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在服务区中心的盥洗室洗了把脸,回去路上,她看到一个小超市,她不是很饿,打算到达目的地再吃点东西,就走出了服务区中心。
走到车门那,发现他们都没回来。
夜晚还有点凉,她抱着自己臂膀在汽车旁散了散步。
“思期,给你买的烤年糕。”赵雷霆率先赶到,将一个袋子递给她。
烤香味顿时把她的食欲勾上来了,她接过袋子,宛然一笑:“有心了啊,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赵雷霆吃了一口烤年糕,嘿嘿笑道:“都多久了,咱俩的默契在警局也是排第一吧。”
“那倒是,”孟思期撕开纸袋子,吃了一口烤年糕,“特别在吃这块,我们俩好像没发生过争执吧。”
“是啊,这说明我们俩天生就很默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心有灵犀……唉……”赵雷霆说话时看见旁边走来一个高大人影,他马上将另一只手上的袋子递过去,“路队,给你买的烤年糕,趁热吃。”
孟思期吃得嘴巴油腻腻,忽然看见路鹤走过来,在服务区红色灯光照耀的夜色中,他眼中好像映着一团火,那团火很炽热,但因为他本身冷清,他的眼中便是冰与火交融的光感。
他没有说话,默默接过赵雷霆的烤年糕,也没有第一时间吃。
赵雷霆又提醒:“路队,再不吃就凉了。”
路鹤将另一只手里的大袋子交给赵雷霆,“刚才超市买了点面包,没有别的健康食品,你和思期路上垫一垫。”
赵雷霆接过袋子,“路队,你太会照顾人了,这有点多吧,我一会上车分一下吧。”
孟思期也觉得有点多,路鹤这时候朝她看过来,孟思期带着感激对他笑了下。路鹤的表情依旧很清冷,薄唇紧抿。
十几分钟后,蔡双玺匆匆忙忙将车子加好了油,吆喝着上车,赵雷霆一个迈步开了副驾的门,“路队,跟你换个座位吧。双玺开车不方便,我分点吃的给他。”
路鹤站在夜色中凝立了几秒,才回答:“也行。”
孟思期转到另一头上车,上车后,路鹤也刚打开门,两人视线再次对上,他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孟思期缓缓移开了。
和路鹤坐在一块儿,让她想起上次看爱情电影那次,两个人总觉得有什么别样。她故意望向车窗外,望了望夜色里的红光。
“思期,面包吃吗?”赵雷霆在前排问。
“哦,不吃了,年糕吃饱了,车里有纸巾吗。”她嘴巴油油的。
“有纸巾。”蔡双玺说,“赵雷霆你给手套箱里拿一下。”
赵雷霆拿出抽纸盒,伸到后排,孟思期抽了一张,她打算再抽一张,哪知道手刚伸出去,正好碰到路鹤的手指,他也正要抽纸巾。
手指蓦然接触,孟思期立即收回了,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纤长有型,像是带着烫人的温度。
“你先。”两人又同时发出推让的声音,不免朝对方看了一眼,这一眼,孟思期发现路鹤的嘴巴也油腻腻的,从车窗照进的光芒映衬下,发着油油的光,清冷的薄唇显得厚实,甚或带着性感和禁欲交织的质感。
然而路鹤也看向了她的嘴唇,那是一副油汪汪,有几分性感的淡色红唇,即便孟思期平时打扮都是清爽纯朴,但这一刻,她就像带着一副诱人的神态。
两个人看了对方两三秒,几乎是同时别过了头。
孟思期觉得脸上有些微热,没有再抽纸巾,而是拿着刚刚那张纸轻轻地擦拭着嘴巴。
蔡双玺开车时叫喊:“赵雷霆别磨叽了,给我口吃的,饿得不行了。”
赵雷霆忙撕开面包,“给你买的年糕凉了,还要不要。算了吃面包吧。”他把撕开袋口子的面包递给蔡双玺。
蔡双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拿着面包啃了起来,“太甜了,赵雷霆,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甜的。”
“这是奶酪,你懂什么,女孩子喜欢吃奶酪。”
“我又不是女孩子。”
“爱吃吃,反正也不是我买的。”
路鹤突然清咳了一声:“是我买的,超市里就这一种了。”
“噢,原来路队买的,我还以为是谁专门买给小孟吃的。”
孟思期:“……”
路鹤又清咳了一声,没再说话,头微微偏向车窗那边。
一路又是无话,孟思期洗把脸后,没有一丝睡意,她最近一直在调查纺织女工失踪案,但是阮梦樱案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她欲言又止,还是问道:“路队,你们这次去上海是因为阮梦樱案吗?”
阮梦樱得了癌症,陈杰蓉上次来上海做过技术交流,孟思期自然觉得这件事和阮梦樱有关。
路鹤转过头,眼神没有直接看向她,但也像用余光在打量她的方向,语气低沉而磁性:“对,陈杰蓉找到了阮梦樱可能在上海确诊的信息,这可能对案件来说是一个重大突破。”
“你是说阮梦樱来过上海?”
“对。如果阮梦樱来过上海,她自己确诊了病症,”路鹤的语气放慢了一些,“这件案子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孟思期也经历了一段时间刑侦,参与过阮梦樱案,她恍然明白路鹤所说的“复杂”是什么意思,因为阮梦樱自己知道得了绝症,她的死就可能有不同原因,原本大家认为阮梦樱可能是被杀,但是阮梦樱也不排除有自杀的可能,如果阮梦樱自杀,那么这件事确实更复杂,因为“凶手”就变得更加无迹可寻。
现在李牧骁消除了阮梦樱死亡时间的在场证明,却无法消除分尸时间段的在场证明。如果阮梦樱自杀,李牧骁为什么要对她进行分尸呢?还是说分尸的人并不是李牧骁,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最后将尸体送入博物馆的人?
这件事,孟思期感觉越来越疑惑,她已经撤出阮梦樱案,对阮梦樱案肯定有很多未知的细节想了解,当然路鹤也不会在车里和她细细说道,不过她坚定认为,路鹤一定胸有成竹,他一定会破获此案。
“对了?你们是因为阿尔兹海默症的事?”路鹤这次头转了个大幅度,他眼神如水,凝望着孟思期的脸庞。
孟思期微微移开了对视的目光,“对,姚仁俊的症状我们并不十分确认是不是阿尔兹海默症,蓉姐给我们推荐了一个教授,希望能够解答疑惑。”
“你们去的地址是哪?”
孟思期记得名片上的地址,说了出来,路鹤说:“嗯,看来离的很近。”
孟思期感觉两个专家教授的地址可能都是陈杰蓉大学地址的附近,因此不会相距太远。
“蔡双玺。”路鹤朝前吩咐,“车子开到思期说的地址吧,我们去那找个旅店。”
“没问题路队。”蔡双玺回答。
“路队,”赵雷霆适时地给了一个夸赞,“你可比我们韩队会照顾人!”
蔡双玺笑道:“赵雷霆你这马屁都拍到我们一队了,你就不怕我回头告诉你们韩队。”
“告诉就告诉,顺便让他知道他和路队的差距在哪?”
蔡双玺又笑道:“你这话,路队听了肯定舒服。”
孟思期忍俊不禁,她知道赵雷霆是在开玩笑,不过她也知道路鹤是有意在照顾他们,路鹤已经回转过脸,她只能瞥到他的侧脸,在路灯的辉映下,像山峦的剪影那般起伏的侧影。
七点多,随着一片耀眼的霓虹映入车窗,孟思期知道已经到达了上海市区。
上海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是一座现代化大都市,三十年后,她会更加巍峨地屹立于中国东方,世界东方。
正是因为她是现代化大城市,所以很多疾病在这里得到确诊和诊治的概率将大大提高,这不是一个今阳市的地级城市能够相比的。
因此陈杰蓉这次的建议,可能对一队二队两件案子的侦破,都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车子一路开到孟思期所说的地址,那是一家区级医院,陈杰蓉提到的卢教授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名片上写的是神经内科。
蔡双玺将车开到了这家医院不远处的一家旅社,孟思期收拾行李下车,大家都抱着包走进旅社的门,旅社前厅内的前台小姐,礼貌地微笑问道:“要住房?”
路鹤说:“四间单人房。”
蔡双玺提议:“路哥,要不我和赵雷霆挤一挤,给个双人间。”
赵雷霆嫌弃道:“也行吧。”
出差的费用都需要局里报销,大家都想省点钱。
前台说:“没了,只有两间双人间,你们看订吗?”
大家一时都在互视,两个双人间,四个人,还有一个女生,住房问题顿时好像难住了大家,赵雷霆嘴快:“路队,我说好了,和双玺住。”
他这话一出,谁都听得明白,路鹤和孟思期是不是得挤一间。
孟思期脸皮薄,顿时就有些害臊,但是赵雷霆这话又没指名道姓,她也不能反驳他。
路鹤刚才一脸清冷,此时的眼神里却出现一丝飘动,他移开了看向孟思期的目光,没有说话。
蔡双玺看了看路鹤,又看了看孟思期,他皱了皱眉,“这也不太好吧?”
赵雷霆问:“什么不太好。”
“路哥和小孟住,不合适吧。”
孟思期害臊更甚,微微低了低头。路鹤像是被他气笑了:“蔡双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警校的。”
“啊?”蔡双玺愣了下,一本正经地说,“我意思是,你们不合适住一起,这传回去,也不太好,所以要不要换家酒店。”
赵雷霆憋笑着点头说好。这时前台柜台上的电话响了,前台接起电话:“你好,我们是进步路青年旅社,是要住店吗?还有两间双人房,不过现在有客人在问,您稍等下……”
“住下吧。”路鹤不假思索地说,“我打地铺,你们俩睡床。”
蔡双玺又急了,“路哥,这也不合适啊。”
“省点钱。”
去房间的路上,三个人还在掰扯谁打地铺的事情,孟思期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就隔了一小段路,路鹤停住脚步,“思期,把门关好了,门后面有链栓。窗户也记得检查下。”
孟思期点头,微微含笑,做晚安告别。
关上门以后,孟思期终于觉得可以消除这趟旅途的疲劳了,她在白色被褥的床上躺了会。
时不时她会想起蔡双玺说的那句“住一起不合适”的正经话,她觉得蔡双玺不像是故意的,他可能觉得路鹤是个天生绝缘体,估计和女孩子的关系永远都是战友吧。
十几分后,赵雷霆在敲门,“思期,路哥说出去吃点东西,他请客。”
孟思期在车上又吃了一个面包,不是很饿,但是也不太好一个人留下来,她马上收拾了下,开了门,门口三个人都站在那。
旅社门口还是很热闹,有不少大排档,路鹤双手插在夹克衣兜里,缓缓前行,在一家海鲜店门口停住,“你们吃海鲜吗?思期呢?”他特意看了眼孟思期。
孟思期对海鲜没有太多忌口,她知道这片地方是浦西靠海位置,海鲜应该比较便宜,也比较新鲜。
“我行,我吃的不多。”
“赵雷霆你点吧。”路鹤说。
赵雷霆看着门口地面上被灯光照映的一盆蛤蜊,“路哥,那我可点了。”
四个人围坐在大排档门口的四方矮桌,一二十分钟,几盘现炒的海鲜上了桌,蔡双玺要了一瓶饮料,给大家倒满,吆喝道:“赵雷霆,点的丰富啊,路哥咱开吃吧。”
大家动起筷子,孟思期觉得胃里的那种干燥瞬间被这些鲜美的食物填充了。
赵雷霆不忘借饮料敬了路鹤和蔡双玺,感谢他们带着来上海,蔡双玺说:“你这话说的就是挺多余。”
孟思期拿起杯子,朝着路鹤方向,“路……”她知道出门在外,人多的地方尽量避免局里称呼,马上改口,“路鹤……”
“思期……”路鹤也拿起杯子,眼底映着这条巷子里五颜六色的光,但是眼黑部分纯粹明亮,倒映着孟思期的笑靥。
孟思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路鹤在一条满是觥筹交错、嘈杂打闹的巷子里,一个充满了烟火味,象征着人世间最底层幸福的大排档门口和路鹤对饮。
她屡屡记得路鹤在她三十年的记忆里来回穿插,可眼前他的模样,却是那么鲜明,她的眼底不知道是不是凉风带来了轻微的湿润,让她觉得,这不像真实的世界。
她不知道,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这个场景,路鹤是不是依然如故。
第115章 [VIP] 恶魔在人间(14)
第二天早上, 孟思期睡了一个自然醒,一看手表,到了七点半, 估摸赵雷霆没想喊醒他。
她连忙起床梳洗, 七点五十去敲赵雷霆的门,赵雷霆开门,睡眼惺忪, 迎面打了个哈欠。
孟思期问:“怎么没睡好吗。”
“能睡好吗,蔡双玺那个王八蛋, 先是叭叭了一晚上足球, 又打了一晚上呼噜, 跟震天雷似的。”
孟思期不知道怎么想笑,总觉得昨天晚上那副画面很“美好”, 路鹤想必一定也没睡好吧。
不过赵雷霆当着面骂蔡双玺, 估计路鹤和蔡双玺已经出门了,她问:“他们早出发了?”
“对, 我们赶快吃点早点,你收拾好没, 待会就不回来了。”
孟思期就一个背包, “都好了。”
两人退了房,在门口早餐店简单吃了口, 一路走向目的地, 医院。
路程很近,不一会就到了医院大厅,问了志愿者, 很快就找到了卢广生教授的办公室,陈杰蓉之前和卢教授联系过, 因此只需直接上门就行。
赵雷霆敲门,在里面说进的时候,门被推开,孟思期进门一眼看见办公桌前坐着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轻微地中海,面部地阔方圆,带着微微红润。
他面带微笑,站起身,“两位是陈杰蓉的朋友吧?”
赵雷霆忙说:“卢教授,我们就是陈杰蓉的朋友,海江省今阳市局的赵雷霆和孟思期。”他以手引荐身旁的孟思期。
孟思期含笑打了招呼:“卢教授你好。”
“两位好,我给你们倒杯热水,早上刚打的热水。”他一边拿杯子和热水瓶,一边叫两人坐。
“卢教授不用这么客气。”赵雷霆笑道。
“你们啊来一趟不容易,你们放心,今天你们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
卢广生抓了茶叶,倒了热水,放在两人的桌前,“至少有一个半小时和两位探讨,你们不用担心,如果上午探讨不完,中午我还有休息时间,一起吃个便饭。本来是想请你们到家里坐坐,但实在最近工作没有时间。”
赵雷霆忙笑道:“卢教授客气了,我们这一来耽误了你的工作,非常抱歉,我们问完问题就回程。”
两人寒暄了几句,孟思期把本子拿了出来,微笑说:“卢教授,我方便记点东西吗?”
“方便,本来就是探讨嘛。”
孟思期说:“卢教授,基本情况可能蓉姐和你提起过,我们那有一位嫌疑人,症状大概就是阿尔兹海默症,我们找过他,怀疑他是伪装,因为这种情况不好判断,所以特意来请教卢教授。”
“那行,你们把病人情况和我说一说。”
孟思期之前就把姚仁俊的病症都事无巨细记录了下来,这会她对着本子做了一些详细的描述,包括那次姚仁俊突然产生异常反应。当然这还是正在调查的案子,她隐晦了姚仁俊的名字和养老院名字。
卢广生听罢,若有所思,沉默了下回答:“根据你的描述,病人是阿尔兹海默症症状没错。”
孟思期总觉得她的描述漏掉了什么,卢广生是神经内科专家,不会做不实的回答,她忙说:“这种异常反应也是正常的吗?”
“阿尔兹海默症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临床上通常表现为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等等特点,我必须阐明的是,阿尔兹海默症目前在医学界是没有攻破的病症,有很多异常反应都可能存在于没有统计的范畴,你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是有可能发生的。”
孟思期有一种微微的失望,她原本以为卢广生听了她的描述会很坚决下定结论,姚仁俊是伪装的,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的。
她和赵雷霆对视了一眼,已然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失落。
如果姚仁俊确实是阿尔兹海默症,那么最近的所有调查都将归于泡沫。
也许是她的不甘和失落被卢广生看到,他做出了略显轻松的表情:“两位,我先和你们简单普及下阿尔兹海默症的历史,也许会对你们的理解有些帮助。1901年,德国法兰克福的一家精神病院,叫阿尔兹海默的医生这天早上接待了一个女性病人,病人名叫奥古斯特,她的症状是健忘,这种健忘和普通健忘不一样,普通健忘可能是偶尔忘记某件事情,譬如你忘记了朋友的生日,一次聚会的日期,但是奥古斯特可能忘记了数字,她不认识我们常见的阿拉伯数字。”
孟思期执笔的手指慢慢停住,她沉入了卢广生的描述当中。也许卢广生是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她什么。
“她不但忘记了数字,还忘记了生活中最常见的生活用品,譬如她无法区别筷子和勺子,钢笔和铅笔。这已然不是健忘这么简单,阿尔兹海默医生非常疑惑,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疾病,四年后,奥古斯特的症状已经进入了绝境,她无法沟通,失去了所有认知,这种情况和你描述的病人非常相似。”
“奥古斯塔去世后,阿尔兹海默对她的大脑进行了解剖,发现她的大脑出现了严重问题,譬如海马体严重萎缩。关于这一类似病症,后来,经过医学界的攻坚突破,在1984年取得了新的进展,医学界发现,正是因为人体大脑内a-β蛋白异常堆积,形成了淀粉样斑块,而这个淀粉样斑块,人自身却无法有效清除,大脑细胞间信号传递出现异常,人的记忆、语言、计算、行为产生认知功能障碍,才导致了阿尔兹海默症。十年过去了,医学界都没有找到攻克阿尔兹海默症的有效方法,简单来说,这在目前也是一种绝症。”
孟思期认真聆听,现在是1994年,正好是十年时间,她不知道三十年后,这项“绝症”是不是找到了有效攻破的方法,她在原世界并没有去过多关注阿尔兹海默症,即便父亲孟星海有健忘症状,和很多人一样,她把那个当成是人体衰老的一项特征,实际上这是一种严重疾病。
卢广生说:“阿尔兹海默症带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绝望,这是一种绝望的病,因为人在得了这种病以后,忘记已经变成了无法逃避的事实,譬如,你早上起来,发现和你同住的几十年的亲人却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你从来没见过,就是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明明觉得这不正常,却要和这张脸一起生活,接下来,这个陌生人关心你,给你食物,近距离接触你,这本就是一件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这时,这位陌生人递给你一根香蕉,你根本不知道香蕉怎么吃,你煞有其事地塞进嘴里,裹着香蕉皮一起吃下,在陌生人不理解的眼神里,你吃完了香蕉,但却已经忘记了香蕉的味道。之后你就会发现家里开始贴上各种便签纸,这些便签纸就是提醒你家电如何使用,香蕉要剥皮吃,你开始意识到这个陌生人对你很好,你也知道他可能是你的爱人,但是你已经忘记了他,有一天,你发现那些便签纸已经无法分辨的时候,你知道自己也该离开这个世界了,于是你拿起了一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你的爱人,亲眼看见你将刀子捅进自己的胸口,他这次没有不理解,只是含着泪,将你手上的刀夺回去,告诉你,香蕉是用来吃的。你根本不知道你错把香蕉当成了一把刀!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阿尔兹海默症病人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异常反应。”
卢广生说到这儿,孟思期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因为她深深记得孟星海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总是给她打电话,那时候孟星海似乎意识到什么,而她却还在面临毕业后的紧张面试,她忽略了孟星海的情绪,她总是在电话里告诉他,“爸,我很忙,你别老打我电话。”
“爸爸就是想你了,怕把你忘记。”
“我还是你亲生女儿吗?你能把我忘记喽。”
“那肯定不会,你是我最宝贝的女儿。”
她还记得有一次,孟星海问她,那个相册呢?我找不到了。
孟思期当时就从他枕头下找到了,“你看你,你自己放在这的,你又忘记了,你老看相册做什么?”
“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孟思期再次回忆这一切,她感觉孟星海可能最后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但是没多久他病逝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么多,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含着眼花,但是她知道这是和卢教授的谈话,她必须坚强忍住。
卢广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起身给他们面前的杯子加了热水,孟思期抿了一口茶后才缓了回来。
卢广生继续说:“阿尔兹海默症的这些异常反应,也包括幻听幻视幻想,曾经我认识一个老人的症状,是怀疑有人偷她的东西,因此她会不断藏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但她又总是忘记藏匿的位置,所以更加认为是被人偷走了。这种病症后来发展得越来越严重,即便子女告诉我们,从来没有陌生人进这个家门,但是老人却产生了恐惧,她又得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同样,还有很多异常反应,我们并不能完全统计,包括你说到的病人症状。”
孟思期似乎明白了卢广生描绘这些故事的原因,阿尔兹海默症正是因为没有攻破,所以根本无法准确确认,在某种程度上,只能通过病人的症状判定,而姚仁俊的症状基本吻合,如果他不是伪装,没有医生会觉得他不是这个症状,这也是卢广生一开始肯定的原因。
他说的这个故事也表明,如果姚仁俊有意伪装,只要他有坚定的意识,可能很大概率无法被拆穿。
卢广生又介绍了一些专业知识,孟思期没怎么听懂,最后卢广生总结说:“我想你们应该明白,我们对这项病症的认知也是存在许多困难,这也是人类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但是任重道远。”
孟思期当然明白,而且她知道卢广生今天的目的不是拆穿病人的伪装,他还是希望由他们去做判断,他是一名医生,只能给出适当的建议。
孟思期问:“卢教授,有没有什么手段可以检测病人是否得了这种病呢?”
卢广生回答:“譬如上述我提到的尸检,奥古斯特死后大脑解剖,这可能能找到病因,但是不适合你们的情况;也可抽脑脊液检查,但是风险很大,我国条件有限,不建议这么做。简单来说,目前没有有效的手段做检测,可能需要等若干年后医疗技术进步,才能准确检测出来。”
又聊了半个小时,卢广生耐心地讲了些案例,临走时,赵雷霆留了卢广生电话,卢广生欢迎随时联系。拜别了他以后,两人走出了医院大门,不过脸上都带着些许失落和迷茫。
路鹤说他们忙完事情会到医院门前广场汇合,孟思期默默无言,在广场上吹着风,静静站了一会。赵雷霆也没有打扰她,站在一旁守着。
一个小时左右,路鹤他们过来了,看到路鹤镇定自如的脸庞,孟思期的心情也像是被感染了。
赵雷霆问:“路哥,你们怎么样?”
“有一些进展,当时阮梦樱去医院做检测时,确实还有一个男人陪同,经过目击者描述,和李牧骁很像。我们也给他们确认了照片。”
路鹤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孟思期明白,如果当初阮梦樱和李牧骁一起到上海检测,他们同时知道阮梦樱得了绝症,那么后来的事情,完全有可能,两人一同商议,说明李牧骁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
阮梦樱的案子有了进展,孟思期很开心,之前的失落和迷茫也消失大半,渐渐露出淡淡的笑靥。
路鹤抿着唇,看了孟思期一会儿,问:“怎么样你们的情况?”
孟思期回答:“可能还……还需要回去再好好确认下。”
她不知道说这句话时,她不小心蹙眉,脸上隐约带着的几丝愁容,被别人轻易察觉到。
路鹤说:“想去哪里走走吗?我对上海不熟,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顺便去吃个饭,下午回程。”
赵雷霆转过头,“思期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孟思期缓缓说,“我对这儿也不熟。”她又想起什么,“要去蓉姐的医学院转转吗?”
赵雷霆和蔡双玺几乎同时一个表情,怔住。
孟思期这才觉得自己失误了,毕竟医学院有什么好看的,她可能觉得陈杰蓉上次说起来好像很留恋,她就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路鹤说:“学校就在附近,要不去学校那吃点东西吧。”
“对啊,学校肯定便宜。”蔡双玺说。
赵雷霆撇嘴说:“双玺哥,你觉得路队在乎的是便宜?”
“那是,路队怎么可能请我们吃便宜的。”
在去学校的路上,孟思期就在想,路鹤在乎的是什么,因为她的那句话吗?明明她就是随口一说,因为本来她就没有想好去哪,她觉得他们一定有想去的地方,忙说:“吃完饭,你们想去哪,我和你们去。”
“思期,你是不是有想法,说吧,来趟上海也不容易,就当来放松一下。”赵雷霆说。
“我还好,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孟思期婉拒。
在学校门口吃完饭,孟思期没什么食欲,吃的不多,大家准备回程,散步在学校的绿荫道上,这是学校大门直达教学楼的路,路很宽阔,两边种满了梧桐,阳光从梧桐叶间洒进来,在地上形成漂亮斑驳的亮色铜钱。
学生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畅谈欢笑,青春的脸上,朝气蓬勃,活力四溢,他们的双眼就像是明亮的星辰,写满了对知识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