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009倒也没有为难她,麻溜地把周瑾行的帝王履历给调了出来。
那简直叫一个五彩斑斓!
周天子的幼年过得如履薄冰。
生母是不起眼的宫女,上头有六位兄长,皇位原是轮不到他捡便宜的。
先帝还在时,夺嫡之争非常严峻。
皇子们你争我夺,斗得死去活来。
许太后作为宫斗冠军高手,在这场腥风血雨里脱颖而出。
遗憾的是唯一的儿子也在内斗中丧生。
没有子嗣傍身,许太后秉承幼弱容易拿捏的态度,硬是把七岁的周瑾行扶持到了皇位上,成为大梁天子。
周瑾行是幸运的,同时又是不幸的。
许太后不顾群臣反对,开启垂帘听政,大力扶持外戚掌权。
短短数年,皇权旁落,几乎尽数掌握在许家人手中。
周瑾行作为傀儡皇帝,那小日子过得非常酸爽。
也正是因为这种严苛的生存环境,从而造就出忍耐力非凡的铁血帝王。
在他十四岁那年,许太后为了巩固许家权势,把大天子三岁的侄女嫁进宫中。
也就是许皇后。
许皇后性情骄纵跋扈,令周瑾行生厌。
两人成婚三月都不曾圆房。
许皇后不甘受辱,同自家姑母哭诉。
许太后被天子打脸,心生懊恼,便插手按头圆房,命宫女太监们隔着屏风伺候。
这还不算,为了敲打天子,甚至还让起居郎在一旁记录。
如此荒唐之举,彻底把少年人的血性激起。
隐忍七年的少年天子狂性大发。
据说当时周瑾行彻底疯魔,裸着上身,穿着裤衩,光着脚丫子,披头散发持剑杀人。
在场的七名宫女太监被天子斩杀。
寝宫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负责记录的起居郎被吓尿了,连滚带爬要走。
周瑾行持剑把他逼回榻前,按头让他如实记录,记录他与许皇后圆房实情。
起居郎泪涕横流,下笔直抖。
此事在宫中闹得极大,算是母子二人第一次翻脸。
之后许太后为了平息这场闹剧,做主纳了两名妃嫔进宫。
也就是李娴妃和郑惠妃。
从那个时候起,许太后就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周天子,生出废黜心思。
却不料,周瑾行先下手为强,聚百官和皇族宗亲在中秋宫宴上发动政变,血洗许家外戚。
蛰伏数年的狼崽子亮出锋利獠牙,从此开启了他威震八方的龙傲天历程。
许家被扣上谋反的罪名,九族尽诛。
许太后被幽禁在后宫,许皇后则被打入冷宫。
李娴妃和郑惠妃在那场腥风血雨中侥幸存活。
许家倒台后,朝纲重振。
周瑾行任人唯贤,大力提拔青年才俊。
那两年曾被许家打压的士子们纷纷冒出头来,如同雨后春笋,填补了许家倒台后留下的空缺。
朝纲肃整后,周瑾行为巩固皇权进行削藩。
他用人极其大胆,任用屠礼洪和李长旺等人施巧计扑杀齐王和汝南王等,大获全胜。
永平十二年,周瑾行又御驾亲征,东征西讨击退女真人,陆续收服十六州,结束了历年上贡求和的耻辱。
从此大梁仿佛开了外挂,正式步入兴盛开端。
周天子行事雷厉风行,信奉不服就干的至理名言。
对外,看不顺眼就打;对内,看不顺眼就杀。
铁血手腕造就出君主威仪。
皇权牢牢掌握在帝王手中,再无先前的混乱软弱。
纵观登基后的这十九年里,从曾经的如履薄冰,到后来的虎啸龙吟,无不彰显出帝王的非凡胸襟与高瞻远瞩。
赏识青年才俊,给他们提供舞台一展宏图大愿。
任用铁匠李长旺,豆腐郎屠礼洪,南征北战,立下丰功伟绩。
屏弃世家垄断,对科举制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给天下士子撕开一条通天大道。
重军功,把八十岁的退休老将挖出来改革兵制,从而吸入更多人参军挣功名。
扶持温家监察百官,甚至连天子偷懒都会被弹劾不够勤政……
从掌权到冉冉升起,也不过仅仅十余年。
作为职业人,温颜还是挺佩服他的。
不过事业狂魔有着致命缺陷——不举。
据说有一年周瑾行御驾亲征受重伤,满朝文武惶惶。
当时他也不过二十二岁,膝下并无子嗣。
后来在朝臣的极力进言下周瑾行从宗族手里过继一位子嗣立为太子,承他的大统。
如今那位太子已经十岁,养在郑惠妃手里。
解决了子嗣问题,百官不再担心宫中后继无人。
不过朝廷里还有不少传闻,说周天子御驾亲征受伤,是因为伤到了重要部位,这才不近女色。
简称老寡王。
温颜的注意力从方才的事业线踩偏转移到了吃瓜八卦上。
一个二十六岁又不行的男人,心理肯定扭曲变态。
温颜忍不住脑补周天子无能又狂怒的情形。
系统009鸡贼的从中窥到了吸引她做任务的动力,蛊惑道:“宿主,反正都不能回去了,咱总不能白来这趟,是不是?”
温颜:“???”
系统009:“我跟你讲,男人最宝贵的礼物就是他的贞操。
“周天子文治武功,有八块腹肌,妥妥的高富帅。
“更重要的是他干干净净,没被女人睡过。
“我觉得宿主很有必要去尝尝鲜,体验一下。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吃他睡他,白吃白嫖,就算有朝一日被挂到墙上,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它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
温颜抓关键字道:“周天子好像不举。”
系统009:“瞎说,只是对女人有心理阴影。”
温颜才不信。
系统009客观分析,“你想啊,周天子从小见惯宫斗,心里头肯定有点扭曲。
“就算是许太后扶持他,也不过是把他当成傀儡,他对女人的戒备心是非常强的。
“再加之许太后按头让他跟许皇后圆房,被扒光了集体围观记录,你觉得他还能正常吗?”
温颜:“……”
系统009:“所以宿主只管放心,我推给你的绝对是最好的帝王蟹。”
温颜不为所动。
无耻小人,居然想拿男色来引诱她就犯。
她可一点都不傻。
身为后宫女人,拿的剧本无非就是老三样。
要么争宠求荣华斗得死去活来,要么为爱虐身又虐心抑郁而终,要么就是失去一切坐上高位孤家寡人。
每一样都累心。
温颜不想求荣华。
淑妃这个品阶已经够高了,只要娘家能苟住,她就能平安养老。
至于在后宫跟皇帝谈恋爱找真爱?
拉倒吧你!
恋爱脑见一个打死一个。
她肾气不足,没那个精力去上演缠绵悱恻。
至于爬到高位的选项,以周天子的职业履历,想从他手里算计成功,只怕比登天还难。
每一道选项都是送命题。
温颜没有任何兴致去浪费生命。
不过她到底低估了系统009的魅力,那家伙为了哄她绑定做任务,拿出了绝杀。
“宿主,作为新世纪的职业女性,你虽然被扔到了落后的封建制里,但我们拿的绝不是现实向剧本。”
听到这话,温颜挑眉,问:“那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剧本?”
系统009:“爽文剧本。”
温颜沉默。
系统009:“作为新时代新女性,我们挑的男人不仅要帅,要有八块腹肌,还得要有贞操。”
温颜学它的语气不客气反驳,“作为新时代的职业女性,我并没有兴趣去搞宫斗搞争宠。”
系统009:“宿主,你格局小了。”
温颜:“???”
系统009豪情壮志道:“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是前朝百官,是整个大梁天下!”
温颜:“……”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系统009有点中二。
那家伙彻底热血了,口出狂言道:“我们的征途是摊丁入亩!
“是教育改制!
“是王田公有!
“是职业女性的崛起!”
温颜:“……”
玩这么大,是嫌她把九族挂墙上的速度还不够快?!!
系统009的中二言语彻底把温颜震住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拿的是宫斗升职剧本,哪晓得拿的是抄家大礼包!
温颜一时挺无语,“009,你是不是嫌我命太长了?”
系统009没有吭声。
温颜冷静理智道:“当初许太后外戚干政,结果被诛九族。
“现在你怂恿我做任务从后宫走到前朝,是让我复制许太后的路,其心可诛。”
系统009默了默,老实道:“可是宿主,按照原剧情,温家至多半年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我很有必要提醒你,这是既定剧情,你是无法更改的。
“如果你还想继续躺平,也仅仅只有半年光阴可造。
“如果你选择做任务积攒能量扭转乾坤,那就有无限可能。”
温颜皱了皱眉,“既定的灭族剧情?”
系统009:“对,原始剧情。”
温颜沉默了。
系统009苦口婆心,“绑定我做任务可以扭转局势。”
温颜轻轻摩挲袖口,之前一直抗拒做任务,现在得知自己只有半年好日子过,心里头多少不痛快,她试探问:“有些什么任务?”
见她松口,系统009欢喜不已,忙做介绍,“我们是HR人才选拔系统,你目前是新人,只能从初级任务做起。”
温颜:“比如?”
系统009:“初级任务设置在后宫范围,你充当的是伯乐,任务对象是千里马。
“一旦你与我绑定,系统就会主动替你筛选千里马。
“这些千里马有的深陷囹圄,有的命悬一线,有的怀才不遇。
“你的任务是充当贵人角色把他们扶持出来,从他们身上积攒能量值。
“当能量积攒到一定值时,原始剧情就会发生共振,从而被更改,你的命运也会产生变动。”
充当伯乐的角色,温颜还是挺有兴趣的。
不过这毕竟是周天子的后宫,且又是等级森严的封建制背景,局限性不言而喻。
温颜心中一番权衡,又问道:“中级任务呢?”
系统009解答:“中级任务的范围扩展到了御前,高级任务则是朝堂。
“宿主等级升得越高,解锁的任务影响力就越大。”
温颜接茬儿,“死得也更快。”
系统009憋了憋,“反正来都来了,迟早都是死,不如尽情地嗨?”
温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
它确实说得不错,既然已经来了,躺又没法躺,那索性把脑袋别到裤腰上嗨一场。
反正离死期还有半年,要嗨就嗨成显眼包,可劲儿造!
于是温颜接受与系统绑定,正式开启任务混日子。
得到她的准允后,系统009进行绑定更新。
温颜在脑内看到了自己的控制面板,身份是新人,能量值为零,辅助者009,显示出来的信息并不多。
系统009问她要不要开启任务选项。
温颜尝试开启。
面板上出现第一道选项,主题是:扒周天子裤衩。
温颜:“???”
她没好气问:“你是认真的?”
系统009忙道:“还有第二道选项。”
第二道选项总算正经了,主题是:女孩儿拯救女孩儿。
温颜果断选择第二项。
冰冷的电子音提示她是否运行任务。
温颜选择确认。
脑内的控制面板忽然消失不见。
系统009道:“三日后拯救对象会出现在永福宫。”
永福宫是郑惠妃居住的地方,目前后宫大小事务是她在打理,太子也养在她手中。
敏锐的职场嗅觉告诉温颜,郑惠妃极有可能是后宫大赢家,只要她能把太子牢牢抓在手里,往后的升职之路应是非常顺遂坦荡的。
三日后温颜按系统009的提醒,乘坐步辇前往永福宫拜见郑惠妃。
她过来时,周天子在偏殿考太子功课。
十岁的小太子摇头晃脑背诵《孟子》。
郑惠妃则在一旁笑盈盈看着父子,目光温柔。
周瑾行一袭鸦青圆领衣袍,素来不苟言笑,但在太子跟前大多数都比较松弛。
他自己小时候淋过雨,知道那种害怕忌惮的滋味,故而对这个从宗族里抱养来的孩子给予的皆是宽容。
有时候太子想不起来了,他会出言提醒,态度没有丝毫不耐。
毕竟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他还有很多成长机会。
不一会儿秦嬷嬷前来,不便打扰父子,便小声同郑惠妃耳语,说温淑妃来访。
郑惠妃做了个手势,秦嬷嬷不动声色退了下去。
周瑾行瞥了二人一眼,并未询问。
郑惠妃生得温婉,鹅蛋脸上有一双好看的杏眼,身段窈窕,穿得极其素雅。
她跟周瑾行同岁,因其品行端方,行事稳重,颇有贤妻良母风范,得以掌管后宫,教养太子。
后宫十余年未添新人,温淑妃的出现,不免让人觉得微妙。
郑惠妃压下心里头的揣测,用余光偷偷瞄周瑾行。
待太子背诵完一小段儿时,她适时插话道:“温淑妃来访,陛下可要见见?”
周瑾行毫不犹豫拒绝了。
他平时极少来后宫,上回去寿安宫那丫头来找存在感,今儿来永福宫,她又撞上门儿来了,安的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周瑾行很是不屑。
他这般态度,令郑惠妃心下舒坦不少,行福身礼去了正殿。
外头的温颜由采青搀着进永福宫内院儿。
一踏进去,二人便瞧见墙角跟下站着一名宫婢。
那宫婢弓着腰,双手扳住两脚,膝盖不可弯曲,顶着日头大汗淋漓。
温颜心下好奇,随口问了一嘴。
永福宫里的内侍解释说:“此人原本是掖庭里的罪奴,前些日把永福宫的宫女桃红医治身亡,在领罚呢。”
温颜“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也在这时,那名受罚的宫婢身上忽地跳出一条信息:
窦春生,女性,三十八岁,掖庭罪奴。
生命倒计时:二十四小时。
温颜心中了然,她应该就是任务对象了。主仆进入正殿,郑惠妃端坐在椅子上。
二人都是同一品阶,双方相互致礼。
落座后,伺候的宫女前来奉茶。
温颜主动送上明前茶,感谢病中得郑惠妃的关照。
郑惠妃轻言细语同她客套,对方娘家背景强势,表面上的态度还是得做足。
温颜随口问起外头看到的宫女。
郑惠妃端起茶盏,淡淡道:“那是掖庭里的罪奴,在宫里头私底下诊病,本就坏了规矩。
“我原体谅着底下人的不易,平日睁只眼闭只眼留些生路。
“不曾想,前些日闹出人命来,那罪奴是留不得了。”
温颜道:“姐姐管理后宫,出了这样的事,自是该罚的。”
郑惠妃不想提这茬儿,岔开话题唠了些家常。
温颜无法从她嘴里获得更多的信息,也只得作罢。
她本就是奔着任务来的,如今得知大概情形,也没什么心思再逗留下去。
郑惠妃原本等着她亲口试探,哪晓得对方竟然准备打道回府了。
周天子就在偏殿,大家都是小老婆,断不能落下善妒的名声。
郑惠妃心思细,且行事也圆滑,主动说道:“这会儿陛下在偏殿考太子功课,淑妃妹妹既然来了,可要去请安?”
温颜愣了愣,心中忍不住腹诽:
【上回在寿安宫被狗皇帝误以为我想爬床,这回又在这儿撞上了。】
【谁有兴致睡老男人啊,他又不行,我去请什么安?】
这些腹诽猝不及防钻进周瑾行的耳朵里,紧绷着面皮,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正殿的温颜非常识趣,同郑惠妃摆手道:“陛下考太子功课,我就不去叨扰了。”
说罢便起身行礼告退。
郑惠妃也未多说什么。
不料温颜走到门口时,小太子忽然从偏殿过来,朝她道:“淑妃娘娘,阿父唤你。”
温颜不由得愣住,身后的郑惠妃露出奇怪的表情。
瞅着小太子,温颜狐疑问:“殿下可知陛下唤我作甚?”
小太子摇头。
温颜憋着不耐,怂怂地去了偏殿,走到门口时,不禁再次胡思乱想:
【狗皇帝莫不是要叫我侍寝?】
【说好的不近女色呢?】
【我连毛都没长齐,他莫不是打算自荐枕席想来睡我?】
偏殿里的周瑾行听到这些粗俗言语,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
不一会儿温颜进殿拜见,像鹌鹑一样低眉顺眼。
周瑾行盯着她看了许久,试图再听听她的腹诽,结果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大佛才开了金口,“淑妃来永福宫作甚?”
温颜忙回道:“妾病中那些日憋坏了,随处走走。”
【我去哪里关你屁事!】
【渣男,你小老婆这会儿在外头盯着呢,把我叫进来,她指不定怎么脑补我这个狐狸精勾引你,缺德!】
这番腹诽听得周瑾行嗤鼻。
倒是个人精。
温家父子若有她那点眼力见,何至于需要敲打?
然而令周天子震惊的是温淑妃不仅是人精,还是个戏精!
他就唤她进来问了两句,也没训她,结果人家出去时眼眶红红的,一副委屈坏了的样子。
外头的郑惠妃见此情形,忙上前问:“淑妃妹妹怎么了?”
温颜没有作答,只故意拿小手帕拭眼角,留给她遐想的空白。
这不,郑惠妃进殿后,关切问道:“陛下是不是把淑妃妹妹说了,她出去时红着眼,都要哭了。”
周瑾行:“???”
郑惠妃温温柔柔道:“淑妃妹妹才进宫,又年幼,若有不周到的地方,陛下多包容着些也无妨。”
如此茶言茶语,令周瑾行欲言又止。
一个顶级绿茶,一个戏精大师,他忽然有点同情自己这个钢铁背锅侠。
朕,风评被害!
另一边的温颜离开永福宫后,一改先前的委屈巴巴,满脑子都是那宫婢头顶上的生命倒计时。
从郑惠妃口中得知她犯了人命官司,且又是掖庭罪奴,多半在劫难逃。
二十四小时,她仅仅只有一天的时间去改写被拯救者的命运!!
回到长春宫,温颜问起在身边伺候的程嬷嬷。
她年长些,又是宫里头的老人,听到窦春生的名字,略微沉吟片刻,方道:“此人老奴倒听说过她。”
温颜颇觉诧异,把先前在永福宫里看到的情形同她说了说。
程嬷嬷听过后,有些遗憾道:“出了人命官司,窦氏只怕是保不住的。”
当即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形同温颜讲了。
那窦春生在掖庭还小有名气,皆因她会医术,擅妇科。
永平八年,窦侍郎一族因许氏谋反受到牵连,获罪抄家。
男丁流放,女眷尽数没入掖庭为奴。
所谓掖庭,就是女子监狱。
但凡在宫里头犯了事,或官员犯罪被抄家的女眷,要么沦为官妓,要么没入掖庭为婢。
这些罪奴有宫女,有犯罪官眷,也有妃嫔。
没入掖庭的女性会在这里做女工劳作,它只起拘役作用,并不会体罚。
从曾经的四品官家娘子坠入泥泞,窦春生的母亲没经受得住掖庭磋磨,很早就离世。
窦家父子则在流徒中不幸丧生,反倒是掖庭里的窦春生和窦春荷努力苟活下来。
窦母擅长妇科,窦春生自小学得真传,醉心于妇人隐疾。
但药婆的名声并不好。
在这个封建背景时代,女性想要出头尤为艰难。
窦春生作为官家娘子,明明脚下是一条星光大道,她却挑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
出嫁后,因与夫家不睦,没过几年就和离回了娘家。
窦父不忍长女受苦,任由她在家中钻营医学。
哪晓得她运气不好,窦家遭遇灭顶之灾。
入了掖庭后,窦春生的一技之长得以帮她度过难关。
因着掖庭里拘役的都是女性,但凡她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会私底下找她看诊。
时长日久,窦春生成为这群底层人的救命稻草。
甚至六宫的宫女也会在私底下偷偷寻她救治,包括内侍公公,大家都通情达理心照不宣。
听了程嬷嬷的讲述后,温颜心中有了底。
现在窦春生在郑惠妃手里,她医死了人,且又是永福宫的宫女。
郑惠妃有掌管六宫的权利,窦春生能不能活全凭永福宫一句话。
温颜思来想去,先派人去探听那边的口风,再做打算。
直到夜幕降临时,内侍小安子才回来汇报从永福宫探听来的消息。
当时采青送来补气血的参汤,温颜伸手接过。
小安子朝她行了一礼,说道:“回禀淑妃娘娘,小奴打听过了,这会儿窦娘子已经被遣回了掖庭局。
“小奴听说惠妃娘娘宽宏大量,只罚了窦娘子板箸,便没再追究。
“至于窦娘子能不能躲过此劫,听那边的口气,还得看掖庭局的意思。”
温颜小小地抿了一口参汤,揣测道:“你是说永福宫不打算插手管了?”小安子谨慎回答:“惠妃娘娘素来仁善,宫里头都知道,她只罚了窦娘子板箸,没有直接杖杀,可见是留了体面的。”
温颜垂眸睇参茶,没再说话。
到底是六宫之主。
窦春生私自看诊用药本就坏了规矩,如今背上人命官司,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偏偏郑惠妃没下死手杖毙,可见是不愿意脏自己的手,引得底层人生怨。
但窦春生的倒计时也是真,多半会被掖庭局的人处死。
温颜做了个打发的手势,默默把参茶饮完。
采青见她心事重重,好奇问:“娘娘何故关心起掖庭罪奴来了?”
温颜回过神儿,看着她道:“你说窦娘子医死了人,她图的是什么?”
采青愣住。
温颜一字一句道:“在掖庭里已经够艰难了,她却不忘初心,数年来治病救人,图的是什么?”
采青一时回答不出来。
温颜忽然有些悟明白这个系统存在的意义了。
想起白日里生命倒计时的提醒,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殿内明晃晃的烛火,决定先把人从掖庭局捞出来再说。
拿定主意后,温颜寻来程嬷嬷,同她说道:“嬷嬷且去一趟掖庭局。”
程嬷嬷心中诧异,困惑道:“娘娘是想?”
温颜道:“就同他们说我宫里的人病了,需请窦氏看诊。”
此话一出,把程嬷嬷吓得不轻,忙道:“娘娘万万不可,这个时候断不可沾染窦氏,恐惹一身脏水。”
旁边的采青也被吓得够呛,附和道:“是啊主子,你何故去找不痛快?”
温颜沉默了阵儿,坚持道:“嬷嬷你只管去请,我心中有数。”
程嬷嬷心急如焚,她年长,宫里头的事情看得多,劝说道:“白日窦氏在永福宫领了罚,连惠妃娘娘都不想脏手。
“娘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恕老奴愚笨,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温颜固执己见,“你只管去请。”
见她态度坚持,程嬷嬷没得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一趟掖庭局。
陪同她去的还有内侍小安子。
小安子在前头提着灯笼照亮脚下,心里头直犯嘀咕,困惑道:“白天娘娘命小奴探听窦娘子,这会儿又要去请她来看诊,小奴着实看不明白。”
程嬷嬷发愁道:“娘娘年纪轻,不知宫中局势,咱们长春宫多半是要掀起事端来。”
听到这话,小安子内心戚戚。
他才十多岁呢,盼着能像黄内侍那样能爬到太监总管的位置。
现下跟了这么一位不靠谱的主子,前程委实堪忧。
两人各怀心思,不再多说一语,闷着头前往掖庭局提人。
这时各道宫门开始落锁,禁止通行。
程嬷嬷是长春宫的掌事宫女,守门的内侍瞧见她,通融开角门放行。
与此同时,掖庭局里的窦春生平静地坐在肮脏的地牢里,脸上透着倦怠。
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她反倒坦然起来。
这世上,唯有妹妹窦春荷与她相依为命。
而今,她就要先行一步去与父母兄长团聚了。窦春生多少有几分遗憾。
她的《千金集》才著了四篇。
一只老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偷捡地上的残羹果腹。
窦春生懒洋洋睇它,任由它啃食破碗里发馊的食物。
下午掖庭丞张宦官曾跟她透过信儿,永福宫虽没杖杀她,实则是让掖庭局送她上路,至多明天,她就该走了。
因着这些年她积攒了不少功德,也都愿意给她衣冠体面,多半会采取鸩杀。
窦春生明白自己大限将至。
白日被罚板箸,委实疲惫,她蜷缩在木板上有些困倦。
睡意来袭时,地牢里忽然传来响动,膀大腰圆的女牢头刁三娘过来提人,大嗓门喊道:“窦氏!”
窦春生被惊醒。
她睡眼惺忪看向刁三娘,还以为自己该上路了,喉咙沙哑道:“该上路了么?”
刁三娘啐道:“瞎想什么呢,长春宫来提人了。”
窦春生:“???”
刁三娘朝她招手,催促道:“赶紧的,程嬷嬷在前头候着,莫要得罪了贵人。”
窦春生一头雾水地爬起来,忍着周身的酸痛,浑浑噩噩道:“长春宫提我作甚?”
刁三娘:“我怎么知道。”
窦春生不再多问。
刁三娘解了她的脚镣,叫她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
前头的程嬷嬷端坐在椅子上,张宦官和颜悦色讨好道:“大晚上的劳程嬷嬷走这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