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地选择抛弃我?”
“她留下我,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我是莫晤沉对不起她的证明?”
窄小封闭的宇航舱内激起刺耳的回音,阿查的脸上无法自控地显出愤怒。
阿余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莫岁,他没想到莫岁居然会这样曲解阿余的苦心。但很快,他的愤怒转换成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阿余姐姐是我遇到过最会爱人的人,岁岁,如果是现在的你见到她,你绝对会认同我的说法。”
“在对莫晤沉和梅薇思绝望后,你是她唯一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她爱你,不牵扯任何肮脏复杂的利益。”
“岁岁,比起像莫晤沉,你更像她。”
“在给予爱这方面,你和阿余姐姐一模一样,我能看出来。”
望着双眼黯淡无神的莫岁,阿查放软了语气,努力尝试找到能让莫岁暂时从压抑情绪中抽离出来的描述方法。
“蒹葭,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你星炬杯的搭档吧,那个叫褚洄之的青年。”
听到褚洄之的名字,莫岁一下子失去了与人针锋相对的倔劲,他茫然地抬眸看向阿查,灰色的眸子里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凇。
多年摸爬滚打,阿查唯一练就的也就只有看人的本事了。
“因为你拥有可以毫无顾虑地释放善意的能力,所以就算是蒹葭那样本性阴郁的人,也会无可抗拒地爱上你。”
“阿余姐姐是和你一样的人,她或许卑微,或许无知,但她的爱绝对赤诚纯粹,你不需要怀疑这一点。”
“至于阿余姐姐为什么不想告诉你真相,她后来又是怎么离开的。”
阿查略略停顿,示意莫岁靠近自己。
“在我的床铺下有个密匣,你拿我的钥匙过去,那里面有阿余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你看过就会明白的。”
战斗指挥舰上, 兰蒙和褚洄之沉默对坐着,气氛有些古怪。
褚洄之看向窗外。满载异兽的返航舰队跟在指挥舰后,前方, 星枢的主舰已经在视线中若隐若现, 他们快到目的地了。
捕猎满载而归,兰蒙又是个不太会控制情绪的人, 按理说他现在该乐得合不拢嘴才对。
褚洄之没有与兰蒙对视,他假装没有察觉到兰蒙如同盯住猎物般锁定自己的阴沉眼神, 也假装对兰蒙即将杀害自己的计划浑然不知。
如果他是兰蒙,绝对会将动手的时机选在舰队完成降落的那一刻。
只有确认所有捕捉的异兽都没出岔子,他对兰蒙而言才会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但换言之,只要还没到最后一刻,褚洄之就绝对安全。
舰队抵达母舰甲板上方, 地勤人员指挥着航舰依次降落。
指挥舰最后停在甲板上,褚洄之毫不防备地率先走下舷梯, 他将后背留给兰蒙, 听到身后传来微不可察的枪械碰撞声。
褚洄之稳步走下台阶,在最后一阶舷梯上停住。
在他身后, 传来的不是子弹出膛的枪声, 而是兰蒙惊疑交加的问句——
“阿查?你在这里干什么?”
暗色的甲板上,一个清瘦的身影穿了件宽松的白衬衫, 在疾风的吹拂下简直像个索命的鬼影。
他抬起头,确实是阿查的脸。
航舰降落区是最直接能见到兰蒙的地方, 也是以往的阿查绝对不会主动来的地方。
兰蒙出言挖苦,语气却显然掺杂着掩藏不住的愉快:
“你不是很有骨气吗?怎么?趁我不在, 他们变本加厉,你终于受不了了?”
阿查没有回他的话, 只是自顾自地走上前来。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阿查,兰蒙勾起唇角,同样走下了舷梯。
他现在心情很好,反正蒹葭已经是瓮中之鳖,他决定让他再多活两分钟,先解决阿查的事情。
阿查在兰蒙和褚洄之面前站定,两人的神色都因始料未及而显出意外。
让兰蒙震惊的,是阿查并没有接近他,反而停在了褚洄之面前。
而让褚洄之感到失控的,是他在对视的瞬间发现,眼前这人并不是伪装成阿查的莫岁,而是真正的阿查。
按照原本的计划,莫岁应该会假扮成阿查在甲板等待。
一旦褚洄之所在的舰机降落,他们就会联手制服兰蒙,夺取舰机的驾驶权并直接起飞离开主舰。
莫岁不可能在送走阿查这一步失手,阿查身上也确实有被捆缚过的痕迹。
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莫岁分明刚刚还在跟自己通信。
快速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褚洄之居然想不到莫岁还能去哪里。
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到了极限,褚洄之的手指悄无声息地勾出袖中的阵法符,开始分析强行攻占星枢主舰的可行性。
在面前两人各怀心事的注视下,阿查拿出一部对讲机递给了褚洄之。
“他给你的。”阿查没头没尾地说道。
“还有,很感谢你带他来。”
这个“他”显然只能是莫岁。
褚洄之警惕地伸手,他刚刚拿稳对讲,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行动,一道影子突然从旁冲出,插进了他和阿查之间。
是兰蒙,他上前一步,怒不可遏地掐住了阿查的脖颈。
“你到底什么意思?”
兰蒙怒火中烧,掐在阿查细弱脖颈上的手不断收紧,狠戾的双眼死盯着那张因缺氧而逐渐涨红的脸,他一字一顿地讽刺道:
“他只救过你一次,你就爱上他了?”
期待落空,又当着其他男人的面被阿查忽视,兰蒙积累的愤恨终于爆发。
“我以为你爱的是权力地位,所以才会抛弃我选择扬加。这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我把别人的东西抢到手,你就也会选择我了。”
他用虎口抬起阿查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可我坐到了总领航的位置上,你他妈的居然跟我说你压根看不上这个!你开什么玩笑?耍我很有意思?”
兰蒙转而指向褚洄之,同时咬牙切齿地质问阿查:
“他一个刚上舰几天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的?”
“你刚加入星枢的时候不是我处处帮你吗?你不想杀人、不想染血,连酒都喝不了两口,他妈的矫情得要死,不都是我替你完成了你的指标吗?老子救过你多少次,你数得清吗?”
恼羞成怒的男人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眼底因距离过近出现重影,那张令他憎恶至极的脸也变得模糊。
他更加用力地收紧手指:“我的爱就这么廉价?以至于在你眼里任何人都比我强?”
听到这句话,原本放弃抵抗的阿查拼命掰开兰蒙的手抢到一口氧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颤抖的冷笑。
“你的爱?”
抬眼看向暴怒的兰蒙,阿查满脸倦色,他气若游丝地道:
“得了吧,兰蒙,别玷污爱这个字了。”
男人手上的力道大到仿佛真的动了杀心,在阿查晕厥的前一秒,他终于粗喘着气松开了手。
可劫后余生的阿查依旧没有说出任何兰蒙想听的话,他只稍稍缓了口气,便接着开口道:
“你十五岁那年就加入了星枢,让你第一次升任小组长的,是因为你在一次搜刮荒星的行动中表现出色。”
“说这个干什么。”
兰蒙不知道阿查提及往事的意图,冷硬回道。
“你看,你甚至不记得了。”
阿查笑了出来,他的声音单薄微弱,像是在辽远荒原上响起的夜风的回声。
“在抢掠财物的时候,你遇到了一个比你小几岁的少年,你以为他死死护着的东西是什么宝贝,划伤了他的脸逼他放手,却发现他死命攥着的只是一张当晚的星际航票。”
兰蒙瞳孔骤然猛缩,他像是终于察觉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阿查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你是……”
“你把那张机票扔进了火堆。”
阿查打断了他。
与兰蒙的震惊失色不同,阿查平静地微笑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不知道吗,我最讨厌红色。”阿查道。
“住在疗养院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火海,梦到你火焰一样燃烧着的红发。”
“第一次和你上|床的时候,我一直在发抖。”
阿查冷眼凝视着面色趋于崩溃的兰蒙,心头涌起扭曲的快感。
“你以为我是紧张、生涩、没有经验,不是的,我在害怕。你的每一次触碰都是灼烧我的火星,与你的每一次对视都把我带回我最绝望的那个夜晚,我怕我会死在你手上,也怕我会忍不住杀死你。”
阿余死亡后,因为刻骨的想念,阿查动了整容的念头。可换脸的过程很漫长,还没等他做到植皮祛疤的那一步,他先遇到了不知为何逃过死刑的兰蒙。
在刚跟兰蒙产生接触时,阿查甚至不敢让兰蒙看自己的脸,他怕兰蒙会从自己明显的疤痕和尚未改变的面部特征认出自己。
可兰蒙压根不记得他。
他甚至只以为阿查的遮掩和整容是因为自卑。
“你说我长得好看,不需要整容,就算脸上有疤也无伤大雅。”
阿查收敛笑意,声音也变得尖利: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配对我说这句话,兰蒙。”
“……你,你没跟我说过……”
兰蒙的声音沙哑滞阻,他艰难开口,却被阿查再度打断。
“不,我提过的。”
阿查道:“我问过你,你有没有觉得对不起的人。我问过你,看到我脸上的疤,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你说没有。”
阿查深呼吸,他盯着兰蒙的眼睛,语气中尽是深重绝望的恨意:
“你说没有。你永远不会对那个火海中绝望的阿查感到抱歉,你永远不会对所有被你杀死的人感到抱歉。”
“我的苦难全都拜你所赐,而你现在居然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你的爱?”
似乎是觉得荒谬至极,阿查笑出了眼泪,他揩去眼角的液体,轻慢地讽刺道:
“兰蒙,你哪有爱这种东西?”
“酒精、鲜血、情|欲,你只是需要这些刺激而已,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只曾经得手却无法驯服的猎物。”
阿查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交错纵横的伤口。
“真正爱而不得的人或许会忍痛放手、或许会偏执纠缠,却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用伤害和威胁逼迫对方屈服。”
兰蒙彻底哑口无言,他几度开口,却难以成言。
瞳孔中的情绪颤抖转换,最终定格为狠决的郁色。
“我不管,你别想离开我。”
他紧紧抓住了阿查的手腕,固执道:“你说的那些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给我时间,你要什么,你告诉我。”
阿查叹了口气,孱弱无力的手指抚摸上兰蒙的侧脸,眼中流露出一丝终于肯施舍给对方的柔软。
“你看,你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阿查上前一步,伸展手臂揽住了兰蒙的脊背。
他将下巴轻轻搁上兰蒙的肩膀,在兰蒙不明所以却惊喜难抑的眼神中,阿查坚决地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我们一起死吧。”
阿查温柔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锋利的刀刃同时从后方穿透了兰蒙的胸膛。
剧痛贯穿身体的那一刻,兰蒙本能地想要推开给他造成伤害的人,可不知为何,极擅长趋利避害的他最终竟然没有躲闪。
鲜血从后心处喷涌而出,很快浸透了兰蒙的防护服,他脱力下跪。
血液灼烫滑腻,阿查费力地从兰蒙的背上拔出那把匕首,他用被猩红染透的手拉起兰蒙的手,将匕首塞进兰蒙的掌心,转而把刀刃朝向自己。
兰蒙有一点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阿查早就会死在刚刚加入星枢的时候。
可阿查万分厌恶自己对兰蒙产生的情愫。
这份多余的感情像是剧毒的荆棘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除了让他一天天萎靡一天天自厌之外别无他用。
他也确实没什么活下去的动力了,他见到了莫岁,告诉了莫岁有关阿余的真相,也报了兰蒙的仇。
就此死亡,或许他就能逃避内心无尽的折磨了。
阿查这样想着,双手颤抖着向内收力,刀刃的尖端已经抵住腹部。
就在这时,一只坚定有力的手突然拽住他的领子将他向后拎起,尖刀当啷落地。
阿查惊诧回头,发现阻止他自尽的人是褚洄之。
褚洄之胸前别着对讲,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镇静自若,显然是已经利用阿查和兰蒙对峙的这段时间与莫岁取得了联系。
“莫岁说他不想让你死。”
褚洄之言简意赅地说道,随后把阿查推进了战斗指挥舰的机舱。
二人身后,重伤的兰蒙像一头暴怒发狂的猛兽,他不管鲜血如注的伤口,捡起那把匕首,全凭意志力爬上舷梯。
“……你、你不能走……”
他嘶哑地吼着,锚定猎物般执拗地向机舱内的阿查伸出鲜血淋漓的手。
褚洄之干脆利落地给了兰蒙重重一脚,像踹垃圾似的把人踹得滚下舷梯。
甲板上的其他人已经察觉异常,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在全舰响起,全副武装的星盗向事发中心集聚而来。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褚洄之扶住眼神失焦的阿查,厉声道:
“打起精神来。”
失神的阿查茫然抬头,被褚洄之眼眸中明亮坚定的光震慑到瞬间怔住。
虽然褚洄之和阿余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在那一瞬间,阿查竟然在褚洄之身上看到了阿余所拥有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可以被人信赖的力量,不论遇到什么灾难,人们总会相信这种人可以渡过难关。
恍惚中,阿查听到褚洄之极具说服力的声音。
“搞清楚,在意是难免的,可这不代表你对他的恨里就掺杂了爱。如果你对他的感情能被称之为爱,那你要怎么形容你对阿余的感情?”
其实褚洄之也并不了解阿查对兰蒙的情感究竟到没到爱情的程度,但为了让阿查振作起来,他必须替阿查找到自我宽恕的理由。
褚洄之斩钉截铁,给迷茫的阿查提供可以相信的答案。
“你并不爱兰蒙,没必要和他一起去死。”
第110章
舱外是逐渐包围逼近的敌人, 也多亏这架原本归属兰蒙的战斗指挥机足够结实,炮火轰在机舱外部,虽然偶有颠簸, 但装甲暂时还无法被击穿。
褚洄之站在控制台前, 面色冷淡沉静,与对讲那头交流的声音却在温柔里夹杂了两分示弱, 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对,有密码, 我不会破译。怎么办,系统指令很复杂,我看不太懂。”
一发射线炮轰在外部,连带着舱内都有些震动。
褚洄之面色没有丝毫慌乱,却轻轻“嘶”了一声。
“没什么, 就是晃了一下,有点吓人。别担心, 我没事。”
莫岁似乎说了些安慰的话, 褚洄之轻松得逞,幽深的瞳孔里流出笑意。
“嗯, 好, 我不慌,有你帮我。你说, 我按你说的操作。”
随着莫岁快速报出的指令,褚洄之双手在控制台上顺畅操作, 怎么也不像“看不太懂”的样子。
不多时,中控系统亮起绿灯。
褚洄之轻笑, 清润好听的声音里像藏了钩子似的,钓着对讲那头的人晕头转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嗯, 解开了。幸好有学长在,学长真厉害。”
“别叫你学长?为什么?不喜欢?”
褚洄之明知故问,听着莫岁在对讲那头乱七八糟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莫岁。”
褚洄之低声叫他,调侃的语气也变得认真:
“现在有感觉好受一点吗?”
电波那头,莫岁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蓦地一颤。
时间太紧,两人刚刚的交流其实只限于交换了基本信息,莫岁还没来得及告诉褚洄之有关阿余的全部事情。
他甚至还没说自己刚知道阿余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褚洄之就是听出了他的情绪不对。
“……我想见你。”
沉默片刻后,莫岁答非所问,他抬手,用力抹去眼角多余泛滥的水汽。
“嗯,我知道。”
男人嗓音中的温柔盖过了电波频率的冷硬,褚洄之道:
“我们马上见面。”
操作系统启动,褚洄之回身,拉起阿查把人推到驾驶位上。
“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就去主星等莫岁和我。联系一个名叫缪特·嘉利的人,他最近经常公开露面,很好找到。报我的名字,他会帮你。”
阿查驾驶航舰起飞离开,留在甲板的褚洄之活动了下手指,扫视向周围里外三层的重重包围。
不远处,集聚离子束流的能量炮口亮起聚能光环,只需要一发就能把褚洄之轰成连灰都找不到的微粒。
倒也真是看得起他。
褚洄之居高临下地站在舷梯上,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悠然。
他与重伤浴血的兰蒙对视,举起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一张轻薄纸片。
“他留给你的。”褚洄之道。
那张轻飘飘的纸片在男人的指尖瑟瑟发抖,堪堪受到来自蓄能中能量炮的辐射,纸片的四角便出现了焦化的迹象。
兰蒙神色一紧,气血翻涌,他猛踹了身后控制能量炮的下属一脚,咳着血嘶吼道:
“取消发射!你眼瞎吗!”
兰蒙转而怒视褚洄之,后者却在他的视线中微微松开了手指。
“三——”
褚洄之启唇,面无表情地倒计时:
“二——”
兰蒙猛然冲出,像离弦的箭直射向褚洄之。
他几乎成为一道虚影,那是一个重伤失血、连行动都困难的人不该拥有的速度。
但他的速度不仅仅是因为肾上腺素或者执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褚洄之看得一清二楚,在兰蒙冲来之前,他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没有标签的暗红色针剂。
在兰蒙恨不能即刻活剐了他的眼神中,褚洄之毫无负担地彻底松手,将那张纸片向后抛去。
狂风刮卷,纸片差一点就要随着气流飘散而去,被扑跃上前的兰蒙一把抓了回来。
兰蒙一阵后怕,他粗喘着气,用发抖的手指展开那张被他攥得皱巴破损的纸片,迫不及待地看去——
没有字。
兰蒙慌乱地翻到纸片的背面,同样一片空白。
他不信邪,执拗地尝试抹去已经浸透纸片的污血,却没有察觉自己的一时冲动已经令他完全丧失主动权。
几股来源不明的力量分别封住了兰蒙的手肘和膝窝,他无法自控地屈膝跪地,冰冷的枪管同时抵住他的后脑。
“好了,飞盘游戏到此结束,老实一点。”
褚洄之身上浑然天成地带着股掌控者的气质,他嘴角噙着笑,温声提醒狂躁的兰蒙,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枪支,而是规训反抗者的教鞭。
“你他妈的敢耍老子!”
完全失去理智的兰蒙暴怒,他挣扎扭转身体瞪向褚洄之,眼中的恨意熊熊燃烧,恨不能直接将这人挫骨扬灰。
“唉,怎么能这么说我。”
褚洄之脸上的笑意和善依旧,枪管却更加用力地抵住了兰蒙的额头。
“我可是个尽职尽责的传话筒,阿查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对你无话可说。”
褚洄之的话像一把重锤,兰蒙被砸得瞬间失声,浑浊的眼底几乎要滴出鲜血。但过了两秒,他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咒骂道:
“放你的屁,嘴里没半句实话的家伙,你以为我会信?”
“要杀就杀,别在这儿故弄玄虚,看着就让人想吐。”
“杀你是最简单的事。”
褚洄之说着,同时甩出符篆,悬空的符印形成结界,截住四周射向他的流弹。
他提高声音,警告周围:“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打穿他的脑袋。”
“比起让你直接去死,我更倾向于跟你做个交易。”
褚洄之弯了点腰,微笑着俯视兰蒙,怂恿道:
“我可以不杀除你以外的其他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替谁做事,猎捕的这些异兽又是干什么的。怎么样,很划算吧?”
听到褚洄之的问题,兰蒙凶狠的眼神瞬间转为阴沉的厉色。
“……你究竟是谁?”他沉声问,“你是政府派来的人?”
褚洄之没有回答,他勾勾手指,一个使用过的小型针管从兰蒙的口袋里飞出,平稳地落到了他的掌心。
看到眼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一幕,兰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几乎怀疑自己是在用药之后产生了幻觉。
“这个东西,”褚洄之拿起手中还有暗红色物质残留的针管,“是他给你的报酬?”
褚洄之还有印象,在星炬杯复赛的时候,那几个突然陷入狂暴状态的选手都使用过这种药物。
结合兰蒙受了致命伤现在还能跑能跳的样子,褚洄之自然以为这针剂是科林奖励给兰蒙用以提高战斗力的。
但这一回,褚洄之猜错了。
科林把这支针剂给兰蒙,不是为了嘉奖他任劳任怨,而是给他一张可以玉石俱焚的底牌。
像兰蒙这种没有兽化能力的普通人,使用血清药物确实也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这也是兰蒙重伤后依旧拥有行动力的原因。
但是,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强大的药力,在三分钟的短暂强化后,迎来的必定是五脏俱焚的痛苦死亡。
“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善良了?”
兰蒙开口,声音沙哑到像是粗粝岩石摩擦撞击产生的难听噪音。
他盯着褚洄之,通红双眼中的恨意狰狞刻骨:“阿查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这种人,是没有心的。”
“你居然以为拿这艘舰船上其他人的性命就可以逼我就范?”
兰蒙面容扭曲,露出丧心病狂的狞笑。
“不!我绝对、绝对不会一个人去死!想让我牺牲自己保全别人,别做梦了!老子不好过,其他人也全都别想好过!”
他想干什么。
褚洄之心觉不妙,虽然不知道兰蒙的计划,但为防节外生枝,他放弃从兰蒙的嘴里撬出更多有效信息,干脆利落地举枪射击。
子弹近距离地精准打穿兰蒙的心脏,本就身受重伤的男人胸前顿时炸开一片血雾。可因为血清药物的作用,他竟然没有立时毙命。
“这是我的舰船。”
倒地的兰蒙行尸走肉般摇晃着站起,他吐出口腔内的污血,加重语气再次强调道:“这是,我的舰船。”
“就算彻底毁掉这里,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一点线索!”
他握着阿查刚刚用过的那把匕首,反手狠狠将刀刃扎进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喷溅之中,有一点属于机械的红光在兰蒙的伤口中亮起。
兰蒙暴力激活了一块植入他手腕皮肤下的芯片。
褚洄之脑中警铃大作,他不知道兰蒙激活的芯片有什么作用,但下一秒,甲板上发生的异变给了褚洄之答案。
伴随着金属摩擦声和电子锁解锁的声音,甲板上所有关着被捕捉异兽的兽笼全部打开,狂躁凶悍的兽群尽数出笼。
兰蒙放出了所有被捕的异兽。
突如其来的奔逐嘶吼声让甲板骤然产生剧烈的震动,距离兽笼最近的星盗们已经被猛兽撕咬成碎片。其余人反应过来拿起武器反击,铺天盖地的血色迅速染红暗黑色的舰体,刚刚还维持着微妙平衡的舰船瞬间陷入炼狱。
“你疯了?”
目睹此景,就算是一贯被他人质疑精神状态异常的褚洄之都感到无法理解,真情实感地向兰蒙喊出了这句太过老套的台词。
兰蒙没有回话,他狂笑到无法自已,脏腑已经开始自燃。以血肉为燃料的异火散发着腐烂物质燃烧分解的恶心气味,猩红的炽色快速吞没了他的身体。
火焰不断向外蔓延,整片甲板都陷入火海。
彻底癫狂的兰蒙对身后下属的哀嚎惨状置若罔闻,他只死死盯着面前的褚洄之,一定要让自己身上的死火同样蔓延到褚洄之身上。
他嘶吼着向褚洄之扑来,用灼烧破损的声带挤出几乎无法辨认的字音——
“你、去死吧!”
烈火攀燃至衣角, 褚洄之抬手,灵力结成护盾,在他身前倏然展开。
顷刻间, 张牙舞爪的火舌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拦拒在外, 停在了他身前不过几十厘米的位置,再不能向前推进半寸。
“为了替幕后主使销毁证据, 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轻蔑的眼神隔着火墙睥睨兰蒙,褚洄之没什么语气地嘲讽道:“倒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
“摆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
兰蒙挤出冷笑, 声音刺耳:“你不也是帮凶吗?如果不是你非要调查真相,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这种道德绑架的屁话根本影响不到褚洄之。
他没有回应,手指翻飞结印,面前足有人高的火墙听从他的号令反扑,兰蒙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瞬间就被火浪淹没。
“谁告诉你事情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
“有些事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同样无能为力。我确实不是什么善人, 但我起码不会在走入绝境之前先推卸责任。”
褚洄之冷道, 再没给地面上奄奄一息的兰蒙半个眼神。
凝眸看向眼前已然血流成河的惨状,褚洄之缓缓吐气, 同时十指相扣, 向外抻了抻手指。
他运气结印,随着他念诵晦涩的咒言, 灵力经纬相织,硕大的封印法阵在半空成型, 于无尽的深空中泛起层层浪涌的金光。
罗盘形状的法阵倏然旋转展开,甲板上空金光笼盖, 如同幡帷垂落而下,栉风沐雨般涤荡全场。
一时间, 在强大的威压下,在场所有的生物都被迫停止了行动。
褚洄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单膝跪地,发颤的手指却还死死捏着印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