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远诚沉重地叹气,他的视线移过去,见刘关和段嘉义两人荡起的高度几乎一致,已经快要接近空中仿佛闪着金光的食物。
两个秋千并非独立,中间用竹竿连接在了一起,且秋千本身稳定性不强,一边玩家动作导致秋千的颤动能直接影响另一位玩家,在这种情况下双方能在快速荡起秋千的基础上保持高度差不多一致,实在是太难。
且眼前这对堪称标准答案的模范也并没有大家期望中那么潇洒。
刘关的双脚已经渗了血,长裤底端被撕咬成几段长条,新鲜的人血挂在上面,随着秋千的起伏在空中飘扬。
段嘉义反应似乎更敏捷些,但也挂了彩,面上笑容僵硬。
“没事……”孙远诚咬住已经被吓得毫无血色的下嘴唇,说话声音发颤,却还在安慰王岐,“总会有办法让我们都活下去的,你不要这么悲观……这两人不就很和谐……”
他话还没说完,仿佛要立马印证他的乌鸦嘴般,下面观看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绳子被割断的声音先强势地钻入耳中。
“刺啦——”
所有人的心跳仿佛在此刻同时停止。
只见原本还和平的两端秋千毫无征兆地歪扭起来。
一边秋千上支持玩家稳定和供玩家使力的绳索被某个尖锐利器毫不留情地切断,两边平衡被瞬间打断。
受力方向的改变使秋千急速向外扩,原先近在眼前的食物眨眼间移到即使伸展手臂都难以触及的远处。
段嘉义张嘴含住顶端的食物,随即借助惯性从秋千上跳了下去。
他站在平稳的地面,微微笑着看向因为他的离开而二次受创的刘关。
“加油哦。”
刘关略愤恨地咬紧了牙关,随即手臂猛然抓住勉强还算稳定的木条,双脚踏在上方,刚一用力,先前被狗咬伤的地方透出一阵无力,又差点让他摔下去。
段嘉义优雅地握着掌心状似人心脏的食物,没有停顿地张嘴咬了一口,另一只手悠闲地抛起一块被打磨地很尖锐的石片。
先前他就是用这样的石片狠力割断了刘关的秋千绳。
规则并没有禁止玩家搞小动作,而且根据狗的数量变换和秋千连接在一起的设定可以简单得出该任务中两玩家是纯粹竞争关系。
正当竞争以谋求合作共赢固然美好。
但是少了人心的叵测,没什么意思。
段嘉义慢条斯理地嚼着口中鲜红的食物,甚至还有心情对旁边玩家解释:“这个只是看上去像人心脏,实际上吃起来是苹果味的,汁水多且甜,推荐你们等会儿尝尝。”
刘关拼了力气从秋千上跳下,最后关头还是抓住了他那边的食物,不过狼狈是在所难免的。
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对着段嘉义发火:“你叫我放水,怎么你对我就那么狠。”
段嘉义停住了咀嚼的动作,一脸明显伪装的呆愣:“啊……你真的要放我水啊……早说嘛……好了不气了不气了,给你咬一口。”
刘关怒地不理他,无奈双脚受伤实在严重,走路时难免磕磕碰碰,一不小心跌在孙远诚身上。
孙远诚一倒又连累了一旁的王岐,瞬间,三人倒成一团。
孙远诚委屈,孙远诚想流泪,孙远诚敢怒不敢言——刘关在绳子被突然割断情况下还能完成任务,足以证明他本身的强悍,更不要说此刻他还在怒火中。
孙远诚掂量着自己最多只能承受刘关一拳的攻击,遂打碎了委屈咽进肚子。
段嘉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咦,刘关你摔倒也太丢脸了吧。”
刘关黑着脸从地下爬起来,路过段嘉义身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他手里的食物狠咬了一大口。
段嘉义一边吐槽刘关吃太多,一边又从背包里拿了瓶饮料出来递给刘关:“喝了就不和我生气了哈。”
其他玩家略微吃惊地看着那瓶饮料。
段嘉义仿佛知道他们心中疑惑般,面带微笑解释道:“这是任务完成后给的,我也没想到会给饮料这种奢侈的东西呢。”
一些原本打算硬扛过饥饿的玩家也不由得开始动作。
一般来说,人不吃饭可以活七天,不喝水只能活三天,更何况处在这样的坏境下,可存活时间只会大幅缩短……
如果能得到水……
从另一面想,即使段嘉义搞了小动作,他俩也活了下来,说明这个任务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危险……
愿意尝试这个任务的玩家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长队。
孙远诚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顺带还拉了弓着背咳嗽的王岐一把。
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兴高采烈地夸赞王岐:“真是多亏你先前让我举手,真不知道第二队完成任务后能得到什么食物,原先我还以为第一队也就拿点类似咬不动的黑面包这种东西呢。”
王岐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接连的咳嗽却让他直不起腰。
孙远诚在一旁担忧地给王岐拍打背部顺气:“你别担心,这个任务应该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难,最大的难题应该是脚下那些狗,但刚才你也看到了段嘉义的正确示范和刘关的错误表现……嗯……”
他咧嘴笑道:“这样看来,这个任务更简单了,等会儿我会荡慢一点,你别着急,找到节奏后再往高处伸展。”
王岐颤巍巍地握住孙远诚的手,不住地感谢:“你是个……好人……咳咳……好人会得到好报……”
孙远诚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段嘉义看着着急排队的一溜玩家,弯了嘴角:“真是越来越有看头了,感谢你活着,让他们产生了这个任务很简单的错觉。”
刘关此刻完全收敛了先前浮夸的怒火,整个人陡然变得深沉而又冷漠。
他瞥了一眼段嘉义,将那瓶饮料不动声色地还给了他:“除开这东西,你还拿到什么?”
段嘉义眯眼。
“几块啃不动的干馒头,不配水吃估计要被噎死。”
刘关沉默了几秒:“……可以预料穷人玩家拼死拼活后拿到任务奖励时的心情了。”
段嘉义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系统给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老大给的任务进展如何了?”
刘关看着前方,头一次没有回答段嘉义的问题。
另一边,孙远诚和王岐已经坐上了摇晃的秋千。
看别人操作容易,等到自己亲自上手才发现一切远没有想象中轻松。
秋千的座椅只是一根略微粗壮的绳子,人坐上去,受力面积小,很容易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另外秋千两端的绳索被段嘉义和刘关二人折腾过一番,结实程度大打折扣,钱万龙只是简单地给断裂处打了个死结,而这死结又导致秋千往外侧偏,坐在这边秋千上的玩家很难在不伸手挪动食物的情况下吃到食物。
而且……
孙远诚拉住一边支架,稍微动作了两下,便听到两侧支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当初那两人到底是怎么运力的,秋千在他们手里仿佛变得坚固无比……但实际上……
手心溢出层层冷汗,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愈发粗热。
那是恐惧的表现。
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坏过的那边秋千到底谁坐上去。
孙远诚想到王岐年龄大又虚弱,心里一软,刚要往那边走去,却见王岐拦住他:“我去,你好好活着。”
王岐面露苦涩:“反正我都要死了……”
孙远诚动作停住,刚要反驳,却听到王岐又道:“……或许你可以慢一点……只是一点……”
王岐无力地叹气:“能让我有时间……再抬起头,看看天空……”
孙远诚强忍住眼眶的泪水,见王岐如此坚持,他也不好再说:“我会很慢……你放心……我……”
王岐对他微微一笑,眼中只是感激。
“这样就够了。”
王岐看着孙远诚坐上秋千的侧脸,因为过于紧张和害怕,他的侧脸紧绷,嘴唇被咬得没了血色。
像只待宰的羔羊。
王岐心里念头在缓慢酝酿。
你慢就够了。
我会让你很快……死在这个任务上。
王岐确实受了伤。
昨晚无法避免地淋了一点雨, 尽管量不大,但还是让他发了点低烧,这种情况下和其他玩家硬碰硬很难活下来, 采取心理战术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能活到现在的玩家,大多数都有点东西, 不会轻信他说的话,好在他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后路。
王岐选择孙远诚绝非临时起意或者偶然, 早在孙远诚在老妇家里被山坡上的丧尸吓得连滚带爬时,他就盯上了孙远诚。
解不出题,要靠身边人帮忙、打伞也很笨拙,找不到躲避点, 要靠别人带他走进寺庙、独自一人后行为举止畏缩了许多, 不敢下手捅刀新娘、看到玩家被污蔑时面上无法遮掩地露出愤恨表情……
如白纸般,没有经验、没有头脑、动作笨拙、藏不住情绪的新手。
完美的替死鬼。
后续孙远诚的反应也很让王岐满意。
在副本里面感情用事,同情心泛滥最愚蠢不过,孙远诚恐怕到死都想不明白他是如何被王岐一步步引入圈套最终被自己毫无价值的善良给害死的。
至于王雅到底像不像他的女儿……
王岐暗自冷笑一声。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只要孙远诚相信王岐的虚弱, 他就会放松警惕,不由自主地降低速度减小王岐的压力,而王岐会在孙远诚速度最慢的那刻陡然加速,打孙远诚一个猝不及防, 让他心神大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秋千并不稳固, 再加上座椅只是一根绳子,人心态越不稳定就越容易摔下来,让下面饥肠辘辘的狗饱餐一顿。
即使孙远诚快速调整了心态……
王岐扯了嘴角。
他也留了后手。
虽然这层保障因先前刘关两人的抢先而有些不稳妥,但孙远诚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完全沉溺于我的“好心”了。
王岐低垂着头, 尽量将自己得意的笑容藏在阴影里。
孙远诚甚至还在安慰他:“……你别沮丧低头……没事的……我会慢一点……”
阳光愈毒辣,观望的玩家都躲到了稍微阴凉的屋檐下, 孙远诚只觉得脑子被晒得嗡嗡响,视线越来越模糊,浑身都被粘腻的汗水包围,拽着绳子的手多次不自觉滑下。
钱万龙冷脸站在一侧,手中握着的系狗绳被他一根根割断。
“开始。”
狗脱离了束缚,瞬间如气势逼人的潮水般从四方涌过来,压迫感极强的嘶吼声让所有人心里一惊。
孙远诚和王岐二人赶忙发力,尽快往上方蹬去。
王岐故意让自己动作了慢一拍,不过两秒后,聚集在他脚下的狗已经有了四只,而孙远诚身下只有两三只在呲牙徘徊。
狗对速度的敏锐程度远超王岐的想象,看来速度不能和孙远诚差距太大……
然而——
“呃!”
突然袭来的尖牙瞬间刺穿了他的脚后跟,王岐忍不住哑着嗓子尖叫了一声,他微微抬头,余光瞥见另一边的孙远诚微微侧过头来,貌似关怀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好了,同情我吧,放慢速度吧……
正午的阳光实在太过刺眼,他难耐地眯了眼眸,感觉周围场景都蒙上一层遮掩的薄纱,叫他看不清孙远诚面上的表情。
秋千急速前后摆动,狗叫声接连不断。
豆大的汗水不断往外渗,两边的绳索似乎正在缓慢消失……
王岐莫名感到眼睛极短暂地刺痛了一下。
孙远诚此刻处于秋千前方的最高处,王岐恰好在后方最高处。
两点速度都为零,相对长久的静止让王岐有足够的时间察觉到孙远诚嘴角莫名的上扬。
他在……开心?开心什么……
炎热让他的大脑转动很慢,王岐眼眸微微大睁,听到前面的人在轻笑。
“我会慢一点?”
孙远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上方因为缺水而裂开的伤口让他忍不住皱了眉头,然而晃动秋千的力度却逐渐加大:“骗你的啦。”
两边秋千前后晃动,速度交换,孙远诚的脸隐于前方王岐漆黑的影子下。
明明是燥热的正午,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直端端刺痛每个人的皮肤,然而王岐浑身流淌过的却是冰冷到冻坏骨头的汗水。
整个人像是被瞬间丢入冰窖般,四肢骤然脱力,心跳快到难以相信。
呼吸短暂地接不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中血液急速流动的声响。
王岐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强行逼迫自己咽下慌张的口水。
别慌……还有救。
我还有另一层保障……
小腿处的肌肉骤然传来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恶狗咀嚼他血肉的声音如迎面袭来的布袋,让他陷入一片空气稀薄的包围中。
身体自我保护机制几乎麻木了他所有感官,手抓着不断颤动的绳子,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视野内的场景在疯狂晃动,呼吸腔像是被人狠心掐住,喘息在此刻也变成了一种奢侈。
恶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的心越来越沉重,指尖在大腿上摩擦。
找不到……摸不到……
那东西不见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秋千在疯狂晃荡,他的身体如暴雨中被风摧残的大树般,自下端开始断裂,土褐色的根破土而出,随后是一片醒目的红。
狗撕下了他的半条腿,鲜血溅满了他的下半身。
孙远诚奋力跃到最高点,咬下了空中的食物,又等待秋千减缓了速度,这才从秋千上跳下去。
突然的脱力让他的眉宇间附上一层难耐的痛苦。
余光不小心瞥到还在晃荡的秋千,大片残缺的红扑面而来,他只觉得许久没有进食的胃在疯狂翻腾——
“呕——”
孙远诚蹲在地上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体内所有器官都要吐出来。
新鲜的血丝洒在黄褐的土地上,瞬间被太阳晒成一片模糊。
他发颤的指尖上夹着一片细小的石头碎片。
那是先前刘关将他撞倒后他从王岐身上摸出来的。
孙远诚一开始就不相信王岐的鬼话,然而直到那一刻,他的心才彻底冷到谷底。
“为什么……”
王岐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瞳孔涣散,显然已经不剩多少意识,却依然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
不应该……孙远诚明明是个愚蠢的新人……
孙远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眯了一只眼,只手撑着已经开始不正常发烫的额头,沙哑的话语从他喉道里滚出来。
“上个副本结束后我回去学了点无限流过关皮毛,但始终觉得不如那个人身体力行教会我的……”
他猛地咳嗽了两声:“……他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副本中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第二堂课……”
孙远诚永远无法忘记之前被李子越拽住衣领扔到角落时内心的震撼。
当时李子越面上的表情是那么疏远,眼眸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几乎癫狂的冷静。
那些话语仿佛还在孙远诚耳边回响。
他沉默了两秒,几乎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会威胁到自己生命安全的猜测……先‘杀’了验完身份再说。”
火与水的碰撞,白茫茫的水蒸气在上空旋转徘徊。
他几乎要脱了力气。
秋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先前他光是努力够到上方的食物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意识逐渐沉入深海里。
却又在下一瞬间恢复了一点清明。
【活下去,即使只有你一个人】
远方好像有人在呼唤他——
孙远诚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挪动身体到阴凉地方。
“而且一开始我答应你……并不是我同情你……”他路过围栏,用余光瞥了一眼被恶狗围攻的王岐,“对你身边那孩子好奇是一点……我确实需要通过这个环节得到食物是另一点……但无论哪一点……”
“咳咳……都……没有无私帮你……。”
“你说玩家心里都有挂念的人,”孙远诚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记得我有什么挂念的人,或许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
“但我隐约找回了一些‘曾经’的记忆。”
他缓慢合上了眼眸,声音薄凉:“记忆里面……我可不算个好人啊。”
王岐两边的耳朵被狗咬下,急剧的痛苦让他再也听不见孙远诚的话语。
挂念的人……
无数被封锁的记忆猛地砸向他的头脑,强烈的感情瞬间淹没了他,王岐煎熬地弯下躯干,喉咙在颤抖,却在即将发出声音的前一秒被散发着恶臭的尖锐牙齿刺穿了说话的权力。
血与不明的液体混在一起。
他的眼眶蓄满身体内最后一丝水分。
透明的,折射着耀眼刺目的阳光。
来自不同空间的记忆碎片在他意识深海中一闪而过。
——“王岐,你年龄很大了,即使最终合格去到那个地方,你也活不久。”
——“这里的选拔是泯灭人性的,但如果你真的成为了不择手段的杀戮机器……”
王岐看着泛蓝的天空,上面干净到不见云,也不见一只自由的飞鸟。
——“院长爷爷,悄悄告诉你,昨晚我溜出去玩啦!吃了很多东西,只是现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傻孩子……”王岐压抑着哽咽,“那是你做梦啦。”
——“做梦吗!怪不得一早起来阿姨说我的被子被老鼠咬坏了!那……我能出去吗?院长爷爷,为什么大家只能在院子里面活动呢?我们不是乖小孩吗?”
——“你们是最乖的小朋友……出不去是院长爷爷没本事……”王岐年龄大了,下副本赚的积分只能勉强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实在拿不出多的来扩充……
他眯了眼睛,泪水淌过眼角。
他死了,他世界里那些被遗弃的可怜孩子……又如何能存活呢……
上面会派人来接替他的位置吗?那个人会对这些孩子同样抱有爱意吗。
“出不去的。”王岐缓缓摇头。
记忆时钟回转了几十圈,那是只有几岁的王岐。
他坐在孤儿院的破烂铁床上,透明窗户张开了一道缝隙,外面的冷风刮进来,将他稚嫩的小脸吹红。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堆积,似乎要下雨了,偶尔见零星几只纯白的飞鸟一闪而过。
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像是不曾出现过一般。
现实的炎热敲醒了他昏沉的梦。
恶狗吞咽了他的双眼。
他连仰望天空的权力也被剥夺。
其实王岐在一开始就露出了反常。
首先[呼吸秋千]这个任务并不强制, 人短时间内不吃饭死不了,王岐身上伤势严重,明摆着一上秋千就是死的命运, 他完全可以先不参加,等身体状态好转后再参加也不迟。
他这么着急想要立马参加是为了什么?这是第一个疑点。
王岐知道接下来会进行一场争抢食物的比拼, 说明原先是做过副本功课的,有备而来的人求生意愿通常要比赶鸭子上架的人强上许多。
然而这样的人却提出了“放水孙远诚, 只求他能给那个‘长得像’他女儿的孩子一点吃的”这样略显荒唐的理由。
如果女孩真的是王岐女儿,这个理由勉强能站住脚。
但只是长得像……又在副本这样残忍的环境下……
这样的王岐难免有些太博爱。
当然,如果仅凭上述理由就让孙远诚对王岐完全不信任也是扯淡。
这只是让他觉得怪异的开端。
自初级伪人副本结束,孙远诚就学会了先以最坏的结果揣测他人, 王岐对参加[呼吸秋千]的顺序非常积极, 当然,这可以解释为他想孙远诚多得一些食物,后面分给孩子的也会更多。
但当第一位序被他人抢先后,孙远诚只是刻意表现出了一点沮丧和惋惜, 王岐竟就顺着他的表演袒露焦虑的情绪。
没太大道理。
如果第一和第二位序参加的玩家得到的食物量差天远,王岐没理由不告诉孙远诚,但他却默默接受了孙远诚不断的安慰,仿佛真的大受打击。
但如果得到的食物差距不明显, 那么孙远诚分给孩子的食物量也不会又太大差距, 这对王岐所谋求的利益没有太大损害,他不至于如此表现。
其中的异常,恐怕是他藏了其他心思。
孙远诚每安慰一分,他的心就寒一点。
之后的情绪在他摸到王岐身上藏的石片时骤然冷到极点。
瞬间,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然而,尽管如此, 孙远诚也撒了谎。
他确实对王岐百般提防,但也真的被王岐打动过。
而这份打动根源是李子越。
换句话说,是王岐对王雅的保护让他想起了李子越对他的照顾。
自李子越从他身边消失后,孙远诚无不在自责,为什么自己心安理得地就享受了李子越所有的保护,为什么在意识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不去仔细观察李子越的状态,而是偷懒觉得李子越是老玩家,一定有办法解决。
死在副本的老玩家还算少吗?
被拉到李子越伞下时,他并未想过自己凭什么能被保护在伞下。
他几乎没帮上李子越什么。
口腔中泛起一阵苦涩,孙远诚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来。
“你还挺厉害的。”还未等他喘过气,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半熟悉半陌生的话语。
孙远诚艰难地抬起头,见段嘉义微笑着看他,旁边站着冷脸的刘关。
他不确定先前刘关那一撞是否故意,但确实帮了他,孙远诚略微不好意思地道谢:“谢谢你……”
刘关没吭声,算是默默接下了他的感谢。
果然是有意的,但是为什么呢?
“你在好奇原因?”段嘉义眯了眼眸,“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李子越呢?”
闻言,孙远诚怔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他眉眼覆上一层沉重,“我……不知道……对不起。”
段嘉义挑了眉:“不知道?”
“他死了?”旁边的刘关接了一句。
孙远诚停了所有动作,整个人木讷到仿佛瞬间失去了意识。
他的脸色青里发白,这个可能……他不是没想过,但是内心反复抵抗,不愿接受。
“不……我……”
段嘉义看了一眼刘关:“别吓人家。”
“我们帮你,只是因为我们老大欠李子越天大的人情,”段嘉义道,“而看你和李子越关系不一般,帮了你四舍五入也算帮了李子越,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去找李子越?要不要和我们一道?”
孙远诚突然警惕地看着二人,果断地摇头:“不要。”
段嘉义疑惑地歪了头。
哦,差点忘记眼前这个人被教谨慎了,不肯轻易相信陌生人。
孙远诚上下打量着这两人,在没有得到李子越肯定之前,他暂且不会相信这两人所言,万一是先示好再悄悄把他抓到另一边嘎腰子呢?
实在诡异。
见孙远诚不相信,段嘉义也不勉强,只是戳了戳旁边的刘关。
“走了。”
“对了,”他突然转过来头对孙远诚灿烂一笑,“我有预感,我们会在下个副本见面,到时候你记得帮我作证,告诉我老大刘关刚才在秋千上是多么狼狈……”
他话还没说话,便被刘关略恼怒地拉走了。
隐约听到刘关在骂。
“少说两句不会少块肉。”
“行行行好好好嗯嗯嗯,但是你确实输给我了啊。”
“因为我放水了!”
“不信。”
孙远诚略微震惊地站在原地。
莫名其妙的两个人。
然而等他转过视线在周围找寻的时候,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王岐身边的小女孩不见了。
孙远诚烦躁地皱眉,刚抓到的一点线索又在瞬间扑灭。
大病初愈,李子越的精神状态算不上好,此刻正偷空闲合眼睡觉,偶尔听到张敛和农户聊天的话语,都是些零碎片段,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如此和谐的场面下,谁能想到几分钟前三人的氛围还是充斥着杀意的剑拔弩张。
不对,准确说只是李子越单向的警觉。
门锁被斧头砍碎时张敛还盯着缓慢燃烧的柴火发呆,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李子越微眯了眼眸,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随后绷紧的手腕被带着点寒意的手指轻按住,张敛垂眼看着李子越,并未说话,只是摇头。
而下一刻。
“咻!”地一声,一道锐利的强风从李子越眼前擦过,随即陡然停下。
张敛只手握住农户扔来的斧头把手,因为用力,白皙的手腕骨节凸起,视线沿着手部线条看过去,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清晨的光亮下仿佛闪烁着柔和的光。
冲撞掀起的微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散,露出一双细长冷静的黑眸。
见到来人,农户不怒反笑:"原来是你。"
张敛缓慢眨了道眼,依然沉默着,下端的手拉住李子越的上衣摆:“坐吧。”
自此,李子越才想明白为何一开始没在村子里见到张敛。
原来他早就脱离大部队走了另外的支线任务。
木柴已快烧尽,火星炸裂的噼里啪啦声减小了许多。
困意一波波袭来,李子越的头不受控制地摇摆下垂,在即将磕到桌板的那刻被张敛接了过来。
张敛垂眸看了他两秒,掌心轻覆上李子越的侧脸,将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包住,随后逐渐增加力度,让李子越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肩上。
李子越这才安稳了起来,习惯性皱在一起的眉也舒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