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长想想没有拒绝,领着钟傅庭去往另外一间居室。
跟之前曝光的老巢的豪奢华贵截然不同,曲谦君在出云观的居室是另一个极端,清简低调,朴实无华。
屋内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每天都有人打扫。
钟傅庭没心情观赏曲谦君的屋舍风格,一眼就看见摆在桌子上的木雕。
木雕足有半人高,是一整块大木料雕制而成。
木料不是什么名贵木料,但雕工极好。
山水草木,花鸟虫鱼,雕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在烟雨云雾之间,一座小小的道观矗立在云山上,道观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天元宫”。
“这就是了。”
清风道长指着那木雕,“这就是你要找的。”
钟傅庭闭眼感应到了那若有若无的气泽,确信自己没有找错目标。
他重新睁开眼,见清风道长眼带探究地看着那木雕,“你刚才说,这木雕宫观上藏着那些失踪的市民?”
他听说过有神兵乾坤袋,内有乾坤,空间变幻,能容万物,装下几万人不在话下。
但那是上古法器,眼前这木雕的木料,只是师兄从山脚下随手捡来的,也有这等奇能吗?
或者说,他师兄的修为竟然高到这等惊人的境界吗?
清风道长不觉崇拜,只觉心凉。
他开始相信,他师兄或许真的不只是他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钟傅庭手指在木雕道观上空划过,再拿开时,清风道长看见原本一尘不染的天元宫上突然多了许多脏东西。
“这木雕上面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黑灰?”
钟傅庭眯了下眸,“道长再定眼看仔细些,是黑灰吗?”
清风道长用上修为看得更真切,这才赫然发现那些那不是一片黑灰,而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数也不清的移动黑点。
这些黑点,都是人,活生生的人!
憋闷,疲累,窒息……人群中开始有人倒下。
无人恐慌,撑不住的人默默倒下,撑得住的人继续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直到倒下。
这一刻,乐灵竟有些庆幸这些人的不清醒。
要是这些人庆幸清醒着,否则,摔倒、叠压、踩踏……
悲剧马上就会发生。
但眼下的安好只是一时的,如果不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这里的人还是难逃一死。
包括她们自己。
袁碧青语气着急地看向江谣,“江谣,现在该怎么办呀?好多人都倒了。”
江谣抬眼望向一片黑洞洞的上空,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入目一片黑。
但眼睛看不到,但感应得到。
她相信,是钟傅庭来了。
她在心底小松口气。
钟傅庭来了,那事情好办一点。
江谣转过眼来看向袁碧青,“这次要你帮忙了。”
“怎么帮?”袁碧青当然义不容辞。
“脱。”
“啊?”袁碧青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谣道:“把身体脱下来。”
这下轮到乐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把身体脱下来?
人的身体是可以脱的吗?
然后下一秒,她就看见袁碧青两手往后一伸,放在后肩位置往下一拉,犹如脱衣服般将身体脱了下来,脱掉普通的样貌,露出本来明艳动人的真容。
袁碧青!
乐灵虽然不追星,但是娱乐新闻还是看的,热搜也会点,对于有些热度的艺人基本能眼熟。
袁碧青新剧正火热上映,热度不小,名字时常出现在热搜。
尤其袁碧青演的那部新剧正是她奶奶最近在追的,老太太追的那叫一个起劲,从早追到晚,来回反复看。
为此,老爷子老大不乐意,没少打电话跟她抱怨,她听得多自然也留意到,眼熟艺人名单里多了一个袁碧青。
袁碧红,袁碧青……
乐灵心下明白了。
不过这些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重点,重点应该是那片纸身体。
那失了支撑的纸身体原本该顺势飘落于地,在落地之前,一只素手抓住了它。
江谣捏着手上的纸身体,拿在手上比比扯扯,眉头皱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难题。
确实挺棘手的。
江谣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些个手工艺活了。
她随手将那扯得变形的纸往乐灵手里一扔,“会叠纸屋吗?”
“……会!”
乐灵也不知道大佬要干什么,但是大佬叫到就做不用多问,这是a 组的钟队特意交代她的。
她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就叠起了纸屋子。
袁碧青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手手脚脚被盘过来扭过去,不由幻疼,感觉自己的手手脚脚也跟着疼,她赶紧撇过脸去不去看不去想。
这厢乐灵将那纸屋交到江谣手里,江谣看了一下,叠得还挺漂亮的。
方方正正的二层小楼,还带个小院子。
袁碧青好奇地看着那纸屋,不知道江谣要做些什么。
乐灵同款好奇脸。
下一秒,但见江谣将纸屋往地上一放,口中念咒。
一阵无名风倏然刮起,风极大,吹得乐灵睁不开眼,身形摇晃。
袁碧青这鬼魂也好不到哪里去,魂魄飘飘荡荡,她花了不少力气才能稳住自己。
狂风之中,纸屋变大,再变大,无限变大……
而那些漫无目的游走的行人,包括那些昏倒在地的,就像突然被什么不知名力量推涌般,潮水般往纸屋里灌入。
她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何谓“人潮”,一个个单独的人像水滴汇聚在一起,化作汹涌潮水,澎湃奔涌。
那速度极快极快,不过须臾功夫,原本拥挤的周遭瞬间空出一块,而这空还在急遽扩大。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那些黑影的注意,一时间,上百条阴魂出现,呈包围姿态,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江谣等一行。
江谣恍若未睹,全副心神都在手里的法术上。
乾坤阵引,本身需要耗费极大的道力,她没有功夫理会其他任何事。
乐灵跟袁碧青当仁不让,挡在江谣跟前后护卫着她。
眼前这些都不是普通阴魂,随便一只,都是恶煞级别。
上百只加在一起,那攻击力绝不容小觑。
袁碧青感谢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勤修苦练,她修为提升了许多。
要是从前,她看见这样的场面,只会吓得转身就跑,哪里还敢正面迎上去。
她修为不差,见招拆招也练出来了,但她依然不擅长杀招,不能利落解决,便注定要多浪费力气。
乐灵很快也发现了这点。
乐灵作为b组组长,御鬼杀妖是基本功课,最擅长的就是干净利落的杀招。
但见她手持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剑剑要鬼命。
眼看袁碧青都已经把恶鬼打趴下了,结果没一会儿又给恶鬼缠着打,乐灵看不下去,上去就是一剑,不费多大力气就把那只被打得差不多的恶鬼灭掉。
见状,袁碧青毫不犹豫把另外一只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恶果往乐灵的方向扔。
乐灵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往前就是一记杀招。
于是袁碧青在前面打,乐灵在后面杀,一人一鬼合作无间。
趁着打斗间隙,乐灵转头对袁碧青说道:“你这么强,混娱乐圈太可惜了。不如来我们部门吧,我正好缺个副组长。
或者你喜欢的话,我把组长的位置让给你坐,我给你当副手。”
忙着对敌的袁碧青一脸敬谢不敏,“不了,我不喜欢打打杀杀!”
乐灵将一只意图偷袭的鬼脑袋砍成两半,“这不叫打打杀杀,这叫维护正义,比你在娱乐圈演戏有意义多了。”
袁碧青又送了一只鬼到乐灵剑下,“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挖我吗?咱们都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乐灵一想也是,有些可惜地闭上嘴,继续手起刀落。
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要是出不去……
乐灵趁着打斗的空档看了眼专注施法的大佬,大佬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分毫不差。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大佬的脸色似乎苍白了许多?
乐灵不知道,江谣何止脸色苍白,她血都要吐出来了。
她以乾坤阵引转移献祭阵上的人,献祭阵自然不会全无反应,献祭阵已然启动,意图绞杀阵内的全部生灵。
江谣不得不边加大转移的速度,边与献祭阵对抗。
以一人之力对抗强大的阵法,就算江谣再怎么修为深厚,也应付得极为艰难。
那阵力不住轰击着她,全方位的。
江谣感觉自己就像被几十人拿着大棒狂殴狠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伤,没有一处不疼。
身上疼,身体里也不能例外。
仿佛一只狠辣的手伸进她里不住翻搅,搅得她心肝脾肺肾生疼,搅得她气血翻涌,直冲喉间。
江谣尝到了血腥之气,恶心感强烈。
她只能努力闭紧嘴巴,不断往阵内注力,压制献祭阵。
“人潮”依旧汹涌奔涌,在外人看来极快的速度,在江谣看来却是要命的慢。
每一秒都是折磨,她咬紧牙关,撑住自己,不容许自己半分泄力。
小珍珠警惕地盘绕在江谣的身前身后,为江谣护法,警惕极有可能突然出现偷袭的曲谦君。
曲谦君一直没有出现。
江谣隐隐猜到了。
在自己踏入献祭阵时,她就有所预感,这次其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既如此,就更由不得她躲避了。
这十万人,她护定了!
她全力压制着献祭阵,但压制着压制着,她忽然感觉不大对劲,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阵法疯狂吸取她的力量。
这般被偷,不,被当面抢,饶是江谣早有心理准备,也被气得气血翻腾。
江谣清楚,具体是什么在吸取自己的力量。
这般嚣张强横,除了玄天,不会有第二人。
天元宫……天元真君……
也是,能让曲谦君煞费苦心筹谋的,也就是玄天了。
力量在飞速流逝,江谣却无可奈何,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剩下的人立马就会死去。
江谣只能死死撑住,撑住。
小珍珠也清楚感受到江谣力量的消失,它慌地绕在江谣上身体上空盘旋,试图抓住那飞走的力量。
但根本无济于事。
它想追上去,又不敢离开江谣半步,急得发出烦躁的嘶嘶声。
“噗——”
江谣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江谣!”
袁碧青这头才刚打完最后一只鬼扔给乐灵,转头就看见江谣吐血的场面,当即惊得急呼。
除了最开始在杏湖那次,她从来没看见江谣受伤过,她从来都是游刃有余,轻松碾压。
在她看来,江谣就是地表最强,任何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是以,此刻看见江谣惨白着一张脸嘴角泛血的样子,袁碧青都吓傻了。
江谣身躯晃了晃,看样子有些支撑不住。
袁碧青飞掠而至,看见江谣似乎被什么牵制住。
她想也不想,直接化力劈下。
“别——”
江谣见状忙惊呼出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强烈的阵力将袁碧青猛地震翻在地,她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下。
鬼面惨白,魂魄涣散。
慢一步赶来的乐灵赶紧用道力稳住她的魂魄,免她魂飞魄散。
看着底下差点魂飞魄散的袁碧青,曲谦君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不自量力!
他侧首看着殿内的主神像,阴鸷冰冷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度,温柔缱绻。
“很快,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那被雕刻得丰神俊朗的雕像默默无言,下一秒,朝曲谦君打出了一掌。
曲谦君一时不察,闪躲不及,被打中左肩。
又是左肩!
曲谦君闷哼一声,脸色难看。
上次被江谣所伤,伤的就是左肩。
他左肩上的伤口,至今还没好全,如今又是伤上加伤。
曲谦君阴沉着脸,看着从雕像中间横劈而出的钟傅庭。
而在钟傅庭身后,是碎了一地的木料。
“钟傅庭!”
曲谦君目眦尽裂,咬牙切齿。
“久违了,曲谦君。”
相较于曲谦君的怒形于色,钟傅庭明显平静许多。
曲谦君的献祭阵委实不简单,结界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饶是钟傅庭对各类阵法颇有研究,先前也破过献祭阵,这次却真的被难住了。
莫说破阵,入阵都困难重重。
说起来,他应该感谢曲谦君,要不是他设局贪取江谣身上的力量,自己手里的那瓣玄天的魂魄也不会反应激烈,自己也无法借由他找到入阵之法。
将玄天的那瓣魂魄带过来,这是个危险之举,却也是无奈之举。
若他们不能成功阻止这一切,这魂魄放在哪里都一样。
玄天都能复生。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放在眼皮底下,有什么恩恩怨怨,一次性了结了。
曲谦君也看到了那束魂袋,脸上的怒意一点点被压了回去。
他回头看了眼明明撑得艰难却还不肯放弃的江谣,轻蔑嘲弄,“你们阻止不了我的,不用白费力气了。”
钟傅庭也看到了江谣,早在入阵的第一瞬间,他就看到了。
耗力过度的她又吐了一口血,面白如纸。
钟傅庭当下急了,欲飞身上前,却被曲谦君拦住了去路。
钟傅庭没得选择,只能先跟曲谦君缠斗起来。
这厢的江谣心无旁骛,一心跟阵法对抗着。
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有一小会儿,又仿佛几辈子那么长,直到最后一个人被吸入纸屋,她再也支撑不住,全身委顿于地。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托住了她。
江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唇瓣无力地翕动着,“你来了。”
钟傅庭心疼地看着她惨败的脸色,“你应该等等我的。”
江谣无声笑笑,用仅剩的力量收回纸屋。
但见那原本大惊人的纸屋不住变小变小,最后化作巴掌大小,落在她手心处。
“我能等,这十万人等不了,阵法已经启动了。”
她又不是天生逞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对阵有多危险,实在是形势严峻。
当时她要是不出手,那些人都得死。
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眼前。
钟傅庭懂她,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怜惜地抚去她额角的虚汗。
此时,一道身影轻轻落在距离两人不远处。
第490章 有没有可能如愿
曲谦君看着眼前依偎在一起,举止亲昵的师徒两人,眼里闪过一阵异光。
曲谦君很早就知道钟傅庭也来到这个世界。
钟家得了一位不得了的小少爷,玄学天赋高得惊人,甭管多难的术法咒语,一遍就会,堪称奇才。
那小少爷,叫钟傅庭。
如果这样曲谦君都想不到是钟傅庭,那他可太蠢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就该趁着钟傅庭还未觉醒,杀了他,以绝后患。
曲谦君是这么想的,也几乎这么做了。
钟家虽然是门户高,但借着钟训正那调皮的小子,他几度进入钟家。
彼时钟傅庭不过是个小屁孩,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曲谦君能想到一百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钟傅庭,但他最终没有做。
不是忌惮钟家,也不是骄傲自负,他就是突然很想知道,钟傅庭到底能不能如愿。
很早之前,他便看出来,钟傅庭对他的师父江谣,心思不单纯。
哪怕钟傅庭矜冷漠然,未曾吐露半分,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太懂那种感觉了,一眼看透钟傅庭不为人知的心思。
曲谦君知道,钟傅庭也看穿了他的。
哪怕是立场对立的对手,那一刻,曲谦君对钟傅庭竟有些惺惺相惜。
对方跟他一样,都做着不可能的梦。
他们心里的人那么的相似,同样的一心向道,不恋红尘,犹如神祗,注定不会属于任何人。
那是妄念,见不得人的妄念。
妄念在黑暗中滋长,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噬咬着心。可哪怕心早已千疮百孔,面上却不敢袒露半分。
因为一旦那么做了,便是连靠近都不可能了。
他跟钟傅庭,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曲谦君知道钟傅庭跟自己一样一心复活那人,他就是突然想看看,钟傅庭到底能不能如愿。
他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可能,哪怕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神祗会低头看看他虔诚的信众,渺小可怜的信众。
曲谦君知道自己可笑,但他真的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希望。
江谣不是没察觉曲谦君的存在,也不是没瞧见他古怪复杂的眼神在她跟钟傅庭身上转来转去,来回扫射,但她没多少心情探究。
她累死了。
该死的玄天,自己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她用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攒下的力量,被他一口气全清空了。
现在的她,甚至比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要虚软无力。
仿佛刚从沼泽里拼命挣扎爬出来一般,她手脚发酸,全身无力,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闭上眼好好喘口气。
钟傅庭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江谣无声地拒绝了他。
献祭阵可还没破呢,只是暂时被压制而已。
若这献祭阵不被破,他们,还有纸屋里的十万人还是得死。
再加上,还有一个曲谦君。
钟傅庭实在不适宜在她身上浪费法力。
钟傅庭没有勉强,也没有机会勉强。
曲谦君杀来了。
他只能将江谣往小珍珠软软的身上一推,“护好她。”
哼,用得着他来交代!
小珍珠翻了个白眼,看着钟傅庭飞身而起迎敌。
心里抗议着,小珍珠小心地调整姿势,让江谣靠得更舒服一些,头昂着向外警戒着,紧张关注着战局。
一旁的乐灵此时已将袁碧青的受损的魂魄收进拘魂符,也紧张地看向打斗中的两个大神。
在她看来,那确实是大神打架了。
她甚至连双方如何出招都看不清,只感觉飞沙走石,火花四溅,电闪霹雳。
乐灵震撼不已。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也算是跟厉害的玄门宗师打过交道,有些见识,现在她才知道,到底还是她认知局限了。
这个世界的高人,比她能想象得高得多的多的多。
乐灵由衷希望钟傅庭能赢,虽然她也不认识对方,但见他与大佬关系非同一般,她就知道那是自己人。
在乐灵看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在当事人却游刃有余,两人甚至还能边打边谈。
钟傅庭跟曲谦君原本修为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是钟傅庭略胜一筹。
但那是从前。
钟傅庭元神受过伤,修为已不可能再上一步,而这么多年曲谦君却一直专注修炼,修为进益颇多,已在钟傅庭之上。
但曲谦君受了伤,两人在战力上又回到了伯仲之间。
谁也赢不了对方,两人都很清楚这点。
曲谦君主动道:“再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了,与其打到最后两败俱伤,不如你我各退一步。
我可以放开结界,让你们平安离开,只要你们将那十万人留下,如何?”
“那不可能!”钟傅庭毫不犹豫,朝曲谦君打了一掌。
曲谦君躲过,“何必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值得你如此白费力气浪费时间?
难道江谣不才是最重要的吗?你历经多少艰难困苦好不容易才复活江谣,你难道忍心看见她再次死在你面前?”
钟傅庭沉默不语。
在他眼里,江谣确实是最重要的。
见他有所意动,曲谦君又道:“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什么必须你死我活的关系,就算过去有些恩怨,时移世易,连世界都换了,何必再揪着过去不放呢?
不如大家都豁达一点,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好吗?”
钟傅庭黑沉沉的眼默默看他,猝然一笑。
曲谦君莫名,“笑什么?”
钟傅庭薄唇一掀,“曲谦君,你刚才看着我跟江谣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羡慕?嫉妒?还是悲哀,痛苦?”
曲谦君神色敛住。
“因为你很清楚,你跟你的玄神,永远不会有这种可能。哪怕你费心费力复活他,他也绝对不会喜欢你!
他不可能接受你。
甚至别说接受,便只是知道,都会让他觉得无比嫌弃恶心。”
曲谦君被彻底激怒,面上闪过阴鹜戾色,正欲出狠招劈死眼前不知死活的钟傅庭。
却见钟傅庭往他身后看去,“我说的对吗,玄天?”
闻言,曲谦君狠狠一怔,愣在当场。
曲谦君猝然转头,入目便见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就出现在不远处。
一如记忆中模样,丰神俊秀,也冷心冷面。
曲谦君既喜又慌,全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再遇玄神。
这一刻,浑身的细胞都在震颤,那激动心情犹如决了的堤洪水,浩浩荡荡,几乎淹没了他。
在短暂的欢悦过后,他迎来更大的恐慌。
钟傅庭刚才的那些话,玄神都听见了?
他会如何作想?会觉得恶心,侮辱,还是……
曲谦君忐忑不安,心像是被揪住般,完全喘不上气,几欲窒息。
等等,不对!
献祭未成,不可能的!
曲谦君倏然冷静下来,澎湃沸腾的心情也瞬时凉却下来。
但他发现得还是慢了一步,下一秒,巨大符阵平地而起,将他困锁其中。
锁仙阵!
曲谦君沉下了脸。
没想到终日玩鹰,最后被鹰啄了眼。
从来都是他以阵法锁人,今日竟轮到他被困阵法之内。
曲谦君暗恨自己一时大意,竟着了钟傅庭这无耻小儿的道。
隔着阵法,他双目含煞地剜着钟傅庭,“卑鄙!”
就算听不见,钟傅庭也知道曲谦君骂的什么。
他手段确实不够光彩,但又如何?
十万性命攸关,难道他还要拘泥什么君子道义不成?
跟小人讲君子道义,是愚。
钟傅庭没理会曲谦君,他并没有多少时间。
锁仙阵只能困住曲谦君一时,困不了他一世,自己必须争取时间,迅速破阵。
他回头看着眼前的献祭阵,九九八十一个高手的灵魂与肉身炼化,怨煞惊人,这献祭阵比他先前破过的所有阵法更高深过千万倍。
钟傅庭没信心能破得了。
破阵不是解题,并不是破不了便破不了那般简单,破法一旦开始便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被阵法反噬。
弄不好,他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但是有些事情,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钟傅庭现在明白当初江谣跟玄天大战的心情了。
钟傅庭深深地看了那头的江谣一眼,她此时正盘膝调息着,看似无恙,实则虚弱无比。
见他望来,江谣也抬眸回望他。
她目光清润,盈盈有光,泛白的唇瓣噙着笑。
看样子,对他充满了信心。
钟傅庭回以一笑。
下一秒,飞身而起。
大不了一死,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一次没有容错机会,钟傅庭每一步都极为小心谨慎,身法繁复地在阵内各个方位来回穿梭施法,随着他的动作,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有了变化。
这一瞬间,乐灵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无边地狱。
血光冲天,还有血水不住翻腾,发出令人作呕的阵阵腥气,还有红煞白影浮浮沉沉。
她定眼望去,才发现是骸骨残肢在漂浮,残骸上面,还挂着血肉,滴着血水。
而九九方位上,挂着一具具残碎的尸首,姿态各异,形容恐怖。
看得出来,这些人死前都遭受了极为残忍的酷刑对待。
每一个的身上,都带着强烈的怨煞之气,浓得就欲滴出血来。
乐灵觉得浑身发毛,从骨子里觉得不适。
小珍珠倒是觉得舒服,那些阴气于它都是美味,换做往常,它绝对忍不住要吃上几口。
但那是往常,不是现在。
它很清楚那是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擅动。
江谣神色也不轻松。
破阵的关键是阵眼,但这次的阵法……
哪怕她不擅长阵法也看得出来,眼前的献祭阵,没有阵眼,也可以说处处都是阵眼。
九九方位,每一具阴骨血肉,都是阵眼。
这些阵眼相互牵连,同气连枝。当一个阵眼受到攻击,其他阵眼便会立刻群起而攻。
以钟傅庭如今的修为,破阵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江谣还是相信钟傅庭,他总会想到解决办法。
只是她绝想不到,钟傅庭会用那样的办法。
却见钟傅庭目光一沉,咬破舌尖血,手快速捏诀,口中念着咒语。
他竟试图透支生命之力强行提升修为!
“不,阿庭,不要!”
意识到钟傅庭在做些什么的江谣大惊,慌地疾呼意图阻止。
想当初在44路公交车上,寇阳阳就曾经试图以透支生命之力强行提升修为,被自己阻止了。
生命之力如何能随意透支,那就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啊。
哪怕他们是修长生之道的,却也不是不死身。
生命透支过度,一样会死。
江谣心痛不已,她恨自己此时没有足够的力量助他一臂之力,不然也不会逼得钟傅庭走这样的极端。
钟傅庭不是没听见江谣的疾呼声,但他已别无他法。
他清楚地感觉到修为上了一层楼,九九阵眼都是一样的,他干脆随便选了一处,用道力劈开。
原本还算安静的阵法瞬间凶煞起来,所有的阴煞血骨,呈包围之势力向钟傅庭发起猛烈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