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子弹行进的残影映在视网膜上,在千钧一发的几毫秒内, 褚洄之脑海中窜出的想法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这把老式手枪威力不大, 不是击中要害不会致命。
如果他现在受伤的话,莫岁应该就会心软了。
也不能伤得太重, 要是晕倒,他就不能拉住莫岁的手让莫岁别走了。
褚洄之放弃了躲闪, 高速飞行的子弹与空气摩擦产生巨大的热量,几乎已经烧灼到他的皮肤。
时间的弧线仿佛被无限拉长,褚洄之鼓起勇气与莫岁对视,可小鸟的眼睛透亮到像一对透明的玻璃弹珠,他完全没法看清莫岁本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情绪。
下一秒,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褚洄之向后倒去。
可这股冲击力并不是子弹带来的。
褚洄之深觉匪夷所思, 皱眉看向在最后一瞬间将自己扑倒在地的阿查。
那枚子弹打入了阿查的肩胛, 褚洄之毫发无伤。
局势已经明朗,率先暴起的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兰蒙。
他从座椅下抽出重型机枪, 将还要向他冲来的斯达夫一梭子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连朝自己开枪都不敢, 有什么资格引领航舰出生入死。”
兰蒙单脚狠狠踩在了斯达夫的头颅上,霎时浆血四溅。
他转向宴会厅内的其他人, 高声道:
“如果还有人想跟随这个连失败都不敢面对的懦夫,下场就跟他一样。”
人群惶惶而动, 一时之间,脚步声和枪声四下而起, 兰蒙的下属控制住负隅顽抗的叛党,宴会厅内一片混乱。
莫岁原来待着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人多眼杂,他只好在人群发现他之前先行离开。
眼见莫岁飞快转身离去,褚洄之心弦猛地一颤。
他想起身去追赶莫岁,可歪倒在他身侧的阿查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查瘦削染血的手死死按住了褚洄之,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刚刚还中了枪的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褚洄之一下竟没能推开他。
阿查用力攀抓着褚洄之的肩膀,撑着身体凑到了褚洄之的耳边。
“您可以,帮我杀了兰蒙。”他耳语道。
一片混乱之中,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虚弱沙哑,语气却极其笃定。
阿查转过他那双满是死气的眼珠,牢牢盯住了褚洄之。
“您能杀了斯达夫,您也能杀了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人对视,褚洄之顿生警惕。
这人秘密很多,甚至有可能是在兰蒙授意下来试探自己的,在自己明确他的意图之前,他不是合适的可利用对象,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稳妥。
“让兰蒙听到你说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褚洄之没什么感情地拒绝道:“我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并不在乎你和兰蒙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救人脱离苦海的爱好。让开。”
说完,褚洄之甩开阿查起身,阿查的下一句话却再度叫停了他。
“您养的鸟真的非常通人性,能在听到枪声后穿过复杂的舰体找到这里,倒是比很多人类都聪明。”
褚洄之一顿,神情瞬间冷厉,他嘴角浮起森然的微笑,向前迫近揪住阿查的衣领,毫无温度的眼神盯住了不自量力的阿查:
“拿这个威胁我?你活腻了吧?”
修长的手指深入阿查背后的伤口,褚洄之那张精致到有点非人感的脸溅上血渍,让他的笑意看上去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褚洄之温声低语,如果不听他说了什么,倒真像是在关心阿查的伤势:
“你伤得不算很重,但真论起来,这颗子弹和你的心脏之间也就那么一点距离而已。要是子弹打穿你的动脉,也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剧烈的痛感自伤口翻搅涌上,粘稠的血液滴答落下,阿查脸色惨白如纸,他强撑着断续道:
“您放心,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看到它。”
“至于您究竟能否信任我,那是我会证明的事。”
逃离人群的莫岁现在脑子很乱。
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成理不开的一团,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能独处的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莫岁是在褚洄之向自己开第一枪的时候到达现场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看见褚洄之举枪向自己扣下扳机,那瞬间,他差点恢复人形冲进宴会厅里。
幸好褚洄之没事,莫岁惊疑交加,还没等心绪稍加平复,他又看到褚洄之将枪递给了对面的男人,怂恿着那人也朝自己开了枪。
强烈的灯光下,褚洄之身上宽大的黑色罩衣吸收了一切光线,衬托之下,他露出的那截白皙到不见血色的手腕极像一截苍苍的白骨,掌心优雅地翻而向上,简直像死神在邀人共赴永眠。
要不是看见那粒自己印下的红色小痣还在褚洄之的手腕上,莫岁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褚洄之表现出的样子是他从没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
男人绝对暴力也绝对冷淡的姿态令莫岁觉得很陌生,就算之前已经打过几次预防针,他也依旧难以避免地感到割裂。
可比起这些,真正令莫岁感到慌张的,是他恍然察觉,自己居然看这样的褚洄之看得有些入神。
他说不好,他甚至觉得,要是站在褚洄之对面的人是自己,被褚洄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凝视着,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朝自己开枪。
至于褚洄之担心的东西,说实话,莫岁压根就没想到。
比起分心思觉得褚洄之恐怖,莫岁现在只害怕自己脑袋出了问题。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人连谋虑算计他人的时候都优雅漂亮呢?
也因此,斯达夫暴起开枪的时候,完全陷入混乱的莫岁其实是没太反应过来的。
与褚洄之对视的那一瞬,莫岁甚至有些庆幸他此刻不是人形,不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会被褚洄之看穿。
所以莫岁其实是慌不择路地逃跑的。
跑到无人的地方,他过速的心跳稍稍平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最后一枚子弹射出之后的事情。
他当时走得很急,只确定褚洄之没受伤,却并没太看清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
记忆闪回,过眼的模糊片段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莫岁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扑到褚洄之身上了?
绝对是吧!
一贯神经大条的莫岁此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回想起记忆里的画面,他只觉得哪里都不顺眼。
阿查紧紧扣住褚洄之肩膀的手,一片混乱中只有那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耳语,还有褚洄之向阿查露出的微笑。
画面中所有的细节都让莫岁不知何故心里发慌,甚至同时沾湿两个人衣摆的血迹都令莫岁觉得碍眼,胸口憋闷,莫岁震悚地发现,他好像是在妒忌。
可这太没有道理了。
他在妒忌什么呢,他不应该对阿查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才对,阿查救了褚洄之,两个人的互动也完全在没必要误解的正常范围内。
莫岁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也不屑和别人斤斤计较些什么。可此刻,不知为何,他竟然像个最幼稚的孩子,忍不住去设想那些明知荒谬的可能性。
褚洄之会喜欢别人吗?
莫岁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想法。
褚洄之说过阿查长得跟自己有点像。
如果褚洄之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相貌和自己救过他,那他也会对阿查产生好感吗?
小鸟的脑容量实在是不够莫岁想清楚这些问题,他加速回到房间,冲进了窄小的淋浴间。
恢复人形的莫岁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在一片茫然中觉得自己头脑有些发热。
这当然也有宴会厅内兰蒙施放了催化药剂的缘故,可莫岁对此毫不知情,只以为是自己的心理原因。
四方的淋浴间内没有洗手池,只有一个镶嵌在天花板上的花洒,心神不宁的莫岁想也没想,直接打开了花洒的开关。
或许是因为他对设施不够熟悉,覆盖面积大到超乎预料的放射状水幕立时当头淋下,莫岁从头到脚瞬间湿了个彻底。
他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关掉花洒,却也已经为时过晚。
冰凉的水流从发丝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湿透的衣服也紧贴在了身上,让莫岁感觉更加不舒服。
烦死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莫岁心头突然升起强烈的烦躁感和挫败感,他向后捋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刘海,靠着冰冷的墙面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莫岁,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丢死人了。”
莫岁小声命令自己,他蜷起膝盖,把还在发烧的脸藏了起来。
褚洄之赶回房间后,第一件事是扫视了屋内一圈。
他没看到莫岁。
可莫岁除了回到这里还能去哪儿。
难道是因为太不想见到他,所以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吗。
指尖扣入掌心,褚洄之的眸色顿时沉到失去所有折射的光点。
他抿着唇,缓步走进房间深处,看到淋浴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
煎熬的心脏霎时死而复生,褚洄之深呼吸,推门而入。
两相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莫岁纯粹是觉得尴尬,他没想到褚洄之回来得这么快,他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故作若无其事地道:
“咳,不小心淋了点水。拉我一把。”
看到形容狼狈、浑身湿透的莫岁,褚洄之震惊到一下子忘掉了所有打好的腹稿。
他强行挤进了狭小的空间,将莫岁从地面拉起,同时反手锁好了淋浴间的门——
不论怎样,先让莫岁没法跑走再说。
褚洄之之前说淋浴间小到大概只有两个站立身位,这话半点没夸张。
两人几乎紧挨在一起,褚洄之不得已伸手撑住莫岁身后的墙壁,这才能保证两个人都有足够的位置站立。
呼吸交错,褚洄之的衣服和皮肤都被莫岁身上的水迹浸湿,莫岁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褚洄之身上缭绕着的血腥气和酒气。
莫岁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令自己纠结的事,他皱了皱鼻子,带着点埋怨道:“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闻言,褚洄之眸光一颤。
他现在实在不想从莫岁口中听到任何对自己的负面评价。
他伸手打开了花洒。
刚刚花洒给莫岁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听到水流落下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仰头,却忘了逼仄的淋浴间实在没有供他躲避的余地。
可莫岁并没有撞上坚硬的墙面,褚洄之的手垫在了他的脑袋和墙面之间。
水流的缓急和温度也控制得很好,不像刚才和发狂的瀑布似的,再加上褚洄之替他挡去了大部分的水流,所以莫岁没什么不适,甚至还比刚才还暖和了不少。
难闻的气味随着水流冲刷一点点散去,但莫岁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骂人。
他咬牙给了褚洄之一拳:“神经病。”
因为刚有不少水滴进了眼睛,莫岁现在眼眶有点发红,他这幅样子落在褚洄之眼里,简直就跟哭过没什么区别。
褚洄之心脏钝钝地发疼,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对,只好笨拙地擦去莫岁脸上的水渍,可很显然,他同样被淋湿的双手只能适得其反。
但莫岁没有阻止褚洄之没什么正向效果的举动。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除了褚洄之需要确认自己并没有排斥他之外,自己其实也非常需要确认,褚洄之对自己是唯一特殊的。
水流声很是嘈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过近,两个人都错觉般听见了彼此的心跳。
褚洄之突然开口道:“莫岁,我会努力做个好人。”
自己空洞的保证听上去肯定非常没有可信度。
褚洄之深觉语言的苍白无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却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缺乏同理心,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本性善良的人,总是会用并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达成目的,但我真的想做成一些最终能有好结果的事。”
“我很容易走歪,很容易做错事,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
但莫岁现在更想询问的另有其事。
他抬起眼,看向正忐忑不安注视着自己的褚洄之。
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加快,莫岁小声问道:
“那你会一直对我最好吗?”
“就算有其他和我长相相似的人,就算有其他救过你性命的人,就算有比我更好看、比我更聪明、比我更勇敢的人,你也会一直对我最好吗?”
莫岁的话完全出乎了褚洄之的意料, 他甚至被莫岁这一记直球打得有点发愣。
他当然觉得莫岁应该得到最好的,这与莫岁是否喜欢他无关。
可莫岁为什么要这么问,莫岁为什么希望得到他的承诺。
褚洄之耳尖发烫,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喉结滚动,他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莫岁却急切地想得到答案, 甚至在狭小的空间内尽他所能地往前凑了凑。明亮的眼睛望向褚洄之,他再次追问道:
“会吗?”
所有的花言巧语在此刻都显得冗杂无趣, 褚洄之丢盔卸甲。
他放弃所有多余的思考,低头看向莫岁,珍重地点了点头。
“会。”他笃定道。
得到肯定答案的那一瞬间,莫岁不安的心跳并没有如他所愿得以缓解,恰恰相反, 心里各个角落都像是噼里啪啦地放起了小小的烟花,莫岁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加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呢。
莫岁抬手按住了胸口, 欣喜的热流源源不断地从心口涌出, 他只能确定自己此刻确实非常开心。
“但是,莫岁。”
另一边, 褚洄之总算找回了他平时的语言能力, 缓了口气认真道: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在我这里, 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漂亮聪明勇敢的人了,但他们不是你, 所以他们都不够好。”
褚洄之唇角漾起微笑,温柔的眼底亮起粼粼的水光:“就这么简单。”
莫岁被褚洄之夸得晕头转向, 心头绚烂的烟火永远也放不完似的,还在没完没了地绽放。
感受着内心剧烈到令人发慌的悸动, 莫岁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不知怎么地憋出了句和他真实想法并不相符的话:
“我……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褚洄之唇边的笑容更扩大了些,漆黑的瞳孔中满满地倒映着莫岁的脸,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笑意:
“这可怎么办,我却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好。”
或许是因为褚洄之那双眼睛天生就长得过于潋滟深情,当被他注视着的时候,人总难以避免地会产生大脑空白的感觉。
莫岁像一只掉进了湍急河流里的小鸟,呛了好几口水后才发现这条河居然是甜的,于是他便更加晕晕乎乎,连他其实可以轻松振翅飞离河水都忘记。
虽然纠结,虽然煎熬,但就是非常喜欢。
喜欢被褚洄之夸奖,喜欢被褚洄之注视,喜欢和褚洄之待在一起。
整颗心早已被经日累月的情愫填满,莫岁在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他觉得自己真的迟钝到离谱,他明知道自己喜欢跟褚洄之相关的一切,却为什么到现在才察觉,他喜欢的分明就是褚洄之这个人本身。
那一瞬间,莫岁豁然开朗似的猛地抬起了头,他看向褚洄之,一贯清冷的眼睛倏然释放出极柔软又极绚烂的光彩。
许多想说的话一下子都堵在了胸口,一团乱麻理不出线头,莫岁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可他又急迫地想要说些什么,片刻后,他突兀地朝褚洄之道:
“想看烟花。”
“烟花?”
褚洄之一愣,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他望向莫岁那双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不敢贸然定论,可心脏狂跳无法克制,像是隔着时空强烈共鸣到了即将实现的愿望。
“唉呀,我在说什么。你先等等。”
莫岁摇了摇头,他否定自己刚刚的胡言乱语,准备重新组织措辞。
他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好听话,却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我喜欢你”实在没法在这种时候表达他的情绪,纠结了半天,除了脸上的温度愈加升高,他坦白的进度竟没见半点进展。
可惜,时间不会为了两个懵懂青涩的人停止流动,这艘舰船上也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一阵毫不客气的砸门声从屋外传来,二人都听到了兰蒙不耐烦的叫喊声。
“喂,人呢?在不在?”
所有的暧昧气氛在瞬间荡然无存,褚洄之神色一凌,他拍了拍莫岁的头,语速飞快道:
“先变回去,我去应付他。”
莫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简直荒谬,他一口气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这时候居然又要让他憋回去?
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骤然崩塌,深感憋屈的莫岁气得简直想把兰蒙打包丢到外太空去。
但憋屈也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砸门声再度响起,莫岁不情不愿地变回肥啾,跳上褚洄之向他摊开的掌心,进而跃上了褚洄之的肩膀。
褚洄之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然,就算有八十个兰蒙在门外彻夜狂吠,他也能不动如山地让莫岁先把想说的话一句句全部说完。
他打开房门,看见屋外的地面上赫然躺着斯达夫血肉模糊的尸体。
双眼通红的兰蒙站在屋外,他浑身染血,脸侧也全是放射状的血迹,但很显然,他身上的血迹都不属于他。
斯达夫的尸体就是他拖过来的,原本一尘不染的走廊上此刻多了道曲折蜿蜒的血痕,看上去只令人反胃。
见褚洄之开门,兰蒙当机立断地踹了尸体一脚,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立时翻滚着卡进了门缝,让人没法再轻而易举地关上房门。
“庆功宴还没开呢,你这个大功臣怎么提前离席了?”
兰蒙推了褚洄之一把,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房间。
他巡视了一圈,没在屋内看见什么异常,阴沉沉地回头质问:
“你回屋是为了洗澡?”
“有洁癖应该不违反星枢的规则吧。”
褚洄之不卑不亢地回道,他顺手拿起清洁剂,对着被血迹染污的地面以及刚被兰蒙按了个手印的衣服一堆猛喷。
兰蒙“嘁”了一声:“矫情。”
“斯达夫的房间空出来了,那儿更宽敞,你愿意的话可以搬过去。”
兰蒙哪儿会有这么贴心,问他要不要换房间,不过是在试探他有没有长期留在星枢的打算罢了。
褚洄之心知肚明,从登上星枢航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和平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了。
兰蒙随时可能对他卸磨杀驴,他必须得让兰蒙以为自己没有逃离的意图。
可入住斯达夫的房间也同样不安全,他今天已经大出风头,要是再接替斯达夫的位置,只会更加招人记恨。
“说过了,我有洁癖。”
褚洄之对着门口那堆已经看不太出形状的肉块扬了扬下巴,眉峰傲慢地蹙起:
“你让我住他住过的房间?开玩笑也要有个界限。”
“给我换个干净的屋子就行。另外,希望你不要再拖着些血糊糊的脏东西来找我,我没有相关的癖好。”
褚洄之拎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率先跨出了房门:“走吧。”
跟着兰蒙去往新房间的路上,褚洄之状似无意地开口询问道:
“对了,那个阿查住在哪儿?他中了一枪,应该没死吧?”
闻言,兰蒙摄着寒光的眼睛立时狠狠瞪向了褚洄之。
他勾了勾唇角,脸上露出的笑容狰狞扭曲:
“他死不死关你什么事。怎么?美救英雄,你动心了?”
听到这两人的谈话,莫岁也警觉地扭过头看向了褚洄之的侧脸。
虽然刚刚得到了褚洄之的保证,但莫岁毕竟不知道褚洄之和阿查在宴会厅里都聊了些什么,他还以为褚洄之真的是在关心阿查。
心头还是有些发堵,小鸟用了点力气,忿忿地啄了两下褚洄之的耳朵。
可耳廓的皮肤格外敏感脆弱,褚洄之皮肤又白,过了不到两秒,莫岁便眼看着自己啄过的地方成了泛红的一片。
看着褚洄之有点破皮的耳廓,莫岁一下子又心软了。他很是后悔,连忙用自己最柔软的绒羽来回蹭了蹭褚洄之,希望那块红痕能赶紧消下去一点。
褚洄之不知道肩膀上的小鸟来来回回地对着他的耳朵在忙些什么,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按了按莫岁的脑袋以示安抚,转过脸平淡地向兰蒙道:
“我还以为对救命之恩表示感激是不需要格外解释的人之常情。”
听到这话,莫岁动作一顿,不免有些心虚。
怎么办,他自己好像也成了个不通常情的吝啬的人。
这是喜欢一个人的副作用吗?
莫岁想不太明白,他觉得有点不安,往褚洄之的方向又贴了贴,整个团子完完全全趴在了褚洄之的肩膀上。
另一边,褚洄之还在与兰蒙交涉。
“我只是去道个谢,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跟着。”
“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合作,我连这点自由都不被允许吗?”
兰蒙终于妥协:“他住下船舱,我带你过去。”
灰暗密闭的船舱内,形销骨立的青年坐在破旧的床垫上,他身上草草缠了两圈绷带,大概是自己包扎的,下方已经洇出了血色。
莫岁有些不忍,他向来嘴硬心软,那一点别扭的情绪早被他撇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其实阿查的状况比褚洄之想象的还要好一点,虽然虚弱憔悴,但他没什么生命危险。而且,得益于因为今晚航舰内局势动荡,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了。
褚洄之往前走了两步,把从兰蒙那儿要来的药物递给阿查。
“今晚的事,多谢你。”他道。
阿查权当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兰蒙是空气,他微笑着看向褚洄之,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谢的,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
他还想再跟褚洄之说些什么,一旁的兰蒙却极大声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行了,人你也见过了,可以走了吧。”
莫岁破天荒觉得兰蒙说的话也有那么两分道理。
他没听出来褚洄之和阿查这几句话有什么一定要见面聊的必要,所以心里酸溜溜的不太舒服。
就在这时,阿查冷不丁地开口道:
“我可以摸摸您肩膀上这个小家伙吗?它看起来很可爱。”
谁?是在说自己吗?
闻言,莫岁傲慢地“啾”了一声,向着天花板猛一仰头。
那意思很明显,自己可不是谁都能碰的,褚洄之怎么可能把自己给阿查摸摸。
可下一秒,莫岁竟然感觉有两根手指揪住了自己的后脖颈。
他惊诧转头,居然是褚洄之把自己从他肩膀上拎了下来!
褚洄之同意了?
小肥啾扑腾着翅膀,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情窦初开就遭人蒙骗,一双亮盈盈的眼睛委屈得都快滚下泪珠来了。
他不想喜欢褚洄之了,这个过分的人居然这么对他,自己活了十九年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褚洄之不知道莫岁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波动,他顺了顺莫岁的毛,同时传音道:
“阿查手底下有东西,我吸引兰蒙的注意力,你小心拿回来,别被发现。”
他发现莫岁的排斥情绪,把莫岁端端正正地捧回了掌心。
“怎么不高兴了?不喜欢他?行,那就不去了,我换个方式跟他联络线索。”
线索?什么线索?
莫岁懵懵懂懂地看向阿查,发现阿查的手不太自然地压在床垫边,应该是在藏着什么。
所以这两个人只是为了背着兰蒙传递线索?
白绒绒的毛球羞愤欲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炸毛,甚至罕见地透出了点粉色。
喜欢一个人真不是什么好事。
莫岁飞到阿查手边,同时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着。
除了会变蠢变奇怪,他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好处。
深夜, 星枢航舰舰尾。
整艘舰船只有舰尾这一小段的甲板外侧被全透明的高强度材料覆盖,原本遥远的深黑色寰宇在此处仿佛触手可及,威严地笼盖而下。
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人很容易产生下一秒就要被宇宙吞噬的错觉。所以星枢的人很少会到这儿来, 在这儿多待一会儿,连宇宙恐慌症都要发作。
此刻, 褚洄之正站在这里。
舰尾是空气循环系统的出口,风力过分强劲, 他垂落锁骨的额发被吹得凌乱,头顶的碎发却依旧岿然不动,原因也很显而易见——
有一团圆滚滚的毛球正稳如泰山地趴在他头顶上,风根本吹不动。
“那个阿查给的东西真能相信吗?不是和兰蒙串通吗?”
时间太晚,莫岁有点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强打着精神地问褚洄之。
“不完全确定, 但值得赌一把。”
褚洄之点了点头:
“宴会那会儿, 我跟不少人套过话,兰蒙和阿查的矛盾不是演的。而且, 兰蒙心知肚明我本来就不是真心顺服, 没必要为了试探我做到这个地步。”
据说,兰蒙跟阿查曾经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阿查为了地位,抛下兰蒙硬攀上了扬加。扬加落马, 兰蒙成功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查扔进了航舰的最底层。
莫岁觉得褚洄之似乎有些变化,以前的褚洄之并不会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
他往下探了探头, 好奇地问褚洄之:“为什么要赌?你不是不喜欢冒险去做可能失败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