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行事和男主实在相去甚远。
她在这吞丹药,他上来就把这丹药拉踩一番,目的很明显了——卖药的。下一句铁定是“我这里有上上品丹药要伐?”
计绥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试图窥得一丝端倪,下一刻就听对方道:“我没灵石。”说罢转头就走,不给他一丝反应的时间。
计绥站在原地,并未追上去,而是暗自思索她这话的含义。
莫名奇妙甩给他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破他打探的意思,借机索要灵石?
他摸了摸身侧的灵石袋,自己从计家逃离时,确实拿了很多值钱的东西,若她需要灵石,他也不是不能给。
看来今夜要带上灵石去会一会她才行。
可惜,计绥的打算终究是落空了。
因为秦千凝因为在五炎峰犯错被关起来了。
准确的说,不是她犯错,而是被迫卷入了纷争——当然,这是别人的看法。
没点甩锅技能,怎么可能在以前那个社会混下去。概括来说,就是因为某内门弟子远方亲戚仗势欺人,让秦千凝把他那份儿活也干了,但秦千凝笨手笨脚总是出错,惹得仗势欺人者怒从心起,一时动了手。当然,其中的“故意挑衅”“伺机惹事”等等小细节无人可知。
按照规矩,闹事的外门弟子,不管是不是无辜的,都会被一同罚禁闭,错过修炼时间,所以大家要么忍气吞声,要么想法解决,闹大对双方都不好。
欺负人的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他威胁秦千凝说:“若是告到执事那里去,你我都会被关起来,浪费修炼的时间。”
然后他就看到面前那张蜡黄的小脸泛起了红光。
等他跪在执事堂时,他都还没想清楚怎么拳头还没落到她身上,她就飞出去了。
赵执事在外门多年,修炼停滞,郁郁不得志,对于管理外门这一差事也是敷衍了事。由于对闹事者一同处罚,所以这些年很少有犯错的。
他不问缘由,直接处罚:“罚禁闭,反思好了再出来。”
霸凌者显然不甘心这样的处罚,想要辩解。
而秦千凝十分顺从地接受了,她可不想去御兽峰给灵兽扫粪擦鳞片。
禁闭室就是个不怎么透光的小房间,角落扔了一叠拜垫。
这可太适合补觉了!
秦千凝把拜垫拉出来,铺成一列,又捡了个干净的盖肚皮,头一歪,昏睡过去。
这下她可算体会到了辟谷丹的好处了,至少不吃饭也不会饿醒,可以睡了醒,醒了睡,把上辈子没睡够的觉狠狠补回来。
而另一间禁闭室的霸凌者早已哭着反省了三五次了,可惜由于赵执事心情不好,每次都被说没有好好反思。
内门远方表哥说,在外门的时候要尽快引气入体,修炼前期基础十分重要,此时疏忽一个时辰,将来或许要花十几年来弥补。他被关了几天,错过了好几天的引气入体教习,愁得眉毛都要掉光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心里越来越慌,痛哭流涕,最后决定跟受害者秦千凝狠狠道歉。
于是秦千凝禁闭室的门被推开了。
来叫他的弟子还是第一从见到推门没反应的人,他轻咳了一声,还是没人应。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看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秦千凝。
说实话,他不认为她是在睡觉。
怎么可能有人在禁闭室睡觉呢?!她一定是有特殊的入定姿势。
正在他纠结要不要打断她的入定时,秦千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她揉揉乱糟糟的头发,姿势极其松垮:“我这是要被放出去了?”
弟子面色复杂:……不是你这语气怎么还有点不舍。
到了执事堂,秦千凝刚迈进去,就感觉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她迅速闪避。
“呜呜呜……”定睛一看,竟是那个无脑霸凌者。
他涕泗横流:“师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友爱同门,再也不敢欺凌别人了。”
秦千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倒是引他过来的弟子点头表示理解:“五日过去,悟性高的外门弟子已摸到了引气入体的门道,若是我,也会着急若狂的。”
赵执事坐在前方的椅子上,朝秦千凝看过来:“你呢?你反思出了什么?”
秦千凝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她可是受害者诶。
不过她十分明白赵执事想听什么:即使你什么也没做错,你也要认错。从大层面的带坏了风气到小层面的深刻自我驯化,反正给上位者带来了麻烦,就是不应该的。
但她偏不想说他爱听的话。
秦千凝摇摇头,赵执事的脸瞬间就黑了。
“你到底想不想出禁闭室?”
秦千凝垂头:“一切听执事吩咐。”
赵执事瞧她这样,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个刺头还是个没头脑的。
他让她上前来,沉声问:“你为何要加入我们宗门?”
啊,这熟悉的味儿。秦千凝差点就条件反射画大饼表决心了。
她抬头,忽然开口反问:“那您当初为何要加入本宗,又为何要当外门执事?”
赵执事管外门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训话的时候被弟子反问。
由于没有经验,他让这话进了耳朵,下意识开始思考。但他很快就打住,面色很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认真求教。修仙路漫漫,赵执事乃我敬仰之人,想听听执事当年的规划,希望能解我困惑。”
赵执事眉头皱了起来。
他为何要加入本宗门?因为资质不好呗。为何当外门执事?因为这是他能到的最好的位置,他倒想去某个峰头混个长老当当呢,可他没那个本事!
在外门蹉跎二十多年,忽然被人戳中心事,赵执事脸色有点绿。
但他决不能让一个小小外门弟子在谈话中占了上风,他肃了脸,准备先劈头盖脸训斥她一通,待她面色愁苦时,再给一颗甜枣吃。这事儿他干得多了,算得上得心应手。
秦千凝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是时候让大家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PUA了。
在赵执事开口前,她先发制人:“赵执事,其实我对你是有些失望的。”
赵执事:?
不等他反应过来,秦千凝便开始一通输出:“当初我加入宗门的时候,拒绝了很多其他宗门,是因为我看中本宗门的潜力。而你作为外门执事,不是光把手里的事做好就行了,你还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力,需要沉淀出一套具有差异性的方法论。相比与其他外门执事,你的核心竞争力在哪?你的不可替代的价值点在哪?”
赵执事没有见过这场面,被一套一套的小词儿砸得头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皱眉怒斥道:“胡闹!你这是在说什么?”
秦千凝丝毫不惧,马上就是一个经典PUA口头禅:“赵执事,不要把情绪代入到职责中。”
好一招率先抢占道德高地,赵执事直接懵了。
她不待他反应过来,继续道:“情绪会妨碍您对你自己的认知,我听了您在入门当天的讲话,看到了您身上的实力与领导力,您和其他的外门执事不同,您是远胜于他们的。”
赵执事还在震怒中,她画风一转,忽然夸他,还顺带拉踩了一下其他执事,不得不说,拉踩到了他心上。
他面色稍微好了点:“这些事哪容得你这等小儿置喙!”
秦千凝摇摇头,根本不跟着他的节奏走:“但作为一个明明实力远胜于他们的人,为何却在同一层级,您有想过吗?你与他们,甚至说与本宗的所有执事相比,是否作出了壁垒?向上,您是否让长老们、掌门看到您的优势;向下,您是否有足够的威望与领导力。”
震撼,大为震撼。
大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最后再来个画饼收尾:“外门执事是一个被人低估了的职位,潜力巨大,若是发挥得当,是一个很好的跳板。马上就快到内门考校的时候了,您不光是要做到向内门输入优质人才,还要想想,在这个节点,你能让大家看到您的什么?”
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霸凌者都听入了神,同引领弟子一同看向赵执事,等待他的答案。
赵执事没见过真正的PUA技术,一时被这氛围弄得晕头转向,沉吟道:“看到我的呃……核、核心竞争力?”
“诶,对啦。”秦千凝点头鼓掌给予鼓励。
气氛带动下,其他懵懵的弟子们也试探着跟着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停下后,秦千凝最后来了收尾总结:“我对您一直抱有很大的期待,相信您一定会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实力,让长老和掌门刮目相看的。”
站在旁边的弟子点点头,也没悟出什么道理,反正就觉得这些话听上去很有信服力,该点个头。
赵执事这些年修为迟迟不进步,又在外门当执事,逐渐被宗门边缘化,资源和消息都得不到什么好的,于是愈发懒惰,根本不想争点什么表现。
他转头看着桌上那一叠信笺,比如浮银峰已来信多次,说是想要从外门为沧尘长老寻一弟子。
沧尘长老就是浮银峰那个识海被毁,经脉受损的废人。虽然还挂着长老的名号,但并无实权,若不是还有个略有实力的师弟为他撑腰,现在万壑宗人人都可踩他一脚。
他师弟在外面带着大弟子游历,天高皇帝远,来信什么的,都被人忽略了。
找弟子?他一个废人,能要什么弟子,无非就是他师弟觉得他一个人在山上生活不便,想找个打杂的照顾他起居。
天下宗门都讲究师承,但凡拜入此人门下,便没有换老师的道理。别说是外门弟子,便是寻常散修,但凡摸着点修炼之门的,谁愿意去一个废人手下蹉跎?
赵执事看不起一个占着长老名号的废人,于是便拖着没办这个难事儿。如今听得一个小童的“无心”拷问,看着这信笺,模模糊糊地想,是不是该把这事给办了?免得那人游历回来告他一个不理长老所托之事的黑状……
他看着手上的信笺,思考该送谁去。
先从的罪过他的弟子里想。好吧,没有,修仙界阶层分明,没有弟子敢得罪执事。
那就只能找个最傻的,愿意自愿去的。
傻的……他目光忽然就落到秦千凝身上。从外门弟子讲坛那日和今日之事不难看出,她属实是自己的狂热崇拜者,说不定可以骗一骗她,让她为自己排忧解难。
他内心闪过一丝微小的愧疚,开口道:“内门考核很快就要来了,想要进内门者,资质与努力缺一不可。最差的,也得是练气一层,你现在还未引气入体,连参与考核的资格也没有。”
秦千凝一听他开始贬低自己,就知道他估计准备画饼了。
她熟练地点点头:“执事说的是,我实在是废物一个。”
赵执事:?
第一次见这种狠人,把他一肚子贬低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节奏被打脸了,赵执事只能抛开原有计划,直入主题,“我这有一个机会,让你不用内门考核,直接拜入一个长老名下如何?”
开玩笑,天降大饼,准没好事。
秦千凝马上道:“执事,不可啊!我知道你有扶持后辈之心,但我这种废人怎可直接拜入内门,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拖累你!”
赵执事一脸便秘相,年轻人,你怎么一次都不按计划接招啊?
他道:“咳……你不要管我,你就说你愿不愿意。沧尘长老可不是常人,他自幼习武,七岁便悟道,无人引导便引气入体,被掌门游历时代入宗门,十五岁便结丹,说一句西境少年天才也不为过。”
秦千凝越听表情越严肃,这么好的老师?别说大饼下有危险,就说单纯拜这种老师他也不愿意,拜大牛当导师,那纯纯就是当牛马去的!
秦千凝迅速挤出泪来:“赵执事,这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应下!这会跟您带来多大的麻烦呀!今天我就算是从这跳下去,我也不会连累你的!”
这小子。
赵执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冷硬如铁的心都有点化了。
他深吸一口气,抛开那点小感动,准备恩威并施,语气严厉:“即使沧尘现在经脉被毁无法修炼,但他也是一宗长老,教你一个弟子——”
话还没说完,刚才一脸“英勇就义”准备跳楼的秦千凝表情一变。
“啪”的一下,很快的。
“多谢赵执事,我愿意拜入沧尘长老门下。”经脉被废无法修炼?这不就是她梦中情峰里的那位长老吗?
果然,爱偷懒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看着面前飞快变脸的人,赵执事一口气吊在胸口,差点没喘过气来。明明已达到了目的,他却有些怀疑人生,确认道:“你真愿意拜入他门下?”
秦千凝依旧是那副坚定的模样:“对!今天我就算是从这跳下去,我也绝不改口。”
赵执事、看戏的弟子们:……你跳楼跳得挺随便的哈。
计绥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秦千凝回房。
他还没找到时机找她谈话,就见她收拾铺盖卷,一幅准备打包走人的模样。
他跟在她身后,带接领她的弟子把她放在浮银峰山脚下后,才现身靠近:“你这是要去哪儿?”
秦千凝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和你有约定,你忘了?”他忍不住提醒道。
秦千凝:蛤?
计绥眉头轻锁,只当她现在不愿意详谈,干脆转了话题:“你这是要上浮银峰?”
秦千凝点点头:“对,我准备拜沧尘长老为师。”
计绥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此人行事成谜,做出此等行径倒也不为奇。
他看向浮银峰。
此峰正如其名,峰顶皑皑白雪,在日光照耀下,如悬空浮了一层白银一般。
就是不知此峰有何古怪,她愿意拜那个废人长老为师?
他没有再问,只是暗自下了个决定——过些时日内门考校,他便拜入此峰。反正他拜入万壑峰只是为了寻个地儿暂避风头,好好修行,拜谁为师都不重要。
眼见他转身准备走了,秦千凝马上拦下他。
他以为她是想通了愿意与他详谈,却听她道:“你能帮我把刚才那位师兄叫回来吗,这山这么高,我一个凡人爬上去太要命了。”
计绥:……
去而复返的师兄御剑将秦千凝载上半山腰,在一座茅草屋前面停下:“就是这了。”
说完立刻飞走了,生怕沾染上了废人长老的晦气。
似乎听到了声音,茅草屋里走出一人。
虽然瞧着干净,但浑身都透露出一种极其落魄的颓靡之气。
秦千凝面带笑容,狗腿地过去套瓷:“导师……师父好。”
谁知对方一听这词,脸色立马大变,扔下手里的碎柴:“你是来拜我为师的?不可,我明明告知了郢衡我不需要!”
他别开脸,无精打采的脸上有了怒色:“我不收你,你走吧。”
在来之前秦千凝就想过这种局面。
少年英才,却因意外成了个废人,郁郁寡欢,独居山中,一听就是戏剧里面那种孤僻执拗的怪人。
她一点也不怕被刁难,正儿八经鞠了个躬:“请沧尘长老收下我。”
她仰着脖子,努力展现自己“真诚好学”的脸。
沧尘别开头:“我废人一个,哪能教徒,还是那句话,你走吧。”
他没接触过小女孩,说完这句话很怕她哭出来。
但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她撒泼哭闹。
只见秦千凝脸上的好学生表情不见了,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收徒吗?干杂活也不收?”
沧尘面上再次染上怒色,他之所以生郢衡的气,就是因为人人都把他当废人,他只是无法修炼,并不是失了手脚,哪需要人来照顾他?
他咬牙道:“不收。”
秦千凝尽力了:“好吧。”
沧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
可她说话这句话,却迟迟没有离开。
果然是个死缠烂打的。他拉了拉嘴角,提醒道:“速速离去。”
秦千凝两手一摊:“这座山这么高,常年积雪,我一个孱弱的凡人,怎么下山?”
沧尘:……
他转身的脚步顿住,显出几分尴尬的僵硬。
秦千凝接着道:“您失了修为,筋脉断绝,也是一个孱弱的凡人,也没法送我下山。”
沧尘:……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当着沧尘的面提这件事。
出乎意料地,沧尘并没有恼怒。
这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或许因为秦千凝的语气太稀疏平常了,丝毫没有揭人伤疤的愧疚,仿佛这不是件可耻的事。
他那副生人莫近的孤僻神态有些开裂,下意识接了一句:“那怎么办?”
“浮银峰人迹罕至,您也不能用法术传信,所以只能等哪天有人路过或是郢衡长老回来,把我送下山了。”她又提了一下沧尘的“伤心事”,沧尘不由得一噎。
这小孩怎么回事?
天真的沧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脱敏之旅就此开启了。
沧尘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吧。”他语气冷淡,“我先说好,我不收你为徒,也不需要下人,你只是暂住在这里。”
别说是寻常小童,便是执事堂弟子面对这样的沧尘,也会生出小心惧怕之意。
但秦千凝读书和职场这些年,什么奇葩没有见过,任何针对的话都不会往她心里去,主打一个坚决不内耗。
于是沧尘就看到面前的小女娃面色如常,右手举起来,食指和大拇指圈了个圈,干脆利落回了个:“懂。”
沧尘再次噎了一下。
那边秦千凝反客为主,扛着铺盖卷儿:“那接下来我住哪儿,您给安排安排。”
空荡荡的山腰,只有一个茅草房和柴房,郢衡和他大弟子的山洞还要往上爬一点。
如果让她去山洞,她一定又要说凡人爬不动之类的话。
沧尘沉默了一瞬,道:“茅草房内有三个隔间,你住里面那间吧。”
“好嘞。”秦千凝丝毫不客气,举着比她还要大点的铺盖卷利索进屋了。
沧尘在原地用视线送她进去,喃喃道:“是我独居这孤山之上太久了吗,现在的孩子已经变成这般模样了……”
他没跟进去,而是绕到柴房,准备烧壶水,喝口热水冷静一下。
虽然日常可以靠辟谷丹填饱肚子,但作为一个凡人,还是需要喝水的,所以郢衡当年还是为他修了个灶。
等水烧热,秦千凝也铺好床出来了。
沧尘每日除了砍柴烧水洗衣,就没有其他杂事可做,大半的时间都是坐在石凳上发呆。他并不觉得这种日子难熬,以前修为还在的时候,不用喝水,除尘只需捏个决,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用来修炼,他早已习惯。
秦千凝出来就见到沧尘坐在山边的石凳上,桌上放着茶壶和盏,瞧着好不惬意。
她走过去,丝毫不见外地坐他对面。
沧尘还没摸清她的性格,以为她是那种以退为进,想慢慢说服自己的滑头。
他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并未转头,对着空荡荡的白雪和山谷道:“我才废的那几年,许许多多的人都想从我这套点独门功法或是修炼心得,但全都空手而归。我修炼的是最为基本的功法,没有任何取巧捷径,也没有独家功法。如今我无法再修炼,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一点儿用都没有。”
话音落,回应他的只有空谷落雪的幽幽簌簌声。
秦千凝坐在对面捧着茶盏,仰头一喝。
寡淡,怎么是白水,好歹泡点茶。
等她喝完这杯水,沧尘还没等到她的回应,实在没忍住,把眼神挪了过来。
秦千凝恍然大悟,原来他这话还需要人接话啊?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接话道:“没事儿,我比你还没用。你是完完全全的废人,我是彻头彻尾的废物,两项一对比,你比我好多了。”
沧尘:……
见面不过短短一炷香,他的表情僵了又僵。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父,就是这个道理。只要她精神状态足够不稳定,就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发疯。
见沧尘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秦千凝觉得不能让话落到地上,便举起茶盏给沧尘又添了一杯水,仿佛公园里喝茶下棋的老大爷:“该泡点茶才对,要不是可惜了这风景。”
沧尘:……
他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废人,不是修身养性品味人生的独居老人。
但这话进了脑子,就有点挥之不去了,沧尘不知为何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似乎是缺点茶味。
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了,秦千凝便抛出下一个话题:“您每日都做些什么呢?”
沧尘经历过墙倒众人推,也经历过看似好心实则有所图的人的关心,对于这种问话还是很敏感。
太多人问他日常起居以窥探秘密,他都说倦了:“每日起床后先烧水,有脏衣物便去山涧浣洗,接着便坐在这儿无所事事,荒度光阴罢了。”
一直对他的冷言冷语没有任何反应的秦千凝忽然转头来看他。
双眼咻咻放光。
沧尘有些呆滞,这种眼神说来并不陌生,当年他十五岁结丹时,那些同门师兄弟便是用这种目光看着他的。
艳羡、嫉妒,只是都不若她这般……狂热。
秦千凝表情十分复杂,半晌,举起水杯,“嘭”地一下跟他碰了个盏。
沧尘:?
秦千凝并没解释,而是仰头干了这杯白开水。
开水入喉,竟是嫉妒的苦涩滋味。
这是什么幸福人生?吃喝不愁,有个师弟给自己养老(?),一个人住在风景绝美的山腰,拥有三进大院,长年远离任何社交,四十不到就过上了顶配退休生活。
别的不说,就这种比5A级风景还5A级的地儿,她就算六十五岁累死在岗位上,也绝不可能在这里买到房的。
放下茶杯,她深吸一口含氧量极高的空气,暗下决心。
这个地方,她赖定了!
沧尘修为丧失后,肉身与天地失去联系,时而彻夜难眠,时而久睡不醒。
用秦千凝的话说就是,作息不规律。
因为浮银峰久久没有外人来,昨夜沧尘又开始胡思乱想,心绪不宁,一夜浅眠,翌日醒来时,已接近午后。
一想到自己多了一个甩不掉的包袱,沧尘就叹气,得想办法把她送下山去。
走出门前,他还在烦闷今日那个女孩会又什么法子说服他这个废人,走出门,傻眼了。
自己平日常坐的石椅上垫着草垫,石桌上放着茶壶,热气氤氲,秦千凝捧着个茶杯,翘着二郎腿,一边赏景一边品尝,嘴里还哼着戏曲。
见沧尘走出来,她热情招呼:“醒了啊,喝茶吗?”
沧尘竟生出一种做客般的拘束。
正欲摆手,又想起,诶,哪来的花茶?
似乎是读懂了他脸上的疑惑,秦千凝道:“今天我起得早,在附近散了会儿步,见到有鸟啄花蜜,想来这花能吃,花蜜也甜,便摘了些。”
沧尘居住在这里,走到秦千凝面前,她推过一杯花蜜茶:“坐,坐。”
像一个找小职员谈话的亲民领导。
沧尘又是一哽。
她吸着新鲜的空气,和沧尘有一搭没一搭唠嗑:“我还看到了果树,不知道能不能吃,就没摘。”她感叹道,“修仙界真神奇,雪山上有花有果子,一点儿也不符合植物生长规律。”
沧尘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回答道:“有些是有毒的,还是不要乱碰。”
常言道,伸手难打笑脸人,她一上来就摆出这种很熟的姿态,沧尘很难冷脸。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这是郢衡为我炼制的辟谷丹,服下一粒可一年不进食。”
他此举是一个试探,若是这个小童却有图谋,看到这种上品丹药,神情一定会有所变化。
沧尘观察着她的表情,试图读出点什么。
结果,他读出了……害怕?
上一次吃丹药的心理阴影还没过去,秦千凝假笑着摆摆手:“我还不饿,多谢多谢。”
客气得像拒绝同事分享小零食的社畜。
沧尘只好把瓶子收回怀里。
秦千凝转过身,继续优哉游哉地品茶赏景,过一会儿问一句:“山上的竹子可以砍吗,这个凳子缺个靠背。”
沧尘心里警铃大作:这语气怎么听上去是要长住的?
他连忙喝了一口水压压惊。
清甜温暖的茶水顺着喉腔滑下,饱含花蜜的花香在口中散开。
沧尘的心居然在这一瞬间也感觉到了熨帖的暖意。
他一个苦修多年的人敏锐地感觉到了不详的感觉,喝着小茶,听着小曲儿(秦千凝哼的),坐着小垫儿,眼前早就看腻了的景色都顺眼了起来,若不是他道心稳固,恐怕都要抬起腿学秦千凝做那等懒散姿态了!
沧尘猛地站起来,引得秦千凝瞪大眼睛看他。
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这个反应,只好把视线落到石椅上的草垫上。
秦千凝见状解释道:“我上午编的,垫了俩。”
沧尘欲言又止:“编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因为坐着软啊。或许他们修道之人身体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屁股特别硬,不需要软垫这种东西?
秦千凝认为说屁股痛有些不雅,于是她回答道:“因为有湿气啦,坐着对身体不好。”
沧尘:?
他听过灵气魔气妖气,还是头一回听到湿气。
这是哪个派系的理论。
他沉默地点头,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我还有衣裳需要洗,先走了。”
谁知秦千凝瞥了一眼天色,张口就是劝:“三点几咧,饮茶先啦!”
沧尘:……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