃汤圆就走了。
“好好好!”
随后,右相决定中午的时候,让厨房多准备一道桂花汤圆,他牵着狸奴儿往偏厅而去,末了,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