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变化,还有别的吗?你刚才说他关心社会新闻?”
“有那么两次,他问我现在女孩子找工作是不是变得容易了?”
孟思期越来越觉得好奇,她和冯少民对视了一眼,冯少民的眼里同样是疑惑。
在她看来,如果姚仁俊和那批失踪女孩确实有关,他应该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是为什么在风烛残年之际,会去关心这类社会问题。
当年纺织厂倒闭,有很多纺织女工失业,也许在何玲听来,这是姚仁俊的仁慈之心。她不免问她:“你觉得姚仁俊为什么问起这个问题?”
“当年纺织厂倒闭,有女工失去工作,我感觉姚老心里肯定很不甘,他是副厂长,一定很愧疚吧。”
是,不但何玲,一个正常人的思维都会这么认为,难道姚仁俊真的和失踪女孩无关吗?但是他的确策划了女工陪酒事件,除非他真的是“曲线救国”,想挽回厂子,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姚仁俊。
孟思期很冷静,但在这个问题上她依旧停顿了好几秒,因为如果姚仁俊本质上是救厂好人的话,那么很多谜团就无法解答。
孟思期尽力控制内心情绪波动,将荡起涟漪的湖水重新归于镜面。
在这场问询里,她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她一定要以发掘真相的精神去完成这个任务。
“除了这些话题,姚仁俊还说了什么吗?”
何玲摇头,“没有,姚老很少说话,偶尔会问我今天吃什么,他饭量不多,我知道他可能只是随口问一问这样的问题。”
“你觉得他在养老院孤独吗?”
何玲像是仔细想了想,然后平静地说:“养老院是人生最后的阶段,我们养老院虽然叫‘福寿安康’,但没有人真的能福寿安康,死亡是一个人必经的过程,我看到了太多生老病死,孤独也是死亡前必须经历的。我们养老院有老人聚会,也有老年活动,活动很多,但说实话,我经常能看到他们幸福的脸上,淡淡的忧伤。人越幸福就越怕失去。”
孟思期很诧异只有二十多岁的何玲会说出这番话,也许养老院太多生老病死让她看淡了人生,但是她正值青春,这些话绝不会是她感悟出来的,这更像一个老人的感悟。
何玲陪同姚仁俊一呆就是两年,姚仁俊虽然话不多,但是最初他一定在无意当中说了这些话,这些话可能潜移默化影响了何玲的思想。
而且姚仁俊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善于人际交往,更能捕捉人心,从昨天走访时的情况看,何玲对他的态度是“在乎”,这好像超越了普通护士的范畴。
孟思期觉得,姚仁俊在影响她,让她认同他。
因此姚仁俊说出那些关心她年龄,了解年轻女孩工作的社会问题时,何玲一定是不断被他精神影响。
姚仁俊可能并不简单,孟思期必须要探到最深处的真相。
此时此刻,孟思期打算提出她最想问的问题,因为她觉得何玲已经对她本来的目的没有防备,她们更像是在聊一个老人的生活,她觉得何玲会给出真实的答案:“何玲,你还记得姚仁俊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连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原因吗?”
“是今年春节吧。我不是太记得具体时间,因为他本来说话就少。”
“你为什么说是春节?”
“应该是离春节后有段时间,有一天,姚坤明来探望他时,他和往常一样提到了纺织厂,姚老突然就发病,这种情况你见过,昨天一模一样。在那以后,姚老就再也说不了话。”
孟思期结束了问询,她觉得何玲将该说的都说了,这不是审讯,她不可能要求何玲说出更私密的事情。
但是这些信息至少让她了解到姚仁俊在养老院期间的变化是有波折的,按理说他在养老院应该会保持稳定的精神面貌,因为养老院的生活就是一层不变的。
但是姚仁俊却发生了变化,她记得这种变化有两次,一次是去年,一次是今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第109章 [VIP] 恶魔在人间(8)
黄昏时分, 路鹤和梁云峰、林滔到达了清水市第一高中。这个时间,正是学校放学的时间,红校服的学生们走出校门, 如同朝阳喷薄而出。一时之间大马路上充盈着成群结队的队伍, 铃声不断的自行车队。
梁云峰说:“孙梦树是不是也该下课回家了。”
林滔说:“一般离校的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我看了地图,学校离孙梦树家挺远的, 他现在高三,马上要高考了, 应该是住校。”
梁云峰笑道:“滔哥分析得有道理。”
路鹤说:“行, 我们找校领导了解下情况。”
三人很快找到了学校主任, 王主任说学生住宿信息比较繁杂,有留校, 有离校, 也有混住的,他带大家来到了宿管办公室, 查找登记信息。
翻登记簿时,林滔将具体信息交给王主任, “姓名孙梦树, 男,正在读高三。”
“孙梦树?”王主任翻页的手指陡然停住, 瞳孔中含着微微的惊愕。
林滔说:“对, 孙梦树,主任是不是认识他。”
路鹤觉得王主任不但认识,而且在孙梦树身上可能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
王主任问:“是不是孙梦树的案子有眉目了?”
“案子?”梁云峰急着问, “什么案子?”
王主任叹息说:“我以为你们是找到了凶手。今年春节期间吧,孙梦树被几个流氓打了, 打得挺狠的,当时送到了医院抢救,还进了ICU,我们学校都去探望了。住了一个多月院才康复,当时派出所接了案,但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这孩子也是可怜,今年参加高考,不愿意留一年复习,因此康复没好全就来上了学。”
这一切给了路鹤越来越多的信息冲击,也不断朝他的思维中心靠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心中探索到的那样,总之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他问:“主任,孙梦树现在情况怎么样,能见见他吗?”
王主任说:“见见没问题,现在孙梦树的情况应该稳定了,不过呢学校宿舍不适合住,他需要人照顾,他妈妈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他下课就回去住,早上来上课。”
王主任说话时,翻了翻抽屉,找到了一个本子,又撕下一页纸,抄了一段字,递给路鹤,“这是他妈妈给学校填写的外住地址,你们看看。”
路鹤接过,谢了王主任后,马上出了校门,校门口能望见这周边的居民楼,应该多数是被学生家长租下。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暗了下来,许多窗户亮起了灯,密密麻麻的,犹如天上的星星,其中一扇应该就是孙梦树的窗户,他热爱学习,备战高考,此时一定在灯下奋力苦读。
根据地址,三人很快找到了这栋楼,在三楼敲了敲门,从屋里传来拖鞋踏步的声音,踏步声停下后不久,门内亮着的灯光却突然熄灭了,里面变得静寂无声。
楼道里有灯光,林滔和梁云峰面面相觑,再敲门时,里面再无应答,两人的不解都落入了对方的瞳孔。
路鹤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个屋门有猫眼,刚才里面的人一定通过猫眼查探了门外的情况。
门外站着三个大汉,而且都是便衣,一定让里面的人误以为是社会不良人士,即便声称是警察,也难免不会让人以为是谎言,毕竟孙梦树刚刚从那种惨状中死里逃生,他一定心有余悸。
路鹤想了个法子,他马上掏出警官证,两指打开亮在猫眼前,声音厚实:“孙梦树,我是来自今阳市局刑警队长路鹤,这是我的警官证,我们来是和你了解下你被殴打的事情,还有你姐姐阮梦樱,希望你能信任我们。”
里面仍然没有声音,路鹤以为是警官证对着猫眼被挡了光,马上说:“云峰,打个光。”
梁云峰拿起小手电,从旁边照在警官证上,大概几秒钟后,屋内灯亮了,门嘎吱一声,从门缝里露出一张十六七岁,还有些稚气的少年面庞。
这张脸很清秀,和他的姐姐阮梦樱有八分相似,但瞳孔里却含着几分胆怯。
梁云峰和林滔彼此对视,为案子取得小小的进展,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路鹤进屋后,发现孙梦树拄着一根竹棍拐杖,他的右边小腿裹着厚厚的石膏。这让他很快想起,春节时的那场事故。
路鹤问:“腿是被人打的?”
“嗯。”孙梦树点了点头。
然而他点头时眼底藏着一丝惊恐,那是不易察觉的,但是路鹤看得出来,对于那段往事,孙梦树的脑海里一定记忆深刻,也不堪回首。
路鹤又扫了一眼屋子,这间租房很简陋,屋形可能是改装的一室户,里面就一个卧室,有明亮的台灯,客厅有一张床,应该是他母亲睡的。
“妈妈呢?”路鹤问。
“做完晚饭,回了趟家,晚上睡觉前回来。”
“腿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还没有好全,一两个月应该能走了。”
“好,能和你聊聊吗?”
“嗯。”孙梦树再次点了点头,他一直望着路鹤的脸,眼神里带着胆怯,又带着探视,好像在确认什么。
路鹤可能觉得他应该还在确认他是刑警的身份,毕竟刑警在生活中并不常见。
客厅正好有个圆桌,那上面还有剩菜,是一盘剩了小半的西葫芦烧肉,吃完的小碗番茄蛋汤,散碎的水煮鸡蛋壳,还有一小碗咸豆角,看来孩子母亲为了梦树的康复还有备战高考,给予了细心照顾。
梁云峰和林滔帮忙收拾了桌子,擦净了桌面,四个人坐下,路鹤打算亲自提问。
孙梦树把竹棍搭在桌旁,坐下时身子晃了一下,林滔连忙扶住他的手臂,孙梦树稳稳坐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要不要给你们倒杯水?”
“不用了。”路鹤说,“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好。”
路鹤问:“孙梦树,你是一名好学生,要相信警察,我下面问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还有,要冷静。”
“嗯。”
“记得春节具体哪天,你被人殴打了,当时殴打你的有几个人,你记得他们其中某人的身形长相吗?”
路鹤知道派出所一定也问过他,他没时间去派出所,只能现场问问他,也许这些信息对阮梦樱案有利。
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孙梦树方才尚算平静的表情立即就紧绷起来,他不受自主摇摆了下脑袋,眼底再次产生不易察觉的恐惧。
路鹤想等等他,孙梦树又一次看了他一眼,像是有种力量在支撑他,他又低了低头,缓缓开口:“是大年初八,开学前一天,我提前到的学校,宿舍的同学还没来,我一个人去外面吃了口东西,回来时我经过一条胡同,然后……”他的话戛然而止,嘴唇轻颤,片刻后才道,“我被东西套了头,然后无数的拳脚砸向我,很快我就晕过去了……”
沉默了会,路鹤问:“他们说了什么吗?”
“没有。”
“有拍照行为吗?”
“有,好像有。”
路鹤意识到,这可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迫害团伙,这些人看起来并不像散漫的霸凌团伙。
有些问题路鹤不打算今天询问,孙梦树当天被殴打细节和社会关系应该派出所都调查过。
他将问话转向这次调查的案情:“你姐姐阮梦樱的情况知道吗?”
“你指什么?我很久没见到姐姐了。”
路鹤很意外,孙梦树竟然不知道阮梦樱的事,但他很快意识到,清水市和今阳市有距离,而当时为了案子,社会媒体使用的受害者名字并不是阮梦樱,而是化名,传得最多的化名是艾樱。可能有些记者认为“艾”同“爱”。
而且阮梦樱案发生时间并不久,这个案子或许在清水市和清水一高传开了,但阮梦樱的名字并没有传开,而且孙梦树姓孙,可能也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们是姐弟。
孙梦树的母亲也有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当时通知的家属是阮富春和罗萍,阮富春那个品性有没有告诉前妻就不得而知了。
梁云峰和林滔相对而视,显然也是不相信亲弟弟竟然不知道姐姐已经去世了。
路鹤有一刹那的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孙梦树这件事,但是最终他选择了暂时隐瞒,也许他是不想看到孙梦树在问询期间伤心落泪。
路鹤想先从轻松的问题问起,他问:“孙梦树,你喜欢音乐?”
“对,我挺喜欢的。”
“你姐姐有说过给你买一台钢琴吗?”
“好像没有。”
“平时你们联系多吗?去年,你姐姐和你联系过吗?”路鹤知道,阮梦樱去年失踪了,而且是整整一年,但是孙梦树不一定知道,从寄给阮富春的那个包裹看,他断定有人通过类似方式联系了孙梦树。
孙梦树回答:“我姐知道我在一高念书,要参加高考,通常一个月给我写一封信,不过后来,她写信的时间变长了,而且说的话也很少,她说她很忙,不能给我写信了,叫我安心读书,以后等我高考完再来看我。”
果然,路鹤没有猜错,阮梦樱消失的那段时间,有人模拟了她的人生。
这时,孙梦树主动说:“我喜欢音乐,记得我和姐姐还住在一起的那会,我和姐姐去大商场看见钢琴,我告诉她,我梦想有一天像大音乐家那样坐在钢琴前面弹奏曲子,弹给她听。”
路鹤能感受出这个孩子说这段话时眼睛里的光芒,他说他和姐姐住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定是指父母还未离异,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孙梦树忽然问。
空气一瞬间变得沉寂,梁云峰和林滔都不约而同地垂眼,路鹤默了默,冷静地说:“孙梦树,我以后会告诉你,今天能不能配合我们回答几个问题。”
孙梦树的脸颊和额头不知何时渗出几丝细汗,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亮涔涔,他的眼睛里渐渐地染了一丝红润。
路鹤对感情不是很在行的人,他决定早些结束问询,问:“三月二十五号,那天不是周末,你在学校上课吗?”
“三月二十五号?”孙梦树复述了一遍,说,“是,我在上课,我平时都不请假,而且我的腿不方便。”
“那天,有没有一个男人找过你,他大概一米七五,二十五岁左右年纪,头发……和梁警官差不多长,”他指向梁云峰,继续介绍,“他比较瘦,颧骨微凸,脸型偏瘦长,鼻翼高挺……”
孙梦树眼神定住了,他看着路鹤,一动不动,这让梁云峰和林滔越发不解,路鹤也很疑惑,不免好奇地问:“孙梦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你真的是路鹤吗?”
孙梦树问出的话让三人更加吃疑,似乎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
路鹤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能再看看你的证件吗?”
不知道为什么,梁云峰突然感觉到一丝紧张,他不知道孙梦树因为什么说这番话,明明他刚才在猫眼里已经确定了路鹤的身份,为什么此刻还要怀疑,难道是路鹤的某些举动让他产生了不信任。
路鹤冷静地,再次掏出警官证,交到了孙梦树的手中,“你看看。”
孙梦树果真接过了,他捧在手心,紧紧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好像在反复确认信息是真实的。
不一会,他将警官证合上,交还给了路鹤,这回,他眼睛里的光芒相比刚才沉着了几许,而且带着少年质朴的真诚。
“你等一等。”孙梦树站起身,拄起竹拐,去了卧室。
梁云峰看向路鹤,低声说:“路队,他想干嘛。”
林滔说:“是啊。”
“等等看。”
半晌,孙梦树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沓信封,信封鼓鼓的,里面像装着什么东西,他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将信封递给路鹤,语气沉着:“我姐说,将这个交给路鹤警官。她说你会来找我。”
路鹤拿在手里,信封封面什么字也没有,但信封是封住的,没人拆开过。
他料想是李牧骁在三月二十五号来到清水市找到了孙梦树,他问:“是那个男人交给你的?”
“是,他转告我,我姐给我录了一段磁带,这件事一定不要透露给任何人。那天我听了磁带,是高考英语磁带,中间录了一段话,是我姐的声音,我姐告诉我,信不要打开,交给路鹤警官,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路鹤捏着厚厚的信封,感觉很沉淀,也许这里面是关键的线索。
“磁带还在吗?”
孙梦树说:“销毁了,我姐说,听完就销毁掉,信给路鹤以后,就再也不要去想这件事。”
孙梦树说罢咬了咬唇,他的心中定是意识到姐姐发生了什么意外。
路鹤起身,斩钉截铁地说:“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把你姐姐的一切告诉你,孙梦树,好好念书,记住,你姐姐很爱你,她希望你考上好大学,明白吗?”
“我明白。”孙梦树眼眶通红,他似乎已经意识到姐姐遭遇不测了。
出门后,路鹤走在夜色里,林滔问:“路队,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姐姐去世的消息。”
梁云峰说:“是啊,路队,至少现在他还能见最后一面。”
路鹤步子有些沉重,“是阮梦樱不愿他见最后一面。”
梁云峰突然明白路队的想法,如果没有破获此案,阮梦樱的真相没有揭露,也许阮梦樱本人也不希望孙梦树知道这一切,因为她亲口告诉过他,将信交给路鹤后,就再也不去想这件事。
阮梦樱身亡时间是二十五号晚上,而这封信就是二十五号白天交给孙梦树的,也就是说阮梦樱已经预知到自己要死了。
那天李牧骁将信交给孙梦树以后,搭乘大巴回到了今阳市,在凌晨的大巴车上还和乘客吵了一架,这一切看起来都串联在了一起。
她会不会预示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六块,她定然是不想弟弟见到她的那副样子。
路鹤打开车门,“马上回今阳市,明天一早传唤曾浩强。”
梁云峰开车,趁着夜色回程,他仿佛感觉到整件事似乎朝着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发展,这种感觉让他忽然意识到即将降临一场暴风骤雨,他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副驾上,路鹤手里紧紧捏着信封,握着这份未知的沉淀,他感觉到责任的沉重。
打开车顶阅读灯,他缓缓撕开了信封的口子,其实路鹤经历了许多未知,他在无数次案件中也侦破了无数未知,那些未知并不可怕,因为早就有规定的迹象在他心中锚定。
这封信是他刑侦事业中,由死者直接寄给他的信,这种重量是不一样的,也许打开信封后,就会揭开一个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地狱还是斗兽场,是魔鬼还是凶猛的野兽,都将在新的“世界”呈现。
撕开信封的刹那,林滔坐在后排已经有些紧张,其实他一直在思考那封信是什么,上车后惦记着那件事,但又没有第一时间问路队,他觉得路队没有在孙梦树家拆信有他的思量。他前倾坐姿,特别想看清路鹤的表情。
梁云峰同样紧张,他撇了撇头,忍不住朝路鹤的方向看了又看。
路鹤纤长有型的手指摸到了照片,信封里是几张照片,因为包着一层纸,在信封外感触不出来,他慢慢地向外抽出照片。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让他的目光蓦然怔住,他没有继续往外抽出全部,因为这一截照片足以看清内容。
那是一个女孩,是一个全身裸露、毫无衣物蔽体的年轻女孩,但是又有些不同,她的脖子里围着一条丝巾,是红黄绿多种颜色组成的彩色丝巾。
路鹤对鲜艳颜色有种极其的敏感,因此这张照片显露出来,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丝巾,而这条丝巾,让他很快联想到,阮梦樱曾经工作的开发银行女职员脖上的丝巾。
简单来说,这是独属于开发银行的职业丝巾,是一种职业标识。
女孩全身暴露,所有敏感部位都一览无余,作为刑侦工作的路鹤,自然会屏蔽掉很多不必要信息,他在寻找属于这个女孩的线索。
照片在昏黄灯光下看得不是很清晰,但女孩的皮肤很白皙,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她是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背后是一扇打开着的窗户,两边露出一小截的灰色窗帘。
女孩两条腿伸直,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弯曲,呈现向外打开的姿势,因此某些部位就会一览无余。
一双黑面红底的高跟鞋留在双脚上,双臂下垂,整个姿态像是被虐待以后没有力气被推到墙角,或者躺倒于墙角的姿态。
她的右侧大腿上用红绳子系着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银色牌子,牌子上写着什么数字,因牌子掉向大腿外侧,又加上视线昏暗模糊,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最后路鹤才看向她的面部,她乌黑的长发散乱,乱蓬蓬洒在脸庞周围,几丝乱发遮蔽了她的眼睛,有几条犹如水蛭钻进她的嘴巴。
即便是这样,路鹤依旧认出了她,是阮梦樱无疑。
她嘴唇紧抿,像是紧紧咬着钻进嘴里的头发,脸颊勾勒着纵横的泪痕,而她的瞳孔,望向前方,她应该望向的是一个人,以及他手里的相机,眼睛里是绝望、恐惧还有痛苦。
这是路鹤第一眼感受到的全部画面,即便他看过许多死者的惨状,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呈现这样悲惨的姿态,绝望的眼神,还是让他内心震动。
一个女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将自己这样的照片交给别人,交给一个男人,即便他是一个警察。
她一定无比绝望,绝望到窒息吧!
路鹤的心中掀起了一层层波澜!
地狱的恶魔在人间横行,他必须要亲手斩杀!
第110章 [VIP] 恶魔在人间(9)
何玲离开警局后, 孟思期陷入了一种无形的焦虑,又加上韩长林和唐小川对今阳市娱乐场所的排查没有什么进展,现在这起纺织厂女工失踪案已经变得毫无头绪。
韩长林和唐小川几乎没怎么在警局歇过脚, 办公室现在就孟思期、冯少民和赵雷霆三人。
冯少民在罪案板前看了半天, 目前纺织厂主要领导只剩下姚仁俊了,如果在他在世的时候警方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那么等所有嫌疑人都寿终正寝, 留下的只会是永远的悬案。
但冯少民并不认为姚仁俊一定伪装,那天去养老院他一直在观察他, 的确姚仁俊发生过异常的行为, 让人怀疑, 但是全程他都是木讷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他见过一些阿尔兹海默症的严重病人,也见过患有类似精神疾病的病人, 他们的主要症状就是“遗忘”, 一种对周边世界,认识的人, 自己的过往,都遗忘的症状。
但他们又是很奇怪的, 并不是遗忘一切, 在某些时候,他们会偶然记起什么, 他们记起的可能是他们很在意的东西, 也可能是不在意的,这些东西未必是人生的遗憾,有时候可能是人生的得意, 或者一种感悟。
所以仅凭那个异常,冯少民认为并不能推断姚仁俊是伪装, 他觉得姚仁俊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纺织厂可能是他人生得意的作品,即便纺织厂倒闭,但是他仍然在意。
还有一种情况,如果姚仁俊果真是伪装,他一定知道应激障碍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警察面前意味着什么,如果他全程木讷呆滞,可能并不会引起怀疑,但他“画蛇添足”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真实的目的。
所以这就引出两种结论,第一,姚仁俊没有伪装,他确实有这种应激障碍,因为应激障碍的类型不是教条能够统计完全的,第二,他伪装了,但是他不是以“应激障碍”的方式伪装自己,而是想告诉别人他有其他的目的。
冯少民带着这样的疑问,走到孟思期的办公桌前,孟思期正咬着笔头,默默入神,看着笔记本在思考什么。
冯少民对孟思期现如今的思维能力越来越看好,他希望听听她的意见,或许讨论讨论,就有了新的方向。
“小孟,在想什么?”
孟思期猛地回过神来,她看见师父正站在桌旁凝望着她,他的神情很镇定,和她此刻略显焦虑的状态不一样,她缓缓站起身回答:“师父,就是还没有想明白何玲的一些话,你看,我都整理了出来。”
她把本子往堆起的书本上摊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段落清晰,关键处还有红笔标注。
冯少民很欣慰,他觉得小孟做事很认真,以前很多时候,她就是靠着这些细节找到了破案的关键,通常很多线索都是埋藏在交错复杂的细节当中,只要抽丝剥茧,往往能找到一些真相。
“好,”他颔首道,“我也有些想法和你交流交流。”
“师父,真的吗?”孟思期很欣喜,她现在正需要有人开导她,她忙从旁挪了一把椅子,叫师父坐。
赵雷霆刚加水回来,一看两人聊上了,马上走了过来,“冯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不是什么发现,就是有些想法和你们探讨下。”
“行啊,我也听听。”赵雷霆抱着杯子站在一旁听了起来。
接下来,冯少民将方才思考的两种观点都讲了出来,还举了一些他以前和精神病人接触的例子。
孟思期明白,冯少民是想告诉她,姚仁俊可能并没有伪装,但是冯少民又没有完全否认他的伪装,他是觉得姚仁俊如果伪装绝不会是“画蛇添足”的伪装,也许姚仁俊有更可怕的秘密。
孟思期坚信姚仁俊有问题,所以冯少民的话让她感觉到,姚仁俊是一个绝对不简单,而且内心可怕的人。
他一定知道他们仨是警察,他为什么要表现出那番“应激障碍”的异常表现,正如师父所言,如果他是伪装的,这种“应激障碍”无疑是画蛇添足。他到底想告诉警察什么?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犯低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