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能想象当年陈杰蓉走在这条路上时,是多么的青春活泼,她的美貌一定吸引了许多男孩子回头,只要她微微一笑,一定是这里最美的风景吧。
她热爱学习,沉迷医学,而且结识了许多医学专家,如今她成为了一名优秀法医,时间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孟思期如今就站在学校入口处,和当年陈杰蓉离开时回头遥望学校的场景相似,她蓦然想起那天在车上陈杰蓉和她说起的那句话。
“第一次解剖大体老师,我又兴奋又紧张,回过头想,那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如果没有那一天,我不会成为法医,我记得我离校的那天,我就站在校门口,站了许久许久,我特别难舍,但我告诉自己,我会成为最好的法医!”
是啊,如今,她就是最好的法医,孟思期觉得,她也是最美的法医。她站在这儿,望着校门,眼睛里慢慢地染上了一丝湿润。
路鹤三人站在她身后,等了一会儿,赵雷霆正要拍她臂膀催她出发的时候,路鹤打断了他,示意先等等。
孟思期慢慢地收回情绪,她用手背抹了下眼,其实她不喜欢伤感,但也许是今天许多事情杂糅在一起,让她有一瞬间的泪目。
她转过头才发现三人都在静静等候她,她忙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路鹤说:“东方明珠好像还没有竣工,我记得外滩还不错,要不花一个多小时去那边转转。”
“行,我举双手赞成。”赵雷霆欣喜说。
蔡双玺说:“路队,你怎么对上海怎么熟,你什么时候来过上海。”
路鹤没回应他,上车时,孟思期忽然想起,东方明珠没有竣工,外滩还不错,不就是上次在车上陈杰蓉对她说的吗?
陈杰蓉那次和她闲聊,建议她以后一定来上海看看,到时候东方明珠竣工了一定很漂亮,她还说,外滩的风,吹在人脸上,能让人忘记烦恼。
她没有想到,路鹤都记住了。
一个小时后,在外滩广场,孟思期站在江边的护栏前,微风吹起她的秀发,她感觉有一阵轻松,果真如陈杰蓉说的那样,身上的烦恼好像顷刻间被风吹走,吹进了黄浦江,要不然江面上怎么会起皱呢。
路鹤站在她身旁,双手插在夹克衣兜内,迎着江风,遥望黄浦江对面的高楼大厦,他静静地遥望,视线好像穿越了一整个城市。
“思期,路哥!”孟思期的耳畔,响起赵雷霆的声音,“请回头!”
孟思期回过头来。
“咔嚓!”随着快门的响声,赵雷霆端着的相机拍摄下了她和路鹤同时回过头来的照片。
孟思期不会想到,三十年后,这张照片,夹在她的笔记本里早已发黄,有些细节模糊不清,但路鹤的目光却藏着簌簌的江风,沉着,坚定,看向的方向,是她。
第116章 [VIP] 恶魔在人间(15)
从上海回程后, 路鹤立即带蔡双玺梁云峰到看守所提审李牧骁。
李牧骁被提前带入了审讯室,路鹤再次看到他,是他身穿囚服, 下颚呈现浓密胡髭, 面容沧桑的样子。
法院还没有给李牧骁定罪,目前还停留在调查重审阶段,李牧骁也面临着“侮辱尸体罪”等多项指控。
从他们进门起, 李牧骁就用机警的目光注视着路鹤,即便他遭遇法庭审判, 深陷各项指控, 但他的底气似乎并没有被磨灭。
路鹤坐下, 神态严肃,提问:“李牧骁,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李牧骁目光直直和他对视, “路队,你想知道什么?”
路鹤斩钉截铁地说:“你和阮梦樱去过上海, 阮梦樱身患绝症,不但她本人, 你也知道这件事。阮梦樱是自杀的?”
“我不知道。”
路鹤始终注视李牧骁的神情, 他没有慌乱,一直都很冷静, 就好像是一片冷静的湖水, 他这种状态,路鹤能想到,他一直在“等待”。
就像阮梦樱死前给路鹤送出的那份照片, 她期许路鹤找到真相,同样李牧骁也期待, 所以他现在处在平静的“等待”当中。
路鹤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觉得我能找到真相?”
“梦樱说,你会,你一定可以。”
路鹤略显意外,虽然他是刑警队长,但是从不登报,他不知道阮梦樱是如何断定他能找到真相,因此他问:“她是怎么认识我的?”
“阮梦樱说,她在坏人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字。”
路鹤越发疑惑,坏人,是什么样的坏人,难道是拍下照片的坏人,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他,当然如果坏人曾经和他打过交道,认识他的途径很多。当然也不排除社会名人,对警局了解的人。
他问:“这个坏人,阮梦樱知道身份吗?”如果知道身份,他相信,李牧骁不会拐弯抹角,阮梦樱和他都寄希望于警方的帮助,因此他不会做出隐瞒。
“不知道,其实我对阮梦樱的故事也知之甚少。您还记得吗?路队,我和你说起的故事,那其实都是真的。”
路鹤当然记得,那个故事里,李牧骁和阮梦樱因为一个海豚布偶邂逅,彼时李牧骁装扮成一个卖气球和布偶的“小丑”,渐渐与阮梦樱相识、相知,甚至,他以为,他们曾经一度“爱”上了对方。
但是有一天,阮梦樱和他借了一笔钱,突然不辞而别,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消失了一年。
路鹤认为,阮梦樱借这笔钱,她当时很有可能是为了偿还债务,偿还那笔银行漏洞所产生的高利贷,不过这笔钱可能根本就不够。
因为李牧骁之前说过,阮梦樱和他借了三千元,那几乎是李牧骁当时全部的积蓄,而曾浩强也说过,阮梦樱在银行挪用的钱款约八千元。
对于曾浩强来说,那不是一笔巨款。对阮梦樱来说,也应该算不上是巨款,她东拼西凑同样可以还上。
但是路鹤猜测,阮梦樱和父亲关系不好,她没有向家里求助。当时阮梦樱被曾浩强逼迫,为了尽快还上这八千元,她可能铤而走险借了一笔高利贷,而这笔高利贷可能害了她,从而被人勒索、软禁,拍下了那组照片,消失的一年,她应该是被人囚禁了。
李牧骁说:“她消失的一年我一直在找她,后来我真的见到了她,那是去年底,我还是穿着小丑服,在香江大酒店的门口见到了她,不过这一次她很瘦,像是生了一场病,我看到她的样子就心疼。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脸上很苍白,对我笑了笑,告诉我以后别来找她,她会想办法把那笔钱还我。”
“其实当时我确实很气愤,我后来找到了她的住址,但我没有杀她。我希望她告诉我她经历了什么,她什么都没说,说是会还钱,叫我等。”
“后来有一天深夜,她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她的声音很痛苦,我跑去了她的租房,她抱着肚子在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带着她去了一家急诊所,医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给她开了止痛药,叫我上大医院看看。”
“梦樱吃了止痛药休息,我趴在她床头睡着了,梦樱又一次消失了。我又一次找她,三天后,这一次又是她给我打的电话,她说能不能陪她去趟上海。”
李牧骁叹息道:“她似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那次在上海,她确诊了。我当时在博物馆工作了一段时间,有一些积蓄,我想给她治,她没同意。后来我们又回到了今阳,我尝试给她做点有营养的食物,劝她接受治疗。”
“梦樱说,她希望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总是对她好,这不值得。那段时间我上门看她时,每次她都精心收拾了自己,脸上挂着微笑。但我知道,她在我不在的时候,一定经历了很多痛苦。”
“直到有一天,”李牧骁眼睛红润得厉害,染上愤怒,“她给我看了那组照片,我问她是谁?谁这么对她?她告诉我,她不认识他,对方一直带着白色面具,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谁?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年她被关在哪,她没有描述太多,她太痛苦了。她只是告诉我,像她这样的女孩不止一个。”
李牧骁的眼泪流淌了出来,他再次回忆那段场景,依旧像是被阮梦樱的痛苦染湿。
“很快到了博物馆开幕的前一天,阮梦樱叫我送一份东西给他弟弟,我照做了,等我回来以后,是凌晨四点多,我担心她出事,去了她租房,我走进卧室的刹那,我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地上有个盆,她的头挂在床边,血已经流了小半盆……”
“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是自杀的,在床头,她留下了一张磁带,我马上听了听。”他抬头,布满鲜红血丝的眼望向路鹤,“谁都无法理解她的痛苦和绝望,一个人自杀会给自己放完血……”
李牧骁终于泣不成声,他用手掌抱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哭得全身颤抖。
“如果我知道她让我离开一段时间,是自杀,是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一定不会离开……”李牧骁的声音开始歇斯底里,他眼睛红得可怕,就像是从地狱逃出的魔鬼,他此刻仍然链着镣铐,但是剧烈抖动导致他的手腕都渗出血痕。
“阮梦樱骗了我,我以为她有一个长期的计划,她本来可以多活一两年,如果有钱,她还可以得到救治,她的绝症没有到晚期,有钱是可以治愈的。但她似乎等不及了,她怕拖累我,怕我继续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她怕恶魔提前找到我们,将我们灭口……”
路鹤的心情也从未如此沉重,他的眼中出现了酸涩,从警很多年,见过很多惨案,但在这一刻,他依旧无法聆听这样的故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阮梦樱的胃里出现了大量安眠药成分,也许还有止疼药,因为她怕疼,她是一个怕疼的女孩,她在自杀前一定很怕疼,她认为安眠药可以缓解割喉的疼痛。
他开始理解李牧骁当时的心情,他那么爱她,但有一天突然看到心爱的人以这种不辞而别、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在她的面前,那种痛苦是多么的割裂,他做出抱着她的头颅入眠,亲吻头颅的行为可能并不难理解。
李牧骁趴在桌上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阵,又坚强地抹去了眼泪,抬头说:“路队,其实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些花是梦樱自己买的,其中有两盆花是她交代我去殡葬花店买的。那个手推车也是她找到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博物馆,为什么会在法庭上翻供,我所做的一切是阮梦樱最初的计划。不过她喜欢花海,是我自作主张让她最初的计划升级了,得以满城皆知,我也请你原谅我给你带来的麻烦。”
路鹤明白,阮梦樱人生最后的计划是什么?她想要讨回公道,但是她已经无能为力,她用残忍的方式自杀,那也许是她唯一可以与恶魔作斗争的手段。
李牧骁是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人,或许她利用了她,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李牧骁定会真心地为她这么做,他找了她一年,再次找回她,他一定会珍惜她,为她赴汤蹈火。
路鹤知道,磁带在身上,可能不安全,就像李牧骁在法庭上翻供,一定会引起犯罪分子的警惕和不安,所以那个磁带可能藏在很特殊的地方,或者被销毁。
就像阮梦樱的弟弟被告知销毁磁带那样,这些留下来了就会成为犯罪分子杀人的动机。
但是路鹤认为李牧骁没有销毁阮梦樱最后留给他的磁带。因为他觉得,李牧骁也有他的计划,他在法庭上只陈述了阮梦樱死亡的不在场证据,一直对分尸的证据隐晦不谈,宁愿遭受指控,就是因为他想将事情继续扩大,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他知道一旦离开看守所,可能会遭受不幸。
而那份磁带无论出于证明他的清白,还是出于他对阮梦樱的爱,都会留下。
路鹤觉得是时候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语气冷静低沉:“李牧骁,阮梦樱希望我为她讨回公道,你也一定希望,能告诉我,磁带在哪吗?我想磁带一定揭示了自杀和分尸的真相。”
李牧骁一抽一抽地吸着鼻涕:“是,磁带是揭示了真相,但是我希望路队……不要现在就交给法院,我希望等案子结束,等阮梦樱真相大白天下的那天,才公布磁带的信息。”
路鹤的推测是准确的,李牧骁要继续拖延事件,让自己处于漩涡中心,即便代价是坐穿牢底。而且,他也要保护自己,因为他是现在唯一可以为阮梦樱作证的人证。
路鹤点头,“我答应你。”
李牧骁抬眼看向路鹤,血丝殷红的眼坚定而执着,“磁带在阮梦樱的租房里,一只布偶里,小太阳布偶,我缝了进去。”
梁云峰唏嘘叹息,插了一句话:“路队,我想问李牧骁一个问题。”
“说吧。”
“李牧骁,你们有照片,这也是犯罪证据,为什么不直接送给警方,送到路队手上,这比你苦心设计这场案件要快捷。”
“我和梦樱提起过,但是她没有同意。也许她觉得,报警可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路鹤做最后的推断:“是不是那段时间,阮梦樱的弟弟被殴打至残?”
“对。”
路鹤猜测,当时的阮梦樱可能收到了恶魔的警告和威胁,这个警告就是她弟弟的生命,所以她没有选择报警。她可能也没有掌握恶魔的任何证据,因此她选择了这样无比绝望但能够引起最大关注度的一条路。
而李牧骁也在坚持这条路,他一次次撒谎,就是要让事件无限升级,让犯罪分子不得安宁,很显然,他做到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确保李牧骁没有遗忘的细节后,路鹤缓缓站起,“李牧骁,感谢你的配合,你一定要相信我们警察,相信虐待阮梦樱的恶魔一定会绳之以法。”
“梦樱相信你,我当然也相信。谢谢你路队。”李牧骁第一次,嘴角染上一丝真诚的微笑。
离开审讯室时,路鹤发现梁云峰和蔡双玺两人都是双目红润,这两个大男子汉看来刚才在审讯室也为那段故事感动和悲愤。
“路队,是不是现在就去阮梦樱家?”梁云峰问。
“对,以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找到磁带,那也是证明李牧骁清白的证据,一旦落入他人手中不堪设想。”
警车以最快速度到达了阮梦樱的租房,因为这是案发现场,阮梦樱的租房一直处于警方封锁的状态。
路鹤开了锁,进门后三个人快速寻找,在卧室最显眼的梳妆台上,有一个向日葵布偶,或者是李牧骁说的小太阳,路鹤拿了起来,蔡双玺麻利找来一把剪刀。
路鹤剪开缝线,那天早上李牧骁缝针时可能比较仓促,缝线针脚跳跃不规律,但也许当时李牧骁的手一直在颤抖。
小太阳布偶里露出一团棉花,很快就取出了磁带,客厅里就有录音机,梁云峰早已拿到这边,接上了插座,打开了翻盖,路鹤将磁带放了进去。
梁云峰纤长手指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出一段流行粤语歌声。
三个人互视了一眼,并不确定磁带是不是就是李牧骁所说的证据,还是被掉包了?
正在纳闷时,歌声戛然停止,出现了一段空白的噪声,渐渐地,出现了一段呼吸声,不均匀的呼吸。
路鹤眉眼微凝,这应该是阮梦樱的呼吸,她在准备录制声音。
“听见吗?牧骁……我是阮梦樱……”声音很虚弱,但是也能听出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牧骁,听到我的声音,我应该已经死了……对不起,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每一次我都骗了你,但这一次,是真的,我再也不会骗你了,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
“对不起,我曾经真的以为能成为你女朋友,我喜欢和你相处的日子,那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我一直都很留恋。但是我配不上你,我的身体特别脏,是特别特别,我痛恨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喜欢我的身体……”
“我希望你将我千刀万剐,将我碎尸万段,将我的尸体碎块丢弃在大街小巷。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是在利用你,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想用这种最残忍的办法将恶魔昭示天下。我死以后,你将我切开,装进我准备的手提箱,用手推车将我扔到繁华的街道上,那时一定有很多人关注到我,这是唯一的办法,这会害了你,请你留下磁带,带到法庭,证明你的清白。路鹤警官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你记得找他,只能是他……”
“……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会报答你,牧骁,那笔钱我可能永远都还不上,对不起,谢谢你爱过我……我,我也很爱你……希望你一定找到更好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运气差的,你一辈子都会有好运。牧骁,再见……”
声音停了,这后半段的语气几乎是带着哭音说完的,后面,哭音渐小,慢慢变成空白噪声,空白戛然而止,歌声再次响起。
那一刻,路鹤终于意识到,阮梦樱为什么要给自己放血,因为她担心李牧骁下不了手,所以她做好了第一步。
第117章 [VIP] 恶魔在人间(16)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 梁云峰忽地说:“路队,你看,这窗户是不是被人打开过?”
路鹤朝窗台方向望去, 他很快明白梁云峰的意思, 窗户锁栓锈蚀关不上,因此窗户是可以从外面推开的。
窗户紧靠着桌子,桌上的物品有被窗门推开时滑动的痕迹, 如果有人从窗户进入又从窗户离开,他必然没办法规整物品, 因此这说明有人进出过。由于房门被封锁, 他也只能通过窗户进出。
路鹤上前推开窗门, 外面一阵清风吹拂进来,窗外是楼房间的过道, 这是五层楼高的房屋, 每家窗户都有短短的帽沿,如果有人爬上来, 不是不可能。
梁云峰擅长发现细节,路鹤当下说:“云峰, 很好。你们再看看, 房间里有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料想有人来此寻找什么东西,但是为了避免警方怀疑, 一定会还原房间。果不其然, 在一番查探后,什么痕迹也没有找到。
傍晚,路鹤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自己有录音机,他将磁带又反复听了几回, 想确认阮梦樱在说这段话时到底是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路鹤是很严谨的人,对受害者的遭遇会让他产生同情,令他生出情绪波动,因此他有时候会看上去天生悲悯,眉梢总是藏匿淡淡的忧郁。
但同时他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职业化,以旁观者身份去看待任一件事,这是刑侦工作的素养,因此他有时候会看上去极其冷淡,甚至冰冷,眼神往往带着审判者没有情感的冰冷气质。
他反复听磁带就是想确认阮梦樱是否真实自杀,磁带是不是经人伪造?受害者语气停顿、轻重、快慢都能给他带来信息,在反复听了五六次之后,他基本肯定这个录音,是阮梦樱在没有胁迫下进行的自愿操作。
也就是说,阮梦樱基本可以确定是自杀的,但也正是因为她死了,她口中所说的魔鬼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阮梦樱不知道魔鬼是谁,更不知道那漫长的一年时间她身在何处,她也没有将更多有效信息传达给李牧骁,路鹤记得唯一的线索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
而白色面具也没有给出更多的细节,这对锁定嫌疑人无疑是迷茫的。
但路鹤从不会放弃,对每一件案子都会全身心投入,即便在任何线索都极其迷茫的情况下。
他解开锁,打开抽屉,将阮梦樱交给他的照片再次拿了出来,这份物证,路鹤没有上交给物证鉴定中心,是因为他觉得时机还未成熟,主要是受害者的照片太敏感了。
就算他再次打开照片,也会心神不宁,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受虐后的照片,无论如何都会让人带上情感观看,但路鹤必须要极其冷静,抛弃一切情感,否则照片里的细节就会漏掉。
此刻,台灯下,路鹤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五张照片一张张整齐地摆放到桌面上。
摆完后,他双手抵桌,目光如炬,近距离观看每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内容都是裸体的女孩,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大腿伸直,路鹤发现,也有不同之处,女孩的大腿张开的角度发生过变化,女孩脑袋靠墙的角度也变化过。
他发现,大腿摆得更开的那张,脑袋摆得更正,似乎拍摄人调整过女孩的坐姿,例如掰开她的大腿,扶正她的头颅。
而照片的视角也有小的变化,譬如正拍,左右斜拍,稍近稍远,拍摄者似乎在享受拍摄的过程。
女孩被虐待后,拍摄者继续享受着虐待后的乐趣,他的方式是记录下来,这是否说明他有一种变态心理?
这不像常见的反社会人格,他的条件应该很优越,起码心理上是很优越的,他对女性有一种强烈漠视和敌视,也许成长的环境中,他被女性歧视和虐待过。
还有一件无法忽略的重点,这份照片是魔鬼留给阮梦樱的。
李牧骁的证词中说,阮梦樱有一天醒来,就睡在一家小旅馆的一张床榻上,她是赤身裸体的,床上就放着这几张照片。
阮梦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以这种方式丢在小旅馆的床榻里,后来她询问了小旅馆前台,得到的回答是,她所住的房间,就是以“阮梦樱”的名字在几天前登记的,至于登记人,前台并不记得。
也就是说,有人提前用阮梦樱的名字订了一间旅馆的房,至少付了五天以上房费,后来有人将阮梦樱背到了房间里,带走了她的衣服,放下了照片。
这是阮梦樱被软禁一年后“逃生”的场景,她不是真正的逃生,而是被“遗弃”的。
路鹤不知道为什么白面魔鬼要遗弃她,又将她的裸照放在她的身边,裸照是警告她吗?警告她已经获得了自由,所以不要选择报警?
很显然,后来阮梦樱的弟弟孙梦树被殴打就是对阮梦樱的警告,但那应该不是第一次,照片可能是第一次警告。
白面魔鬼放走了她,又先后用照片和毒打她的弟弟来警告她,这让他想起一个词“欲擒故纵”,白面魔鬼就像在玩一个游戏,假如阮梦樱是他的猎物,那么他囚禁她以后又放走了猎物,而在这场“猎杀”游戏里,他不断地让猎物产生恐惧。
阮梦樱无疑生活在痛苦和绝望之中,所以她做出了那个残忍的决定,将自己碎尸万段的遗言。只有绝望到窒息时,人才会做出那样对自己残忍到极致的决定。
路鹤看着照片试图侧写嫌疑人和受害者的心理,侧写这场“猎杀”游戏的犯罪心理,因为他知道,现在维系嫌疑人和受害者之间唯一最近距离的纽带就是照片。
这组照片意味着,嫌疑人和受害者曾经所处同一空间,相机记录下了两人的状态,虽然嫌疑人没有露脸,但是他拍摄时的细节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年轻,有钱,性格乖张,还带着心理变态,他将虐待女人作为一种乐趣,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并且高高在上地对待自己的“作品”,他知道对方对他毫无伤害,因此他拍摄时呈现一种癫笑状态,体内的快感急剧膨胀,他觉得,放走对方也许更刺激。
路鹤尝试代入那种心理,为了更准确地心理侧写,他不得不冒险去做这样的事,尽管这很危险,可能会反伤自己,但是路鹤必须要铤而走险。
他的额头呈现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眼白在放大,他逐渐进入冥想状态。
不过,他的眼黑依旧很明亮,在还没有完全进入冥想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细节,阮梦樱是化了妆的,而且是红色妆容,只因为她头发散乱,照片里光线较暗,所以路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当他发现这个细节,目光不由自主在她的敏感部位上探视了下,他突然发现阮梦樱的乳晕和下体也被画上了红妆,只是颜色很淡,像是被人随手勾勒了几笔。
之前由于他有意屏蔽了这些部位,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些细微的小细节。
他的内心忽地一怔,这种红色妆容让他想起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的红妆连环杀人案。
曾经他以为那些红妆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死后的受害者身上化上的,但是这副照片让他意识到,嫌疑人如果在活人身上化妆,可能更有成就感。
本案嫌疑人会不会就是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路鹤产生这个意识后,有一种急于想抓住真相的冲动。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因为有一张照片,阮梦樱的口红加深了一些,他意识到,白面魔鬼在拍摄时,给阮梦樱补妆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在寻找更多的细节,突然,在阮梦樱一只高跟鞋的鞋跟后方,露出一小截口红的尖头。
白面魔鬼给她补完妆,随手将口红丢弃,口红就掉在她的高跟鞋鞋底旁。
在努力侧写时,路鹤的视线在阮梦樱的红唇上久久没有移开,那红色鲜艳,就像危险的信号,也像鲜血,预示着死亡,他的眼白渐渐放大,忽然,他坠入了幻觉当中。
路鹤发现,他再次回到了那个梦境,从小到大,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场景。
这里充满浓密的迷雾,空气很冷,四周像是虚空的世界,望不到头。
每次他都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他不是成年的路鹤,而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爬不起来,走不动,就好像被什么重重的东西困住了手脚,但他又分明找不到困住手脚的东西。所以他必须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爬一小段距离。
每每在这时,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会从迷雾里出现。
路鹤见过他的脸,条条紫红的筋络纵横交错在脸上,就像无数条爆开血浆的水蛭爬满他的脸。
每一次,他手里都拿着一把长长的手术刀,比医生的手术刀至少长一倍,手术刀锋利无比,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将手术刀划进一个女人的脸。
就在魔鬼的身前,有一个手术台大小的桌子,一个女人像是熟睡地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