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涛是个厚颜无耻不明事理的,魏雪的这位婆婆汪娟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怀孕了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你不守妇道在外面偷男人怀的?”
她尖酸刻薄道:“何况就你这块破田,就算好不容易结个果,谁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长成瓜!”
她提拉了一下手里的几卷厕纸:“你嫁进我们家后,就没上过一天班,没挣过一分钱,这租房子的钱,里面添置的日用品,那都是我们老张家的钱,我们拿走合情合理!”
大约是因为周欣早已怀孕,并且月份大了胎儿情况稳定,又确定是个儿子,汪娟如今嚣张得很,对魏雪肚子里的孩子毫不在意:“你别拿你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挟,我们不吃这一套,你这肚子不争气,谁知道生出来什么东西,你要打就去打了,我们不怕!”
汪娟说完,这才趾高气昂地带着张涛和张简易拿着掳来的大包小包,大摇大摆地走了。
“要报警吗?”
面对许诗嘉的建议,魏雪疲惫地摆了摆手:“算了,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结婚后确实没挣过钱,自己老想着靠结婚走捷径过轻松日子,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也算是给我自己一个教训。”
“他们也就这时候能恶心恶心我了,等离婚了,就没关系了。”
经过这一番闹剧,魏雪离婚是没有一点犹豫了。
她租的地方是荣市的城中村,房间是隔断隔出来的,有点透风,屋子里有点冷,卫生间和洗浴设施更是简陋,如今张简易一家也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个落脚点,在这里洗劫倒腾了一阵,弄的更是凌乱。
魏雪也担心张简易一家去又复返,自己一个人安危都出问题,她给她妈黄美凤打电话没打通,但是找到个老乡,待会正好要从荣市回老家。
魏雪于是索性决定今晚临时赶回老家住:“今天我先回老家避避风头,回头再把这里退租换个落脚点。”
等魏雪和她那个老乡成功接头上了车,林舒和许诗嘉才松了口气离开。
只是天有不测,等林舒和许诗嘉准备往市中心赶,天却突然下起雨来。
天气预报里根本没有这雨,林舒和许诗嘉都没有带雨具,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也让打车变得难起来。
好在魏雪租住的不远处就有一个公交站台,有通往市中心的公交。
“就在这边等车吧。”林舒看了一眼许诗嘉,提醒他,“这班车可能比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有过之无不及,你要不要先吃一下抗过敏药。”
结果许诗嘉瞥了她一眼,老神在在:“不用。我没带。”
“?”林舒很惊讶,“那怎么办?要我找附近的药店先帮你买吗?”
许诗嘉清了清嗓子:“我已经不吃了。”
林舒很疑惑:“那你上下班怎么办?”
“我已经不过敏了。”许诗嘉眼神哀怨,声音幽幽道,“我的身体已经堕落了,自动进化到适应贫穷了,现在不论多嘈杂多脏乱的环境,我也习惯了,再也不会过敏了。”
许诗嘉叹了口气:“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舒:“……”
只是林舒的无语没持续多长时间,她便给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
大雨里,一辆加长林肯缓缓地停在了她和许诗嘉面前,后座缓缓摇下车窗,露出陶磊的脸,他的脸上意外里带了点惊喜——
“远看像你,没想到还真是。”
他挺热情:“雨这么大,很不方便,是要回市中心吗?我顺路,带你一程。”
陶磊说到这里,像是才看到林舒身后的许诗嘉:“我可以一起带你们回去。”
雨越来越大了,公交站台等车的人也越来越多,林舒想了想,当机立断,拽着一言不发的许诗嘉钻进了陶磊的车里。
“那就麻烦你了,陶磊哥。”
只是上车没多久后,林舒就开始后悔起这个决定。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显然忘掉了自己上次在婚纱店为了取证撒的小谎,可惜陶磊明显没忘,于是这些谎言如今终于又回旋镖一样扎回了林舒身上——
陶磊对许诗嘉很热情:“我是陶磊,以前和林舒一起长大的,算青梅竹马的邻居吧,你叫?”
许诗嘉窝在副驾里,惜字如金的模样:“许诗嘉。”
“哦,小许啊,雨这么大,怎么不开车?”
陶磊虽然是比许诗嘉年纪大,但“小许”这个称呼,还是让许诗嘉的眉头皱了起来。
少爷这是不高兴了。
果然,他开始阴阳怪气了:“怎么就‘小许’了?你不能因为我长得比你年轻就思维定式觉得我一定比你小呀!当然了,我这个骨相确实是比较优越,很抗老,外加平时生活习惯好,注意健身,给人感觉可能确实比较嫩吧。”
林舒硬着头皮试图缓和气氛:“许诗嘉,确实是陶磊哥年纪大一些。”
陶磊见有林舒背书,笑了笑,解释道:“主要这么喊,我觉得更亲近些,毕竟你以后要是和林舒真的结婚了,我们也算是一家人,要是喊‘许先生’,太见外了。上次在婚纱店有点小误会,我还是想借此机会和小许交个朋友。”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林舒一眼,“是吧林舒?”
是是是。
林舒看了看手机,努力保持微笑,心里只想这段旅程快点结束。
怪她一时之间忘记了上次婚纱店的插曲。
但凡她反应过来,她都不会上这个车。
陶磊笑呵呵的:“小许呢?喊你小许你不介意吧?”
她内心默默祈祷,好在许诗嘉大概终于意识到人落魄后要识趣,林舒见他点了点头——
“是的,不介意,思前想后,喊‘许先生’‘陶先生’确实太见外了,喊‘小许’亲近点好。”
只是林舒刚要松口气,就听许诗嘉露齿一笑继续道:“还得是老陶想的周到,难怪比我大了好几岁,年纪大社会阅历多,就是不一样。一喊‘老陶’,我也觉得特别亲近。”
林舒:“……”
可惜许诗嘉这夹枪带棒的阴阳怪气并没有让陶磊失去和他攀谈的兴致。
陶磊看起来反而更热情了:“这里离市区这么远,公共交通要比自驾慢单程快一个小时,林舒是律师,应该挺忙的,小许,你作为他的未婚夫,怎么没开车接送她?还是你不会开车?或者还没买车?”
陶磊温和道:“我对车正好很有研究,没买的话,要我给你推荐推荐做做参谋吗?要是还没考出驾照,我也可以指导你。”
“我的保时捷918 Spyder正好在定期维护,不过确实想要换个新车呢,以后结婚有孩子了,开跑车肯定是不合适的。”
“你们都有孩子了?未婚先孕可不太对女方负责啊,何况这未来领证的事,都说不好……”
“现在没有,只不过我毕竟比老陶你年轻几岁,真是要孩子起来,肯定比你快的多,到时候你的孩子还要管我的孩子喊哥或者姐的,想想也有点不好意思……社会上总对女性宣扬生育焦虑,其实男人吧,年纪越大,也是越容易罹患不孕不育的……”
陶磊和许诗嘉都声音镇定自然,然而言辞间刀光剑影一片。
林舒真的很想跳车。
这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车子辐射到吃穿用度生活方方面面,两个人聊的难舍难分,陶磊抛出个话题,许诗嘉立刻不甘示弱接上,林舒竟然连插进去说哪怕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找到。
恍惚间,林舒觉得,她不应该在车里,她应该在车底。
她才这辆车上那个多余的人——
“餐厅我最喜欢‘芳芳’,是米其林三星,主厨是直接从法国请来的,小许,你是没吃过,吃了就知道,真不一样,诗瑶非常喜欢,我一直带她去。林舒,你吃过这家吗?”
林舒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肯定要去试试,特别不错。”陶磊看向许诗嘉,“小许你怎么都不带林舒去?”
许诗嘉冷冷道:“老陶,‘芳芳’确实可圈可点,但其实也一般,我觉得带林舒去有点让她屈尊了。”
“小许你吃过?不会是搞错了吧,‘芳芳’是会员制,只对高端客户发邀请函,会员还根据消费额分等级,市面上现在仿‘芳芳’的冒牌货有很多,装修风格名字上都浑水摸鱼,对外营销是‘芳芳’分店,很多人自以为吃到了正宗‘芳芳’,实际是被骗了。正宗‘芳芳’的老板正在准备起诉呢……”
“今天正巧我送你和林舒,时间也不早了,我接着正好没安排,不如一起吃个饭,我请你去正宗‘芳芳’吃,等吃完,你就不会说口味只一般了。小许你呀,到底是年轻,肯定是被那些所谓分店给骗了!你和我这么投缘,正宗‘芳芳’我今天说什么要带你去见识见识!”
“我去的就是正宗‘芳芳’!”
“哎!去了才知道!”
“那去呗!”
去什么去?
林舒在手机上查了,这家“芳芳”人均消费近五千。
她开始给许诗嘉发信息,提醒他收一收男人愚蠢幼稚的好胜心——
“你别忘了你现在没钱!不要和陶磊斗富了!”
然而许诗嘉不为所动。
片刻后,林舒收到他的回信——
“我许诗嘉绝不认输!”
“他攻击我没事,但不能内涵我对自己老婆不好!那家‘芳芳’真的也就一般般!不至于我带我未来老婆特意去!”
我只是你的假老婆!你不要入戏太深了许诗嘉!
可惜许诗嘉能听劝那就不是他了,他发给林舒的微信振振有词——
“老婆是假的,但这个陶磊对我的鄙视是真的,而且还牵扯进你那个妹妹。什么意思?不就是踩一捧一吗?暗示和他结婚的林诗瑶幸福快乐,而痛失他,‘沦落’到和我结婚的你就悲惨多了!”
贫穷的许诗嘉依旧坦荡的理所当然:“何况我本来就是故意和他聊吃饭这个话题的。”
“我知道这个肤浅男人肯定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富有大方,号称请我们吃饭。”
“我这个时候回家,只能吃超市的快餐,所以我要凭自己的聪明才智,用自己的嘴巴为自己挣来一顿米其林三星免费晚餐!改善自己的生活!提升生活品质!”
“反正他说了请客!那我们干什么不去吃一顿?我们聪明男人会让蠢男人给我们买单!”
林舒:“……”
你还怪聪明的咧,真是活学活用。
半小时后, 林舒面无表情地跟在许诗嘉和陶磊的身后,站在法餐厅芳芳门口。
这家餐厅确实外观看着就挺高端,配合着法餐的主题, 餐厅外的花园建的像个法式园林。
服务员穿着讲究的三件套西装,很快迎了出来, 就在陶磊摆出微笑看向许诗嘉, 然后准备和服务员搭话之际,只见那服务员径自绕过陶磊,走向了许诗嘉——
“许先生, 位置已经给您留好了, 还是您最喜欢的湖景包厢。”
许诗嘉没再说什么。
这已然高下立现。
他只玩味地看向有些尴尬的陶磊, 然后跟着服务员一起往餐厅里走。
等落座,法籍主厨亲自来了包厢,许诗嘉用熟练且地道的法语和对方聊了些什么, 很熟稔的样子,服务员也自然地把菜单递给了许诗嘉。
明明是陶磊说请客,然而如今不论从哪方面看,许诗嘉才像是这个宴席的主人。
“看到没?装逼!不会有人比我更有经验!”
“虽然现在穷了,但我以前富过, 我有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林舒的手机上不断收到许诗嘉得意的信息, 但和他得意的语气不同,对着陶磊, 他还是一脸淡定自若,举重若轻, 而越是这样, 陶磊脸上的挫败感就越浓。
林舒正好有个客户电话要接,懒得理许诗嘉, 和陶磊打过招呼后便起身离席处理电话。
许诗嘉的卖相极好,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又给了他良好的气质和谈吐,只要他想,举手投足的细节间都很讲究,对比之下,很容易看出他和陶磊骨子里的差距。
那是富了三代以上的老钱和才刚富起来的新贵之间的巨大鸿沟。
但陶磊显然不知道。
陶磊从小也算家境优渥众星捧月般长大,他家已经属于他自己那个阶层里的佼佼者,但和许诗嘉家相比,确实有巨大的差距。
人一旦看到突破他圈层的更高层级,便会有巨大的落差,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今面对许诗嘉,陶磊的第一反应便是质疑——
“你和林舒是怎么认识的?”
林舒想要推门而进的,然而许诗嘉已经开始声音淡定地胡扯了——
“我和林舒?我们是校友。”
这都编的是什么烂相识方式,许诗嘉有点创意行不行,不能编造个在咖啡厅或者旅游地一见钟情之类的吗?
林舒开始庆幸自己没手快推门进去了,毕竟编造校友这种认识方式,一旦林舒也在场,陶磊多加交叉询问,就会穿帮。
她还是不进去为妙,这样还能以许诗嘉的版本为准,不会因为两个人没对好口径互相矛盾。
法餐上菜都不快,因此虚掩的包厢门内,陶磊和许诗嘉仍在交谈。
林舒听到陶磊笑了:“我和林舒基本一块长大,她以前有什么朋友,我大多都认识,但真没见过你。”
“哦,是吗?”许诗嘉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带了种让人想打的游刃有余,“林舒主动招惹我的,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许诗嘉挺行,林舒不在,版本以他说的算,这男的就开始信口雌黄了,还林舒主动去招惹的他?
林舒十分无语。
陶磊显然也同样无语和意外。
“林舒主动追的你?我很难相信,因为你不是林舒喜欢的类型。”
这话果然让许诗嘉不爽了,他收起了慵懒的声线,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因为林舒不会喜欢你这么性格外放又有棱角的男人。”陶磊的声音仍旧温和平静,“她更喜欢温柔随和好处的,你的性格像是没被社会打磨过,但林舒需要能和她并肩的人,而不是横冲直撞可能受伤后还要她来善后的冲动型,她年少时候过的不容易,知道在社会上摸爬打滚更需要忍耐而不是冲动。”
“哦,像你这样的?”
陶磊笑了声:“说起来有些惭愧,其实林舒其实追过我,和我表白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因为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没想到她竟然喜欢我,被我拒绝后还伤心难过了好久。”
“所以硬要说,我想她确实更喜欢斯文温柔这种款一点,你知道的,人一般喜欢的类型其实不太会变,尤其是未尽的初恋,带了点遗憾,不少人往后都忍不住找初恋的影子。”
许诗嘉笑了笑:“是吗?我只知道,不论男的还是女的,都只喜欢年轻有荷尔蒙的,年纪大的,说实在没什么竞争力,林舒说就喜欢我年轻有活力。”
“不管怎样,现在看到她和你在一起,你还不是她青少年时期喜欢的类型,想来她也算走出当初那段感情,朝前看了,这点上来说,我还是发自内心替你们高兴,祝你们未来幸福。”
失败的初恋确实让林舒曾经伤心过一阵,但她确实早就翻篇。
现在再看,许诗嘉说的是对的,陶磊并没有她回忆和想象里的那么好。
林舒的青春期过得太苦了,以至于一颗劣质充满香精和色素的糖果,也因为没有尝到过滋味,能被她心心念念幻想成心头好。
如今回头,她终于意识到了这颗糖果的低劣。
陶磊确实很斯文,也文质彬彬,然而他根本称不上个温柔的人。
温柔的人不会戳别人的软肋去回忆别人贫瘠的青春时代,也不会提及尴尬又失败的初恋,尤其是在对方的“未婚夫”面前,不会以炫耀这些为代价去满足自己的胜负欲。
陶磊能和林诗瑶走到一起,确实因为他们骨子里是一种人。
林诗瑶的嚣张跋扈放在脸上,而陶磊的自私虚伪则放在心里。
他不是绅士,只是一个伪君子。
林舒早就不再迷恋陶磊,然而这一刻内心仍旧是难受而尴尬。
错误地喜欢过一个人,这简直像是一段抹不掉的案底。
如今连个好好的告别都没法做到。
陶磊用她的过往作为他的履历和战绩,完全无视了她过去的心意,也忽略了她此刻的心境。
陶磊是暗暗炫耀到了,满足了自己的胜负欲,可留给林舒的是什么?
如果许诗嘉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听到这样的话,谁能高兴的起来?
多半会和自己产生嫌隙。
林舒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准备推门进去,结束这些话题。
然而在她行动之前,许诗嘉先一步开了口,他的态度冷静镇定,但四两拨千斤——
“是吗?可林舒恰恰告诉我的是,我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也分享过自己审美还没定性之前过家家一样的感情经历,年少时候不懂事,才误以为自己喜欢你这种类型,但随着阅历的丰富,她才意识到之前的选择是错的,我这种才是她需要的。你也知道,谁年轻时候不犯点错呢?”
“她年少时候受过很多苦,已经有一个糟糕的亲爹了,所以不需要有人来再给她当精神上的爹,告诉她忍耐和息事宁人。”
“她最不需要的,是像你这样随时讲究体面和绅士的男人,她需要的是我这样冲动外放,但随时能站出来为她冲锋陷阵的男人。”
许诗嘉的语气冷淡但不容置喙,他的年纪比陶磊轻,然而一旦严肃认真起来,那种上位者的气场不输任何人。
作为信合集团的小儿子,他确实不需要过看人眼色的生活,此生遇到的最大挫折或许就是现在被家里暂停了经济支援。
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和陶磊这种萍水相逢的人说话。
但他挺身而出了。
即便林舒不在场,可能根本听不到这些,根本不会对他的挺身而出买账,但许诗嘉还是说了——
“我只后悔没有更早的和她重逢,让她被生活磨平了很多棱角,吃了很多没有必要的苦,不能够恣意地去做一些事。但现在遇到了也没事,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打磨,我也会努力,永远保持我的棱角,因为以后我就是她的棱角。”
许诗嘉编的桥段足够让人动容,而语气又实在像是充满了久别重逢的遗憾和真情实感。
林舒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许诗嘉即兴的发挥,但她还是忍不住内心飞速跳动起来,她站在门背后,内心忍不住紧张和局促。
但那些难堪和烦闷都一扫而空。
陶磊说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林舒?你回来了。”等林舒推门进包厢,陶磊的脸上早已换上一贯的温和笑意,“我正和小许在聊你呢。”
如果不是林舒听到,根本无法想象他此前刚说过些什么。
陶磊道貌岸然决口不提刚才发生的事,许诗嘉也面上没有特殊表情,明明才拼命维护了林舒,但这男人此刻懒洋洋的,像只是做了个举手之劳般不在意,没有任何邀功的意味,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林舒早没了和陶磊虚与委蛇的心情,好在餐厅终于上菜,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只是虽然林舒早尽快结束这顿饭,但陶磊显然不这么想。
大约是刚在许诗嘉面前没占到上风,他铆足了劲想展示自己的优越——
“服务生,开瓶红酒。”
陶磊笑着看向林舒和许诗嘉:“吃法餐怎么能不配红酒?”
他叮嘱服务生道:“开瓶最贵的。”
“我不喝酒。”
林舒的话果然让陶磊的意外:“林舒你不是酒量很好吗?我记得有次诗瑶生日会,你也在,喝了好多酒,你忘了吗?怎么现在不喝了?”
林舒怎么可能忘。
正是那次生日会醉酒后,发生了她人生里最离谱的错误。
“戒了,不喝酒。”林舒笑笑,努力压下那个夜晚混乱、疯狂失控的模糊回忆,镇定道,“我上一次喝酒后犯下过严重的错误,所以再也不喝了。”
陶磊倒也没多问,反倒是许诗嘉,林舒话音刚落,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眼神有些阴晴不定地看向林舒。
这位少爷又是怎么了?
“那我们两个男人喝?”
然而这一次对陶磊的提议,许诗嘉连面子上的礼节都懒得做了,他冷冷道:“我也不喝。”
陶磊有点意外:“你是酒精过敏还是怎么回事?”他笑道,“男人不会喝酒,以后应酬可都很难打开局面交到朋友……”
“我倒不是酒精过敏。”
陶磊显然不想放过许诗嘉不能喝酒的弱点,紧追不舍道:“你难道和林舒一样,也喝醉后犯过错误?”
“哦,那倒不是。”许诗嘉面无表情道:“我是喝酒后被人犯过错误。所以戒了,坚决不喝。”
虽说许诗嘉没必要陪陶磊喝酒,但他这番拒绝像是完全照着林舒的理由随便胡诌的,实在确实有点太不给面子。
别说陶磊,就连林舒也对许诗嘉这番敷衍的说辞有些意外。
陶磊虽然脸上笑着,但面色已经有些不活络了:“小许你还挺幽默的。”
他随即看向林舒:“小许不给我面子就算了,林舒,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样是不是不够意思了?”
平心而论,不论如何,陶磊今天顺路捎了他们,还请客吃饭,林舒和许诗嘉接连拒绝他,确实有些驳他的面子。
只要不喝混酒,林舒的酒量尚可,如今她身边又有许诗嘉陪着,小酌一杯,应当不会出现差池。
林舒认识陶磊很多年,深知陶磊的性格虽然看着温和,但要是有什么让他不顺心的事,他会非常固执软磨硬泡,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今天这杯酒要是不意思意思喝哪怕一口,和陶磊的这顿饭都不会轻易结束。
林舒实在不想继续看到陶磊了:“那就一杯,多谢陶磊哥你载我们、请我们吃饭。”
然而林舒刚端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喝,她的身边便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径自从她手中取过酒杯,自己一饮而尽了。
刚才还沉着脸表示自己坚决不喝酒的许诗嘉,面不改色地喝掉了林舒手里的那杯红酒。
“不是喝酒后会犯错误吗?那喝什么酒?”许诗嘉板着脸,心情看起来很坏,他看了林舒一眼,“别又喝多了犯错误,毕竟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处理掉的。”
这又怎么了?
刚才明明不还背地里在帮自己撑腰呢。
林舒觉得自己刚才心里真是白夸他了。
许诗嘉真是个嘴巴很坏脾气也很阴晴不定的男人。
但比起腹诽许诗嘉,林舒更有些担心他,她确实从没看过许诗嘉喝酒。
许诗嘉毕竟来这个饭局也算是一种加班,作为上司,林舒对下属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趁着陶磊去接电话,她便转头看向许诗嘉:“你酒量是不是不太好?喝那点没事吧?”
许诗嘉看起来非常正常,甚至连脸红都没有,但他看了林舒一眼,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我好得很。”
“比陶磊好。”
看来是没事,还能在这里逻辑清晰的踩一捧一。
但这男的嘴上说着没事,但脸色沉的实在非常明显。
林舒有点纳闷:“陶磊惹你不开心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他怎么惹我?今天我都往贵的点了,那瓶酒他还开的是最贵的,一想到他死命给我变相花钱,我就原谅他所有的冒犯了。”
那就好。
只是林舒刚松了口气,就听许诗嘉对着空气继续道——
“但我确实心里不舒服。”
“惹我的是别人。”
林舒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约是有什么私事惹的许诗嘉不爽吧,这涉及个人隐私,林舒也不方便多问,索性保持了安静。
结果她这一安静,许诗嘉就跳了脚:“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惹我。你不是我上司吗?怎么一点不关心我?”
“……”
这男的怎么这么作?!
但想到刚才许诗嘉为自己慷慨陈词的那一幕,林舒还是忍了。
她保持微笑,耐心道:“所以是谁惹到你了?需要我帮忙处理吗?”
结果自己都问了,许诗嘉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看了林舒一眼,语气变得淡淡的——
“算了。”
“你也帮不上我。”
林舒:“……”
叫我问的是你,问完了什么也不说的也是你。
简直像无理取闹。
但不管如何,林舒询问后,许诗嘉看起来心情还是好了不少。
“我再点两个餐后甜点,再让陶磊花点钱,这家虽然正餐做的马马虎虎,但餐后甜点可圈可点。”
许诗嘉说完,喊来服务员,又加点了几个甜品。
大约让陶磊吃瘪付钱确实是让许诗嘉扬眉吐气,点完菜,他的脸色终于好了点。
只是这种好在服务员拿着账单出现时戛然而止。
许诗嘉的二世祖气质太强,外加是这家餐厅的VVIP,点餐时服务员便直接把他当成了主客,因而……
虽然陶磊已经结束电话回都座位,可结账时,服务员还是自然地把账单递给了许诗嘉。
明明刚才还挺有胜负欲的陶磊许是疲了,这一次出乎意料地直接退出了刺激战场,他淡笑道:“小许,说好我来买的,结果你抢着付了。那下次我再请你和林舒吃饭。”
他看了看手表:“刚才我接到电话,公司里有点事,急着去处理,那我正好先走了,这顿饭,谢谢你请我吃了。”
这完全不按理出牌啊!
陶磊大概是真有急事,因此也不再恋战,说完,就真的礼貌地打了招呼急匆匆离开了。
一锤定音。
现在包厢里只剩许诗嘉和林舒两个冤大头。
服务员微笑着看向许诗嘉:“许先生,用餐愉快,还是老样子刷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