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文城主的天资,文二公子显然就不够看了。
但他荷包充裕。
灵域中人,漫长的生命中总有些自己的癖好,就像越无咎喜欢名剑,越怀乐喜欢华裳,文矩独独爱搜集法器。
文矩一踏进来,掌事满脸笑意地迎上去,其他王公贵族也纷纷上前同他打招呼。
就连拍卖阁助兴、弹奏乐器的乐姬,也纷纷露出恋慕之意。
湛云葳看得真切,她们都像是真心的。她心里很是奇怪,如果说只是因为文家的权势、或者文循长得还不错的脸,这些平民出身的乐姬不至于如此。
这文二公子有何过人之处?
越之恒看出她的困惑,平静道:“文家在永宁郡的名声特别好,文城主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传言文二公子十分深情,道侣亡故二十年,一直未再娶妻,平日不去花街柳巷,只爱拍卖法器,还出手大方。”
这就难怪了,谁不喜欢深情又良善的道侣?
难怪文二公子如此受欢迎。
但也许是曾经成为过文循,见过文循那柄纯净的命剑。她想到那个暗河之上的邪祟,再看堂下风光无两的文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越之恒见她神色:“怎么,你不信?”
是不信文家的良善,还是不信文矩对亡妻的深情?
湛云葳单手支颐:“两个都不信,世间哪有几个情深不渝之人?更何况倘若文家真是好人,永宁郡不会这样贫瘠,我们一路走来,衣衫褴褛的百姓远比汾河郡还多。王朝的鹰犬,更没几个好人。”
说完发现对上越之恒的目光,湛云葳才发现眼前这位也是王朝的奸佞。
她只得补充道:“我不是在说你。”
她记得,越大人说过不喜被人当面骂,上一个被匕首抵着舌头的,还是他二叔。湛云葳在实力不济的时候,非常识时务,平日有所不满,也只会在心里说。
越之恒还在想她前一句话,倒是不知她既然如此心仪裴玉京,又为何不信世间深情。听见她后一句补充,他抬眸道:“湛小姐,下次你要说违心话,表情不要这么为难。”
“……”
两人谈话间,下面的拍卖会已经有了结果,今晚所有的拍卖品,最出色的无疑就是越之恒的莲灯。
莲灯一出,文矩的眼睛都亮了。
结果自然也毫不意外,他以高价拍下了莲灯。
掌事按照约定,低声和他说了什么。文矩蹙眉,掩盖住眸中神色,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眼见他们要上来,越之恒说:“湛小姐别忘了先前的说辞。”
湛云葳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她不会故意给越之恒使袢子,装越之恒怀孕的夫人么,她会尽力不露破绽。
文矩在永宁郡地位很高,说话却十分谦逊有礼。
见到她和越之恒后,他也没有瞧不上他们的落魄,反而承诺会好好珍惜莲灯。
只不过,湛云葳发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文矩对越之恒道:“我听掌事说,嫂夫人身怀六甲,兄台还缺个落脚之地。如若不嫌弃,在下府中还有厢房,兄台不妨去我府中小住几日,待寻到新住所再搬离,免得嫂夫人受奔波之苦。”
越之恒没有立刻同意,推辞了几句,文矩却十分热情,越之恒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文府,远远的湛云葳就看见不少阵修在布置阵法,甚至进门的地方,也有检测修为的验灵石。
见越之恒在看那验灵石,文矩解释道:“永宁郡不太平,为保家宅安宁,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兄台体谅。”
湛云葳心想,分明是为了防着府里来越之恒这种人。
她倒是能过去,就是不知道越之恒怎么办。但见越之恒面色无太大异样,湛云葳就知道他自有办法。
果然,越之恒从验灵石旁走过,那灵石的光不算耀眼。
最后验灵石显示五重灵脉。
文矩忍不住看了越之恒一眼:“兄台天赋不错。”
在灵域,普通灵修一二重的比比皆是,好一些的三重,也能做个小官,四重已经会是家族着重培养的人物,就算是文矩,也只有六重灵脉。
湛云葳心想,你要是知道这人实际九重,恐怕就一句话都夸不出来了。湛云葳作为御灵师,自然没人要求她去过一遍验灵石。
文矩亲自带他们安置好,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关上房门,湛云葳问:“越大人如何做到的?”
按理说,验灵石没理由验不出来。
越之恒摊开手,一缕冰蓝色灵力从他掌中溢出,慢慢汇聚成器魂的模样。
器魂见到湛云葳这个熟人,似乎很高兴,想去和她打招呼,被越之恒扯住。
“方才验出来的是它?”
“嗯。”
湛云葳心想,越大人真是深藏不露。世间顶级的修士才能练成自己的魂灵,她就见过裴玉京的剑魂,是青色的,剑意凌冽。那剑魂也有自己的意识,看上去比越之恒的器魂成熟许多。
越之恒的器魂看样子懵懂,才刚生成不久,可天赋惊人,竟然有五重灵脉。不同于修士生来天赋定性,这些魂灵是可以用宝物温养的,随主人心意而动,还能作战。
魂灵能升两阶。
也就是说这个冰蓝色的魂灵,假以时日,能当七重修士使用。
七重,不就相当于一个湛殊镜。
湛云葳觉得若是湛殊镜知晓,心态必定要炸,人比人气死人。
至少她现在心态也不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恒。越大人故意的吧,警告她想跑没这么容易,让她老实一点。
“湛小姐知道我什么意思就好。”
他给她解开困灵镯:“文府不安全,今晚可能就要出事。我将器魂给你,如果湛小姐遇到什么事,它可以保护你。”
湛云葳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解开困灵镯:“你不怕我跑了?”
越之恒眸色冷静扫她一眼:“你若离开,诏狱中的人活着也没价值。”
湛云葳听出越之恒话里的要挟之意,偏偏她确实不能枉顾十数个族人和白蕊的性命。
她闷声道:“越大人放心,我肯定不跑,白玉蝶还在你身上呢。”
真离开了也是个死。
越之恒默了默,没说话。
湛云葳也意识到这话不妥,简直就像提醒越大人什么一样。她顿了顿,移开眼睛,戳着那团冰蓝色的器魂:“越大人,它有名字吗?”
“还没取。”
“那我该如何称呼它?”
越之恒无所谓:“随你。”
器魂幻化成一个剔透的玉镯,戴在了她手腕上。
如越之恒所说,到了晚间,天彻底黑下来以后,文矩派人来请,说府中宴客。
贵族往往会在府中豢养门客,宴客一事算不得稀奇。
今晚甚至文城主也在。
越之恒只身赴约之前,对湛云葳道:“湛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自保为先,我会尽快来找你。”
湛云葳点头。
文府,觥筹交错。
舞姬在酒池前跳舞,尽显奢靡。士族本就豪奢,文家更是其中佼佼者。
金杯做盏,玉筷为箸。
越之恒视线扫了一圈,发现门客的水准良莠不齐,好的约莫有个四五重灵脉,差一些的,只有一二重,文家也收留。
仿佛印证了文家心善爱才。
美人轻纱薄袖,旋转之间,顾盼神飞。门客中有些是寒门,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红着脸,藉着饮酒的姿态,掩掩藏藏偷看。
文矩微微一笑,使了一个眼色,舞姬们跳罢一曲,纷纷上前来斟酒,更有乖巧可人的小侍,从屏风后走出,来服侍女客灵修们用膳。
王朝的宴会大多如此。
府上的舞姬和小侍,也多作招待客人之用,千娇百媚,温柔小意。
一开始还有人自诩正人君子抵得住,可很快发现其他人习以为常,便渐渐放开。
这些门客大多没有家室,无所顾忌,少数有的,也只是略显犹豫,渐渐溃败。
这些舞姬和小侍倒也琢磨出了生存之道,最好挑选温雅、年轻俊美的客人作陪。
越之恒坐在角落,看上去并不起眼。
一个青衣舞姬来到他身侧,一开始以为这青年样貌普通,近了她眼中才带上几分惊喜之色。
眼前这位郎君,可真是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狭长冷锐,视线扫过来,竟还有几分清冷之意。
改颜丹只会改变人的容颜,不会改变人的身形。
她阅人无数,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白衣郎君衣衫之下,有一具多么年轻有力的躯体。
文城主一直没露面,不时有人受不了撩拨,揽着美人离开。
青衣舞姬媚眼如丝。
但这郎君十分不解风情,她半跪着,越之恒不为所动,也不曾伸手来扶她。她笑笑,垂眸间,手中美酒倒在了越之恒衣袍之上。
她低呼一声,连忙告罪,俯下身去,想替他擦拭。
这样的伎俩在宴会上并不少见,桌案之下,谁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门客们眯着眼,放纵的姿态,一副王朝朱门酒肉臭的气息,越之恒见过不少腌臜,自然明白其中门道。
舞姬低头,还不等她看清那处轮廓,一根金筷抵住她下颚。
入肉一分,冷凉得令人发颤。
她抖了一下,楚楚可怜望去,对上一双含笑、却冰冷凉薄的眼:“不必。”
文矩一直在饮酒,见状道:“行了,你退下吧。”
舞姬如蒙大赦,立刻退开。
文矩说:“李兄别介意,若是不喜,你我饮酒同乐。”
他全程也没招来任何美人作陪,似乎坐实了洁身自好的传闻。
难怪永宁郡对他赞誉颇多,一场宴会,既成全了放浪形骸之人,也不勉强不喜此行的门客。
座上门客陆陆续续揽着美人走光,剩下三两个的时候,文矩看了一眼几人。
“诸位兄台,就比他们让在下费心了呀。”
似乎听出他话中有异,几人面露惊愕之色:“文公子,你这是何意。”
文矩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姿态,对着堂后道:“有劳父亲,亲自收拾这几个难啃的硬骨头了。”
那墙逐渐变得透明,有人踱步走进来。
不是一直没露面的文城主又是谁。
而这时室内香气袅袅,脚下阵法也逐次亮起,身后还有个九重灵脉的城主。就算意识到不对劲,也已经晚了。
丝竹声渐大,盖住惨叫声。
越之恒意思意思反抗了一下,也倒在了阵法之中。
文矩见这些灵修都不堪一击,不屑地望了一眼,还不如昨日抓的那个多管闲事毛头小子带劲。
今日的灵修,也没有样貌出色者。
他说:“父亲,你不若把昨日那小子赐给我吧。”
文城主背着手,不悦道:“你收敛着点,后院那些还不够!文家香火不可断,改日我就去王朝,请大皇子为你赐一门好的婚事,新媳妇进门前,你最好将院子里那些莺莺燕燕清理干净了!”
文矩面上应是,心里却肆无忌惮。
文循都死了多少年了?总归在文家他已经没有了威胁,灵域又子嗣艰难,不论他做什么,父亲都会帮他兜底。
他问:“父亲,今日又抓了这么多门客,我何时才能也拥有八重或者九重灵脉?”
文城主冷冷看他一眼:“慎言!”
文矩心里烦躁,不耐地看了眼地上的门客,这些个废物,怎就没有一个天资出色的,但凡有一个比得上他那短命的大哥,他何必费尽心机抓这么多人。
湛云葳的灵力如无声春雨,侵入文府的每一个角落。
御灵师的灵力与灵修的霸道不同,柔和若五行自然,就算是天赋极好的灵修,也很难发现。
她虽然没有去前厅,但是灵力反馈过来的情况,让她的灵力嫌弃般地抖了抖,回到她身上。
她刻意避开了大堂周围,怕被文城主和越之恒发现。
湛云葳闭着眼,细细感知文府布局,来到库房,发现里面囤积的灵石如山。
不等她多再感知,有一处灵力,似乎被纠缠住。有人仿佛用尽全力,拽住她的一缕灵力。
她一惊,还以为被发现了,细细感受,才发现并非如此,竟然是真有人在和她求救。
湛云葳很惊讶。
此人不仅感知到了御灵师的灵力,还能将悲恸的情绪传过来。
这必定是个很有天赋的御灵师,或者说,认识、见识过她的灵力。
会是谁,文府竟然还有故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文矩的声音,他问:“嫂夫人可睡了?”
湛云葳蹙眉睁开眼,没有应答。
文矩甚至懒得等她应答,直接破门:“睡没睡都没关系,你夫君还等着我接你去和他团聚。”
他及其瞧不上御灵师,摆平了府上那群灵修之后,甚至懒得在湛云葳面前伪装。
一张灵符定住她,就要将她带走。
湛云葳见他轻敌,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变成器魂的镯子感知到她的心意,亮了亮,沉寂下来。
越无咎趴在地上,周身没有一件衣裳。
四处都是海浪声,暗夜中的风铃无声自响时,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又来了,两个时辰一次的折磨。
很快有人架着琵琶骨被锁住的他,扔进了面前一个池子。
池子里面冒着白烟,看着仙气袅袅,实则如同腐蚀人的血肉,他痛得惨叫。
地宫中被关起来的御灵师们,也陆续出来,麻木地将灵力灌入池中。
池水翻滚。
越无咎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池水如同洗髓伐骨,只恨不得令人一死了之。
不远处,有女子的痛哭声。
那是昨日逃出去,向他求救的御灵师姑娘。
越无咎咬牙,将哀嚎声咽下去。他很后悔,倒不是后悔救了这女子,是后悔自己轻狂不谨慎,竟然凭藉着一腔意气,从女子口中得知真相后,想要来救此处关押的御灵师们,结果撞到了文城主。
后果自然就是如今这样。
越无咎锦衣玉食长大,曾经祖父是一方大能,后来越之恒撑起门庭,以至于他不知天高地厚。
他也是仙门出身,自然知道偏远郡会有零星的御灵师,为了家人和乡民,不肯去王朝享受,悄悄成为村里的游医,保下入邪的百姓。
越之恒每年开春的职务之一,便是将各地的御灵师带去王朝接受“保护”和赐婚。
曾经越无咎只希望这些御灵师躲得越隐蔽越好,别被他堂兄抓到。
他见过一回,越之恒带走一个村里的御灵师少女,那家老父出来央求,跪在地上:“求贵人大发慈悲,我们村里,数百人口等着我女儿救命。”
越之恒冷淡如斯,不为所动,一脚踹开老汉,那老汉飞出老远,昏死过去。
村民们绝望地看着这群王朝鹰犬,只得生生看着所有御灵师被抓出来,去保王朝贵人之命。
越无咎也试过放走这些御灵师。
下场就是被越之恒抽个半死,越之恒嘲讽一笑,都懒得说教,只冷冷道:“蠢东西。”
而今,越无咎发现,原来对御灵师们来说,世间还有比被堂兄抓走,更可怕的地方。
这些御灵师需要夜以继日地制做玉牌去高价售卖,被关在地宫,日复一日,或被迫去迫害灵修,强行洗髓。
眼神麻木的这些御灵师,已经不知被关了多少年。
只有新来的,眼里还有生机,想试图逃出去。
越无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如今正在被强行洗髓,待到灵丹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就是他被挖出灵丹之时。
他终于知道,文城主的九重灵脉,是如何得来的。
若一人不够,十人、百人呢?
倘若世间不再有妖魔,人心贪婪,就会变成最大的妖魔。
好不容易酷刑结束,越无咎奄奄一息被拖上去时,一群新的灵修被锁了琵琶骨送了进来。
当越无咎看见那个眼熟身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瞪大眼睛,看见那人面不改色拔出身体里的刑具,抽出鞭子开始熟练地杀人。
越无咎才发现自己没做梦。
直到这人踏着满地的鲜血,来到自己的面前,他抖了抖唇,又想起前几日母亲的来信,第一次低声喊了一句:“兄长。”
从地下爬上地面,越无咎才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今夜月色极亮。
御灵师们也穿好了衣裳,被越之恒全捆了。让越无咎牵着,带回王朝去。
越无咎动了动唇,第一次没反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越之恒没有毁去地宫,反而找出了那一匣子灵丹,将自己的血滴上去,又放了回去。
就当他也帮文循一次。
越无咎看不懂,却又不敢问。经此一事,他成熟了许多,发现许多自己以为是对的东西,仿佛是错的。
只默默看着越之恒做完这一切,往文府走。
越无咎心里都有阴影了:“就、就别回去杀人了吧?”
越之恒再强,也只有一个人,如今回去屠杀人家文家满门,是不是太猖狂了。
越之恒眸色淡淡,有时候真的怀疑他有没有长脑子。
自己忍着琵琶骨被洞穿过来,就是不想和文家起正面冲突。
就像今日文老儿的老巢被捣,精锐被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过几日明白过来,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来惹他。
那些灵丹,也是越之恒特地留给他们的,就看文老儿敢不敢用。
“湛云葳还在文家。”他已经感知到器魂异动,也不知道湛小姐在做什么。
越无咎现在不骂堂兄抢剑仙妻子了,他道:“那阿兄赶紧去接嫂嫂。”
越之恒看他一眼。
文府外的月色下,湛云葳掌中灵力如丝线,牵扯操纵着另一处的傀儡。
器魂趴在她肩上,铺开灵力,给她望风。
她还是第一次将控灵术彻底用在灵修身上,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文矩能看到的东西她也能看见。
片刻前文矩捉了她,跟上一众押解灵修的大队伍,要去渔村。
湛云葳眼尖地看见越之恒也在其中,他琵琶骨被洞穿,一身的血,昏迷不醒。
她心中一惊,险些以为越大人计划失控,倒是器魂轻轻拍了拍她手腕,示意没事。
灵修□□强悍,远非御灵师可比。
既然越之恒心里有数,湛云葳自然也就不会干预。念及文府中的求救信号,湛云葳决定回去看看。
于是她用控灵术控制了文矩。
文矩做梦也没料到会被一个御灵师给阴了,识海被入侵时,他极为愠怒,试图反抗,将湛云葳击杀。
可那些灿若星子的灵力,顷刻凝聚在一起,如潮水吞没了他的意识。
湛云葳知道自己会成功,却没想到如此容易,控灵术的施展和对方的意志力有关。
许久之前,她练习的对象是那身负巨剑的少年。
因为对面是师兄,她不可能真的伤他,颇为束手束脚。
裴玉京道:“师妹尽管放手一试,不必担心我变成傻子。”
他正色:“他日对战时,若你对面是敌人,留有余地,就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清风明月,少年俊朗。
在人人避讳着她修习“邪术”时,有人却逆着世俗,给予她最大的包容。
起初控灵术的修习并不顺利,前人书籍心得,大多已被王朝焚毁。她只能凭借孤本琢磨,后来控灵术越来越熟练时,却被人发现了。
这位师兄叫做封兰因。
是个很特殊的御灵师,他有一个柔弱的名字,长得也阴柔漂亮,性子却不似大多男性御灵师那般,热衷涂脂抹粉。
他家世不好,是仙门救回的孤儿。因着性子古怪又要强,平日独来独往,与学宫的御灵师们处得并不好,还被人冤枉过偷东西。
那个午后,湛云葳亲眼看见有人从他的院子鬼鬼祟祟跑出来。晚间,就有人说,封兰因偷了太虚门掌门公子的上品法器。
封兰因涨红了脸,不论如何也不承认。
太虚门公子冷笑:“学宫里就你什么都缺,还要补贴你那个病痨鬼弟弟,你说你没有,谁信!”
湛云葳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信。”
她指了指太虚门公子身旁,神色异常的跟班:“我看见他去过封师兄的屋子,就算你要盘问,他们同样有嫌疑。”
太虚门公子瞪她:“湛云葳,别多管闲事。”
湛云葳眨了眨眼:“我听说越家近日造出一件测谎的法器,师兄若要追究,不妨让师尊去借来,一问便知。”
她信口胡诌,被养得不谙世事的御灵师们却信了,跟班变了脸色,倒是封兰因挺直了腰。
这事到底还了封兰因一个清白。
后来,湛云葳发现自己偷偷修习控灵术时,总有人在偷看。封兰因安安静静,也没有揭发她的意思,她便佯装不知。
世间御灵师本就弱势,多一个人学会也是好事。
直到第二年的秋天,封兰因收了高昂的聘礼,与一个四重灵脉的女灵修成婚,离开了学宫。
后来她听说,他日子过得很不好,女灵修时常打他。湛云葳大抵猜到他为何不还手,明明学了她的控灵术,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就像她猜想的,同月,封兰因的弟弟去世,天材地宝和灵药也没有拉回这条命以后,女灵修意外死了,封兰因也彻底消失。
湛云葳再没见过封兰因,也不知道女灵修之死是不是意外。
现在她怀疑文府中那人,很有可能是封师兄。
比起裴玉京的识海精纯坚定,文矩的识海像是一张薄纸般脆弱。
一盏茶功夫后,瞳仁失去色彩的文矩跳下玄乌车,示意大部队继续去该去的地方,他有要事。
这些文家精锐不疑有他,带着越之恒等人离开。
湛云葳目送越大人走远,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文府的人她必定要救,可这些人不能被越之恒发现,否则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越之恒不可能放过仙门中人。最好在越大人赶回来之前,将他们送走。
器魂不知这少女为何停下,不去追它主人。它有些焦灼,觉得她实在不听话,爱干主人不喜欢的事。怕她被主人责备,化作烟雾状,扯了扯她袖子。
——别这样,他发火很可怕。
湛云葳揪住它,放在自己肩上,道:“知道的,谢谢器魂大人,你先好好给我放风,我没跑。”
它灵智不高,听到她说不是想跑,乖乖开始查探周围。
湛云葳抽空心想,越大人虽然难对付,可他的器魂实在可爱,也太听话好骗了。
说不准她带着器魂逃跑,器魂还帮着她鼓劲,这未来可等同七阶灵修啊!刚好补充她灵体不强悍的短板。
可馋归馋,她也没胆子抢越之恒的器魂。器魂和主人心意相通,她不想变成活靶子,他日走到天涯海角都被越之恒追杀。
文矩已经到了后院,湛云葳收敛心神,一看简直怒火中烧。
只见床上被锁着一个衣衫几乎难以遮体的少年,少年貌若好女,不是眼熟的封师兄又是谁。
他面色苍白,眼中死寂,看见“文矩”走进来,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了,视线直直望着窗外,似乎想透过那一扇紧闭的窗,看见什么。
但这次“文矩”不是来折辱他的,也没撕扯他的衣衫。
反而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封兰因滞涩的眼珠子动了动,含着恨意看他。
湛云葳也没想到这文矩如此恶心,屋子里连一件像样的外衫都没有。
她解开封兰因,借文矩的口道:“封师兄,我是湛云葳。你拢好衣衫,我带你走。”
封兰因死寂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狼狈地低头去拢衣衫。
湛云葳顾及他的自尊,早就别过头去:“师兄,此处可还关了其他人?”
封兰因涩然道:“我带你去。”
后院里还有五个迫不得已的漂亮少年,个个都是御灵师。湛云葳终于知道文矩不近女色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操控着文矩将这些人带出来,她最大的优势就是灵域中没人瞧得起御灵师,文城主就算有九重灵脉,也不会想到有人胆大包天,敢在他文府肆意进出。
月色凉如水,封兰因远远见到月下那道倩影,低下头去。
与旁边获救欣喜居多的同伴不同,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是死在文府好。
他隐约有些后悔今夜的求救,何必呢,本来也就只剩烂命一条,何必再见时如此狼狈。
六个少年中,只有封兰因和另外两个少年是仙门中人,其中一个少年含恨红着眼,问湛云葳:“姑娘,这文家的恶贼,可否交由我们处置?”
湛云葳颔首,报仇这种事,自然交由苦主来。她摧毁文矩识海,令他晕了过去,两个仙门少年上前,欲拖走他,一面招呼:“封师兄,走了。”
封兰因却站着不动,他脸色的苍白比方才更甚,眼中带着几分苦意:“你们走吧。”
少年们看他一眼,又看看明显和他相识的湛云葳,沉默了片刻,一一离开。
那几个茫然的永宁郡少年,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御灵师大多被养得柔弱,不同于仙门弟子还有门派可寻,他们无处可去,也不敢回到自己村子,生怕给家中带来祸患。
湛云葳见封兰因还没走,就知道他有话和自己说。
眼前消瘦的师兄衣衫单薄,颈间甚至还有红痕,她心里酸涩不忍,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封兰因。
“夜里风大,师兄披上罢。”
封兰因看着那披风,这份只在年少时梦里才仅有熟悉的温柔之意,令他笑容一时苍凉。
月光倾泄一地,原本在兢兢业业放风的器魂突然一僵。
它感知到另一棵树下,不知何时悄然来到此处的身影。若是旁人,器魂自然会给湛云葳报信,可这个……它只盼湛云葳自己回头看一眼,赶紧发现,或者别做多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