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看向霍雄。
霍雄立马上前强行灌药。
许太后拼命挣扎,却被内侍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药物进肚,许太后失态咔咽喉,想把它吐出来。
周瑾行“啧啧”两声,嘲弄道:“原来阿娘也知道这东西用不得。”
许太后死瞪着他,愤怒道:“你这狗杂种,枉我白养你一场!”
周瑾行抱手看着她,“这么多年的母慈子孝不好吗?
“当年许氏一族意图谋反,儿之所以留下阿娘性命,便是记着数年养育之恩不能忘。
“可是这一回,你要取儿的性命,儿权衡之下,还是死道友好了。
“不过阿娘只管放心,儿不会坏了你的声誉。
“待他日你病故,儿会风光替你操办后事,举行一场大大的国丧,让天下百姓都记住你这位操劳的太后。
“不仅如此,儿还会把你的遗体送入皇陵,与先帝合葬。”
停顿片刻,他似想到了什么,不禁露出遗憾的表亲,“儿倒是差点忘了,先帝在时,阿娘与他交恶,死后却要合葬到一起,不知你们到阴曹地府见了面,会是何种情形?”
这话直接把许太后搞破防了,情绪激动道:“孽障!你不得好死!”
周瑾行抿嘴笑了,刻薄道:“阿娘心里头也害怕了是吗?
“当年先帝在时,你不知背着他干了多少好事,倘若二人在地府里对账,只怕热闹得很。”
许太后听得怒火中烧,眼皮子狂跳。
周瑾行全然无视她咬牙切齿的愤怒,自顾自说道:“阿娘去世之后,儿给你挑什么谥号好呢?是慈?还是德?亦或惠?”
他嘲讽的语气听得许太后炸毛,再也绷不住教养,破口大骂道:“逆子!今日你这般对我,他日必遭天打雷劈!
“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诅咒你生养的全都是女儿,这辈子甭想生养出皇子来继承皇位!”
“我诅咒你……”
她彻底发了疯,那些癫言癫语听得黄内侍心尖儿狂颤。
好歹毒的诅咒。
周瑾行没空听她发泄心中怨恨,自顾起身离去了。
霍雄跟着出去。
周瑾行淡淡道:“全都处理了,一个不留。”
霍雄:“领命。”
周瑾行背着手离去。
哪晓得没走几步,阴霾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把众人吓了一跳。
要知道秋冬是极少打雷的,忽然来这么一下子,黄内侍不由得心神不宁。
周瑾行顿住身形,歪着脑袋看天空,发出不屑的轻哼。
这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么?
啧,有本事一道雷劈死他!
当时他并未把那道冬雷放到心上。
雷打不孝子,以为他下毒杀母连上天都看不下去,而不是许太后诅咒他断子绝孙,生不出皇子继承皇位。
料理了寿安宫,外头的齐王府则交由霍雄去查办。
现在太子被关在永福宫的偏殿,周瑾行一直没去看他。
因为在他心里头,那个十岁的太子就犹如小时候的自己。
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犯了错误,会遭遇灭顶之灾的自己。
在处理郑惠妃和许太后上,周瑾行可以毫无顾忌,甚至痛快。
可是处理太子,却让他心中缺失,且遗憾。
那个才十岁的孩子,即将面临全家灭族,自己也时日无多的绝境。
他不会留他性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身处权势漩涡里的人,输了就是输了,从来没有妇人之仁能走到今天。
钱嬷嬷似乎也知道他内心的挣扎,轻声道:“倘若陛下不愿下这个手,便由老奴送太子上路罢。”
周瑾行缓缓抬头看她,欲言又止。
钱嬷嬷黯然道:“老奴知道陛下想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
“太子年纪虽小,却也不小。
“这件事于他而言,没有无辜,当初他若主动告知陛下,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隐瞒,甚至为虎作伥。
“他明明知道陛下对郑惠妃有顾忌,唯独他能近身,却还甘愿做郑惠妃手里的刀。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是棋局里的弃子。
“如今落下这样的结局,怨不得谁。”
周瑾行沉默了许久,才道:“朕看到他,就如同看到十岁时的自己。
“如果这道难题放在朕跟前,又会做出什么选择,朕也不知道。
“毕竟,它不是智慧能衡量的。
“十岁的孩子,也斗不过大人的智慧。”
钱嬷嬷:“陛下心里头其实都清楚,做这道难题,它不需要任何智慧。”
周瑾行猛地看向她。
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就是钱嬷嬷,无论身处何地,都是泰然自若。
那种豁达的胸怀寻常女性极难做到。
最终周瑾行还是鼓起勇气踏入了永福宫。
偏殿里的太子听到外头的响动,惊惧地望向封闭的大门。
父子一内一外。
周瑾行犹如一道标杆挺立在院子里。
曾经他把太子当成小时候的自己去教养,去弥补那段不堪岁月里带来的隐痛。
而今天,他将亲手去扼杀那个孩子。
有些往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有些成长印记,无法磨灭就是无法磨灭。
黄内侍默默走上前推开了那道紧闭的大门。
外头的天空阴霾,冷风灌入偏殿。
周瑾行伫立在寒风中,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殿内的太子看到他的身影,沙哑道:“君、君父……”
他不再唤他阿父,而是君父。
君权,代表着无上权威,不容人亵渎挑衅。
周瑾行平静地望着那个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孩子,唇角微弯,冲他笑了笑,一如既往温和亲厚。
太子愣了愣,再也绷不住这些日的担惊受怕,溃败地跪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黄内侍看着那情形,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周瑾行缓缓走进殿,伸手扶他起身。
周渊痛哭流涕,懦弱道:“儿错了!儿错了!请君父责罚!”
周瑾行没有答话。
周渊仰起头,泪眼婆娑,苍白的小脸上写着深入到骨子里的恐惧。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瑾行才艰难开口,“昭儿怕朕,对吗?”
周渊沉默。
周瑾行拭去他脸上的泪,轻声道:“郑惠妃毒杀朕,被朕赐白绫绞杀,她的药,是从许太后那里得来的,许太后也会被朕处置。
“齐王府提供毒药给许太后,意图利用昭儿谋反,朕也会处置他们,所以昭儿的母族,尽数皆诛。”
周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瑾行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倘若昭儿是朕,又该如何做抉择?”
周渊泪流满面道:“阿娘告诉我,说她给君父下的是绝嗣药,没有毒。”
周瑾行淡淡道:“她被许太后骗了。”
周渊瞪大眼睛。
周瑾行又问道:“朕心里头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请昭儿回答。”
周渊含泪道:“君父请讲。”
周瑾行轻声问他,“在你知道郑惠妃下毒害朕的时候,你心里头可曾挣扎过?”
周渊垂首不语。
周瑾行抚摸他的头,“十岁,许多事情也该懂了,不知昭儿心中是怎么想的?”
周渊抹泪,懦弱道:“昭儿害怕,害怕生母陶氏性命不保。”
这个答案把周瑾行伤到了,“你想保住生母的性命。”
周渊点头。
周瑾行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现在,你保住她了吗?”
周渊腿软跪了下去,哭求道:“儿罪该万死,恳请君父饶她一命!”
周瑾行看着他沉默。
外头的冷风吹得呼啦啦作响,就如同他失望透顶的心情那样。
透心凉。
“昭儿,不信任朕。”
说罢颓然后退两步,神情渐渐变得陌生。
周渊爬过去抓他的手,哭求道:“君父,儿不中用,不知道如何抉择。
“惠妃娘娘同儿说,若要保住生母,就得听她的话。
“以往在府里时,儿与生母相依为命,她在府里不受宠,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儿这辈子不求什么,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
周瑾行木然地看着他,明明被伤透心,说话的语气仍旧温和。
“昭儿年幼,自是斗不过郑惠妃的,可是在你孤立无援时,你可有想过朕?你可有想过求朕这个君父救你?”
周渊眼泪汪汪,泣不成声道:“儿害怕。”
周瑾行:“害怕什么?”
周渊没有答话。周瑾行彻底死心,“朕待你的这四年来,你扪心自问,可曾让你不痛快过?”
周渊摇头,“不曾。”
周瑾行:“朕曾同你说过,朕小时候过得很不痛快,所以盼着你活得自在安稳。
“你与朕虽没有血脉相连,但朕自认这个父亲是做得合格的。
“可是昭儿,你让朕失望了,在你孤立无援时,你选择的是权衡利弊,而不是遵循内心。
“这或许对大人来说,是一道难题。可是对十岁大的你来说,它其实一点都不难。
“你只要听从内心就好。
“要知道许给你前程的人不是郑惠妃,也不是齐王府,而是朕这个君父。
“朕是你的君父,日后要传位给你的父亲,你的荣辱应与朕是一体的,明白吗?
“可是你选择了背叛,非但没有向朕求救,反而还助纣为虐,借着朕对你的亲厚加害朕。
“你说,这样的太子,朕留着有何用处?”
听了他的话,周渊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周瑾行无视他的绝望,继续狠下心肠道:“有些错,不能原谅。
“倘若当初昭儿向朕求救,就算你会受到母族牵连,至多被降级成亲王。
“朕定会念你坦诚,趁着事态没有败露之前,把陶氏从齐王府保出来。
“你母子虽无法离京,但这辈子衣食无忧,朕还是能许下的。
“可是你没有遵循内心,亦或许在你的心里,朕仅仅只是养父,而齐王府那个母族,才是你的依存。
“朕很失望,四年真心实意的付出,得来的不过是你的背刺,你让朕伤心,失望透顶。”
“君父……”
周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周瑾行疲惫道:“不要叫朕君父,会让朕觉得挫败。”
“君父……”
周渊爬上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悔恨不已。
周瑾行平静地掰开他的手,两名内侍上前把周渊拖开。
周渊嘶声哭嚎。
周瑾行无动于衷,只缓缓走出偏殿,彻底斩断这段仅仅只维持了四年的父子情。
大门再次关闭。
年仅十岁的周渊,将永久关闭在那道门后,再也出不来。
周瑾行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回头。
黄内侍听得揪心,却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无言。
周瑾行到底被伤到了,黯然道:“朕小时候,也曾这般哭过。”
黄内侍讷讷道:“陛下……”
周瑾行:“朕乏了。”
回到乾政殿后,当天晚上周瑾行水米未进。
在处理太子的问题上,他心里头到底受到了影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亦或许他对太子的寄托,不过是为了治愈曾经千疮百孔的自己。
童年的不幸经历,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他失败了。
就从周渊被彻底封死在那道大门里时,彻底失败了。
第二天周瑾行把自己关在屋里,独自消沉。
他想找人说说心里话,却无人可以倾诉。
就算钱嬷嬷和黄内侍亲近,但总归是上下级的关系。他们只会安慰他向前看,劝他尽快振作起来,以大局为重。
周瑾行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他掌握生杀大权,享至尊荣耀,人人高呼万岁,体面光鲜,内心却寂寞如雪。
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他也无法去接纳他人。
毕竟曾经的成长环境养成了多疑的习惯。
钱嬷嬷不知何时把温颜请了过来,一再叮嘱她,目前周瑾行的脾气有点怪,盼她费心哄一哄。
温颜一直不乐意。
大冬天的把她挖过来,并且对方还是炸雷一样的玩意儿。
万一她不小心惹恼了他,步了郑惠妃的后尘,那才叫冤枉!
钱嬷嬷拉下老脸求了好半天,最后厚着脸皮卖人情。
温颜这才勉为其难过来了,同她说道:“倘若事情不对劲,嬷嬷你可要进去救我。”
钱嬷嬷连忙应道:“娘娘尽管放心,老奴就在外头候着,只要你叫一声,老奴立马进去。”
温颜再二叮嘱道:“可别走了啊。”
钱嬷嬷点头,“不走不走。”
温颜人还没进殿,周瑾行就听到她叽叽歪歪的腹诽声:
【妈的,大冬天的我来造什么孽?】
【是被窝不够暖和,还是麻将不够好玩?】
【钱嬷嬷也真是,明知道周老板心情不好,还把我忽悠过来陪聊,我他妈只擅长作死,不擅长做解语花啊!】
“陛下,淑妃娘娘过来了。”
钱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周瑾行心里头烦,沉郁道:“不见。”
钱嬷嬷赶紧拉了拉温颜的胳膊,她只得无奈道:“陛下,妾做了清火的银耳百合莲子羹……”
话还未说完,周瑾行就打断道:“拿回去。”
温颜无辜地看向钱嬷嬷,表情遗憾,实则内心欢喜。
【耶,谢主隆恩!】
【我他妈吃饱了撑着来撞枪口!】
【这人情我干不了!】
钱嬷嬷还想挣扎一下,欲言又止道:“陛下……”
结果周瑾行改了口,“让她进来。”
温颜:“???”
钱嬷嬷忙把她推了进去,像生怕她跑了似的,立马把门关上。
温颜杵在门口,内心有点复杂。
这两天永福宫和寿安宫的人全都被杀了,那男人又心情不好,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喝点酒壮胆子。
“陛下?”
屏风后的周瑾行没有答话。
温颜提着食盒,硬着头皮朝屏风那边走去。
她把食盒放到桌案上,怂怂地探头看屏风后的男人。
当时周瑾行穿着宽松肥大的寝衣,披头散发坐在榻上,不修边幅,好似一个孤寡老人。
【哇,老板好丧哦!】
【我都被迫营业来伺候你了,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啊?】
周瑾行的视线机械地落到她身上,温颜绷紧了皮,缓缓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陛下?”
周瑾行默默看着那个心口不一的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过来抱抱朕。”
温颜有些怂,戒备道:“陛下怎么了?”
周瑾行:“朕心情不好。”
温颜迟疑了阵儿,才温吞吞走上前,忸怩地抱他。
周瑾行一点点箍紧她的腰身,她的身体温暖,弥漫着属于女人的脂粉气息。
周瑾行闭上眼,轻轻嗅了嗅,腰间的香囊里散发着浅淡的橘子果香。
沉默了许久,周瑾行忽然道:“淑妃是不是很想做太妃?”
此话一出,温颜的头皮炸了,慌忙道:“陛下可莫要开玩笑!”
周瑾行缓缓仰头,眼神阴郁,“你难道不想?”
温颜抽了抽嘴角,这他妈是道送命题!
她的求生欲极强,立马捧住他的脸狠狠地嘬了一嘴,留下鲜红的唇印。
周瑾行:“……”
“陛下是妾的摇钱树,你若是挂了,那妾种白叠子的发财梦不就全没了?!”
“……”
这角度,很稀奇。
周瑾行的心情一时很复杂,默默擦脸,阴阳怪气道:“郑惠妃盼着朕死,你有没有这样想过?”
温颜:“???”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了,顿时成了怂包。
【我的个妈呀,郑惠妃女中豪杰啊!】
【我他妈只敢口嗨想想而已,她居然真做了?!】
那种无法言喻的表情是怎么都压不住的。
周瑾行手上的力道加重。
温颜回过神儿,赶忙表忠心,激动道:“妾盼着陛下长命百岁当铁饭碗养着妾的荣华富贵!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换了一班人马,妾哪有今日的快活?”
这话说得非常实诚。
周瑾行盯着她,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温颜知道他受了刺激,心理肯定有点变态了,忙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陛下身体可康健?”
周瑾行平静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温颜放下心来,“死不了就好,若不然妾的白叠子就得烂地里了。”
周瑾行:“……”
她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只惦记着她的发财梦,哪里会担忧他的死活?
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才算是正常的,倘若她拿情爱那套来说事,他反而觉得跟郑惠妃之流伪善。
周瑾行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个女人来。
有时候窥透她的虚伪,心中不屑。
可有时候又喜欢她的实诚,没有任何遮掩,尽管不太好听,但非常务实坦荡。
这很合他的脾性。
亦或许,这就是她疯狂在他的雷点上蹦跶,却又没被拧掉脑袋的根本原因。
周瑾行松开了她,忽然觉得厌倦,“你回吧。”
温颜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觉得他好像真的有点受伤了,却又不想惹事,便道:“妾退下了。”
周瑾行点头。
温颜真的退下了。
殿内一时又恢复成死一样的空寂,如同坟墓一般的死寂让人窒息。
周瑾行再次进入方才那种孤寡老人的状态。
一颗脑袋忽然从屏风处探来,“妾真的走了哟?”
周瑾行懒得看她,只敷衍的“嗯”了一声。
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迟钝状态,跟平时的犀利精明大相径庭,好似换了一个人,骨子里透着打工人的颓丧。
温颜的脚步声他听不见,只觉得她有点呱噪,因为她又探头道:“妾真的走了哟?”
周瑾行:“……”
温颜厚着脸皮道:“陛下难道不想说说话吗?”
周瑾行:“……”
温颜作死道:“陛下你的小老婆和阿娘要害你,你心里头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感想?”
周瑾行:“……”
好想拧掉她的脑袋。
温颜胸中蠢蠢欲动,吃瓜的八卦心支撑着她继续作死,屁颠屁颠折返回榻前。
“钱嬷嬷说陛下心中郁结难平,想让妾来开导开导,这天寒地冻的,来都来了,自然不能白来一趟。”
周瑾行露出看死狗的眼神。
温颜无视他的死亡凝视,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的心态,搓手手道:“陛下真不想找人唠唠吗?”
周瑾行无动于衷。
她真的很费嘴。
温颜暗搓搓道:“当初在朝会上,陛下不是挺八卦的?难道现在不想八卦一下郑惠妃为什么要害你?”
周瑾行受不了地推开她的脸,“朕不想看到你。”
温颜不怕死又凑了上来,“可是妾很好奇啊。
“按说郑惠妃掌六宫之权,又教养太子,大好的前程,为什么会想不开要砸饭碗?”
这个问题戳到了周瑾行的痛处,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发出灵魂拷问:“所以她为什么要作死,养废朕的太子?”
温颜:“???”
老板你问我做什么?!
周瑾行咄咄逼人问:“你若是郑惠妃,又当如何自处?”
温颜愣了愣,理所应当道:“太子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有这么一个铁饭碗握在手里,自要牢牢抓稳,盯着他勿要犯错被废啊。”
周瑾行冷脸问:“那她为何还要加害朕?”
温颜理直气壮道:“肯定是陛下平日里苛刻了她,若不然好端端的,作什么死?”
周瑾行被噎着了。
温颜露出审视的眼神,“多半是陛下平时不做人,这才导致郑惠妃生出怨怼。”
周瑾行不满道:“荒唐!
“朕对后宫妃嫔素来宽容,虽不怎么过问,但吃穿用度从未苛刻过。
“要怪就怪她太贪婪,能力撑不起野心,这才走入万丈深渊,连带朕的太子跟着陨落。”
温颜鄙夷道:“合着陛下心里头门儿清?”
周瑾行没有答话。
温颜一本正经道:“太子关乎江山社稷稳固,倘若陛下废黜太子,只怕满朝文武都会炸锅。”
提起这茬儿,周瑾行很不痛快,毒舌道:“那太子就让给温淑妃你教养,亲手端毒药给你喝,保管你快活似神仙。”
温颜:“……”
还是算了吧。
她还想多苟两天。
但仔细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郑惠妃被干掉了,李娴妃又被逐出宫,这后宫就只有她温淑妃了,岂不是独霸后宫?
想起前阵子满朝文武暗骂她妖妃的事,温颜汗毛倒立,顿时如坐针毡。
“陛下,妾以后的日子还好过吗?”
周瑾行:“???”
温颜严肃道:“妾有妖妃的名声,这会儿又独霸后宫,满朝文武都盯着长春宫呢,日后我温家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周瑾行:“……”
温颜:“往日宫中有郑李二妃分担着些,如今她们都不在了,妾岂不成了火堆上烤的猪,全都等着烹熟?”
周瑾行:“……”
她真的很清醒。
不是欢天喜地能独霸后宫,而是想着成为箭靶子的日子不好过。
这不,温颜再也坐不住了,烫腚。
没有了郑李二妃,她就成了实实在在的显眼包,走哪儿都打镁光灯的那种。
这真他娘的要命!
看着她在屏风前转来转去,周瑾行阴暗地舒坦了。
因为废黜太子,则意味着他要被满朝文武催生,这是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最讨厌最头痛的事。
只要是关乎子嗣的问题,这世道不仅对女人苛刻,对男人同样如此。
当年他御驾亲征受伤,文武百官怕后继无人,没日没夜进言逼他立太子。
好似没有后人就该被拖下去喂狗,不配做人一样。
哪怕他是帝王,在子嗣这个问题上也是没有人权的。
在儒家的思想理念里,没有儿子就没有根儿。
所有家业都要传给儿子。
那时周瑾行有毛病弄不出子嗣来,只能被迫从齐王府抱养一个孩子养在名下。
文武百官总算消停了。
甭管男女,只要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大家都是生育的机器。
周瑾行郁闷至极。
一来扼腕太子养废了,二来则是发愁子嗣的问题。
他家真有皇位要继承。
经历过太子一事后,他是再无心思继续从宗族里抱养的。
如果靠自己生,就得找合适的女人生,并且还有生下来的一系列难题等着他接手。
太子那个小号被他养废了,倘若再练一个小号,断然不会再交给他人插手,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教养。
这意味着他必须从朝堂上抽出一半心思来,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事业狂魔。
可是他周老板毕生都热爱自己的事业,盼着这两年国家休养生息后扩张疆域。
他要打仗,打仗就会烧钱。
钱从国库来,国库需要地方政府上交,中央必须把地方政府盯牢盯死,别让他们搞出幺蛾子,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缴纳税收供养整个国家运转。
这些年周瑾行事必亲躬,盼着风调雨顺,盼着国泰民安。
看似平和的安稳下是这群国家机器的孜孜不倦勤政。
他真没什么精力用到养娃上。
可是后嗣又至关重要,它关乎家业能否顺利传承下去。
一旦养歪,全都白干了。
周瑾行焦得脑壳发麻。
方才温颜还一颗八卦心蠢蠢欲动,现在全都熄火儿了,满脑子都是她这个显眼包以后得夹着尾巴做人。
以前是她作死蹦跶出来当显眼包,现在是她不蹦跶都是显眼包。
二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主动作死,跟被动成为目标还是不一样的。
周瑾行心里头有点烦,冷不丁道:“淑妃你怎么不唠了,继续唠。”
温颜不高兴道:“没心情。”
周瑾行:“???”
温颜质问道:“日后妾这个妖妃走哪儿都是显眼包,我温家九族能睡得安稳吗?”
周瑾行:“……”
温颜似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问:“陛下若废黜太子,以后打算从哪家抱养?”
周瑾行:“与你何干?”
温颜理直气壮道:“八卦一下不行吗?”
周瑾行不想理她。
温颜坦诚道:“我们温家,是不想来沾染这些的,许太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温淑妃也没那些个兴致去争名夺利,只要能保住娘家安稳即可。
“还请陛下看在温氏一族二代都为大梁效力的份儿上,手下留情。”
周瑾行冷哼,“你倒是知趣。”
温颜指着外头道:“前有许太后郑惠妃前车之鉴,妾不想步她们的后尘,心里头惶恐。”
周瑾行看着她,许是她的坦诚让人心安,忽地脑子一抽,问道:“倘若朕,让你生皇嗣呢?”
此话一出,温颜整个人都蚌埠住了。
妈的,这何止是显眼包啊!
这是要让他们温家上天!!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两人看着对方,温颜的脑子有短暂的断片,随即横眉冷对道:“去母留子?”
周瑾行:“……”
温颜像炸毛的猫,痛心疾首道:“陛下,妾才及笄多久,你的良心不会痛?!”
周瑾行:“……”
默默地捂脸。
他铁定是疯了才会冒出这等荒唐的念头。
“朕失言了。”
温颜不客气道:“陛下最好打消这等念头,妾没有生皇嗣的本事,也生不出什么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