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恒收起器魂,带着湛云葳坐上青面鬼鹤。
湛云葳不得不感慨,器修就是方便,若非越之恒不可能卖青面鬼鹤这样的东西给仙门,她都想买几只过来。
鬼鹤飞了约莫半日,下午阳光最炽烈的时候,湛云葳才意识到,不知不觉秘境步入夏天了,秘境中寒冷无法抵抗,酷暑亦然。
今日便是七月廿六。
鬼鹤往悬崖飞去,最后在一个寒潭洞停下。
比起山谷中万物存灵,四面都是峭壁的悬崖显然更适合静养。
湛云葳本来已经觉得热,一进寒潭洞,如凉风扑面。
洞内不够亮,唯有寒潭反射着一线天光,水光粼粼。四处石壁平整铺陈,如古籍记载前人闭关数十年的洞天福地。
湛云葳用灵力探了一遍,没有异样才放心。见越之恒脸色更苍白两分,连忙扶着他坐下。
“你还好吗?”
越之恒点了点头。
湛云葳看过他的伤,知道这样的伤没法一夕之间痊愈。他一个人的话,是可以躲开石棱的,若非得护住她,越之恒其实不必伤得这么重。
湛云葳心里不免担心,一股脑拿出自己进秘境带来的东西,丹药、符咒,想找出能让越之恒好受些的。
翻找完,一抬头,才发现越之恒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动作顿了顿,其实湛云葳自己也知道,他们之间和先前隐有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来。
湛云葳问道:“你……昨日为何要救我?”
所以在巷口说的话,才是假的对不对?
虽然湛云葳当时就隐约知道,那并非越之恒的肺腑之言,但他永不再见的决心,湛云葳却能感觉到。
她心里也清楚,原本出了秘境后,能找到意缠绵解药,两人再无瓜葛。
越之恒得继续做他彻天府掌司,湛云葳也得修习御灵术,救百姓,重新振兴仙门。
他日相见,必是兵戈相接。
湛云葳明白,她相信越之恒也是这样想的。但若是日后再费劲杀她,不若让她死在地灵手里。因此昨日,她其实没指望越之恒会救自己。
没了灵帝之命,他唯一还有可能护她的理由,就是意缠绵还未解,他不愿掉修为。可那样的情况下,所有的灵修都无暇他顾,越大人从来都是聪明人,应该自保才对。
湛云葳心里浮现出一个几乎令她心跳失衡的猜想,对上越之恒的眼睛,所以……为什么呢越大人?
悬崖之上,安安静静,洞内只有寒潭滴水声。
滴滴答答,如敲击在心上。
越之恒注视着她的脸,发现少女一双栗色明眸,一眨不眨看着他。
湛云葳呼吸有些乱,长睫轻颤,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害怕。
说实话,越之恒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以往不想理湛云葳,又听她问废话的时候,往往都是冷笑反问,你觉得呢湛小姐。
但这次不同,越之恒知道自己若真这样问了,湛云葳就算少了那半缕魂魄,下一瞬也会给出那个他不愿、亦不敢承认的答案,届时又要如何反驳。
有的东西,无处可藏。
但越之恒还在地宫时就明白一个道理,真心不能轻易示人,否则若得不到回应,必定被践踏得鲜血淋漓。越清落总是被宣夫人践踏真心的时候,不就是个可怜的前车之鉴。他宁肯不吐露,也绝不要这样的下场。
更何况,他亦有需要湛云葳回答的。
越之恒靠着石壁,盯着她,问道:“湛小姐当时以为是谁,你师兄?”
湛云葳愣了一瞬,越之恒问这话时,虽然听不出情绪,平静至极,湛云葳却不知为何觉得,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个很重要的答案。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湛云葳摇摇头:“我知道是你。”
她轻声补充:“越大人身上有冰莲香。”
所以当时就算挡着脸看不见,她也第一时间认出越之恒来。
她说这话时坦诚,因着视线没移开,便清晰地看见了越之恒的变化。
她无法形容这是怎样一种神情,他眼里克制审视的东西有一瞬微凝,旋即缓缓化开,形成几分酸楚般的哀意,又似欢喜。
最后,那些东西,真的汇聚成了他眼底的浅浅笑意。
湛云葳不明所以,却感觉到了这个真心的笑意,她唇边也不由弯了弯,眼里带上笑。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高兴,她心里也软软的。
这个她回以单纯到近乎傻气的笑容,彻底盖住了他心里那点一碰就疼的酸楚。
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近到越之恒一抬手,就能触到她的脸颊。
他粗粝的手轻轻触上湛云葳的脸颊,近到呼吸相触,这般试探又旖旎的触碰,令湛云葳隐约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顿了顿,却竟然并没有退开的想法。
不同于七夕那晚在河边时的感觉,这一次很奇怪,当唇上落下轻触,她只觉得心跳几乎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呼吸紊乱,唇被轻吮含弄时,她手指轻颤,几乎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只能轻轻握住越之恒的衣襟,辰时就皱巴巴的地方,如今更是一塌糊涂。
手被人轻轻掰开,她以为终于要结束之时,却被他握住,引着她抱住他脖子。
而他托着她的后脑,低头继续。
湛云葳从没想过一个吻能这样缠绵而漫长,她轻轻颤着,腿微微发软。
他的唇擦过她的嘴角,在她白皙如玉的颈间轻吮。
她的那个问题他没有答,但所有答案,都在令她无法招架的一吻中了。湛云葳脱口一问时,没想到越之恒真有这份心思。
器魂被越之恒封在体内。
他的声音近乎在耳边:“今夜便是廿六了。”
她抬起一双水色盈盈的眸望着他,好半晌才缓过来越之恒说的是什么,七月二十六,但意缠绵的解药还没找到。魔物死的时候,内丹不知道去哪里了。
越之恒低眸:“你想清醒着试试么,湛小姐。”
平心而论,他并非重欲之人。
今日得到的回应,对越之恒来说已经算是意料之外,这份滋味远比第一次那个雨夜更令他满足。
然而今夜便是意缠绵发作之时,比起迫不得已事后湛小姐胡思乱想避开他,他更倾向有事先解决。
湛云葳神色有一瞬窘迫。
她想,越大人其实算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不论是王朝还是仙门,对世家子弟的教导多有严苛,不管背地里行为再放浪,面上也必须端着君子做派。
男女之事,更是避之不谈,这种话不论如何也没谁敢问出来。
然而越之恒不同,他自幼在地宫长大,比起缄口不言的情感,他曾经在房间看避火图,也能面色坦然,和看正经书籍并无异样。
湛云葳见他虽然呼吸略有紊乱,神色却并无冒犯之意,赧然便浅了许多。
她不免有几分挣扎。
虽然唇上轻微的酥麻之意在提醒她两人方才发生了什么,可圆房这样亲密的程度,似乎不、不太好吧?
但湛云葳内心更不愿被赤蝶掌控,对这样的邪物听之任之。御灵师在世间身不由己的事已经足够多,从她修习控灵术开始,便是不想被任何东西掌控。
更何况……
她迟疑地看看越之恒,越大人应该也不是热衷要做这个。
她记忆里,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似乎对此事都淡淡的。上次虽然他挺专注的,但也及时停下了。
越之恒其实也没觉得湛云葳会应,他早就说过,她的神色最是好懂,想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
他并不想破坏如今来之不易的氛围,轻轻拨开她脸颊旁的头发,刚想说没关系,却见湛云葳壮士断腕般点了点头。
越之恒顿了顿:“那我继续?”
她轻轻应:“嗯。”
湛云葳起初想,左右也、也不是没经历过,没什么好紧张的,就像上次一样,说不定很快就过去了。
但很快,她便发现不一样。月光倾泻而下,衣衫被一层层解开时,她还能告诉自己,这很正常。
可当他低下头,唇如蹭过含苞欲放的花,绯红之色一寸寸几乎染上她指尖。
他、他非要这样亲么。
她幼时第一次吃最甜的饴糖,也不曾这般……这般……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有种过分的迟来耻意。
她在他唇齿和掌下轻颤,天光从寒潭之上落下,身下垫着他的外衣,她身无寸缕,越之恒却几近还是衣冠整齐的。
她咬唇,行了吧?她甚至想抬臂遮住自己,却被他扣住十指,避无可避。混沌之际,她才隐约看清他眸中之色,几乎被烫到。
越之恒握住她的手,带她解自己的衣带。
总不能一直不会,每次都打成死结吧,湛小姐。
他教得很细,她总算磕磕绊绊解开,因着背上的伤密布,越之恒没有完全褪去衣衫。
到底狰狞的伤口……并不算好看。
她眼中含着迷濛水雾,有几分好奇,又实在羞赧,不经意一瞥,染上几分茫然和震惊。
越之恒觉得她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可爱,他也猜到她在想什么。和你昨夜所见不一样了对吗?
他收回湿润的三指,身子下沉时,心想,他得收回最初的话,他并非不重欲。
寒潭内水声哗哗。
他埋首在她颈边,唇轻轻触碰,无奈轻哄道:“松开一点啊湛小姐。”
她也不想,可是言语被撞碎,几乎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间全是颤音。
“你轻、轻……”
湛云葳眼角水光几乎溢出来,落水深深浅浅,这时候才发现并非一瞬之事,可是现在后悔似乎有些晚了。
他若不握住她的手,她几乎没有着力点,这陌生的感觉,比赤蝶掌控还要磨人。
她埋首在他颈间,努力将喉间的声音咽回去。他托住她的后颈,喉结轻轻滚了滚,让她更深一些埋入自己怀里。
湛云葳呼吸急促,偶尔从喉间溢出来的音,总能得到他更猛烈一些的回应。山洞里有股奇异的味道在弥散,混杂着冰莲香。
冰莲香?
湛云葳睁眼,才发现越之恒背上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来。她打了个激灵:“越、越大人,你停下来,唔……”
越之恒大抵知道她在顾及什么。
他动作不停,轻喘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她下巴搁在越之恒肩上,头皮麻了麻,她看着就要疼死了。
“那你快……嗯……快点。”
这回他说:“嗯。”
可是显然这种时候两人并非同样概念,她眼睫轻颤,只觉得时间分外漫长。
理智终于战胜身不由己般的沉浮,她模糊记起越之恒方才是如何进行不下去的,于是紧紧揽住他。
别了,你伤太重了呀。
越之恒没想到她猝不及防这样做,身子一僵。
天幕还未完全黑,寒潭滴水声总算停歇。她被烫得抖了抖,也很意外。
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就这样结束了,抬眸望了眼越之恒:“你……?”
越之恒森然咬牙:“湛云葳!”
任谁觉得才开始,就被迫莫名其妙结束了,心里也憋了口血。
湛云葳呆滞了片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意缠绵确实也已经压制住了。
越之恒对上她诧异的表情,张了张嘴,有心解释什么,但看湛云葳的神色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她眼中虽然还有没有褪去的情欲,却已经退开,并上膝盖,低声道:“要不你先止血?”
月上中天,今晚是个再晴朗不过的夜。
器魂被放出来,一下就感觉洞里的气息怪怪的,越之恒已经穿戴整齐,心绪也平静下来,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
他看了眼湛云葳,有心想和湛云葳商议一下。
这种事,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商量,什么时候停,湛小姐能不能,等等他。何况他能明显感到她其实也没彻底尝透这滋味。
然而湛小姐一直在寒潭边忙碌。
器魂被放出来,熟练地生火,越之恒靠在光滑的石壁边,望着那个清洗痕迹的背影。
她连她自己都嫌弃的样子,实在是……有几分可爱。
她小衣弄脏了,也不肯用灵力敷衍过一遍,自己悄悄跑到寒潭边清洗,然后再用灵力弄干。
他往火堆里扔了根木柴,光看着她忙碌,就能看半晌。
越之恒的情绪其实很少外露,器魂出来时,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情绪,令它都欢愉起来,忘了身体的虚弱和痛苦。
它也趴在火堆旁看那远处的少女。
湛云葳已经清洗完并且晾干,正在愁去哪里换。意缠绵今夜不会再发作,今晚的细节她半点不敢回想,也不能再当着越之恒将小衣穿上。
不等她想出何解,寒潭之下却突然有了动静。
作为敏锐的御灵师,湛云葳竟然都没第一时间觉察到,更何况还受伤、数丈之外的越之恒。
数股水流成绳,骤然缠上湛云的脚踝,她本就腿软,又是近战短板的御灵师,纵然反应足够快,掌心灵力击出,打散了水流,水流却在下一刻很快合上。
为什么寒潭内有危险她会意识不到?
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她已经被拖入寒潭之中。
“湛云葳!”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器魂甚至都没回过神,就发现身边的人飞掠而过,想也不想跳入寒潭。
它呆了好半晌,飞到寒潭边。
还有我呢!
它也顾不得下面危不危险,一股脑循着越之恒的气息追去。
越之恒触到金色结界的时候,神色沉下去,总算知道为什么湛云葳和自己都没有觉察。
这结界……不似妖魔所为,也不似灵修能做到。古老的法印在地上微微发着光,若是陨落神迹,作为数千年后的灵修,又怎能觉察?
寒潭之下,俨然还有一个小小天地,内里有个古老密室。
湛云葳已经不见了人影,地上只留下一个粉白的东西,越之恒走过去,将她的小衣揣入怀中。
器魂这时候也赶来了,蹲在他肩上,望着那令它有些生怯的结界。
越之恒冷下神色,祭出神陨,一鞭子劈过去。
他已经认出这是上古传承,约莫又和哪个老不死的脱不了干系。
可上古传承也分两种,能承受便是福气,不能承受殒命也在朝夕之间。也有入邪如地灵,永远困在这秘境之中,成为魔物。
他不敢赌,亦不会赌。
那结界仿佛有了意识,无形中睁眼,冷冷望着他,无声释放威压——
区区一个年轻修士,也敢强闯此地?
越之恒被反噬,本就伤重,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他冷笑着用拇指擦了擦唇边的血,器魂仿佛知道主人要做什么,有心阻止。
它抱住越之恒的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拦。
上一次和裴玉京一战,越之恒宁愿让器魂被生生斩去一段,也不肯开悯生莲纹。
此时闯上古秘地,却毫不犹豫。
但器魂本就最知主人心意,就算是错,就算献祭,也义无反顾。它松开手,融入神陨之内。
而越之恒也再次打开一道悯生莲纹。
这次鞭子再劈下,结界如薄纸,顷刻碎裂。
他步步往前,背上的伤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器魂慢慢壮大,虚弱不再。
它沉寂在神陨之中,器魂本该没有情绪,然而每次开悯生莲纹,它却能感觉到死亡和消散慢慢逼近。
它与越之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以寿命为祭。
每开一道悯生莲纹,便会失去十年寿命。它诞生之时,就知道主人多么想要好好活下去。
然而人在世间活一遭,总有些东西,是远重于生命的。
湛殊镜收回打听消息的灵鹤,低头一看,发现腰间引魂铃还是没半点动静。
他抬头扫视了眼周围的人,大师兄在角落包扎伤口,明绣缩在医修谷大弟子身后,脸色苍白,而裴玉京在拭剑。
神剑上映出他清隽的眉眼。
其实神剑并不需要日日擦拭,然而湛殊镜知道他心神不宁。湛殊镜弯了弯唇,其实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作为最早认识湛云葳的人,湛殊镜知道她看着柔和,实则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
他幼时性子骄纵,年幼失怙后来到长玡山,山中长辈对他多有关怀,最早湛云葳其实也对他不错。
她带他去摘长玡山新熟的灵果,又将自己养的灵鸟借予他解闷,听说他是剑修,甚至将所有积蓄拿去买了一柄新的灵剑。
那时候湛殊镜一腔愤懑,并不领情。他认定山主父女俩心虚,做这些有什么用,能换回他爹娘吗!
年幼的男孩将灵果喂了山里的狗,又故意将灵鸟拔了毛烤来吃,灵剑也被湛殊镜扔进了废剑池中。
然后他嘴里叼着灵鸟,和湛云葳打了第一架。
自然,湛殊镜没输。
他比湛云葳大四岁,又是个早早修炼的灵修,她一个小小御灵师,被揍得鼻青脸肿,而湛殊镜也没讨着好,脖子上最后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很多年后,湛殊镜才发现她并不像仙门中人那般爱原谅人。
山中家学上课,先生教仁爱,教以德报怨,湛殊镜坐后面,看她乖巧认真听。
却在下学后偶然路过她房间,听见她和湛雪吟说:“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湛雪吟嘴里塞满糕点:“你是说,先生说得不对吗?”
她叼着笔,脸上一道墨痕,边习字边道:“也不是不对,圣人心胸宽广,只是我不喜欢如此,这于对我好的人而言,多不公平呀。”
那天,湛殊镜在崖上郁闷地看了一下午蚂蚁搬家,总算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一辈子,湛云葳都会讨厌他。
可他才不在乎。
直到湛云葳十八岁那年七夕,和学宫少女们绣出第一个香囊,湛殊镜原本要去剑阁闭关练剑,却生生告了一日假,用不善的眼神盯着湛云葳。
没多久,湛殊镜看见那香囊出现在另一个少年身上。
刚过弱冠之年不久的剑仙,一席青衣,身负巨剑,他眉眼疏朗,几乎是所有学宫少女的梦中情郎。
他并不像幼时的湛殊镜,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情谊,他报以满腔温柔。
湛殊镜无言看着。
他知道,裴玉京也必定经营了多年,才换来这一点懵懂的情愫。
可不论怎样,从那日开始,裴玉京一举跃过湛云葳,成为湛殊镜心里最讨厌的存在。
湛殊镜总是在心里挑他的毛病,但其实他知道裴玉京是个很完美的人。
裴玉京家世好,修习刻苦,蓬莱有钱,还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生剑骨。
唯一的缺点便是身上担子太重,而裴玉京不愿割舍的东西太多。若在太平盛世,他必定也是仙山明主,这样的缺点算不得什么。
可仙门败落以后,这份缺点渐渐开始致命。
就比如前几日,从地灵手中逃出来后,那妖物的内丹也成了碎片散落,其中一片便恰好落在明绣身旁。
谁都知道,灵丹能酿出湛云葳需要的意缠绵解药,明绣却在逃出来以后,将那内丹碎片捏碎。
当时裴玉京的脸色很吓人。
湛殊镜全身都是血窟窿,冷眼看着明绣,一时也不说话。
再次弄丢湛云葳,湛殊镜都快破罐子破摔了,看见越之恒救了湛云葳。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满脸麻木。
他就知道那两面三刀的狗贼,心存不轨。
湛殊镜只想看裴玉京杀个明绣助助兴,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明绣之罪在于骄纵自私,仙门没有明确的法令惩处这样的人。
裴玉京作为少主,不能枉顾人命。
这也是湛殊镜觉得没意思的地方。
然而夜间,他们遇上了妖蛇,无数妖蛇从林间窜出,一条卷走了明绣,明绣惊恐万分喊着救命。
当时裴玉京坐在巨石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神剑始终没出鞘。
蓬莱大师兄伤得只剩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脸色苍白:“师弟,你不救人?”
裴玉京说:“伤重动不了。”
那一刻,湛殊镜才恍然明白,这小子并不算什么神坛之上、高洁无瑕的剑仙。
裴玉京若没点心思,以前根本不可能将少时的湛云葳哄得迷迷糊糊,答应与他定亲。
可想必裴玉京也清楚,在地灵坍塌那一刻,他放弃了湛云葳,便再没了机会。
这几日,他出乎意料地安静沉默。
大师兄觉得有愧于他,也不敢再说话,自己一瘸一拐去追。
这事最后的结果也挺荒谬,先前走失的仙门弟子及时出现,护着大师兄和明绣,与妖物混战。
天上一轮明月,裴玉京抱着剑,眼见从小到大的同门要被妖蛇吞吃,他还是祭出了神剑。
灵修们被捞了回来,也捣了妖物老巢,仙门收获满满,人人开怀,裴玉京却低眸擦拭神剑。一个字也不想说。
湛殊镜知道,他是个好人,却并非良人。
蓬莱奉养他长大,有的东西他已经不能割舍,可世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什么好处都占尽?
想起幼时湛云葳之言,湛殊镜难免幸灾乐祸。
以他对湛云葳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再喜欢裴玉京。
至于那王朝鹰犬,就更简单了。
湛云葳根本不可能和一个骨子里坏透的渣滓在一起,越之恒的刀对着灵域平民一日,湛云葳就能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他们二人唯一的牵连,也就只有那该死的意缠绵。
湛殊镜从怀中拿出一物,哼了一声。
谁还没捡到个碎片怎么的!
回去就给她解了,谁管越之恒,狗贼就等死罢。
溺毙般的窒闷感再次传来,湛云葳发现自己又身处在那个梦里。
但这次她不再是襁褓里的婴孩,她穿过挂着玉铃的长廊,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她坐在最高的椅子上,五官模糊,却平白让人觉得威严亲切。
下面不断有人在低泣。
“此事并无把握,您若以身封印,便是魂飞魄散,再不能归。”
女子笑道:“千万年过去,世间仅我族还有一息神血,吾等自上古便守卫三界安宁,今日妖魔出世,疫病横生,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若身陨能护万载安宁,邪魔不再出世,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亦愿意一试,虽死何惧?”
“小主子刚出生。”大祭司抹着泪,“她怎么办?”
女子闭了闭眼。
“她已经没有神血,我会将她……托付给山下百姓,族人不在,盛世却长存。惟愿她此生和三界其他孩子一样,不受饥饿颠沛之苦,平安长大。”
女子睁开眼,一双淡金色清瞳,仿佛隔着时空,对上湛云葳的眼睛。有柔情与爱,也有期待,最后化作万千希冀,散于星辰。
——泱泱,醒来,你要好好的。
湛云葳心神一颤,忍不住朝她跑过去,眼前却化作一片漆黑。
她骤然睁眼,发现自己被桎梏在一个石棺之中。
她周身被金色的光笼罩,棺中却四处遍布黑气,脑海里一阵又一阵的冲击,令她几乎想要捂住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此地。
然而她知道如今是什么场景,有人在试图夺舍她的肉身。
这石棺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原本是仙灵之石,一年又一年,染上执念和魔气。
无数原本善良的上古残魂,在寒潭底形成了邪戾之物,执着于死而复生。
夺舍一旦开始,很少有人能逃脱,更何况这里面殒身的前辈们,不知比她大了几千岁。
识海里仿佛针扎,灵丹也叫嚣着易主。
湛云葳紧紧抿唇,抬手结印,索性将控灵术打入自己体内,与它们争夺自己的神识。
不知过了多久,纯白灵力在她体内游走,残魂哀嚎,原本想要吞噬她,却一个也没跑掉,散在她识海中,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灵丹似乎也有了变化,泛出点点碎金一般的色彩。
湛云葳来不及看,她精疲力尽,丹田灵力几乎被洗劫一空。
对付完上古残魂,她没力气打开眼前石棺,眼见空气越来越少,她撑着石棺,几乎要窒息,棺盖却被凌空卷起。
随着空气回流,记忆也渐渐清晰,她总算想起自己是从寒潭上方被拽下来的。
湛云葳从石棺中坐起身,对上一双漆黑妖异的眼睛,那人冷冰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是越之恒。
好不容易回过气,这一下又险些给她送走:“越大人,松手。”
她发现越之恒不对劲。
身后的地宫凌乱,仿佛被人拆过几轮,地宫中的残魂本就不止湛云葳身上的数十缕。
其余的,竟然全被越之恒给灭了。
可这些仙灵本就夹杂了魔气,越之恒处于其间,也难免受了影响。
他的体质虽说不受邪气侵蚀,能自己缓过来,可魔气不同,如今要缓过来明显还要好一会儿。
湛云葳见他掐住自己,却半晌没做别的,她也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惹得他用力。
器魂从神陨中飞出,它倒是好好的,见湛云葳坐在石棺中,而它主人掐着那少女的脖子,它没看懂,偏了偏头。
“……”湛云葳咽了咽,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越大人,你还认得我吗?”
器魂这才发现不对劲,主人灭了太多残魂,被魔气沾染了。
本来若湛云葳还能用出灵力,便能帮他洗去魔气。
可她也方才死里逃生,抬一抬手指都艰难。
她想让器魂帮帮她,然而器魂本来就是个没脑子、也没眼色的。
它一点也不担心,就算主人暂时入魔,可哪里舍得动手嘛,悯生莲纹都舍得开,不会伤她的。
魔气入体就是这样的,最喜欢的什么,就恨不得拿着把玩。
掐掐脖子而已,它都看见了,都没用力。
越之恒把地宫清理干净了,剩下便全是宝贝,器魂看来看去,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