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要求速战速决,因为司明明之前主导过打通员工离职及裁员薪酬福利清算的系统,所以员工只需要发起申请就能看到自己可以拿到的补偿。
那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是当时市面上最能拿得出手的政策。有些人非常乐观,有着顶级公司的光环去到任何公司都有更好的收入和未来,至少短时间内看是这样的。但也有员工对手中的项目葆有很深的情感,对公司的决定不理解、不支持,想要申诉。那个员工就是艾兰。
司明明的三个下属分别跟艾兰谈过,都被她强势拒绝了,最终流程到了司明明这里。
她清楚地记得跟艾兰谈话的那天。
是那个专家员工出事后的第九天,他人还在ICU,而司明明已经又完成了对一个部门的调整。公司里的人说起司明明,都恨不能啐一口。没有情感的司明明,自己还在漩涡里,就要对其他部门挥刀。这个女人真的可怕。
司明明不知道艾兰是不是也这样想,但当她看到艾兰的一瞬间,她知道艾兰跟别人不一样。
她进了会议室,先对司明明跺脚,像一个小女孩在撒娇。紧接着她坐下,眼睛就红了。艾兰是委屈的。她兢兢业业,能力卓然,因为性格不讨喜升职之路坎坷,但几乎所有老板都知道:艾兰出活、值得信任,艾兰是个超级棒的基层干部。
司明明先是递给艾兰一张纸,也给自己留了一张。
“我对公司的决定不理解。”艾兰说,她把自己的项目意义、自己所处的位置发挥的作用跟司明明细细地说了,艾兰说:“这是一个伟大的项目,它会让偏远地区的小朋友、留守儿童、孤儿,也能有平等的阅读的机会。我敢说这样的阅读场景,是非常伟大的。”
“但是它短期内无法为公司盈利。”司明明是认同艾兰的,她的情怀闪耀着光辉,她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很可惜,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消亡的年代。无论是公司还是个人,首要考虑的都是活下去。而不是多读书。
艾兰流下了一滴泪,但她很快擦去了。
司明明关掉了录音,这是她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关掉了录音。她说:“艾兰,不只是你,我也有困惑,我也岌岌可危。你应该知道我的处境。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建议你拿着这笔不错的赔偿金,以及你的股票行权,可以放在年中那批以后。这几个月,重新休整,再出发吧。”
司明明还说了很多,她关于人生和未来的思考,最终艾兰点头,拿起了笔,说:“我签字。”
在司明明通知下属准备资料的时候,艾兰偷偷关掉了手机的录音。
艾兰签字龙飞凤舞,像一片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天空,注定不能被定义和描述。
当她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司明明有一种非常悲壮的情绪。这种情绪将她淹没了。
当她回到家里,听到苏景秋的口哨声。他根本不知道发愁,在厨房研究新的菜谱。只因为这一天早上他放出豪言,要做美男子中最会做饭的,会做饭的人中最会赚钱的,赚钱的人中最帅的男的。闭环了!他给自己竖个拇指:牛逼了!闭环了!
司明明上前抱住了他后背:“我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苏景秋说:“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司明明问他。
“涛涛在国外, 帮我卖了一个配方。”苏景秋有点得意:“这么说吧,就我那个糕点,拿出去比赛也是能拿大奖的!”
“是每天排队限量那个糕点吗?”司明明又问。那糕点的确不错, 用料考究, 她时常见到司内同事的桌上放着。那时苏景秋替她请同事吃饭送的也是这款糕点,深得大家喜爱。
“对。怎么样?”苏景秋扬起眉头问, 企图得到司明明的夸奖。
“卖多少钱?”司明明又问。
“500美元。”苏景秋说。
行,苏老板果然财大气粗,自己辛苦研究出的糕点配方, 500美元卖了。这个赚钱的观念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肯定要说我傻。”苏景秋说:“但那玩意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欣赏、爱吃、想买。”
“那你怎么不卖给排队买你蛋糕的人?”
“因为他们没人想买。”
真奇怪。那款蛋糕那么好吃,喜欢它的人那么多,却没人想买它的配方。如果有人开口买,苏景秋会卖的。随喜赞叹,钱多钱少无所谓。他某种程度就是这样慷慨的人。
“不管怎样, 咱们家今天总算有好事, 值得庆祝。喝点。”司明明主动提议喝点。养生党接连提议喝点,这实属不易, 苏景秋连忙去拿酒, 可不能错过这等好机会。夫妻二人浅酌一番, 聊些有的没的, 但也算掏心掏肺推心置腹。
司明明说:“我萌生了一个念头,倒不是因为受打击才有的念头。我这个工作这么多年来就是风风雨雨, 这点打击不算什么。我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感觉不到自己在进步了。”
“那你就走?”
“不行, 说实话,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股票没有行权。”
“多少?”
司明明比了个六。六百万。公司每年发股票, 但都分几年行权,她还有很多没有到手。司明明是理性的,尽管她自己已经有相对于普通人来说金额不菲的存款,但她仍旧觉得或许可以等一等。
她自己心里知道,那位专家同事的家属不会轻易妥协,那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也一定会祭出谁来平息舆论。司明明的思考很深入,她跟艾兰说的是真话,她自己也在思考工作的价值和意义了。
苏景秋想:多少富婆要包养他,他都说要站着赚钱,不出卖肉体,这下好了,误打误撞,要靠“富婆”养着了,只是这富婆深藏不露,那辆破车更是掩盖了她身为富婆的尊贵身份。提起那辆车,此时他有话说了:“你思考的人生意义里,包括给你的破车修空调吗?”苏景秋说:“原本我以为它只是夏天热,没想到冬天也是真冷。”
司明明呵呵一笑。
她真正的笑的时候其实带着一点可爱,只要她不是礼貌地女强人向下兼容似地笑,就都带着这样的可爱。苏景秋挺爱看司明明笑的。
他自己爱闹,她如果不笑,那他就是个笑话;他爱闹,她捧场笑了,那他的“笑话”就还不错。
两个人喝了点酒,苏景秋有了点念头,但他不敢妄动。自打上次吵架后,他们的夜晚快乐时间的确很少。有时他手伸过去,司明明就会躲。不躲的时候也不像从前热情。
苏景秋知道她这个人,虽然事情过去了,但身体的体感还没过去。她得慢慢过去才行。
也不知这一天过没过去?
他躺在床上满脑子的不可描述的东西,司明明关灯了,他绝望了:完了,没戏了,明总关灯了。
被子却窸窣地响,紧接着一个人缓慢地向他爬。苏景秋一颗心被吊得老高,这会儿司明明递梯子了,可就由不得她了,一个翻身就压到了她身上。
司明明有点急。
捧着苏景秋的脸就咬了他一口。她没这么急过,咬得他嘴唇有点疼。
将她手按在头侧,贴着她嘴唇对她嘘一声:“别急。别急。”他说。
“我让你现在就进来。”司明明又要去咬他,他躲闪不及,索性由她去,并也回吻了她。
手向下,她还没准备好。
“不行,你还没准备好。”他说。
“进来。”苏景秋握住她手腕,在她耳边说:“我还没戴。”
他还有理智,意识到司明明或许把这当成一种发泄或解压,她压根不需要准备,她只需要开始,从而感受一种原始的撒野带来的快乐。
苏景秋遂她的愿。
只是他并不顺利,他不太擅长没有准备好就开始。
司明明哼了声,抱紧他,闭上眼胡乱吻他。这种感觉很奇妙。因为他小心,所以她并不疼。偶尔重一点,有点粗鲁,她就哼一声。
“苏景秋,我喜欢。”她说。她不知自己这一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隐约的想被摧毁的念头。可她放眼望去,只有苏景秋能摧毁她的意志。
她想他再狂野点,急得不成样子。
“你确定吗?”苏景秋问她。
“确定。”
他突然捞起她,悬空状态下的她失却了大部分重心,短暂地尖叫了一声。苏景秋找到她新的密码,就格外努力。结束了,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弯身流连地亲吻她,一遍又一遍,又缓缓开始。
黑夜将一切都放大了,司明明的压力感却减轻了。她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无论白天多烦躁,夜晚来这么一遭第二天就喜盈盈了。它能治病啊。
当他们终于结束,司明明的邪念也彻底消失了。但她的身体的余韵还没有消失,紧紧抱着苏景秋,罕见的黏黏糊糊的姿态。
苏景秋自然很受用,也紧紧抱着她,要将她勒死了似的。她抗议,他得寸进尺,问她:“一夜七次要不要试试?”
他自然是在开玩笑,一夜七次要么时间太短,要么质量不高,他实在不理解有些人在吹牛逼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实情。可司明明却感兴趣起来,说:“来。”
躺回去,闭上眼睛,准备挑战一下自己的边界。
苏景秋高兴了,管它一夜几次,司明明能有第二次他就烧高香,人就欺了上去。
这一闹就是大半夜,司明明通透了,觉得此番的养生效果不比喝一个月养生汤差。也理解为什么帝王不早朝了。
苏景秋呢,倒是累了,结束的时候对司明明说:“你分明是想谋害我。”转身倒头睡去。
司明明却睡不着,闭着眼睛胡思乱想,都是刻意避开工作。手机响了,她打开来看,是陆曼曼。她对司明明说:“我给你老公找了个工作。”
“什么工作?”
“当人体模特。”陆曼曼说:“他们要找个巨帅巨健康的,你老公行。”
“?”司明明发去一个问号:“你觉得苏景秋会赚这钱?”
“等他破产了他就想赚了。”陆曼曼说:“穿衣服的。”
“哦。”
第二天醒了司明明试探苏景秋,问他对做人体模特怎么看?苏景秋说:“怎么看?不看?一坐好几个小时。”
司明明就回绝了陆曼曼。她没想到的是这以后陆曼曼会一次一次给苏景秋介绍工作,究其原因是在司明明家里那一天,苏景秋对她不错,她决心报答。早晚有误打误撞那一天,这都是后话。
张乐乐在这一天发来消息,说她失业了,公司申请了破产。司明明问她怎么办?她说她找到了一个线上工作。那个线上工作是做线上会议助理,按工作量结款。一个月能有七千左右。
“够了。”她说:“我再找两份别的线上工作,月入两万不是梦。”
“社保呢?”司明明问。
“我解决了。”陆曼曼说:“我工作室也有线上工作,按正式员工走,有五险一金。”
“我给你跪下了。”张乐乐说,她开朗自信了很多,现在讲话也重新开起很多玩笑,经历了漫长的痛苦时光,她真正重生了。
困难横亘在人人面前,人人自危的时代到来了。
经济学家说所有人都将穿越一个漫长的经济周期,说这是未来十年中最好的一年。苏景秋对着电视呸一声:“传播焦虑,打死!”
司明明关掉电视,她决定认真跟苏景秋谈一谈。
在结婚伊始,他们都没有家庭意识,认为两个人是独立的个体,以后是福是祸、是难是易都各自承担。但现在司明明改变了想法,倘若他们决议这段婚姻将朝长久的方向维系,那么他们将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他们将共同沉浮。
“我想建一个共同存款的账户。”司明明说:“这笔钱我们都不要动,除非遇到大问题。”
“好。”
“那么每人每个月存两万。”司明明又说。
“好。”
“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意见呢?”
“因为在这个家里,小事你做主。”苏景秋说。
“在你心里根本没大事。”司明明说:“天塌了你都得先睡好觉那种人,心大。”
苏景秋哈哈大笑:“对。”
“可是你现在不仅没有收入,还要赔钱。”司明明说。
“我去兼职。你放心,我一定赚钱,我不会待在家里做无所事事的男人。我不会让明总想起我就觉得头疼,觉得自己选了一个没有用的人。”
苏景秋被司明明感动了。在此以前,他有想过他们做一辈子夫妻,但并不确定司明明是否有这样坚定的念头。可司明明在这样一个上午,在他的未来看起来即将破产的上午,提出了与他共同经营生活。他们将有一个共同的存款账户,以后将共同面对人生的风雨。
从此他们真的是有脊背可以倚靠的人了。
这让苏景秋有了无穷的力气,他给顾峻川发消息:“快,给我安排活。”
“你不是嫌搔首弄姿?”
“我长这么好看,不搔首弄姿可惜了。给我来最骚气的衣服!”
“你没事吧?”顾峻川问他。
“我要跟我老婆一起存钱。”他说。
又来了。顾峻川翻了个白眼。
在他们计划未来的这一天,发生了一件极其不好的事。那位同事去世了。
人生在世,这件事听起来轻飘飘的,大家在传播的消息也只是说有那么一个人,死于工作疲劳,但并未得到公司的妥善安置。连名字都可以没有,因为这个人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是他和她。
事件相关人等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包括司明明。施一楠曾叫司明明不要担心舆论,但显然这一次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专家员工的业内影响力巨大,一时之间行业之内的大多数人站了出来。
艾兰一直在翻网页,一遍一遍听那天的录音;消失很久的陈明也在关注了一切消息,这一天他突然找到了司明明。
司明明不知道她会被舆论和现实推向哪里,但那又似乎不太重要。她只是会梦到那个同事,梦到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真的非常荣幸能见到这个领域的翘楚,见到您,我想,这会是一次非常伟大的合作。
是的,她这样说的。
陈明要走了。
他的人被裁撤了, 公司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个,主动辞职,对外保密, 三年竞业协议;第二个, 去投资子公司做管理者,待遇平移, 约等于下放。
他选了第二个。
陈明不能待在家里,最辉煌的时候跟公司里其他几个中层管理者在同一个小区里买了别墅,他骑虎难下了。三年竞业无疑断了他的后路。至于用户信息泄漏的事, 他算是躲过去了。他比从前更低调了,司明明看出要他收敛锋芒,选择做一个中庸的人,企图以此度过这个困难的时期。
司明明看着他走出她办公室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见陈明: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日子,做着公司里最炙手可热的项目, 甚至拿过公司的年度项目金奖。司明明没法评定他是好人或者坏人, 但是人总会有意识的游走和偏差,这很难判断了。
陈明留在她桌子上一个文件, 司明明打开, 看到里面是一个u盘, 而陈明对此只字未提。他只是给她发了一条只有两个字的消息:保命。
司明明是陈明招进公司的, 他们甚至传过绯闻—陈明是明总火箭晋升搞定的第一个男人。这样的故事非常香艳,哪怕过去多少年, 仍旧没被人遗忘。现在,陈明交给了司明明一个文件。
司明明没在公司电脑打开, 而是放进了包里。技术对她说那段被裁剪的录音无法复原。没有司明明所在公司的技术复原不了的文件,司明明知道, 那段录音永远消失了。
司明明也是活到这个年纪才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没有答案。但人不能因为没有答案就放弃追求答案。
晚上回到家里,苏景秋不在。他神神秘秘,白天给司明明发消息说在追求自己的“剩余价值”,然后就没有动静了。他不在,家里有一种出奇的安静。少了一个军队一样。明明只是一个大活人不在而已。
司明明先去书房听了陈明留给她的东西,她对里面的内容并不震惊,因为她早就猜到了。但她的心情仍旧很沉重。她在电脑前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也就一瞬间有了底气。
她不知该干什么,想起苏景秋每天吹着口哨在厨房折腾,好像那厨房有什么天大的魅力,于是也决定去厨房探秘,做上两盘“好菜”。
打开冰箱,是苏景秋做好的“预制菜”,做起来很容易,丢下锅炒就好了。这点事难不倒司明明,她非常有信心。在下厨前给苏景秋打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吃饭。
他那边不算安静,他应该是小跑着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做贼似地回答她:“吃,吃,但我要很晚到家。”
“你在干什么?”司明明又问。
苏景秋有点为难,支支吾吾。恰巧这个时候电话里竟然有陆曼曼的声音:“老苏,你快点!”
苏景秋应了声,挂断电话。司明明一头雾水,不是,怎么回事?苏景秋怎么跟陆曼曼混到一起了?她直接给陆曼曼打电话,问她:“你是不是让苏景秋去做人体模特了?”
陆曼曼头皮发紧,察觉到了司明明的怒气,忙撇清自己:“是你老公要做的,不是我逼的啊。你老公说他最近没什么事儿,准备找点乐子。”
哪里是找点乐子?司明明心里清楚:苏景秋惦记每个月存两万到他们的共同账户,但他的生意现在在赔钱,他给自己找起了兼职。
不知为什么司明明有点生气。她生气是反应在了炒菜的动作上,开大火,将苏景秋备好的食材一股脑下锅里,气哼哼翻炒。出锅时候真是乱糟糟,没有了美感。
苏景秋进门看到司明明端坐在餐桌前,睁着一双幽幽的狼眼看着他,吓得他很想抱头鼠窜。但人还是小心翼翼上前,说:“老婆。”
“吃饭。”司明明二话不说,起身为苏景秋盛饭。苏景秋也的确是饿了,抱着碗生猛地扒了一口饭。那口饭真是要了他狗命,他吃了口盐。起身准备把那菜回锅,却听司明明问:“怎么?不好吃吗?人家辛苦炒的呢。”
人家,这个词用得妙,苏景秋意识到她的怒气了。于是坐回去,硬着头皮吃司明明做的饭。他心想自己可真悲惨,白天被那群二十啷当岁的小年轻围观身体,晚上被自己的老婆司明明围观吃饭。他这一天,注定是围观的一天。
等他吃完饭,喂饱了,该杀了。
司明明问:“说吧。”
苏景秋其实不想让司明明知道。他跟陆曼曼说好了,瞒着司明明。也不知为什么,大概是男人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但今天好巧不巧,司明明电话打来的时候陆曼曼说话了。司明明多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之前陆曼曼介绍的。我正好今天闲着,就去了。”苏景秋为自己解释:“我不是要放弃自己的生意,单纯是想多开开眼界。”
“你眼界还需要开吗?”司明明又问。
“需要,需要。做人得谦虚。”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司明明又问。
“气我瞒着你。”苏景秋学聪明了,一下就猜到了症结所在。司明明没说话,起身走了。苏景秋松了口气。
到了晚上,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司明明命令他靠在床头坐着不准动,而她坐在他腿上,死死盯着他。
苏景秋脊背发凉,感觉司明明要吃了他似的。
“穿衣服了吗?”司明明突然问。
“什么?”
“当人体模特穿衣服了吗?”司明明又问。
……了。”
司明明捏着他胳膊的皮肉:“胳膊露了吗?”
苏景秋想了想:“……
话音没落,司明明就狠狠捏了他一把。接着又问:“脖子呢?”
苏景秋刚疼得哼了声,这会儿又故意犯起欠来:“当然。这都打春了,谁还戴围脖。”
司明明上前就咬一口,她使了劲儿,苏景秋又哼一声,手臂突然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那我要是说没穿裤子,你还要将我家伙事咬掉吗?”
什么屁话!司明明用力捶打他,被她拧住了双手。苏景秋明白了,司明明对他有了占有欲。这种占有欲在司明明身上是很罕见的,所以他格外欣喜。
将她狠狠搂住,掌心烫着她的脊背和腰间。
“以后就给你看。”苏景秋说:“这活以后不接了,行吗?”
司明明没说话,挣扎着让他放开她。他当然不能遂她意,顺手关掉了灯。
苏景秋喜欢关灯后的司明明。她或许觉得黑暗让她自在,所以格外放得开。黑暗也放大了他们的感官,因为闭着眼睛,所以每一次抚触都更加强烈。
白天各自担忧自己的前程,夜晚覆在一起就会忘记一切。但下一天一切又会继续。
专家员工的妻子在网上公开发布了一则声明,将专家近来的体检报告发到了网上,他的身体呈现出过度疲劳的状态很久。这让舆论再次升温,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把箭头指向了公司的离职谈判,认为那其中存在极大的欺诈性和不公。
而司明明也被人指了出来,连带着她的“事迹”。
有人骂司明明是资本家的走狗、有人说她是靠身体升职的垃圾、有人说她抢夺了别人的晋升机会,更有甚者污蔑她行贿受贿贪污腐败。
有一天司明明去公司办公,收到了有人匿名寄给她的一束菊花。这件事让苏景秋彻底受不了了,他想干死干这傻逼事的人,太恶毒了。但他了解司明明,任何冲动之举都会给她带来麻烦。
苏景秋指着手机对顾峻川说:这钱赚的太他妈委屈了,司明明好可怜,我要心疼死了。男子汉大丈夫,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可司明明对他说:别担心,我可以。只要回家能吃上一口热饭,我就很开心。
司明明在等公司的态度,但公司只是对她说:等一等,舆论冷下去。她照常上班、居家、上班、放假,每天过得都极其艰难。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站出来,但最后她都沉默了。她想:还是要相信这家培养了自己的公司,她在这里飞速地晋升,衣食无忧,获得了远超别人的回报。没有任何一分钱是能白拿的。她既然站在当下的立场,那么她要思考的就不能仅仅是个人的得失。
这些道理她都懂。
所以当她面对排山倒海的指责、痛斥和污蔑,保持了沉默。她心里却是非常难过的,但她又深知一个道理: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随波逐流,他们容易轻信流言,并加入传播流言的队伍;他们不认识她没有与她共事过,为了流言更生动深刻,就加入杜撰的细节。大家都没有耐心去了解一个人,东西吃一口不合心意就说垃圾,见人一面就仿佛洞见了这个人的全貌。她不能在这时发表任何言论,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放大、被曲解、被继续传播。公司的决定是对的。
她主动找施一楠,提出休假。施一楠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件事影响力太大,双周会上董事会成员屡次问起。他不能硬保司明明,但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想司明明“死”。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了。
坐着火箭晋升的司明明,她的火箭,眼看着要被击落了。
直到有一天,在网上有一个实名发声的帖子,发帖人自称是被司明明亲自裁掉的人,叫艾兰。她放出了一份当时她裁员谈判的录音,并回忆了与司明明共事的过往。她说她所了解的司明明,是一个非常棒的管理者。她正直、善良、聪明、勤奋,有共情能力。并举例了当初用户信息泄露过程中她的种种,这样的管理者是做不出逼死别人的事的。因为她的良心是有温度的。
在帖子的最后她说:当大家的戾气无处发泄的时候,迫切希望一个人来承担。不问缘由、不问过往,只有这个人死了,舆论才能平息。但这不是问题的本质。问题的本质是:我们都曾以为自己是时代的佼佼者、中流砥柱,都以为自己在从事着伟大的事业,我们在享受着时代的红利,是亲人眼中的骄傲。我们错把自己失去这一切,归咎到别人身上。因为指责别人会让一切看起来更容易。
但事实是,我们只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粒微尘、伟大事业中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时代的红利不会永远落到我们头上。
去污蔑一个人,并不会让你拿回失去的一切。勇于面对事情的本质,才能让我们重新站起来。
在艾兰公布的离职录音里,她意气用事说我不要这些补偿,这是对我的羞辱。我要申诉。司明明对她说:艾兰,我们总要踏上新的征程的。总要。
司明明在电梯间里遇到了艾兰。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 有些人哪怕身处一栋楼,可能几年也碰不到一次。有些人,哪怕是即将离开的人, 在该遇到的还是会遇到。司明明觉得这个人或许就是“有缘人”。
她们都戴着口罩, 司明明穿着一件春末的束腰风衣,艾兰呢, 穿一件宽大的风衣。她的头发披在肩上,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睛会说话。她直直看着司明明。
司明明没记错的话, 这天是艾兰的last day,也就是说,这一天以后,这栋楼再没有一个叫艾兰的战士了。艾兰将回到人海里,开始她人生新的征程。
“最后一天?”司明明问她。
“是。明总。”艾兰仍旧叫她明总。艾兰在这家公司内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人,也没怕过什么人。她是敢在有副总裁汇报的会议上放大炮的人, 但她对司明明有种特殊的敬佩。虽然她们相交不深, 不过寥寥几面,但是真奇怪, 艾兰就是知道, 那个职场零度人、那个为人唾骂的司明明, 是值得她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