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拿去给冬儿吧。这么热的天,我来回采花热得一身汗,得回去凉快凉快。”冷折月说到。
“辛苦三哥哥了,那您快回去休息吧。”冷惜文轻声道。
“嗯。”冷折月面不改色地走了。
冷惜文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快到傍晚了。
冬儿自小被娇养长大,一般粗糙的花环可入不了他的眼,须得是最精致漂亮的,因此他编这些格外费功夫,花了好长时间。
不过终于是做好了,他抱着三顶花环,三个花篮子朝着冬儿的院子里走去。
一想到冬儿看到这些高兴的模样,冷惜文的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急匆匆地连路过的人都没注意。
“近来我好吃酸的,吃什么都喜欢加点甜白醋,这会儿胃子都烧得慌,得出来走走……唉,那不是?”楚艳章正在花园里散步,身后跟着两个侍奉他的下人。
“侧君,怎么了?可是不认识惜文公子?他是主君的弟弟。”下人道。
楚艳章笑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他,之前在郎君屋里还见过呢,只是他手里抱着的花环,上面插的花似乎是……”
下人追问:“是什么?”
楚艳章无奈轻笑着摇头:“没什么,我这眼睛,总是把旱金莲和有毒的软枝黄蝉弄错,上次还险些闹了笑话呢。”
软枝黄蝉?有毒?
楚艳章身后的两个下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悄悄退了下去,绕路追上了冷惜文。
当看到冷惜文进了冬儿的院子,正要交给欢天喜地的冬儿的时候,下人立刻惊恐大叫:“住手!”
众人震在原地,下人跑上前说清了原由。
伺候冬儿的乳父赶紧仔细查看花环里的花朵,随即脸色大变,将这些东西统统丢在地上。
“没错,这就是软枝黄蝉!”乳父吓得连忙将冬儿抱进怀里,大喊道:“快去禀告主君,有人要谋害小公子。”
冷惜文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多久,冷山雁就带着一群下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并且将冬儿的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府里许多人。
孟燕回起初还以为是楚艳章和冷山雁再次斗法的缘故,压根没想掺和,只想着隔山观火,独善其身。
直到听说是冬儿出了事,他才火急火燎地赶过去,路上正好碰见了楚艳章。
孟燕回看见他就想到了断腿之痛,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哼了一声。
当他们两人进去的时候,冷山雁在审讯冷惜文。
冷山雁坐在高位之上,容色冷峻,细长的眉目深深紧拧,阴沉沉的怒火从冷厉寒狭的双眸射出,叫人心惊胆寒。
他宽大幽深的暗金色长袍深垂及地,层层堆叠的衣袍旁散落着松散的花环和软枝黄蝉。
冬儿的乳父情绪激动。
“主君,这就是软枝黄蝉无疑,老奴在乡下常见。因它与种在花园里的旱金莲长相相似,惜文公子素来又与您和冬哥儿交好,又是从花园采花里做的花环,所以老奴才没有怀疑过这花有异,可没想到,惜文公子竟然如此狠毒,若不是下人禀告及时,冬哥儿早就被他毒死了!”
孟燕回一进门就听到乳父的控诉,气得上前对冷惜文狠狠踹了一脚:“贱人!连一个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冬哥儿他哪里得罪你了!”
冷惜文被踹得花容失色,无措惶恐地解释:“我没有!大哥哥,孟侧君,我真的没想过要害冬儿,我真的没有,他是我的亲侄子啊,我害他做什么呢?害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冬儿一个小孩子,他害死冬儿能得到什么?
周围的下人也都心生疑惑。
这时,冷山雁一旁的白茶突然说道:“主君您看,这些花环和花篮都有三份,冬哥儿一个人怎么需要这么多?”
乳父也像是猛然惊醒,说道:“对了!主君,这花环是冬哥儿之前跟惜文公子讨要的,他说要给两个小姐带去玩。您瞧这些花的花茎全部被折断,汁液流了出来,沾得整个花环上都是。”
“两位小姐还小,正是抓到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里塞的年纪。就算不吃这些花,只要手触碰到这些汁液,再咬咬手指,毒液就能瞬间夺取小姐的性命。”
“主君,他不止想要谋害冬哥儿,还要谋害两位小姐啊!”
“我没有!我没有!”冷惜文被这个罪名吓得浑身颤抖。
“没有?那这些软枝黄蝉是怎么来的?花园里可没有这些毒花!”冷山雁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气得将手里的茶盏愤愤甩在地上,茶水溅了冷惜文一脸。
“花?”听到这番质问,冷惜文突然如梦初醒:“大哥哥,这花不是我找的,我只是编花环,是三哥哥他说花环要点缀鲜花才好看,是他去采的花,不是我!是三哥哥!”
“这样说来,是折月公子采了毒花谋害冬哥儿和两位小姐了?可花园里的花都是无毒的,他又是从哪里采到的软枝黄蝉呢?”楚艳章忽然开口。
主位上的冷山雁危险地眯了眯眸,声音锋冷似冰:“去拿出府的档案来。”
为了方便管理内宅,冷山雁一直安排人记录着男眷和下人们的日子,就连他自己,什么时候出府,带了多少人,出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有完整的记录。
没一会,白茶就拿着档案回来了,他翻看着本子,道:“近半月以来,主子们都没出过门,只有……”
“只有什么?”孟燕回着急追问,看白茶沉默,干脆直接抢了过来。
“……这些日子,只有您的父母出去过。”孟燕回合上本子,严肃地看向冷山雁。
冷山雁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似乎在权衡利弊。
“你们都退下。”冷山雁低沉开口,除了白茶之外,所有的下人都纷纷退下。
“冷山雁!”孟燕回气得握紧了拳头,愤怒道:“你想维护你的娘家人?你想粉饰太平?不可能!你要是不为冬儿讨回一个公道,我现在就写信去鹤绥府!我让沈黛末看看你这个当爹的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孟燕回!”冷山雁死死压制着嗓音,喑哑中如动物一般的怒吼。
孟燕回也不甘示弱:“你要是不服,现在就把我也软禁起来,可是你敢吗?”
丰家衰败,冷家更是一滩烂泥,冷山雁就是个没有任何依仗的主君。
而孟燕回却势力大涨,如今孟灵徽这张安排暗牌已经变成了明牌,除了没有孩子,他丝毫不损色于冷山雁。
冷山雁狭长的眼底火苗窜动,最终无可奈何地合上了眼,妥协道:“去把他们都请过来。”
很快,辛氏和冷折月就被带到,而冷絮因为在外吃酒,暂时找不到人。
辛氏和冷折月被带进来的时候,满脸写着无辜和茫然,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还是白茶解释了前因后果。
然后,冷折月对着冷惜文破口大骂:“贱人,你胡说八道!我采毒花给你?我从哪里采?”
辛氏也立刻道:“没错,我是出过门,但也只是一般的逛街而已,说我们利用冷惜文害孩子,简直无稽之谈。”
“而且,我看这花现在还妍丽无比,分明是采下来不久,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虽说的有理,但到底没有证据。”楚艳章低声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被旁边的孟燕回听了个分明。
孟燕回立刻说道:“空口无凭,你们要想洗清嫌疑,就得搜身搜屋。”
“孟燕回你不要得寸进尺!”冷山雁怒拍桌案。
孟燕回毫不示弱:“冷山雁你与娘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那是你的事,但是冬儿和两个孩子差点就没了命,他们可是沈黛末的孩子啊!他们让沈黛末差点绝后!你能放过他们,我也绝对不能!”
“孟侧君,别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要搜屋搜身,搜就是了,我们问心无愧。”
辛氏和冷折月有恃无恐。
软枝黄蝉是被辛氏连根拔下,藏在袖子里带回来的,大大延缓了花朵衰败的速度。
而且冷折月将毒花拿给冷惜文后,辛氏就立刻将软枝黄蝉残留的根茎全都砸烂了用手绢包裹,并塞进石头块,丢进了池塘沉入水中,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找不到证据。
不管能不能害死姝儿和阿琉,替死鬼都是冷惜文,他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
看他们都这样说了,冷山雁只能点点头,让几个得力的下人去搜。
辛氏和冷折月的身上都搜不出什么,正当他们得意洋洋之时,调查的下人跑了进来。
“主君,这是从折月公子和太爷的卧房里发现的一小截软枝黄蝉的枝叶和一封信。虽然这截枝叶只剩了一根手指的长度,但从叶子的形状可以确定是软枝黄蝉无疑。至于这封信……还请您过目。”
辛氏和冷折月立刻大惊失色:“不可能,我们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我们一定是被人陷害了!信,什么信?哪里来的信?”
跪在一旁瑟缩发抖如鹌鹑般的冷惜文微微抬眸,与楚艳章对视一眼,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
辛氏和冷折月两个傻子,想让他当替死鬼,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替死鬼!
辛氏以为自己把剩下的软枝黄蝉丢进水里就行了,却不知他早就将一截根茎丢进了院子里最僻静的角落。
至于那封信、冷惜文轻笑,正如楚艳章所说,如果单单只是在院子里发现软枝黄蝉,证据还不够充分,必须要将心事和冷折月钉死,才能定他们的罪,永无翻身之日。
而钉死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书信。他提前偷走了辛氏和冷折月平日练字的废稿,拿给楚艳章。
楚艳章深藏不露,有一手极好的临摹本事,伪造辛氏和冷折月共同密谋的内容,再由冷惜文带回去。
他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还要每日去辛氏的主屋请安,趁机在主屋里塞下一封信他们十分容易,且不被发觉。
“我们是冤枉的,这软枝黄蝉不是我们弄得,我们更加没有写过信啊。”
冷惜文看着辛氏和冷折月垂死挣扎,心中格外畅快。
这两父子作威作福,终于也有死到临头的一天了,而他,终会替他们渴望的青云之路。
只可惜啊,告发的下人不知为何来得这么快,以至于冬儿还来不及将毒花拿给两个女孩儿,不然冷山雁不能再生养,又舍不得将富贵权势拱手让人,自然会扶持唯一的弟弟上位。
可惜!可惜!冷惜文懊恼。
白茶立马拿过信,给冷山雁看。
冷山雁看完整个人如遭雷击,然后被孟燕回一把抢夺过去。
“果真是你们密谋要害死冬儿和阿琉姝儿,你们这群毒夫!冷山雁这就是你养的好娘家!”孟燕回气急败坏,狠狠抽了他们两个耳光!
“到底怎么了,拿给我看看。”楚艳章明知故问,拿过轻飘飘的信纸。
夕阳西下,屋内光线昏暗,楚艳章有些看不清里面的字,费力地揉了揉眼睛,拿到烛火边细看,突然惊叫了一下,又猛地捂住嘴。
“你叫什么?”孟燕回扇得手掌生疼,回头道。
突然,他看见楚艳章手里颤颤巍巍的信纸,在火光中突然慢慢显现出了原本不存在的图案。
“这是——”孟燕回不可置信,夺过信纸,隔着烛火慢慢烤。
图案的痕迹越来鲜明,最终显现出了全貌。
是两条龙簇拥着一个人,这是楚氏一族的族徽。
孟燕回气急败坏地讲这封信仍在冷山雁的脸上:“怪不得他们敢对三个孩子下手,原来是他们早就和楚王室穿通好了,他们不止要谋害子嗣,等沈黛末回来,说不定还要对沈黛末下手。”
“真是好谋算啊!你们竟然举家谋逆,谁会相信,沈黛末的公婆会是刺杀她的人!”
“不、怎么会?我们怎么可能谋逆?”冷惜文的得意僵硬在脸上,震惊地看向楚艳章,没想到他竟然在信纸上做手脚,诬陷他们一家谋逆。
明明楚艳章跟他说,他被冷山雁算计被囚,只是要报复他而已,没想到他竟然将整个冷家都算计了进去。
如果真是被打上了谋逆的罪名,那整个冷家除了冷山雁都难逃一个死字。
冷惜文面如土色,呆愣地坐在地上,想要解释却不敢开口。
他已经被楚艳章逼上了绝路,无论解不解释,都死罪难逃。
高座之上,冷山雁捏着信纸,脸色也是苍白一片,喃喃道:“怎么可能?母亲她怎么可能?”
孟燕回站了出来,沉肃道:“冷山雁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内宅之事了,必须得告诉沈黛末。”
冷山雁唇色泛白,眼底似有一滴泪隐隐闪过。
“让查芝即刻将母亲拿下,辛氏、冷折月、冷惜文、冷若雪,统统关进暗房,不需任何探视。白茶,再派人将这件事告诉席、父亲和兄长嫂子,至于妻主那边,我自会写信告知……你们都退下吧。”
辛氏等人被下人强行脱了下去,不住地哭喊哀求,但无济于事,如今谁也救不了他们。
冷山雁沉默地离开。
“是。”楚艳章微微欠身,眼中是疯狂的得意。
看着冷山雁如此失魂落魄,他心中狂喜。丰家衰落,冷家被打上谋逆的罪名,孟家崛起,冷山雁你腹背受敌,往后的日子不会比他好过,他肩膀颤抖,兴奋地几乎快要抽搐起来。
他仅仅用一点白醋,在信纸上画上楚氏一族的族徽,晾干之后,白醋就会消失,遇火烤之后,就会再次显形。一点白醋就将冷家杀绝,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楚艳章回到房间,将碗碟里藏着的剩余的甜白醋一饮而尽,强烈的酸味烧灼着他的喉咙,他却越发放肆大笑起来。
主屋之内,白茶看着冷山雁落魄的背影忧心忡忡。
虽然他也不喜欢冷家,可到底一个姓氏,冷家遭难,势必会牵连到冷山雁。
“你也下去吧。”冷山雁站在摇篮边,看着安静沉睡的姝儿和阿琉,低声道。
“是……公子您也别太难过,娘子她知道这件事跟您无关,不会迁怒于您的。”白茶临走时安慰道。
冷山雁轻轻嗯了一声。
大门合上,冷山雁抱起睡得乖巧的姝儿,小心翼翼地搂进自己的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薄冷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这弧度越来越大,笑意越来越深,直至他整个身子都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笑得疯狂而张扬,暗黑织金的长袍在烛火之下,如地狱焰火猛烈地燃烧着,如澎湃汹涌的浪潮般涌动着,却怎么也焚不尽他眼中的癫狂。
“意外之喜,真是意外之喜!”他抱着姝儿大笑,神情亢奋癫狂。
“真是没想到,楚艳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用,被囚禁了这么久,这把刀子终于锋利了些哈哈哈哈、终于他们终于可以死了,谁都阻碍不了黛娘了。姝儿,我的姝儿、”
冷山雁忽然蹭了蹭姝儿的脸,仿佛神经错乱般笑着喃喃低语,美得狂艳至极不可理喻。
“姝儿,你的父亲是个贱人,杀父弑母,谋害全家,我死后会是什么下场?我不知道,我不在乎,只要她安稳就好。姝儿你知道吗?你的娘亲太好了,好到连我都认为她和谁在一起都能幸福,若是没有我,楚艳章、孟燕回、文郁君,她是很多人的救赎,可我没了她却活不成。”
第214章 逼王
在将冷家所有人关押之后的第二天,白茶趁着冷山雁用膳的间隙,将左右下人屏退,低声道:“公子,柴房里的惜文公子他一直吵着要见您,说您若是不去见他,他便撞柱自尽。”
冷山雁轻咬了一口春笋蕨菜馅的山海兜,低敛的眉目连抬都没抬:“他要寻死,那便随他,左右坟地已经买好挖好了。”
白茶有些为难,道:“公子,我知道您气他们与外人勾结,但终究是您的母家,若冷家真的被打上通敌的罪名,您也会被牵连。而且惜文公子已经闹了一夜,又是割腕,又是咬舌,他不像是在做戏。”
“我也不是在做戏,他既然是真的寻死,那便让下人盯紧了,一断气就趁热埋了。”
冷山雁继续面不改色地吃着早膳,冷艳的脸上露出几分病态凉薄。
他心知冷惜文找他,就是为了坦白一切,最后博个机会,毕竟在他们眼里男子都离不开母家势力,一损俱损。
但殊不知,这种东西冷山雁他压根不在乎。
冷山雁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冷家团灭的心思才放任冷惜文和楚艳章勾连,不然在眼线遍布的内宅,凭他们两个人真的以为能完成这么多事?就连孟燕回都是他故意差人通知的,否则这场戏就演不圆满。
“这件事瞒不住,不知道多少请求处置他们的信件已经飞到了妻主的营帐,我自然不能包庇。”冷山雁到。
“可公子您?”白茶有些担忧。
冷山雁回头看了摇篮中熟睡的姝儿和阿琉:“我育有两女一子,纵然受些牵连,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将府内的祸患除掉了。”
冷家一家人究竟是怎么越过重重关隘来到璧城,背后有何人关照,他一直怀疑。
“可公子往后就要受委屈了。”白茶道。
“这算什么委屈?”冷山雁捏着白瓷勺子,在汤碗中微微舀着,清亮的汤色如雨水滑落。
事关沈黛末,他总是不近人情的排外,亲族不过如此。
很快,冷家的事在璧城权贵的圈子里散布开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冷家人完了。
冷山雁虽然因为沈黛末生育子嗣有功,不会被牵连其中,但说不准地位会因此动摇。
再加上从前的死敌孟灵徽突然加入了沈黛末的阵营,导致孟燕回的地位水涨船高,直接威胁到了冷山雁。
贵夫们最是势利眼,开始给孟燕回送礼巴结。
白茶作为管理内宅的大管家,得知此事后气得不行,却碍于冷山雁的命令,不敢阻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孟燕回的风头一日塞过一日,彻底将冷山雁掩盖。
鹤绥府是紧挨洪州城的小城,互为掎角之势,一旦被进攻,则双方可以互相支援,想要一口气拿下洪州城和鹤绥府,免不了一场大战,若是遇上一个善于守城的将领,战事甚至能拖至一年后。
但孟灵徽大开鹤绥府,开迎沈军的举动,无疑将这种军事平衡打破,给了师英致命一击。
沈黛末对降军开出了她们无法拒绝的条件,再加上师英大势已去,所以这些降军并未发生叛乱,直接归顺。
而没了鹤绥府,洪州城的北面门户大开,让沈黛末的军队长驱直入,再加上她手里有太后的诏书,简直不要太师出有名。
洪州城很快被围,作为都城,洪州城的城楼高大,沈黛末足足强攻了一个月,终于等到洪州城内粮草断绝的那一日,师英不得不率军突围。
沈黛末等得就是此刻。
吱呀一声,残破不堪的城门被缓缓打开,沈黛末见势即刻拔剑,大喊冲锋。
“砍下师英头颅者,赏千金!加官进爵!”
话音一落,早就按捺不住的兵马如同瞬间开闸的洪水,呼啸着冲着出去,弓弩手万箭齐发。
而洪州城楼下,刚刚被打开的城门,在弥漫的硝烟中冲出了一队疲惫不堪的骑兵,骑兵周围是一群拿着盾牌保护的士兵,在这些兵马中央,赫然围着一辆车驾,车驾四面镂空,仅有一张遮阳的小顶棚,车身精致而轻巧,由二匹骏马拉着,一个华服锦袍的女子坐于其上,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面露惊恐之色。
而在女子的身后,锦衣一角,露出一截滴血的剑尖。
沈黛末猛然惊觉,朝着身后激烈摆手,大喊道:“收箭!收箭!”
也正是在此刻,一支长箭于万军之中,精准地射中了沈黛末的挥舞的肩膀。
“大人!”身边的亲卫军大喊。
“无碍,并未射穿盔甲。”沈黛末面不改色,将箭矢拔下折成两段丢掉,冷声沉沉道。
“皇帝陛下再此,谁敢冒犯天颜!”对方阵营突然传出阵阵高喊。
沈黛末脸色阴沉,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默默换了右手握住缰绳。
果然那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就是楚慧娆,而躲在她身后,将楚慧娆当做人肉盾牌的人就是师英。
正在冲锋的士兵一听到皇帝,顿时束手束脚起来,谁都不敢贸然攻击,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杀皇帝,就连向来一直莽出名的雷宁都不敢动手。
正是有了楚慧娆这个盾牌,成功给师英创造了突围的机会,她们冲破包围圈逃了出去。
“追!但不可伤了皇帝。”沈黛末咬牙道。
楚慧娆如今虽然只是一个吉祥物,但如果沈黛末杀了她,麻烦会比利益大得多得多。
“是。”亲卫军将沈黛末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
师英虽然成功突围,但大部分兵马已经殉在了城中,带出去的不过一万多兵马,已然穷途末路。
沈黛末成功入主洪州城。
营帐内,沈黛末趴在床榻之上,衣衫半褪,肩膀上赫然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已经染红了她半个身子。
刚才在战场之上,她为了不折损士气,故意隐瞒伤情,直到现在才召了军医。
军医查看了沈黛末的伤势道:“大人伤口出血不止,应该是中了二棱倒刺中空箭头的,疮伤极大,这才导致血水止不住。”
沈黛末灌了一杯烈酒,狠狠心道:“既然是倒刺,那就直接从另一面拔出来吧。”
“万万不可,箭簇中空极有可能放了狼毒,从另一面拔出来,会让伤口感染更深,反复溃烂,危及性命。”军医劝阻道。
“那你看着办吧。”沈黛末叹气,她自从决心走上战场,争一争这个天下,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觉悟,再加上古代糟心的医疗环境,活到现在她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那大人且忍一忍了。”军医道。
“……嗯。”沈黛末直接仰头对着对瓶吹,用酒精麻痹痛觉,但酒壶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她抬眸对着护卫道:“再去给我那两壶酒来。”
“是。”
“要烈的,最烈的。”
“是。”
军医拿出一把细长的小刀,在烛火上烤了许久,烤得刀身火红,切开沈黛末肩胛骨部位的皮肤。
沈黛末睫毛飞快地颤抖着,手握紧了床栏。
时光煎熬缓慢,沈黛末一声不吭,感觉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军医一刀一刀切割自己肉的声音。
过了不知多久,大夫终于用夹子夹出了埋在她肉里的箭头,因为箭头有二棱倒刺,拔出的瞬间鲜血飞溅而出,伤口开裂更大,皮肉倒翻。
沈黛末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地往外冒,牙根都要被咬碎了。
“果然有毒,幸好有盔甲阻挡,箭尖并未扎入骨头太多,狼毒应该没有渗入太多。”军医庆幸道。
沈黛末才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解脱,挣扎着要坐起来。
此时军医又缓慢道:“只是大人,狼毒虽未深入骨头,但皮肉已经感染,必须剜肉治疗,会很疼但属下这里有麻沸散。”
沈黛末刚撑起来的手又默默趴了下去,正好此时护卫已经将烈酒抱来。
她揭开酒盖,吨吨吨——
猛灌两大口后汹涌的烈酒从她的嘴角溢出,打湿了衣襟,酒气蔓延,她与护卫四目相对。
“不必用麻沸散了,身为将领,若是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如何带兵领将。”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有着令人惊叹的淡定。
“大人?!”
“大人!”
军医不可置信。
小护卫满眼崇拜的小星星。
沈黛末轻阖眼眸,上位者气势尽显。
军医开始剐肉,因为疮伤面积很大,所以剐下的肉也不少,深及骨头的部位甚至需要剔下来,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血淋淋的伤口她的肩胛骨上开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血花。
孟灵徽急匆匆的进营帐,看到的就是沈黛末被剐肉的场景,脸色瞬间苍白,鬓边的紫藤花在惊骇中摇摇欲坠。
沈黛末拿酒壶的手微微颤抖,泪水在心里倒流。
好痛,她不该装这个逼的。
等军医包扎好伤口后,沈黛末感觉自己人已经快没了。
“大人好好休息,属下会傍晚时分再来为您换药。”军医说完便告退了。
孟灵徽慢慢走上前来,摇颤的紫藤花琉璃簪显示出她不稳的步伐:“怎伤得如此严重?”
沈黛末酒量本就不好,为了麻痹神经喝了这么多,痛意与醉意并存。
她趴在床上,淡淡笑道:“没事,已经好了。”
“射伤你的人是师英身边的将军巫思默,曾为弓箭手,箭术百步穿杨。”孟灵徽声音哑着,带着隐怒。
“怪不得能在万军中射中我,原来不是误射,这样说来我还不算倒霉。”沈黛末趴在枕头上,声音即便虚弱,也必须强撑着精力旺盛的模样。
众军不知道沈黛末中了箭,但亲信将军知道,为了军心稳定,她必须像个刀枪不入的钢铁人,哪怕中了箭也得精神熠熠,尤其在决战的关键时刻。
“报——”士兵进入,呈上一封信:“大人,璧城来的家书。”
沈黛末的眼神微亮:“快拿上来。”
士兵将家书给她,沈黛末如今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拆信变得很困难。
“我来吧。”孟灵徽坐在床榻边,替她拆开信,将折叠的信纸交给她。
沈黛末用指尖挑开信纸,认真地读着里面的内容,连额头上的冷汗流到睫毛上都顾不得。
孟灵徽眸光晦暗,从袖中掏出带着香味的帕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擦拭。
沈黛末诧异地将目光从家书移向她,余光瞥见了旁边愣住的小护卫。
孟灵徽收回帕子,自然地笑道:“大人与雁郎君感情甚笃,受了伤还撑着看信,要是让雁郎君知道您受了伤,怕不知道要怎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