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七点二十分，祂的检查应该至少出一半结果了吧？
指挥部上一次和她同步消息，还是四十分钟前，祓神去抽血化验时候，她跟外面的干员打听情况，人家要么不理她，要么说不知道。
正在心理煎熬，终端忽然弹出消息。
【目标确定为特异型堕落原体，开始交战，注意保护证人！ 】
这个消息不仅清禾收到，门外的干员们也收到了，紧接着爱德华也给她发消息，要她呆在病房里别出来。
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清禾心脏狂跳，这应该是人类第一次主动与祓神交战，并且是有提前准备的。 、
之前都是祓神发难单方面碾压，人类缺乏情报与反制手段，这回不是知道祂弱点在哪里了么。
说起来第一基地就那么大，如果投放高爆弹的话，她即使在基地另一端也绝对能在视距范围内看到动静。
如此想着，她决定去窗户边守着。
清禾还没下床，便听见遥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接着整座楼都开始微微摇晃，好似发生了地震一般。
轰！ ！ ！
下一秒清禾便确定不是地震，因为在她目光尽头，几座高楼建筑的掩映后，赫然平地而起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云！
发送消息通知开战还不到一分钟，军方就使用了被再三考量慎重的高爆弹！
这可是会导致整座医院以及半径500米受到严重伤害的高危武器，而他们事先疏散工作做得根本不够！
怎样的危险才导致现场指挥官判断需要立刻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
怎样的危险才导致他们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撑住？
清禾脑海里几乎瞬间浮现那些人的下场，融化为不明半凝固液体，却还保留一定意识，倔强地向她伸出手呼唤她……
她不寒而栗。
人类要灭亡了么？
军区医院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
“确认击毙目标了么？”鲁米尔对着通讯器怒吼，“三发高爆弹洗地，还没有结论么？！”
通讯员利索道：“现场已经化作火海，中心千度高温能融化地球一切物质，根本无法进入！已经联系后勤部队实行降温保护了！”
“可恶！”
鲁米尔愤恨地一拳锤在桌面，就在刚才不到一分钟内，人类失去了六名珍贵的特种精英，更牺牲了不少于三百名无辜公民的性命！
炮兵营不在一线，不用直面生命的牺牲，才能这样理性冷漠地说出判断。
可现在鲁米尔只想冲入火场，将那个怪物揪出来枪毙一万遍！
时间倒回到1分钟前。
医生拿起生化六项指标单，对比片子开始会诊。
“你的身体很健康嘛。”医生最开始还在微笑，与面前表情冷淡的年轻人聊天，“年轻人就该多锻炼，多宰点变异体，把我们的家园抢回来。”
顾凛没有回应话题。
“医生，我的身体有感染么？”
“放心，目前看来是有点炎症，不过是细菌感染。细菌感染和病毒感染不一样，基本能……”
医生的目光停滞。
他已被事先告知某种可能，自己也有为人类牺牲的心理准备，可看到某些数据时，他学习30年的科学知识依旧在尖叫咆哮。
人类的身体素质，有可能等于十头大象加起来之和么？
只要祂在地面上狂奔，势能就相当于三十米高楼坍塌时爆发的能量？
不可能！
人类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素质！
能有这样突破极限表现的物种，地球上只存在一种可能！
“……”见医生发呆，顾凛很有风度地没有催促，而是安心等待。
医生后背已经为冷汗湿透。
他由衷感谢，自己今天上班前已经写好了遗嘱。
“稍微等一下，我得仔细看看你的指标，是不是熬夜有点多，平时还是要注意作息，不要太累……”
嘴上胡乱说着片汤话，医生默默推开椅子，按下桌底隐藏的某个紧急按钮。
1000米外，鲁米尔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
“开炮！”
隐藏在医院中的辐射弹应声爆开！
辐射是无声的。
患者们依旧垂着头养神，家属们依旧忧心忡忡，也有人因痊愈证明露出欢喜的笑容。
所有人的表情都维持在那一刻。
除了顾凛。
老医生面前，这个外表完美无瑕的青年，皮囊几乎在瞬间开始融化！
堕落原体！
老教授与所有监控这个房间的人同时开始怒吼，
而那逐渐融化的青年则歪了歪不太成型的头颅，语气毫无起伏。
“啊。”
“有点腻了。”

老者是军医退伍,当年真真切切和堕落原体拼过命的老资格。
无论是堕落原体生生吞吃战友，还是叼住他的胳膊，扯出撕心裂肺的痛,他都从未畏惧过。
可此刻，当那堂堂财阀巨子在他面前溶解，逐渐扭曲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时，他感到了确真的恐惧。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比死还痛苦！
可他无法惨嚎，无法示警，他甚至不敢从面前的怪物, 不, 神灵！移开目光，唯恐对祂不敬。
哪怕他知道，自己这点微小的敬意根本无法挽回生命……他在神灵！面前渺小如尘埃。
然而基因本能让他颤抖，他不由自主地看他。
祂的外表不可言说，外表分明扭曲如黑潮暗影, 配上逐渐松软坍塌——人体表皮没有破损，但里面支撑的内容物已经全化了。
换句话说，祂似乎是头画皮鬼。
可注祂如深渊,注视祂的感觉仿佛人类宇航员出舱时，小心翼翼攀着空间站金属臂,谨慎地向下一瞥。
无边无际的黑。
只要稍微松手, 就会无休止坠落在虚空中。
他不知自己多久没有眨过眼睛，反正眼球酸涩到快要炸裂——即便如此还是没能眨眼。
“你、是谁？”医生艰难地问。
神灵不会回答这种庸俗的问题。
黑潮最后支撑的人皮居然艰难蠕动唇瓣。
“是、清禾…哥哥…恋人。”
辐射中扭曲汹涌的黑潮再度鼓动，仔细支撑干瘪松弛的人皮唇角, 扯出微微笑意。
笑容温柔而诡异。
老医生再难支撑, 双目瞪大，整个人在瞬间的僵直后彻底不动。
“监控中, 杰克医生心跳停止！”技术员急促道。
“不用你说，老子看到了！”鲁米尔烦躁道。
监控并未被破坏，所有人都看到顾凛在辐射弹下大变活人的恐怖画面。
原理不难理解，原本的顾凛内部早已被寄生掏空，而稳定的病毒结构在红外辐射下崩散，于是人皮也松懈下来。
杰克医生久经风雨，心理素质并非常人，怎么会被这点小场面生生吓到心脏骤停？
“一队已经突入警戒范围！”
“保持支援姿态。”鲁米尔说道，“尽量不要伤到普通公民，杰克医生可以顺手拖出来。”
按照计划，顾凛会在高饱和的红外辐射下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身穿隔绝服的战斗干员会在半分钟内将祂收容或就地处决。
如果计划顺利，甚至来得及将杰克这位老前辈拖出来做心脏复苏。
他身旁的冷和玉始终眉头紧皱，表情肃穆。
冷和玉申请过随一队共同突破，可鲁米尔考虑到私人恩怨，不允许他上前冲动，和自己一起坐镇总部支援。
反正怪物也要死了，他的小青梅还是他的……
不到一秒的走神重，鲁米尔忽然被冷和玉的怒吼唤回神。
“开炮，开炮！立刻处决！”
“你不——”鲁米尔下意识否决，可他目光也被监控画面吸引。
黑潮汹涌，监控画面全灭，只剩下沙沙惨白画面，但全部归零的干员心率监控足以说明里面发生了怎样骇人一幕。
经验丰富的十名精英干员，突入不到十秒钟，就同一时间全部失去心跳！
“不明生物正在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向我们靠近……三百公里、四——”技术员的语气逐渐添了惊恐。
这是什么玩意，这种不断提速的怪物根本是洲际导弹吧！
思绪与本能在此刻超越了所有话语，鲁米尔不假思索，狠狠按下红色发射按钮！
这是他身为前线作战指挥官才具有的权限，他知道，如果不能消灭怪物，或者判断失误，他会为自己此刻决定背上严重罪行。
他会被送上军事法庭，无期甚至死刑。
但现在他才不在乎那些所谓居民的死活。
他只知道，有一个不断提速，堪比洲际导弹的怪物正在向他们冲来。
必须杀死怪物！
“发射，全部发射！”
将军的声音在冲天炮火的余波中扭曲。
极遥远处的校医院病房中，少女怔怔扬起脸，看着冉冉升起的蘑菇云。
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保护证人，全员进入战斗状态！”
门外的干员在呵斥，纷乱的脚步声格外紧促。
清禾脸色微微发白，远处的蘑菇云还没有散去，校园内惊叫喧哗声此起彼伏。
墙外很乱，但联邦基地内部一直都很稳定，尤其是第一基地这样的重镇，公民更是从未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过。
哪怕是这些天之骄子大学生，也从未考虑过高墙被堕落原体攻破的可能性。
而今天这朵蘑菇云，那连续不断，地动山摇的爆炸轰鸣……
堕落原体没有攻进来，但联邦内部爆发内战了么？
“发生什么事了？”
“热搜没讲啊！”
“保安不让我们出去，让都回宿舍！”
“回宿舍等死么！”
同学吵闹喧哗的声音即使在楼上也能听到，委实说，清禾很羡慕他们的无知。
或许人类文明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远处炮火还没停歇，清禾只觉得无力。
高爆弹很厉害，但怎么会对神灵有用呢，就得用核弹才行。
或许她不该保全自己，应该说清楚祓病毒是异星邪神？那也要他们听才行。
清禾攥住水果刀，默默坐在窗前。
她想好了，即使会死，她临死的姿态也一定是向祂挥刀，绝不能让祂从头笑话到尾。
且不说少女心中如何反复鼓起决绝的勇气，俨然有了视死如归的悲壮感。
这头无论是她，门外的干员，还是楼下的师生，大家都因为袭击事件骚动了许久。
然而二十几分钟过去，警车消防车救护车期间都“呜呜呜呜”开走不知道多少辆了，怎么还没点官方说法出来？
清禾心里始终紧紧攥着的劲被晾这么久，也难免有点松。
一线到底什么状况？是被祓神全灭了么？
如果被祂全灭，政府不可能还把救护人员拉过去送死，更不可能让这么多公民一无所知的原地等死吧？
【请问前线如何？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么？ 】
她给鲁米尔将军的副官发消息，没回，又给冷和玉发消息，也没回。
她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悲观的消息……他们或许都死了。
清禾不觉得这些人有资格同祓神持久战。
给冷和玉发个点蜡默哀表情包吧，这家伙比她幸运，他死了还有人给他点蜡，她死了可不一定。
但没等她翻到表情包，冷和玉居然主动给她回消息了。
指挥官向她发送的语音消息，背景音杂乱，还有呼喊救火救人的声音。
听起来场面很惨烈，然而这已经是最大的好消息。
清禾原以为那边已经是死域，根本没活口了！
冷和玉疲惫地说。
“目标确认已死亡，正在回收尸体，进行事后分析报告。”
“遗体不太可能归还家属下葬，顾老先生那边还需要你代为沟通。”
“我会和爸爸沟通，但他不太可能会放弃哥哥的遗体。”清禾说道。
不是对儿子感情深厚，而是顾凛已经确认为祓病毒病原体宿主，科研意义价值重大，顾长风这位普罗米修斯存活下去的意义多半就在祂身上。
试问顾长风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掌握活下去的主动权？
“这些事交给上面头疼，你没事吧。”冷和玉关切道，“怪物有没有来袭击你…抱歉，我知道他是你哥哥，但是他确实是特异原体。”
“……”
见清禾不说话，冷和玉看不见她表情，或许以为她善心大发在难过，便违心安慰道：“或许他以前那样对你，就是被病毒感染了。”
清禾没有难过，就是有点恍惚错愕。
折磨她那么久，差点给她逼出抑郁症并时刻威胁性命的怪物，就这么死掉啦？
人类的炮弹原来真的能杀死祂？
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满腔惊疑让她大脑一时无法理智思考，或许直到她亲眼看见祓神的尸体，还有被缴获的病毒本体才能真正相信祂的死亡。
问题她心里膈应的慌，对祂始终有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祂真的死了么？”
“我亲手打烂他的头颅心脏……更多细节你不用知晓，总之祂死透了，绝无可能复活。并且那些残留病毒也都妥善收容，会安置在防护等级最高的生物研究所。”
冷和玉安慰道：“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祂的出现会让我们的科学家有更多科研成果，更早结束瘟疫。”
温柔平和的嗓音，以及沸腾热闹的人声，终于让清禾渐渐找回实感。
这场伏击战，确实是人类赢了。
那头怪物确实死了！
少女眼神微微发亮，有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她自由了！
“辛苦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哦。”冷和玉声音越发温柔。
清禾忽然从他声线里嗅到了什么。
她笑意不由得微滞。
“也帮我感谢鲁米尔将军，他辛苦了。我现在给爸爸打电话说一下。”
“好。”
清禾看着灭掉的终端屏幕，微微蹙眉。
杀死病毒怪物，她需要面对的问题也就是自己的诡异体质以及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但都好解决。
没了祓神的骚扰，她生活都轻快多了！
她眉眼舒朗地准备给顾长风打电话，同时思索自己该用什么语气，什么措辞。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清禾小姐，爱德华教授来了。”干员及时通报。
计划里爱德华始终守在主控室，也是自愿保护她的一环。
“请进。”她语气积极道。
怪物死掉，她连爱德华和冷和玉都不觉得麻烦了。
也感谢一下他今天的关怀吧。
清禾如此乐观地想。
门打开了，爱德华平和迈步走入。
似乎是怪物消除的好消息传来，病毒专家的身姿格外挺拔。
看来大家心情都很好嘛。

爱德华走入,他没有关门，在他身后，干员们低声交流什么,表情严肃。
估计是他们需要负责的收尾工作还有很多吧。
“老师。”她站起身，与他打招呼。
爱德华目光落在她身上。
与隐隐透着如释重负，散发着倦怠感的清禾不同，爱德华看起来风轻云淡，之前的态势没能带给他任何负担。
爱德华进门后，目光在她面庞停留。
“你看起来很放松,因为开心么？”他声线微冷。
清禾迟疑, 有点犹豫回答。
因为她也在纠结。
大概是从小生活经历的原因，她有点隐隐强迫症。属于把一件事彻底完成，才能安心去做下件事，否则总觉得不踏实。
就好比现在。
冷和玉告诉她，他们已经成功杀死祓病毒, 缴获病毒原体，现场伤亡惨重但牺牲是值得的云云。
这算是怪物风波的终结么？
清禾觉得不算，她没有亲自认真祓神的死亡, 她就没法完全放下心。
她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以至于爱德华教授看她的目光渐起波澜。
他又问：“你不开心？”
爱德华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劲。
长时间的高压生活让清禾即使在分神, 也对旁人的语气极为敏感。
但是……
她现在心情,管他什么事？
她和爱德华，只会是老师与学生，医生和病人这样的社会关系。
“我的心情很复杂, 你应该不会懂。”
清禾决定之后同冷和玉说一声, 自己必须亲自确认祓病毒的死活，索性转移话题。
“刚才你在哪里？听见那声音了么。”
“我在监控室留守。”爱德华说道, “我收到消息，怪物已经被处决。”
连爱德华也这么说，似乎所有人都认可了。
“我这几天都得呆在医院么？”
“嗯？”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他毕竟是我哥哥，最亲密的人，现在应该是我能见他的最后机会。”
清禾面容哀伤：“过了这几天，恐怕我爸爸想见他都不行。”
冷和玉已经明确告知清禾联邦会怎么处理顾凛尸体，以及病毒原体，那就是切片研究，不得释出。
仔细想想，对它管制最松的时候，大概也就是现在了。
“你很在意祂。”爱德华说。
“当然，祂对我非常特别。”清禾依旧面色哀伤。
“好，我会给你调节，你先和军方沟通好时间。”
说服爱德华放她出去，最关键一环便打通了。
目送爱德华离去的身影，少女脸上的沉闷郁色依然久久没有散开。
她坐在床上，忽然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一件事——
祓神根本没有死。
因为无论祂是否死亡，祂曾经留在她身上的痕迹都再难抹消了。
她像是风声鹤唳的惊鹿，只要感知到些微异样，就会本能套上保护自己的外壳。
如果不能真正放松平静，那祓神死和没死，又有什么区别？
确定决心后，清禾开始在心里组织语言，为自己争得探望尸体的机会。
她必须亲眼验证祓神的死相！
当清禾决心一定要做成某件事时，她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无论是健身，还是反抗，她都坚持下来了。
所谓探望尸体之事也不例外，鲁米尔将军立下大功，更愿意和顾氏曙光稳固关系——如今皇太子已经被他搞死了，那还不得哄着皇太女来？
哪怕清禾不是亲生的，但亲儿子都死了，这个被娇宠多年的养女含金量，到底能提升许多。
因此主管将军相当痛快地答应，只要她别私自将生理组织携带出去就好。
爱德华身为她目前的监护医师，也是联邦政府的高级顾问专家，负责全程跟随监管，并在必要时讲解。
祓病毒原体如今已经是全联邦高层都在争夺的圣遗物，想见他一面，即使是亲属也极为困难。
所以第二天早上，爱德华就安排她专车前往探视。
她只有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随后顾凛残躯就要被拉走。
而且她这一来，就算代表家属同意政府处置，顾长风不能探视，也不能索要儿子尸体。
她事先和顾长风商量过，顾长风应该有别的特殊渠道接触，因此很痛快地将探视机会完全授权给了她。
便宜老爹只有一个要求。
“一定要看清楚，你哥哥到底死没死。”
如果死，那就尽妹妹本分，送他最后一程。
如果没死，那就尽人类本分，送祂最后一程。
祓病毒相关生物组织，都被保存在联邦防护等级最高的某生物研究所。
生物研究所的具体编号不能透露，因为这里研究的所有东西，都事关人类文明的正常延续。
清禾能在严格审核下进入，已经是多方博弈拉扯的结果。
她的准入证是机密权限最低的F，能看到的东西很少，哪怕如此，研究所大门敞开后，一路前行看到的东西，也让人心底发毛。
人类对活体生命的研究，原来真的能冷酷理性如此，又能将伦理道德践踏如此。
负责引领他们进入的研究员表情平淡，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并隐隐关注她的表情，似乎对她的假仁假义有些介意。
爱德华同样淡定，而他看出清禾表情不对，便开口道。
“一切研究都是为了人类延续，特别时刻应当用特别手段。如果处处顾忌道德伦理，黑死病永远不可能在地球消除。”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有个尖锐的核心问题被回避开了。
——人类为什么要战胜黑死病？为什么要让现行的社会形势存续下去？
难道不是尊重生命，为了保护道德稳定社会的延续么？
如果为了活下去，就将这些残忍血腥的实验视作正常（这些甚至只是研究所的冰山一角），那人类和堕落原体又有什么区别？
清禾觉得这些问题肯定有哲学家思想家能够回答她。
可惜她才智有限，暂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如果实在不能接受，无视就好。”爱德华说道。
清禾默默点头。
这些事情原本也与她无关，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求个心安。
负责引导的研究员表情不太好看。
这副口吻，说得他们像血债累累的反人类战犯似的。
可能进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哪个不是人类天才，哪个不是为了人类希望？
得亏清禾身份不凡，而且一句话都没说，研究员捏着鼻子还是忍下来了。
他取出门禁卡，通过重重关卡后，终于来到一处冷藏库前。
“实验体被保存在这里，待会儿我解冻拉祂出来。怪物生前拼死反抗，遗体状况很糟糕，难以缝合，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清禾颔首。
难以缝合应该是美化说法。
以现在的殡仪化妆技术，哪怕碎尸都能尽量还死者尊严。
可顾凛尸体并非单纯的死者，而是珍贵的实验素材……那结局不言自明。
冰库沉闷打开，保管顧凛尸体的滑动担架被拉出，曾经风光无限的小顾总被白布覆盖，一切恩怨仇恨都被死亡隔绝。
清禾闻到浓烈的，类似消毒水的呛人气息。
或许这种气味叫做死亡。
“你有十五分钟的事件交流。”研究员公事公办道，“可以和尸体说话、瞻仰，但不能触碰，更不能擅自带走生物组织。”
少女完全没在意研究员那些冷冰冰的残酷言语。
她盯着白布，手指有些颤抖，但又坚定地将它掀开。
她大略想象过顾凛会是怎样的惨状。
她无论专业还是工作，都接触过各种事故造成的尸体，或实物或图像，可眼睁睁看到熟悉之人变成破烂肉袋还是第一次。
祂死气沉沉，每一寸破烂皮肉都惨白发肿，俨然死透得不能再死。
按照阿尔法星的壁画记载，死到这个程度，也只有回归虚空一条安慰路线了。
她心底隐隐慨叹。
人死如灯灭。
折磨她那么久，如梦魇挥之不去的怪物，祂曾经寄宿的皮囊就在下面，她……皮囊？
清禾忽然睁大眼睛。
“里面的东西呢？”她急促道，“这只是一层皮！干瘪的！”
研究员眼神一阵游移。
心脏这种关键器官，肯定是被各方势力早早瓜分过啊。
堪比洲际导弹的强悍身躯，谁不眼馋？
“你只是来瞻仰遗体的，具体细节无需了解。”研究员硬气道，“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我是说病毒原体，祓病毒！”
清禾可不是局外人，她知道顾凛早就死了，支撑这具身体一切生命活动的全是祓病毒。
在冷和玉告知她的情报里，祓病毒也被收容。
她最关心的是后者！
“病毒原体？”
研究员微微皱眉：“你在说什么，黑死病原体怎么可能让你接触。”
这家伙居然拿不知道祓病毒？ ？

研究员不快：“骗你做什么，这种机密事件没人会开玩笑。”
清禾转头,急促问道：“爱德华教授，你也对祓病毒没有印象么？”
爱德华平和地注视着她：“精神状态不稳定就去休息。”
怎么都在否认？
不可能研究员骗她，爱德华也骗她。
难道是她的问题？她出现了幻觉，认为存在某个病毒成精，每天精神折磨她，对她垂涎欲滴, 并计划哪天杀死她。
“那顾凛空掉的皮囊怎么解释？”清禾立刻道, “从破损腐败程度来看，至少一周前他的内脏就全部被侵蚀了。”
内脏固然被解剖抢夺，但解剖时它们就已经呈现高度腐败状态了。
顾凛尚能正常活动时，她没有从他身上闻到腐败臭味，也没有闻到香水遮掩的浓烈气息, 说明那时他的生理机能是正常的。
那期间支撑他活动的是什么？
“是黑死病毒。”研究员阴沉着脸道，“黑死病毒再次超级进化了，它操控顾凛成为特异堕落原体。”
从他们的意思看来,根源来自黑死病毒，世界上从不存在什么祓病毒。
大家逻辑听起来都没什么瑕疵。
清禾知道自己最近情绪不佳,精神状态不太好,可她不觉得自己出现谵妄幻想症状——她觉得自己理性挺正常的。
祓病毒带给她的恐惧简直刻骨铭心。
清禾锤了锤脑袋。
“我可能需要看看医生。”顺便再问问别人。
清禾凑到顾凛遗体前，仔细观察。
她之前的判断没错，顾凛确实是死得不能再死, 体内也明显有被寄生侵蚀的迹象。
区别就在于, 没有专业仪器人员分析，她无法确定寄生病毒成分。
她向研究员表达了自己诉求, 对方却冷淡拒绝。
“清小姐，你的权限不足以了解这种机密，而且你也看不懂。”
她上大学的事上过热搜，全联邦公民都知道她学的是公务写作，未来要进财团管理层躺平的。
爱德华也表示爱莫能助，他并不属于这项目。
“好吧。”
清禾没有勉强，更没有做出强抢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