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眼见仙门将倾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需要成长,还有什么比上古秘境中更快?
若是有幸得到传承,脱胎换骨也在一夕之间。
出发前,明谷主说:“老夫把女儿拜托给裴少主,还望裴少主护她平安归来。”
裴玉京看一眼明绣,蹙眉道:“谷主言重,秘境危险,我不敢托大,也不会承诺任何事。明小姐回去吧。”
明绣咬唇:“若出了事,我不怨任何人,我一力承担!我不跟着你就是,我和医修谷的弟子同去。”
裴玉京神色冷了冷,抿唇不语。
蓬莱大师兄看一眼脸色难看的明谷主,忍不住扯了扯裴玉京的袖子,裴玉京抽回袖子,不为所动。
作为剑修,他自然御剑去。
就像少时他能迳自走到湛云葳的玄乌车旁,如今他亦对湛云葳伸出手:“泱泱,来。”
金色的神剑在光下温润剔透,明绣气得半死。
湛云葳看了裴玉京一眼,摇了摇头:“不必,多谢裴师兄,我和阿兄同去便好。”
湛殊境这回没反驳,赞许地看她一眼。
算你没以前讨厌,长大了总算眼神好使了。
裴玉京被当众拒绝,蓬莱大师兄忍不住看一眼师弟,怕他有难堪之色。谁知裴玉京神情平静,甚至温和笑了笑:“好。”
大师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般了解裴师弟。这已经不是性子好能解释的了,师弟的心性,远比自己想像的坚韧可怕。
从小到大,裴玉京只执着过两件事。十八岁之前只有练剑,十八岁之后,多了一个湛云葳。
他多年苦修追寻剑道,于是神剑为之呼应。湛师妹美丽不可方物,却也如愿成了他的未婚妻。
而今,湛云葳的态度有了变故……大师兄心里惴惴,竟有些开始担心师弟。
进入秘境,眼前一阵眩晕,湛云葳放下挡住眼睛的袖子。
眼前是一个古宅。
宅子恢弘精致,绿瓦覆顶,雕梁画栋。红色木门上,竟然不是铜锁,而是两把金锁。
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冷得令人颤抖。
湛云葳站在漫天大雪中,秘境中与外界不同,竟是寒冷的冬日。
周围只有湛云葳一个人。
她垂眸看了眼腰间的牵缘铃铛,心里冷冷一笑。原本牵缘铃是用来保证一同进入秘境的人不被分开,但她腰间的铃铛显然没起到半点作用。
是谁动的手脚,想也知道。
出发前,仙门统一分发了牵缘铃。如今仙门以蓬莱为首,裴夫人还真是煞费苦心要她死。
兴许在裴夫人看来,一个御灵师在秘境中没了灵修的保护,必死无疑。
湛云葳扔了腰间的铃铛,从袖子中重新掏出来一个。
都知道裴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了,她早有防备。现在这个,是只绑定了湛殊境的。
她也想借此让裴玉京看清并放弃。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湛云葳摇了摇自己的铃铛,果然,不远处有了回应,却是从宅子里面传来。
湛云葳不免有些头疼,抬眸看着眼前一看就有问题的宅子。她突然想起湛殊境从小到大,是有点倒霉在身上的。
还不等她想办法进去,那门已经无风自开。
一个红衣少年倚靠在门口,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含情脉脉望着湛云葳,嗔怪道:“娘子怎么来得这般晚,今日可是我们的好日子,误了吉时,可是不吉利的。”
这张脸分明是封兰因师兄的,可封师兄不会这样讲话。
湛云葳知道宅子有古怪,一时没动,也不敢胡乱接话。
那少年轻轻“呀”一声,咕哝道:“你不喜欢我这张脸么,不会呀,我觉得挺好看的。”
美得雌雄莫辨,他们最喜欢这样的脸啦。
但小娘子不喜欢,换一换又何妨,他转身捯饬了一阵,在脸上捏了捏,再转头时,竟然是湛殊境的脸。
“这样呢?咦,还是不喜欢么。”
过了会儿,又变成了越之恒的脸。
红衣男子站在门口冲她笑:“你喜欢这个人吗?”
湛云葳:“……”
“还不行呀,方才那个人明明很好哄。”男子有些恼了,又换了一张脸,这次是裴玉京的。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也不错,你认识的男子,个个都有顶好的样貌。”
抬眸间,却阴戾横生:“可在我们的九忘雾中,怎么唯独你还能保持清醒呢?”
湛云葳心里一沉,天地不知何时,已泛起紫色的雾。
红烛纱帐之中,紫雾笼罩,湛殊镜抬眸,眼前只有面前的少女。
少女跨坐着,慢慢褪去外面的纱衣。
圆润的肩膀下,是鱼戏莲叶的肚兜。她轻轻咬唇,凝望着身下的人:“公子说说看,我美么?”
湛殊镜作为七重灵脉的修者,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可九忘雾中,人只会听凭欲望行事,几乎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他眸光迷离,只最后的底线还记得自己是谁,记得面前的人是谁。
不、不可以。
他们的身份……
少女轻笑:“有什么不可以,做你想做的便是。我们便在此,白头到老再不出去,没人会知道。”
她笑盈盈的,歪了歪头:“你的元阳既然还在,给我好不好?”
见他神色挣扎,但动作却不是这样回事,女子弯了弯唇。她慢条斯理解开湛殊镜腰带,垂涎欲滴。
作为一只千面狐狸,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精气如此纯净的男子。
这男子年轻俊美,血气方刚。又对她这张脸的主人暗藏情愫,她几乎都舍不得事后吃了他。
哄着他多采补几次,倒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外面等着的小狐狸们肯不肯让出这块肥肉。
湛殊镜仅剩的一点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对,然而不听使唤的身体,令他面红耳赤。
当腰带被解开,听到面前少女的轻笑,他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门。
就像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东西,猝不及防暴露在人前。
少女俯下身,要碰到他的时候,目光突然发直。湛殊镜艰难抬头,脸上“啪”的一声落下一记耳光。
湛殊镜:“……”
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不少,他咬牙转过视线,发现眼前哪里是什么少女。
分明是个上了年纪,脸上有深深褶子的妇人。
她身后还有五条晃动的尾巴,湛殊镜一脚踹开她,沉着脸将自己衣带打了个死结,心里一阵作呕。
狐妖目光呆滞,竟丝毫没有反抗,她呆呆木讷出声:“主人让我唤醒你,带你出去。”
半晌,她站起来,指了指外面,要给他带路。
白色的纯净灵力不知何时覆盖了整座宅子,紫雾散去,湛殊镜被引到宅子外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雪地里站了一个少女。
她身上披着墨绿色的斗篷御寒,漫天的大雪中,她一手撑着伞,一手微微抬起,白色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出,宅子里的每一只狐狸,都似她掌中傀儡,被她用丝线般的灵力牵引着。
湛云葳方才没有进去,她不擅近战,进去宅子会吃亏。控灵术本就针对意志力薄弱之人,千面狐狸这种妖,哪里谈得上有什么意志力,她很容易就控制了这些狐狸,让他们把湛殊镜唤醒带出来。
只是湛云葳没想到狐妖的唤醒方式,是在湛殊镜脸上打了一耳光。
“……”她问湛殊镜,“没事吧?”
湛殊镜哪里计较得上那个耳光,或者说打得正好。他现在看见她就几分不自然:“没事。”
湛云葳没进去,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景象,她好奇地问湛殊镜:“你何时有心上人了?”
不然为何这般容易上当,看来作为妹妹,她对湛殊镜的关心远远不够。
湛殊镜咬牙,莫名瞪了她一眼。
湛云葳不明所以,念及他父母双亡,又一向与自己不和。这辈子本来就决定对他好一些,于是她提议说:“若真有心上人,那位姑娘也心悦你的话,没必要不好意思,待寻到爹爹,你同他说说,让他替你去提亲。”
湛殊镜脑子发疼,他看她一眼:“好主意,行。”
湛云葳觉得他阴阳怪气的。
两人谈话间,古朴的大宅不知何时消失,看来是狐狸们知道碰上硬茬,逃之夭夭了。
宅子消失,面前露出一条铺着雪的小径。
湛殊镜也意识到不对劲,这里竟然只有他和湛云葳两个人,不见其他弟子的影子。
想到出发前,湛云葳给自己换掉的牵缘铃。他眯了眯眼,冷道:“老妖婆做了手脚?”
湛云葳有时候觉得他这张嘴挺解气的,会骂就多骂几句,她点头:“不和他们一起也好,我们自己也能找到花蜜。”
秘境中的雪越来越小。
两人在雪中穿行,湛云葳道:“我曾看过古籍关于坤元秘境的记载,不同于外界,秘境中三日为一个节气,冬日看样子就要过去,马上春日就要到了。”
意缠绵的解药虽然称作“花蜜”,但湛云葳没见过,只能推算。
若真是妖蜂酿造,蜜蜂在冬日冬眠,现在肯定找不到,至少得秘境的“春日”到来才行。
夜间下起雨,这雨水怪异,一旦落在身上,灵力就会散去一分。
不得已,湛云葳和湛殊镜只得找个山洞躲雨,进去之前,湛殊镜警惕抬眼,他没过去,一掌挥出,地上的杀阵无声亮了亮。
山洞里面传来一个纳闷的声音。
“咦,我的杀阵这般明显么?”
湛云葳只觉得莫名耳熟,过了片刻,山洞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影,竟然是方淮。
方淮看见他们,也十分惊讶。
湛云葳顿觉不好,方大人在这里,那里面?
湛殊镜也知道不妙,纵然里面的人没有释放威压,可他能感觉到里面还有强者。
除了那狗贼还有谁?越之恒可比秘境其他妖物还要危险。他当机立断,顾不上这场会流失灵力的雨:“湛云葳,走。”
湛云葳结印做了个结界罩住自己和湛殊镜,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方淮纳闷地看了山洞一眼,这是避如蛇蝎?
山洞里燃着一堆篝火,火光跳跃,将火堆前男子的面庞映得半明半暗。
曲揽月拨弄了下火堆,见他眸色冷淡,不由调笑道:“怎么不出去,她淋雨你不心疼?”
越之恒语调平静:“关我何事。”
曲揽月一时不知道他说真的假的,但越之恒的感知必定比方淮敏锐得多,想必早就发现了湛云葳两人。
发现了她,却没有动静。
难不成真的毫不在意?
其实现在的越之恒,才像曲揽月认识的越掌司。这场婚事,若一开始非灵帝指令要抓裴玉京,他不见得会允。
如今灵帝没有死命令让越之恒抓着湛云葳不放了,怎么做事,就全凭越之恒的心意。
曲揽月只猜测他多多少少有些动心,不说旁的,越府这几个月变化多明显,越大人院子里再没出现过以次充好糊弄他的东西。
越之恒以前不爱回越府,后来哪怕王朝下雨,他都会在宵禁之前出王城,回到夜色温柔的汾河郡。
但曲揽月不曾见过他们相处,看不透越之恒这点恻隐有多深,又到了何种程度。
方淮进来坐下,抖了抖袖子上的雨水,看了眼越之恒,莫名说了句:“他们没有和裴玉京在一起。”
也不知道裴玉京干什么吃的,竟然让湛小姐和湛殊镜那个不靠谱的在一起。
越之恒往火堆里扔了根柴,没有说话。
湛殊镜觉得自己还是挺靠谱的,虽然第一个山洞没法进去,很快也找到了第二个栖身之所。
雪在融化,秘境中的冷仿佛要穿透骨子,无法用灵力抵挡,他看看坐在角落的湛云葳:“你等等,我捡些柴禾回来。”
湛云葳拉住他:“别去了,凑合一晚吧。”
现在出去消耗灵力不划算,再说,雨这么大,若非提前准备,柴火必定是湿的,要烘干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她低头,从怀里翻找出一颗温润的珠子,让湛殊镜抱着。
她手里也有一颗,触手生温。
湛殊镜忍不住看她一眼,够了啊湛云葳,你有没有做御灵师的自觉,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他觉得挫败郁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一路,都是湛云葳比较有先见之明。
因着身份桎梏,湛云葳其实鲜少有历练的机会,但湛殊镜第一次发现,不知何时,她长大了,比他们所有人想像的都要出色。
就算今日他不在这里,她一个人也能在风雨中穿行,说不定也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湛殊镜心里五味杂陈,难怪她也不要裴玉京。
看样子,湛云葳早就做好了独自往前走的准备。他沉默片刻,默默坐直,他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好歹替她挡着风口。
天明前,雨总算停下来,天空明净如洗。
就像湛云葳预计的,秘境一夜之间,完成了从寒冬到春日的蜕变。
湛云葳收起斗篷。
湛殊镜看她一眼:“你连斗篷也带了?”
“这倒不是。”湛云葳眨了眨眼,坦白道,“先前打劫狐妖的。”
“……”别提狐妖了。
湛殊镜下定决心要从此刻有用些,至少得比裴玉京有用。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的香炉状法器,法器只有指甲盖大小,递到湛云葳眼前:“试试这个,心里想所求之物。”
湛云葳看了眼,是照川阁的法器。
照川阁是王朝的炼器世家,早年也不乏有惊才绝艳之作,后来被越之恒淬灵阁打压了下去。
因着越家投靠王朝,仙门已经许久没有出色的器修世家了。
从湛殊镜宁愿用照川阁的东西,也不买越家的法器,就能看出他的意见有多大。
湛云葳接过来,心里默念着意缠绵的花蜜,香炉中一缕轻烟飘出,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湛殊镜说:“跟上。”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湛云葳只能跟上那缕轻烟飘去的方向。
冰雪融化后,溪流开始流淌。
他们清晨出发,到了傍晚,轻烟触及到一处石碑,方才停下。
湛云葳抬眸看去,碑上书: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
慇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1]
诗中竟颇有自得其乐的闲适之意,仿佛为了映衬,眼前缓缓出现一条路,隐约能看见桃花开遍,彩蝶飞舞。
碑文淡去,渐渐变成了三个字——桃源村。
湛殊镜皱起了眉,秘境中的桃源,能是什么好地方吗?
往往越是平静安宓的地方,越是危险。
但有所求,便明知危险也得进去一探究竟,湛云葳顿了顿说:“走吧。”
眼前只有一条路,他们刚走了没几步,湛云葳再回头看,果然,身后一片杂草丛生,来时的路变成巍峨青山。
已经没了出路。
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这村子有何古怪之处。
湛云葳几乎已经做好里面全是妖物的准备,然而村里只有屋舍十余间,四处开着花,村民在地里耕种,藉着昨夜的雨春耕。
湛云葳两人走进来,这些人却视若无睹,仿佛看不见他们。
若非眼前一切会动,湛云葳几乎以为自己在一幅画中,画中人不被惊扰。
湛殊镜与湛云葳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老丈,请问村长家怎么去。”
话音刚落,田地里的所有人,仿佛被惊醒,齐刷刷抬起头,望着他们。
他们目光迟缓而麻木,旋即又缓缓变得生动。
有人道:“许久不见外乡人了,你们去村长家?我带你们去罢。”
说完,他挽起裤腿上来,一副朴实好客的模样。
湛云葳心里沉了沉,她在这些村民身上,没有感知到妖气,然而越是如此,越是古怪。
村民抬头看了眼天色,说:“贵客们,天要黑了,你们可得在天黑前,找到落脚之地啊。否则……”
他声音诡异了一瞬,似笑,又似期待什么。
村长家很快到了,他是个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打量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是来买桃花酿的吧?我们村的桃花酿最为出名。”
“村长。”湛云葳问,“除了桃花酿,村里还有花蜜卖吗?”
村长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当然有,不过,你们要花蜜,恐怕还得等几日,我们还没开始酿蜜呢。”
“要等几日?去何处买?”
这次村长没有回答,只说:“天色已晚,我不便留你们,你们快走吧。”
湛云葳抬头一看,天色果然不知什么时候黑了,想起村民的警告,她拿出一枚簪子,说:“能收留我们一晚吗?”
谁知村长变了脸色,驱赶她道:“走走走,赶紧走。村里夜晚不许收留外人。”
这就奇怪了,村里无人愿意收留,夜里却又危险。
湛殊镜皱眉,也知道不能再掰扯,拉着湛云葳一家家试。
结果不出意外,白日好客的村民,夜里全部拒绝了他们。
月亮出来了。
湛云葳抬头,刚想和湛殊镜商量,找个地方躲躲,谁知一回头,发现身边哪里还有湛殊镜。
身后出现那个白日里热情带路的村民,他漠然道:“姑娘,我说过天黑了不能在外面,你找到栖身之所了吗?没有的话,你既然付过钱,便来我家吧。”
可她何时付过钱?湛云葳后退一步,刚要使出控灵术,却发现术法失灵。这地方到了夜晚,竟然无法使用灵力?
那村民对她诡异咧嘴一笑,湛云葳抿唇,掉头就跑。
跑到巷子里,身后却没有路,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旁边一扇门打开,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半抱进去。
她一惊,那人捂住她的唇不让她出声,她下意识要张口咬他,迫他放手。
觉察到她的唇齿碰到手指,他顿了顿,捏住她下巴,冷淡道:“松口。”
听出越之恒的声音,湛云葳第一反应就是,越掌司追到这里来了?
上一次离去,两人剑拔弩张,他掐她脖子用来威胁裴玉京,她离开得也毫不犹豫。
此次猝不及防再见,湛云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越掌司。
腰间的手臂有力,然而捏住她不许她咬下去的手也显得毫不留情。一墙之隔,妖物就在外面,越掌司可怕还是妖物可怕?
他似乎明白她心里所想,低低冷笑道:“看来在湛小姐心里,屋子里外差不多,越某并非不识趣之人,这就将你送出去。”
湛云葳:“……”
别啊,她忙松口,识趣又坚定地摇头。
还是很不一样的,她方才迟疑那片刻,只是怕好不容易跑掉又被抓回去。
“多谢越大人相救。”
越之恒垂眸看她一眼,几乎冷漠地将她从怀里推出去。
湛云葳意识到,越之恒兴许也是来找花蜜的。
他早就说过,不想掉修为。
越之恒本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亲自来找花蜜也在情理之中。
湛云葳视线在房中不动声色扫了一圈。
屋子里简陋,像是村民勉强收拾出来的客房,方寸之地中,只有一个很小的木板床。
地上杂乱地堆着农具,桌上点着半支红烛。
她被推出去以后,腰抵靠着木桌,抬头就能看见越之恒。
越之恒显然比湛殊镜有经验得多,秘境中雪刚化,春寒料峭。他披着墨青大氅,像个华贵又目中无人的世家贵族。居高临下打量她时,神色淡漠。
说是看陌生人也不为过。
七夕那日以后,两人薄弱的关系被彻底撕破,湛云葳如今既不是他的道侣,也不是他的阶下囚。
现在只是回归了两人最初的身份。
他是彻天府掌司,人人生畏的王朝鹰犬,而她是在外逃亡等着复兴仙门的山主之女。
湛云葳抬眸,轻声问:“越大人还抓我吗?”
藉着烛火微弱的光,湛云葳看清了他神色中浅浅的嘲讽:“没兴致。”
湛云葳松了口气,看来若非灵帝的死命令,他对拿她邀功没什么兴趣。
或者说,她的存在对越之恒来说,本来就是个麻烦。
既然不抓她,就算不得敌人,桃源村中如此怪异,湛殊镜不知所踪,如今有个盟友也是好事。
湛云葳注意到越之恒也是一个人:“方大人呢?”昨日方淮明明还和越之恒在一起。
越之恒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她栗色的眸浮现出一丝讶然:“我怎么会知道?”
越之恒靠在墙边,垂眸看她,语气听不出喜怒:“所以仙门那小子不是被你当做‘房钱’付给村里的。”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湛云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他。
什么意思,越之恒是说,现在湛殊镜被当做了“房钱”?
先前的古怪之处总算有了头绪,难怪村民让她天黑之前得找到住所,村长不收她的簪子,却又有人说,她已经付过“房钱”了。
听出越之恒话里另外一层意思,湛云葳神色古怪:“你把方大人当做房钱付给村里了?”
越之恒淡淡道:“嗯。”
“……”看样子,越之恒还是主动“付账”的,湛云葳一时竟然语塞。
但她知道,越之恒这样做不可能没有理由:“你怎么发现,村里只收活人做房钱的?”
这事说来话长。
原来越之恒他们正午就到达了村里,因着比湛云葳他们早到一个下午,他们几乎把桃源村的地形摸了个遍。
桃源村总共有十七户人家,诡异的是,村里没有女子,家家户户都由男子组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一个隐居安然的村落。
桃源村被桃花环伺,屋舍俨然,美如画卷,据村长所说,他们靠卖桃花酿为生。
天黑之前,越之恒他们留宿也被拒绝了。
既然桃源村有完整的运转模式,甚至刻意模仿了人间习惯,那就不可能没有破解之法。夜晚来临前,所有人都明白必须要找到留宿之法。
于是他们尝试了交换。
方淮拿出了灵石、法器、符咒、阵法菉一一尝试,村长只是一味赶走他们,看也不看这些东西。曲揽月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在方大人急得恨不得打村长一顿的时候,越之恒冷不丁开口:“我作房费,如何?”
村长骤然抬起头,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这下却不是赶走他们,而是摇了摇头:“贵客不太符合。”
越之恒眼神淡淡一转,落在方淮身上。
方淮几乎要抱头,这是什么变态的思维,他能拒绝吗?
方淮期待着村长拒绝,他不是越之恒,不想去啊。没想到村长却微微一笑,收下了:“不过这只够你一人的房费,其他人仍旧不得收留。”
曲揽月提出自己,发现也不收,她从善如流换成沉晔,村长这才点头。
天黑之前,村长给他们分别指了一处住所。
月亮出来那一瞬,所有人术法试灵,同时,方淮和沉晔无声消失。
湛云葳听了以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样的诡异行事风格,才能想出把自己或者同伴当房钱付了。
同时她也很好奇:“为什么村里不收你和曲姑娘?”
越之恒看了一眼她:“你觉得呢?”
如果先前他还只是揣测,如今看见湛云葳在这里,他觉得那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湛云葳说:“我不太能理解……”
说到底,她也是根正苗红培养出来的仙门御灵师。哪个正常人能想通这些诡异的东西?
越之恒看她一眼,平静道:“村里只收元阳尚在之身。”
湛云葳愣了好半晌,耳朵发烫。
她不免懊悔,就不该多问这一句,早知道越之恒有问必答,她就应该少展露好奇心。
“越掌司现在有何打算?”
越之恒说:“天明之后,自有分晓。”
湛云葳沉吟片刻,知道现在担心也没用,上古秘境都有禁制。
他们进入桃源村后无法使用灵力,活人凭空消失,甚至没法反抗。这样高等级的禁制,一定也伴随着对桃源村的约束。
规则之内,消失的几人必定暂时不会有事。
两人坐在桌前,谁也没有睡觉的打算,越之恒神色淡淡,在把玩一个法器,兴许只是不想看到她而已。
桃源村的夜晚,他的法器也无法使用。
算算日子,两人已有半月没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湛云葳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段时日越之恒清减了一分。
以往冷峻的面孔,如今显得愈发锐利,狭长眼眸下,那枚令他看上去显得冷心冷清的红色泪痣,平添几分凉薄之意。
七夕分别的时候,湛云葳就没将越之恒当做敌人。
事实上,重活一世湛云葳自然分得清,两辈子不管越之恒名声再坏,他始终不曾伤害过她。若非他相护,她一开始兴许就被指给下流又残暴的三皇子了。
“越大人,你的伤好些了吗?”
烛火跳动,照亮越之恒的面庞,他顿了顿,缓缓抬眸看向她。
桃源村的夜晚安静,只有草丛中栖息着几只不会说话的蝶。
湛云葳问的时候,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对上越之恒的视线,她莫名觉得氛围怪怪的。
似乎缓和了不少。
“已经无碍。”
他沉默半晌,喉结轻轻滚了滚:“中元节那日,你是不是……”
湛云葳心道,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她就说湛殊镜不该乱看,现在越之恒果然就同她秋后算帐了。
平心而论,没人喜欢被窥伺。
她手指轻轻缠绕垂下去的衣带,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曾用洞世之镜行小人之举,也不是故意窥伺你。是我阿兄想看看中元节那日,百姓是否安好,邪祟是否已除。”
也是奇怪,湛云葳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焦灼的氛围莫名消失。
越之恒看她一眼,冷淡道:“好。”
湛云葳不知道他怎么了,像是不悦,仔细一看,又看不出来什么,只是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