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会亲自去一趟。”
宫中的花巳宴远比仙门的还要热闹,到处都是盛放的奇花,与精巧的琉璃灯盏。
湛云葳得了越之恒的好处,也没有故意落他的面子,但凡有夫人过来结交,她都笑吟吟地聊上几句。
王后召她过去说话,她也得体地应对了过去。
湛云葳生得好,性情也好,只要她愿意好好应对的时候,很是招人喜欢,很快,不少御灵师都愿意同她玩在一处。
酒过三巡,御灵师们聚在一起,纷纷说起了自己道侣。
有女子粉面含羞:“我家夫君高大威猛,却心细如发,待我体贴,成婚三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我家那位,前日刚得了陛下嘉奖,陛下赐了封地,明年就会上任去商翌当城主。”
湛云葳撑着下巴,饮茶倾听。
起初画风还好,几轮下来,大多都夸赞道侣的温柔小意,一位奇女子却开了不同的头,她道:“我夫君……龙精虎猛,异于常人,奴家夜里十分辛苦。”
表面抱怨,实际媚眼含春,让一些人暗暗攥紧了帕子。
湛云葳一口茶水险些呛在喉间。
另一人低声接话笑道:“我夫君么,十八般技艺,均通一二。”
既然开了头,就没人把这“技艺”当做真正的技艺。
眼见一个比一个过分,不管真的假的,每人都在暗暗较劲,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最后到了湛云葳这里,所有人看向她。
她们都很想知道,成了婚的彻天府的掌司,到底是个什么样。
夫人们平素只远远见过越之恒,这位王朝的新贵,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越之恒虽然看着有礼,可比起他表面的客气和温润,杀伐狠决的名声,显然流传更广。
这样一个人,私下里使如何和道侣相处的呢?
湛云葳放下杯子,只觉得掌心都麻了麻,顶着所有人好奇期待地目光,她叹了口气,只能念一开始打好的腹稿:“我夫君,容貌俊朗,性情温雅,进退有度,为人大方。”
湛云葳愣是将不对劲的话题,给掰了回去。
夫人们还等着下文,见她不语,出声道:“就没旁的了么?”
湛云葳知道她们想听什么,但本来她和越大人清清白白,也没发生过什么,他究竟如何她不清楚。
退一万步说,她没想到王朝的夫人们会这般开放,连闺中之乐也要比个高下。
仙门的花巳宴,明明一个比一个正直。
旁边一位年长些的夫人笑道:“你们就别逗趣越夫人了,她上月才成婚。”
天色渐渐暗下去,御灵师们也三三两两离席。
有宫婢举着宫灯,来替湛云葳和二夫人领路。
湛云葳和二夫人一同往宫门外走,路过花园的湖,湖面上到处亮着宫灯,湛云葳不经意瞥了眼,却没在湖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顿住脚步,心中沉了沉,莫名觉得此时的场景很熟悉。
二夫人见她不走了,疑惑回头。
湛云葳看着前方的宫婢,宫婢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劲,不知何时,像个傀儡一样,被人扯着向前走。
二夫人拉住湛云葳,反应过来道:“不对劲,我们快走,去找彻天卫!”
她没有被锁住灵力,压迫感传来的那一刻,二夫人试着拽住湛云葳躲开,脚下八卦阵法亮起又熄灭,她一抬头,发现自己拉住的哪里是湛云葳,明明是一截枯枝。
而湛云葳方才站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影?
湛云葳虽然没有灵力,感知却还在,她也试图推二夫人躲开,却踉跄了一下,脚下蓝色八卦亮起,她险些撞到来人怀里。
湛云葳看清那阵法,就知道不妙,来人至少也是八重灵脉,世间少见的阵法天才。
宫灯下,面前的人隐在斗篷中,笑着扶住她肩膀:“小姐站稳了。”
湛云葳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要抬头看他的脸,颈后一痛,没了知觉。
晕过去之前,她愤愤心道——
越大人,你先前放我身上的东西最好有用!
宫殿内,三皇子已经等得不耐烦,眼看宫门就要下钥,澈先生还没回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冒险出去寻人时,却见澈先生回来了。
三皇子看清澈先生怀里的人,惊喜道:“成了?”
“澈幸不辱命。”
澈先生将湛云葳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三皇子知道这门客厉害,但没想到这样有手段。在自己府中快三年,自己竟然从没发现这样好用的人才。
三皇子几乎想要大笑,望着床上楚楚动人的美人,还不是到了他手里,不枉他昨夜冒险将澈先生带进皇宫。
今夜过后,就算父皇把他打得半死,或者发配到边缘地界,他也认了!
他拿出怀中红色灵蝶,打开盒子,用灵力迫那灵蝶飞入湛云葳额中。
床上少女似乎有些不适,浅浅蹙眉。
三皇子目露垂涎,果然是最好的美人,就算蹙眉也这样好看。
可惜他还是起不来,只能借助那只白色灵蝶。
他拿出白色的盒子,头也不回地对澈先生道:“行了,先生暂且离去吧。今晚是我洞房之夜,先生劳苦功高,明日你要什么与我说,我都成全你。”
眼见那只白色的灵蝶要飞出。
身后的人说:“什么都可以成全,倘若我要殿下的命呢?”
三皇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枚冰菱从他丹田处穿透,他瞪大眼睛,低头望着那冰菱,死不瞑目。
一只手施施然盖住他手中的盒子,收在怀里,推了推他,三皇子应声而倒。
澈先生踢了他一脚:“蠢物,你也配玷污她?”
在宫中劫走越之恒的夫人,又死在“冰菱”之下,越之恒脱不了罪。
灵帝得知后,岂能容越之恒活命。
澈先生上前几步,抱起没有意识的少女,怜惜道:“小师姐,澈带你离开。”
明月高悬,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
湛云葳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燥热,如百蚁挠心,有人在背着她赶路。
这人斗篷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湛小姐醒了?”他柔声说,“此次多有冒犯,澈准备好了汤池,带你去压制赤蝶药性。”
湛云葳昏昏沉沉,勉力保持住的清醒,让她认出了他:“小澈?不对……你叫东方澈?”
东方澈笑道:“没想到小师姐还记得我。”
“……”湛云葳想起这人哪里眼熟了,她也没想到,昔日自己爹捡回来,据说被“彻天府”霸凌残杀的人,竟然是东方家那个仅剩的血脉,东方澈。
东方澈在仙门做了两年外门弟子,手脚勤快,又长着一张幼态讨喜的脸,很难没有同门情谊。两年前,有人说这位师弟出去游历,被邪祟杀了,湛云葳还一度十分伤心。
没想到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阵法天才。
她哑着嗓子道:“你放开我。”
“趁现在还早,我得带你压制药性。师姐,你不是早就不想留在越之恒身边吗,我今日就带你离开。”
湛云葳道:“你给我下了什么?”
东方澈纠正说:“是三皇子下的,意缠绵灵蝶,你放心,有解药的。”
湛云葳听他事到如今还在撒谎狡辩,不吱声,拔下头上簪子,迳自刺下去。
东方澈不得不放下她,握住簪子,有些伤心道:“你要杀了我?”
昔日小师姐不是对他挺好的吗?
湛云葳抿唇,掌心几乎汗湿。饶是她看过许多书,也不知道“意缠绵”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但身体中一股又一股的热意,提醒着她不妙。
见她眼神厌恶,东方澈的笑意也消失了,他蹲下来:“我没想伤你,也没有折辱你的意思,你看,白蝶在这里。师姐若不同意,我没打算用,也不会让三皇子用。现在只是带你去压制药性而已。”
湛云葳盯着他手中的盒子,恨不得灼出一个洞。
她身上的法器仿佛知道她所想,器魂被操纵着凭空在她身后出现,身量一瞬拔高,有如滔天巨兽,朝东方澈一口咬去。
东方澈觉察到不妙,急急后退,却因放松心神晚了一步,自己的一只手连同白色灵蝶,一并被那巨兽吞吃咀嚼。
不远处的树上,有人居高临下,冷冷凝视着他。
来人戴着恶鬼獠牙面具,湛云葳第一次见到这面具觉得如此亲切。
越大人,你可算赶回来了!
越之恒摘下面具,露出自己那张冷峻的脸。
他周身全是紫色的血,今日不知杀了多少邪祟,此刻身上还全是煞气。
东方澈没想到越之恒会回来,还能找到自己。
为什么?
他回头,这才看见湛云葳宫绦上镶嵌的玉珠,哪里是玉珠,分明是一件仙阶法器。
恐怕自己杀三皇子的过程,全被这法器记载下来了。越之恒真是阴险!
本来他八重灵脉,就打不过九重灵脉的越之恒,因此一直藏在暗处,今日对敌,东方澈知道自己几乎没有胜算。
他沉下心,想要去拉湛云葳,用阵法逃走。
身后一条冷戾的鞭子破风而来,脚下地面裂开,东方澈只得收手。
越之恒冷笑一声,当他是死的?
贴满符咒的鞭子带着戾气抽过去,打在东方澈身上,他来不及结下一个印,倒飞数十步,吐出一口血来。
阵修的弊端就在这里,鞭子快如急雨落下,东方澈带伤躲得很是狼狈。
鞭子化成冰菱,眼看下一刻就要杀了他,东方澈捂住断臂,咬牙祭出心头血结印,用阵法遁逃。
冰菱失去目标,飞回越之恒手中,他追了两步,听见身后低低闷哼声。
越之恒只得走回来,去看湛云葳如何。
“湛小姐,你还好吗。”
湛云葳咬住唇,抱着膝盖,轻轻哆嗦,只摇了摇头,应他都困难。
他皱眉,俯身抱她:“我带你去看医修。”
越之恒也没想到,自己在她身上放了仙阶法器,也没能完全护住她。
他早就防着东方澈,那玉珠若感知到杀意或伤她之意就会触发。
但东方澈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越之恒没空查玉珠里的画面,器魂还在咀嚼东方澈的手。
越之恒冷下眉眼:“吐了。”
别什么恶心玩意都吃。
器魂老实吐出一只手,邀功般将白色玉盒递到他身前。
待到越之恒看清里面那只白色灵蝶,总算知道东方澈做了什么,步子顿住。
而怀里人酡红着脸,灵蝶控制了她的意识,湛云葳只勉强还认得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声音几乎带上了颤音:“越大人……救……”
她肩膀上的雪色锻锦滑落,露出胸口浅粉色的盛放芙蓉花。
越之恒无意看见,立刻错开眼,将她的衣衫往上提。他按住她的手:“忍忍。”
不怪湛云葳不认得,这东西……是最早一任彻天府掌司研制的阴私之物。
她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哼着细细的声。隔着夏日的衣衫,他感觉到她在发烫。
越之恒难得愠怒自己方才没有杀了东方澈,或是问出解药下落。
不远处有一排画舫,夜晚的花巳宴从来不缺热闹。
越之恒将湛云葳按在怀里,不让她乱动,扔了一袋灵石给船家:“出去。”
船家没想到有人这么大方又着急,待到灵力将他关在那门后,他才喜笑颜开捡起灵石离开。
不会后悔?
器魂从湛云葳宫绦上的玉珠飘散出去,如烟扩散,盖住一整条画舫,形成结界,隔绝了外界的窥伺。
月光投映于湖面,水波以画舫为中心一圈圈漾开。
不远处的画舫有歌女在弹唱,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画舫内轻纱飞舞,迎合着夜风,多出几分旖旎之意来。
越之恒将湛云葳放下时,她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是谁,凭藉着活命般的本能拽住了他的衣带。
越之恒低眸,皱眉说:“湛小姐,松开。”
换来的是她更紧更用力的抓握。
越之恒只能握住她手,强行把自己衣带从她手中抽回来。
似是没有想到这人如此无情冷淡,她朦胧的眸子中多了一分雾气。
越之恒去旁边倒了一杯水,以灵符化开,给她喂了下去。
身上虽然依旧燥热,但灵识总算清醒了不少。
“掌司大人。”
越之恒见她总算认得人了,应了一声。
湛云葳发现自己衣裳穿得乱七八糟,外衫几乎裹住了领口,虽然不知道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这太明显了,几乎能想像到越之恒的态度。
她抱住膝盖靠着画舫的窗坐下,有些尴尬,脚趾都忍不住悄悄蜷缩。
湛云葳沙哑着嗓音问:“东方澈呢?”
“断了一臂,跑了,你认识他?”
湛云葳勉力打起精神:“嗯,我爹以前把他捡回了长玡山,他在长玡山做了两年外门弟子。”
越之恒看她一眼。
眸色虽淡漠,也没骂人,但湛云葳却莫名接收到了他的意思,长玡山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捡回去。
湛云葳不服输强调道:“东方澈是你们彻天府的人。”长玡山可养不出这么邪性的人。
她爹救人的时候又不能剖开肚子看看一颗心是红是黑,东方澈当年混在难民中,谁能分辨得出来。再说,救的人多了,林子一大总会有几只坏鸟。
越之恒意味不明看她一眼,湛小姐心还真大。意缠绵都没解,还有功夫和自己吵架。
“东方澈既然算是你师弟,湛小姐为何没有和他离开。”
他说这话时,手中转动着杯子,观察着湛云葳的神色。倘若今晚湛云葳将宫绦扯了,选择同东方澈走,越之恒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
可她全程戴着宫绦。
湛云葳道:“在越大人眼里,我像个傻子吗?”
东方澈如果真为她好,想要救出她,有许多方式,但他偏偏看着三皇子给她下药成功。他如果真的想给自己解药,那解药就该带在身上。而不是半胁迫地说要带她去找解药。
湛云葳问:“怎么了,有何不对。”
“没有。”越之恒淡淡垂眸,“只是我以为,比起越某,湛小姐至少更信任他。”
湛云葳道:“至少掌司大人算个正人君子,对我没想法。”也不会给她下药。
“……”越之恒顿了顿,放下杯子看她一眼,“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她想要问清楚,却发现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颤意,又涌了上来。湛云葳咬牙,并紧了膝盖。
花巳节本就算个互通心意,或是寻欢作乐的日子。
他们一安静下来,其他画舫上的靡靡之音,便透过夜风传进来。
要死了。
湛云葳语调艰涩:“掌、掌司大人,我的药还没解吗?”
越之恒冷道:“没有。”
哪有这么容易,他的灵符不过让她清醒片刻罢了……那灵符原本还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怕悯生莲纹一开自己没了理智。
就这一张,只能管一刻钟。
“意缠绵”本就算不得什么灵物,初代掌司性情阴邪,最早这意缠绵,是他豢养出来控制心上人的。
越之恒不得不告诉她一个冷酷的事实:“别看我,我没解药。”
湛云葳自认情绪向来稳定,此时也快绷不住了。
“那怎么办?”
越之恒说:“兴许可以忍过去。”
但彻天府的记载,没人做到过。湛云葳就算意志力再顽强,可意缠绵是摧毁神识的东西,且每一月只会比上一次更加剧烈。
一发作,她连自己是谁兴许都能忘了,哪里还能生出抵抗之意。
符纸的作用在渐渐失效。
轻纱每被风吹进来,拂过湛云葳的手背,她就忍不住轻轻颤抖一下。
画舫中没有贵胄用的明珠,只有花灯。
还有挂在不远处的精巧兔子灯。
月光照不进来,柔和的光下,越掌司杀过人的煞气似乎也消失了。越之恒见她一双清瞳几乎要带出泪意来,看上去实在可怜:“我给你解开困灵镯,你试试用灵力压制。”
他在湛云葳面前蹲下:“伸手。”
她处于一片混沌中,闻言勉强伸出右手来。
已经这样不清醒了吗?越之恒默了默,捉起她死死握住裙角、戴了困灵镯的左手,给她解开。
轻纱被夜风吹得翻飞,拂过她白皙似雪的手腕,画舫内的花灯摇摇曳曳。
越之恒刚解开困灵镯,发现自己手腕被她反手握住,她的脸也靠在了他怀里。
胸膛上传来柔软热意,她轻轻抽泣道:“灵力压不住的,可不可以……”
不可以。
她不清醒,越之恒却还不至于没理智。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带着夏夜独有的燥意。
不知是画舫上的丝竹停了,还是她的声音就凑在耳边,盖住了那丝竹之音。
有什么无意识擦过他颈间,一触而过。
越之恒扣住她肩膀,想要将她推开的手顿了顿。因为感受过这样的触感,温软,湿润,所以他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画舫上的兔子宫灯晃了晃,像是在提醒他,第一次的教训还不够?
越之恒的手用了些力,神色也淡了几分。
灵蝶的控制下,湛云葳已经认不出面前的是谁,只隐约感觉到了这人无情和难说话。
她就像溺毙之人,试图伸手抓住一切要抓的东西,可一触手就是那条冷冰冰的鞭子,上面的符咒认主,一刹将她的手灼伤。
“湛云葳!”
越之恒也没想到她会被反伤,他扣住她那只手,低眸去看,发现她细嫩的掌心红了一片,她痛得厉害,泫然欲泣:“你不肯的话,那你帮我找个人来……”
越之恒将鞭子解了,放在一旁,头也没抬冷嗤道:“你要谁。”
脑海里没有任何一个名字,她胡乱地想,能救她帮她摆脱痛苦就行。
可这人既不救她,也没听她的话去找人,拽过她的手,查看她掌心被神陨之石烫出来的伤。
不,她不是说这个。
眼见他不肯,灵蝶在她识海,几乎要令她窒息。湛云葳索性推开他,自己踉踉跄跄往外跑。
这人不救她,她要自己去找解药。
越之恒很快发现给她解开灵力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她根本没想控制御灵师的力量,控灵术胡乱使用,散射的星辰处处封他命脉,毫不留情要他的命,最后一处甚至险险在他脐下几寸。
越之恒发现这种时候,自己和东方澈那蠢物也没区别,因为对她根本没设防。
越之恒躲开湛云葳的灵力,一抬眸,就见她几乎跑出画舫去。
那器魂刚刚觉醒不久,意识还懵懂,像个孩童。正在歪头打量这个衣着狼狈,一心要去找解药的少女。
外面就是无数画舫,王朝之中,无数达官贵人在这取乐。
听见动静,有人推开窗来看。
越之恒阴沉着脸,几步出去,拦腰禁锢住她,将湛云葳扛回来。
她凭借气息认出了这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救她的人,试图挣脱开。
“别闹了。不是要人救你吗,我来。”
感受到白色灵蝶的气息,和这个人妥协的语气,她体内的红色灵蝶似乎终于安静。
越之恒将她抱回去,湛云葳跪坐在榻间,这回试探性地靠上来,她发现这个人果然没有再躲开。
越之恒摸到那解下的镯子,重新给她戴上去时,她也成功睁着一双雾气朦胧的剪水清瞳,将他推倒在榻上。
她趴上来。
感知到颈间明明急切,却蜻蜓点水不得要领的触碰,越之恒注视着她,淡声问:“不会后悔?”
她摇了摇头,隐约听清他说什么,又胡乱点头。
月色如绸,今夜并没有星子,只有她的一双眼,似眼前的漫天星辰。
在她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越之恒说:“好。”
下一刻,湛云葳感觉腰间一股力道,他们调转了一个位置。
他握住她没受伤的手,引向她惦记了一晚上的衣带。不同于她无论如何都解不开,这次在他的带领下,轻轻一抽,便散落开来。
她的视线被挡住,入目是他宽肩,喉结,精致的下颔。
月光藏在云后。
她原本被拉至领口的外衫,由谁裹紧,就由谁解开。
画舫轻轻荡漾,今夜晴朗。
内杉的芙蓉花,随着她的呼吸,娇艳欲滴含苞欲放,轻轻盛开。
“不能太急,再等一等。”他声音总算不似最初平静,带上了几分喑哑,“你会受伤。”
她将脸贴在他冰凉的颈窝,试图降温。
他顺着她的力道垂首,手掌拖住她的头。
白色玉蝶被他用灵力操控着,从玉盒中飞出来,受了识海中赤色玉蝶的影响,她的视线情不自禁追逐那只蝶,一眼也没看向他。
越之恒将她的脸正过来,打算最后确认一次:“看着我。”
“还认得我是谁吗,湛小姐。”
她哪里还知今夕何夕,试图抵赖过去,他却不许她逃避。
到了这一步,眼前原本开始遂她意的人,偏偏说什么也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可他是谁?她面前模糊一片,识海紊乱。
她努力摒弃赤蝶对她的影响,开始回忆。记忆翻涌,她从少时开始回想,不是赵师兄也不是王师兄,更不可能是得了空就找她麻烦的湛殊镜。
认识的异性名字,在脑海里一个一个过。
她的手触到什么。
身上那人吸了口气,湛云葳灵光一闪,琉璃剑?
所以他是……
“裴师兄?”
冷风从画舫外灌进来,她腕间的命门被人扣住。有人似乎冷笑了一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湛云葳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答对,那人抽身,将白色灵蝶封印进玉盒中,粗暴地将她重新裹严实。
她还来不及质问他为何反悔,这人抱着她,一并翻下画舫的湖中。
夏夜并不算冷,可猝不及防入水,还是令湛云葳打了个哆嗦。
湖面的月光被剪碎。
原本被越之恒当做结界的器魂,探头来看情况,想要救主人。见到越之恒的脸色,发现情况不妙,悄悄躲了回去。
湛云葳还不明白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就听见头上那人冰冷冷开口。
“越某陪湛小姐,清醒清醒。”
她听见他的自称,在水里打了个颤。
退一万步说,越大人就没有错吗
她隐约也知道认错了人,听他平静却淡漠的语气,莫名生出一丝怯意来。
白色灵蝶的气息还在吸引她,面前这人却不似先前那般迁就她。
她抱住他,试图安抚这只愠怒的“白色灵蝶”,不知该怎么做,下意识用唇去碰他的喉结。
别生气。
他面色冷漠捂住她的嘴,道:“越某说过了,并非你裴师兄。”
旋即抱住他的胳膊,也被他扯下来。
没了支撑,她直直往水下沉。湛云葳如今连认人都做不到,哪里还记得凫水。
她睁着眼,想要抓住什么。
眼前除了漾开的湖水,就只有与她雪色衣衫交织的墨袍。她脑海里懵懵懂懂,白皙的手指从那片墨色中穿行而过。
不经意间,发现琉璃剑似乎还在。
她晕沉地想,这人又不是裴师兄,他自称越某,可是明明……
“湛云葳!”
她几乎被面前的人拎着领子从水中提出来。
湖水由她被打湿的长发,顺着她长睫,下巴,重新流入身下。这人将她拎到身前,笑了一声。
没有温情,透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眨了眨眼,呼吸急促,身体里就像被堵着岩浆,再找不到出口,要死在这样的难受之中。
她委屈又愤怒地睁着一双栗色眼睛,试图看清面前这人。出尔反尔的小人!
他却似比她还要冷怒,迎面就是五张定身符纸,围着她的脑袋贴了一圈。
她眼前被符咒挡住,再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越之恒看了一眼画舫上躲着看热闹的器魂,冷道:“滚过来!”
器魂轻飘飘飞过来,将水中的湛云葳托举起,送到岸边。
越之恒垂眸,月光倾泄而下,湖面如明镜,令他在里面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映。
同样的狼狈,又能比湛云葳好到哪儿去?
哑女没想到这个点越之恒会来自己院子。
看清他怀中抱着、被贴了五张定身符的湛云葳时,她面色变了变,连忙迎上去。
哑女慌张不已,轻轻揭开一张符纸,对上弟妹泪盈盈的眼,心疼焦急坏了。
——她怎么了?
越之恒垂眸看了眼。
“阿姐,我需要你一些血。”
哑女知道他这是要救湛云葳,忙不迭点头。
越之恒将湛云葳放下来时,哑女已经取了碗和刀来,开始放血。
到第二碗结束时,她还要毫不犹豫放第三碗,越之恒低声说:“够了。”
那碗中的血液,分明是邪祟的紫色血。
哑女担忧地看了眼湛云葳,越之恒说:“你先去外面等等。”
他拿出紫阙莲灯,莲灯循着血腥气,以血作灯油,半晌幽幽亮起。
越之恒将紫阙莲灯放到湛云葳身边,灯中涌出雾气,将她笼罩,她眼中痛苦之色终于平息不少。
哑女在外面来回渡步,好半晌等到越之恒出来,她往屋里看,越之恒说:“暂且没事了。”
——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要用五张定身符贴弟妹。
就算她没法修行,也明白要控制谁,一张符咒就够了。
“……”越之恒没法和她解释,神色冷漠。
哑女见问不出什么,又惦念着湛云葳那一身皱巴巴、像是从水里捞起来又被烘干的衣裳,走进内屋,想给湛云葳换一身舒适点的寝衣。
哑女的屋子虽小,也有些年头,可她手脚勤快,时不时去后山采花朵装点,很是温馨。
湛云葳前两日给她新做的寝衣,刚好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