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平静甚至坦荡地将手指插入李子越柔顺的发间,在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淡定自若地理平顺了李子越眼前的刘海,顺带还像拍狗一样满意地拍了拍李子越的头顶。
“呼……”孙远诚好想看,但他知道此情此景他不能看,于是他用双手捂住了一旁余宇的眼睛,并佯装怒火冲天对着余宇教训道,“余宇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自己闭眼睛,还要我来替你遮住,现在好了,我舍自己帮了你……我是很有遮住我自己眼睛的觉悟的啊,但是我只有一双手……所以总的看来,还是余宇你不懂事。”
余宇:“……?”其实,我已经闭眼。
李子越正在一脸严肃说正事,张敛就跟没眼力见儿似的,什么时候取发卡不好,非要现在取,李子越登时又要冒火,却见张敛不知何时又摸了他两张英语试卷来做。
李子越心想,好你一个张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一时间火气更盛,准备新仇旧帐一起算,看向张敛的眼神像是要生吃活剥了他。
谁知经过上次的批评,张敛也有了进步,他摊开试卷,长篇阅读上有他细致勾画的重难点,题干上也用铅笔写了他的做题思路,唯独填选项那栏空着——意思是李子越可以参考他的做题思路来分析文章,一切都是铅笔勾画,方便李子越擦去。
李子越罕见地呆了两秒,随即两侧耳尖一红,他别过脸,将两张试卷收下,沉默了半天,这才别扭说了句:“……谢谢。”
张敛抿了抿嘴,对着李子越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孙远诚,看够没有?”李子越突然喊了一声。
孙远诚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勺,他一个激灵:“呃……我没……其实,这只是……我自己觉得我非常无辜……”
“没问你这个,”李子越抬头看他一眼,突然露出一个极度和蔼可亲的微笑,“刚才听我分析了一通,你有什么想法?”
孙远诚看似还端坐着,实际脑中已经开始写第十封遗书了。
直播间观众也被李子越的微笑惊地够呛。
【天杀的,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看无限流直播的观众,怎么有种上课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的崩溃】
【质疑孙远诚,成为孙远诚,理解孙远诚(阿门)】
孙远诚头左右摇摆了半天,眉头紧皱,嘴巴上翘,机灵中又含着一股狡猾,看上去思考地十分痛苦:“呃……我的想法非常简单……这件事,啊,在我看来,非常容易,我的意思是……啊,如果……嗯,我们这样分析……你看……首先呢……然后……”
“哎哟!”
孙远诚揉着脑袋,低头啜泣了两声,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委屈和无辜的人了。
“扣题,不要浪费任何一个线索。”
李子越在纸上写了几笔。
孙远诚视线瞟过去——主线任务标题:
“‘回’这个字,”李子越顿了两秒,“你把它拆开来看。”
“口里面包了口。”
“人里面,藏了人。”
【我天呢……什么意思……我天……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呕……我已经在吐了……】
【你别吐啊,你想想你吐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你还能吐下去吗……】
李子越将众人再度带回“Z”型房区。
“我们一直想太简单了,”李子越将弯刀切入“Z”字型房区门下端缝隙,“自顾自认为‘我’以完整人形姿态藏在某个固定位置,而没有想过,或许在‘我’看来,整个地下空间是一个整体,它是一个‘人’,而‘我’藏在这个‘人’的某个身体部位中。”
“一般面对比我们仅大五岁的陌生女性,我们会选择称其为姐姐,但这里却称其为妈妈。”
“妈妈做了什么举动,让‘我’将其判断为是妈妈一般的存在?”
“进去时2人,出来时1人,妈妈藏了我,妈妈生了我。”
弯刀与地下石块剧烈碰撞,李子越手腕扭动,刀刃顺着裂开的缝隙再度深入,“人体中还有哪里能够塞下较大物体?”
刀尖碰上一截阴森的手指骨头,那骨头极其细小,因氧化而泛了黄。
李子越端详着它,声音清冷:“掏空肠子的腹部。”
与此同时,系统声音再度响起。
[恭喜玩家李子越完成主线任务,成功找到‘我’,获得2000积分以及系统为您专属定制玩家/伪人信息,祝您游戏愉快~]
话音刚落,亮着蓝光的系统界面突然弹出一张纸条。
纸条飘飘然落入李子越手中,只见上面写着。
[擅逃的兔:■■■口]
[强健的虎:■口口口]
[溺水的鱼:I口口口]
[替罪的羊:口口口口]
李子越愣住。
什么意思?
纸条上的内容是与他有关的玩家或者伪人的信息,照着这个思路去想,明显能猜到,杨虎对应的是强健的虎,余宇对应的是溺水的鱼,那么……
擅逃的兔和替罪的羊是谁?
以及后面的黑白框又代表了什么?
联系这两晚上他一直带人逃跑,擅逃的兔勉强先安在他本人身上,那替罪的羊又是谁?
张敛?还是孙远诚?他们又是替谁的罪?替的什么罪?
这片区域先前只被他挖了一角,或许再锄地几回会有新收获。
李子越抬手对着另一边的张敛做手势:“张敛,麻烦你把另外几间房子附近的地面挖开。”
他手往远处指去,张敛默在原地看了他几秒,才朝另一边走去。
直播间里观众注意到了张敛的异常,纷纷发出疑惑。
【有点怪,之前主播叫张敛干什么张敛都直接动作,为什么这次要迟疑?】
【天呢,难道张敛有问题……主播在试探张敛?】
【试探什么?试探他会不会挖地?太有想象力了你们】
【不慌,大家不要把事情想太简单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那边挖地的“哐哐”声响起,李子越才抬起步子往屋内走去,先前被他们打出破洞的墙壁周围依然写满了黑色文字,人脸狗身的画像愈发狰狞起来,他手触上那些怪异的色彩。
指尖传来一阵粘腻的感觉,李子越眼眸微眯,将手翻过来。
墙上的色彩沾在他的手上,而在他摸过的那处墙壁上,又有了变化。
李子越眉头轻蹙,似乎是在思考。
没想到,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关门声。
整个屋子瞬间黑暗,天花板的老旧灯泡随着关门的动作而摇晃,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墙上的狗已经化出七成人形,它们仿佛活了起来,似人的爪子在漆黑的墙壁上悄然扭曲爬行。
步步朝李子越逼近。
而那门同先前一样,再度锁死,无法进出。
他被外面的人故意困在了这间屋子。
而外面除开一道响亮的器物碰撞声外,别无其他声响。
爱说话的孙远诚不吭声了,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安静。
刚才将门猛然关上的,正是一直跟着他们却一声不吭的余宇。
李子越好像在不知觉间,被他一手带着闯关的孙远诚和余宇反水了。
但是为什么呢?
自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余宇关门的那刻,孙远诚便一直浑浑噩噩。
他脑海中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昨晚在大厅中听到的那声彩蛋提醒,以及余宇找到他后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那会儿他刚因为彩蛋的触发而被迫随机传送,与所有人分离,孙远诚通过系统提示知道要去杀掉巡查者,但他也清楚一般玩家和巡查者硬碰硬存活率只有7%,登时陷入绝望,而就在此时,他恰好撞见了余宇。
孙远诚还没来得及对余宇施展他的“痛哭求大腿保护”的娇柔之术,却见余宇行动敏捷,眉头紧皱,与他先前懦弱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之间存在伪人。”余宇目光凌然,话语中含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什么?”孙远诚震惊道,“余宇你乱说什么呢?你……”
他迟疑地上下打量着余宇,随即往后退了几步,一脸警惕:“你到底是不是真人余宇……怎么感觉你整个人气质转变这么快……”
余宇白了他一眼:“现在是长昼时期,如果有伪人和真人玩家转变,系统会播报。”
闻言,孙远诚才松了一口气:“妈呀,还以为你人格分裂呢,不对,你刚才说出那番话,你要不是人格分裂,肯定也存在其他方面的精神疾病……”
“……”余宇深呼吸了一口,压住心中的不耐烦和火气。
“刚才你也听到系统播报的彩蛋和感染物了吧?”
“啊?是……”
“你是新人,你不清楚彩蛋和感染物很正常,”余宇冷了声音,“彩蛋和感染物是中、高级伪人副本才有的玩意儿,虽然我不清楚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初级伪人副本中,但是它的出现能够确定一件事。”
“我们中间藏了一个叛徒。”
“你刚才也听到系统说了,如果你没有在一定时间内杀死巡查者将感染物清除,你就会被感染物杀死,变成伪人。”
“如果先前我们所有人都是玩家,根本不会存在这么一出,只有伪人潜藏在我们中间,想借此把我们所有人都感染杀死成伪人这一种可能。”
孙远诚咽了口口水,他战战兢兢道:“啊……那……不可能啊……能是谁……所有人都验过身份……”
“没有,”余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仔细想想,我们五个人中,其实有两个人始终没有明示过身份。”
“杨虎刚才展示了自己并没有伪人标志,而你也是经过系统播报确定的真人玩家,我的身份不用说,已经死过一次自证了。”
“张敛的话我目前还是比较信任,”余宇沉声道,“我和他接触比较多,他的实力非常恐怖,我闯了好几次无限流副本,至今都没见过能力能到他一半的人,如果他是伪人,他完全有能力把我们全杀了,根本不需要任何伪装。”
“你……你什么意思……”孙远诚顿时明白余宇在怀疑谁,他略带怒火地骂道,“你忘了吗,是谁把你从那么多巡查者中救出来的!”
“可是也是他把我推进去的!”余宇也怒了起来,“如果他不把我推进去,根本不需要他来逞英雄,在你们面前演出这样一场好戏!他救了我,更加坐实自己的玩家身份!”
“你仔细想过没,”他几乎是咆哮着,“李子越从来没有被杀死过,他巧妙地站在了审视的高处,他审视你的身份,审视我的,审视杨虎的,他悄悄压迫着我们,让我们跟着他走,让我们不敢起怀疑他的心思。”
“你看看你,你此刻为他愤怒,不正表明了你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吗,难道你能拿出铁证据证明他不是伪人吗!”
孙远诚一时间拿不出理由合理反驳,他面色一白,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但是我和他单独待了很久,如果他是伪人,早就……”
孙远诚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起李子越曾经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如果我是伪人,我完全可以模仿杨虎,我放长线钓大鱼,先取得你的信任,在和你独处期间不杀你,反而处处保你,然后混入玩家团体,”李子越低着头,笑了一声,“把你们,全部杀咯。”】
难道……
他身后瞬间泛起一阵骨寒的鸡皮疙瘩,难道那时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试探他……
“你……”孙远诚不敢相信地瞪着余宇,“不……这不可能……”
“哥他人很好的,他哪里都带着我,也不嫌我拖后腿……”
“你傻吗?”余宇怒道,“伪人副本里面的‘伪’字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意思,是个人都有两副面孔,是个人面上都会蒙上一层面具,你怎么确定他的性格不是装出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为什么李子越不敢直接杀了我们,而是选择将他确定的玩家都聚集在一起,然后使用彩蛋和感染物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余宇继续道:“因为我们有张敛。”
“李子越能够干掉杨虎,能够干掉你我,但是他忌惮张敛。”
确实……孙远诚回忆过去,李子越确实和他说过,他打不过张敛。
但是……
他缩了缩鼻子,眼眶泛红,不自觉就要掉下眼泪来:“但是李哥对我很好……他……”
“事实就是这样,你但凡能从中找出一个我逻辑的漏洞,我都取消对李子越的怀疑,不然这个伪人身份,只能落在他头上,”余宇认真地看着孙远诚,“伪人非常会伪装,他们如果不刻意暴露,基本和真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如果想通过这个副本,就千万谨记,在没有足够证据之下,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
“那……”孙远诚焦急地咬住上嘴唇,迟疑了许久,还是问道,“你想怎么办……”
“一般主线任务结束后,如果玩家还在任务附近逗留,会强制进入主线剧情体验,简单说就是被系统困住,必须进去体验完主线剧情后才能被放出来。而在此期间,”余宇慢道,“被困住的玩家会非常脆弱,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啊?”孙远诚呆了,“死……”
余宇按住孙远诚的肩膀:“李子越极大概率是伪人,死了一次后能够立马复活回真人玩家,其实我们是在救他,不是害他。”
孙远诚面色发白,不知过了多久,才犹豫着点了头。
“李子越和张敛的关系怎么样?”余宇突然问道。
孙远诚仔细回想了一番,眉头轻皱:“根据我的观察……他们之前应该是陌生人,关系一般,李子越不信张敛……张敛的话……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那就够了,”余宇点头,“只要不是挚友或者血浓于水的亲人关系,都好办。”
他先前和张敛接触过,张敛脾气和耐心都极好,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试探李子越这件事虽然有些突然和武断,但到时候好好和张敛解释一番,想来问题也不会太大。
此时的余宇犯了一个绝对的错误——在没有充分了解玩家关系情况下,过于自信自己能够控制强大的不确定因素。
而这个错误,直接导致后来他和李子越一行人关系破裂。
孙远诚侧靠在墙壁上,紧张地看着将长枪举起对准他俩的张敛。
整个将李子越关进去的过程非常顺利,甚至李子越在主动踏进房间之前还支走了让他们头疼的张敛,然而他们没想到,唯一出现疏漏的地方,竟然是低估了李子越在张敛心中的地位。
孙远诚想不明白,他俩看上去像是第一次见面,李子越一直对张敛持不信任态度,为何张敛还要处处维护李子越。
余宇还在努力解释,“你没有想过李子越可能是伪人吗?你只要略微分析……”
“我管他是什么。”张敛的神情从未如此冷冽,长枪枪尖横立在余宇瞪大眼睛前,离他颤抖的眼珠,仅不过毫米。
“如果他不能顺利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眼前的两人,说话的语调像是高高在上的死神在审判凡人。
“你们都会死。”
第15章 姜太公钓鱼
李子越将纸条揣进裤包里,看着一旁紧闭的房间门和前面破开的墙洞,倒是不慢不紧地勾出一个笑容来。
“还真让我给钓到了。”他瞥了一眼紧锁的房门,指腹揉了揉眉心。
【主播在说些什么啊,完全看不懂,目前处于劣势的不是他吗?主播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不知道,我现在是紧张死了,我才进主播粉丝团,明天是不是就参加主播葬礼了?】
【呸呸呸】
李子越将纸条放在手心,看着上面的提示喃喃自语。
“我以为我是擅逃的兔,没想到我是替罪的羊啊。”
他顺着先前破开的墙壁,在各个房间缓步,墙上的狗脱离墙面后便化为实体,身体扭曲着朝李子越袭来,李子越弯刀在手,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切一双,猩红的鲜血浸透他半边身体,白皙的脸庞沾了几圈粘稠腥臭的狗血。
他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将面上的血液一一揩去,随即便听到系统声响起。
[主线任务结束后您依然选择在主线区域逗留,现在已为您开启主线体验,祝您游戏愉快~]
副本为了保证具有一定的可玩性和主线剧情完整性,玩家在解决完主线任务后,在任务附近逗留够时间会自动开启主线体验。
这种主线体验危险程度视剧情而定,有些主线任务是分析两人吵架原因,玩家进入主线体验后大概率是扮演其中一个角色和另一个人吵半天架,时间一到自动放人出来。
也有凶残的主线任务,诸如杀人追踪,倒霉的玩家会角色扮演受害者,完整体验其被残忍杀害的过程。
部分剧情由于过于血腥暴力,玩家解决了主线任务却在后期剧情体验中因受不了刺激而精神崩溃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李子越并非不清楚这点,刚才解决主线任务后立马离开才是正确之道,他之所以还在原场地逗留,甚至主动进入任务房间、将张敛引开,只因为他在引诱。
昨晚最后感染物触发已经表明,他们一行人中潜藏了伪人,然而就目前情况看来,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被咬死是伪人,所有人看似相处融洽,实则都在互相试探。
至于他们为什么怀疑自己,李子越自己心里也明白,始终没有“死”过一次自证身份,他要是余宇肯定也会怀疑自己。
但是杨虎呢?
他想起副本开始前杨虎对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话。
如果说余宇是在试探的话,杨虎基本就是咬死他是潜藏的伪人了。
【“到现在了,你还在装傻充愣。”】
为什么?
存在疑问的原因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他还没有将目前已知线索完全串联起来,另一种是他还没搜集全线索。
不过,眼下还有另外一件事。
在没有足够利益驱动下,李子越很少这样冒险行动。
他故意踏进这间屋子,想要试探外面某个人是否存在异样行为是原因一。
另外,今晚初级伪人副本结束,届时还留在直播间的观众会给主播打赏,最后几小时是吸引直播间观众的黄金时段,李子越看着直播间人数的缓增,面上一脸平静,仿佛他并没有刻意吸引观众的意思。
当然,仅凭上述理由还不足以让李子越以身涉险。
他手上纸条是第三层原因。
李子越将先前系统给他的纸条翻了个面,上面用铅笔简易地描了个他尚且看不懂的图:内容非常简单,下面画了个大椭圆,椭圆正上方画了个标准的小圆。
看来得再深入了解主线剧情,才能搞明白这背后的图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系统声再次响起。
[主线体验开启]
[倒计时3]
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草味和发酸的汗臭,面包车运行的引擎声轰着耳朵,沾满泥污的轮胎在崎岖不平的地面滚动,一阵颠簸。
脸贴着混了油污和其他不明黑渍的布料,透过布料感受车后座积累多年的沉闷,每吸入一口气,他体内的不舒服和恶心就更添一份,鼻腔中吐出一道闷热的气体,他无意识地皱着眉头,被人捆绑着缩在角落。
隐约听到前面有几道粗狂的人声。
他们先是骂人,说的都是地方方言,他听不太明白,紧接着大笑起来,劣质香烟的味道愈烈,车座椅被他们踢动。
他乱了意识,彻底昏睡过去。
再一睁眼,已是弯月挂树梢,清冷的月光透过破烂结满蜘蛛网的玻璃窗,照亮了他半边脸。
李子越只手撑着额头,看着视线中自己伸出的小手,以及伸展完全依然够不到床沿的短腿,他眉间轻皱,还在适应这具幼小身躯。
不出意外,在本次剧情体验中,他扮演的角色是“我”,被拐卖来的儿童。
稍微一呼吸,一股浓重的灰尘味呛地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借着不算明朗的月光,他勉强能看出他处在某个农村杂物间。
四周除开藏在杂草中的虫鸣,并无其他声音,李子越靠在潦草粉刷的墙壁上,只手拿着半块已经干到手一碰就掉渣的灰馒头,不知其味地嚼着。
另一只手被根粗绳紧紧捆着,手腕处已经磨出一圈红。
他垂眸看了两眼,没有企图解开绳子。
嗓子□□涩的粗粮割过,他出于生存的本能强忍着不适咽下几口硬的像杀人凶器一般的馒头,发现胃里依然空空,酸水在里面嚣张晃荡。
他咽半天也没感到一点饱腹,由此可以推断两点。
一、这个副本的原剧情可操作性极低,他基本不能改变原剧情任何,只能跟着剧情要求扮演。
二、原剧情里他扮演的这个小孩应该是忍着饿没吃馒头的,要么是实在太害怕,要么是太倔强,要么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压根不知道刚才搁在灰尘布满桌上的那不明物体是可以吃的馒头。
李子越将石头一样的馒头放下,随即缩回角落,外面夜色愈浓,微风夹着一丝温热入户,他的眼皮沉重,眼看就要睡去,却在意识昏沉的前一秒突然一激灵。
这不是属于原剧情小孩的敏锐,而是李子越长久积累形成的对他人目光的警惕。
他悄声起了半个身体,视线不留痕迹地往窗外移过去,一片虫鸣流水声中,夹了一小节步履匆忙的逃跑声。
声音轻缓,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小孩。
同样被拐来的?
他支着脑袋想了几秒,遂又回去,闭了眼。
他能拥有的自由度太低,纠结到底是谁显然是无意义,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这几日他都是这样度过,没人来搭理他,只是偶尔门口会闪个人影送点馊饭酸菜,李子越对此毫无波澜,比这恶劣的环境他待太多了,谁料这具身体并不听他使唤。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掉过这么多眼泪。
整天无法控制地哭闹,在地上打滚,绝食不吃,尖叫着喊妈妈……
换来的是陌生男人一顿暴打。
他们分成几波人,轮流来抓他,随意辱骂他,嘲笑他,棍棒、拳头如雨点落在他瘦小的胸腔上。
这具身体想要顺着剧情表演,他没办法阻拦,但是所有的痛苦都要他一个人承担。
李子越摸着已经肿胀麻木的侧脸,那块血肉仿佛已经不属于他的身体,滚烫、破烂、旧血涂了一层又一层,里面藏着干涸的眼泪。
他长久地缩在角落,心里默默数着日期。
月降,日升,狗嗷,鸡鸣。
在经过几天暗无天日的囚禁后,那人终于来了。
他瘸着脚,脚跟磨平的军绿胶鞋在地上艰难拖过,长柄锄头撑在他胳膊旁,干黄土涂了他一身,另一边手里提着一袋冒着香甜热气的黄窝窝头。
他情绪激动,叽里咕噜说了一长段可能是骂人的方言,将那几个还在教训李子越的汉子骂开,那些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最后一人临走前还啐了他一口吐沫。
他仿佛没看见这些,对着李子越痴痴笑了两声,却也不靠近,只是将提着窝窝头的那只手往前一伸,递到李子越面前。
李子越冷眼看着这一切。
非常典型的“打个巴掌给颗糖”。
先由一群人唱黑脸,再来个人唱红脸,孩子饿了好几天,又受了委屈,自然会对他放松警惕。
他这具身体的主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却是嘶哑难听,仿佛干涸了几年的河道,周边都是裂开的黄土。
这几天日子非常单调,只要他一哭,一说想回家,就会来人不由分说地将他打一顿,然后瘸腿老汉来安慰。
非常公式化,但是很好拿来唬小孩。
远山吞噬了小孩的记忆和对亲身父母的依恋,他开始依赖老汉,开始说话,开始大口吞咽粗粮,开始习惯这片炽热的黄土地和田埂上飞舞的蜻蜓。
如火的骄阳落在田野间,他的皮肤由细腻变得粗糙,由嫩白变得黑黄,脚趾间布满泥泞,短裤上全是补丁,脚踝处布满被草割出的伤疤。
田间老牛哞叫,瘸腿老汉面朝黄土背朝天,握着牵老牛的绳子慢悠悠地在水田间走动,浑浊的水波漫延了一圈又一圈。
他拖着沉重的锄头,跟着老汉在田野边转圈,汗水将他额前的短发凝成条状。
同一天,某个城乡结合部暴雨倾盆,狂风肆虐,街上的人仿佛困在雨水构成的龙卷风中,街道附近立着的电线杆上贴着他的照片,下面写了密密的寻人请求。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所有贴在上面的“小广告”,那一张张孩子的照片晕在水中,逐渐模糊到让人看不清。
没开灯的屋子里,杂乱的桌子,凉透的饭,亮起的手机屏幕。
“喂……警察同志……已经备案了?好……”
叹息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在暴雨下,显得那么弱小。
李子越将锄头拖到屋檐边靠着,刚一转头便看到另一边有人在看他。
那人小时候被在县城生活的亲戚赏赐过几天读书生活,后来亲戚嫌他吃太多,便把他赶回了村。
他因读过几天书,不甘与村里大字不识的草夫为伍,又因为只读过几天书,也不被真正的知识分子接纳,大家便都笑他,给他取了个酸溜溜的外号——“秀才”。
秀才见李子越时总是皱着眉,他神神叨叨道:“不应该,不应该。”
“你不是这儿的人,你该回到你家里去。”
李子越看着他。
他开始莫名哼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你问燕子它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你学过《燕子南飞》这篇课文没,这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文……你应该还没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