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舞》——丁宁
丁宁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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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娘梅凤舞,她对我有哺育之情,再生之恩。我曾发誓无论今生混好混坏,我都要把她奉为亲娘孝敬和赡养。可是,畏於权势,她在我危难时抛弃了我,将我推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

  主子雷霆,他供我以锦衣玉食,待我总算不薄,但他明明白白地说他是主子,我在主子面前没有说不的权利。大哥水灵均,我视他为知己。

  现在我的知己就靠在我的主子怀里,共同排斥著我。

  “不!”我大声说,“我不要出去!”

  “降雪!”雷霆稍显怒色,平常无论我怎样胡闹,他都是不会这样假以颜色的呀!

  “雷!”水灵均扯扯他的衣袖,“雪弟,你想留下就留──”

  “不行!”雷霆立刻人制止他,“不准他再添乱了,降雪,出去!”

  “不!不!不!”我失去理智地大喊,“为什麽要我出去?光天化日的,你们有什麽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啪”!我眼前一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在了地上。过了半天,我才明白自己被打了。

  “你打我?”我寂然看著雷霆,“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他不是外人──”雷霆的目光是那麽的不耐。

  “那他是‘内人’喽?哈哈哈……”我狂笑起来,“我说怎麽从一开始就觉得怪怪的呢!水大哥,哦!不!我应该叫你一声‘大姐’吧?这三月来你是不是饱尝空闺寂寞啊?难为你还──”

  “梅降雪!”雷霆一把把我拽起来,目光如刃,“你再敢说一句?”

  “怎麽?敢做不敢当啊?”

  “你可以侮辱我,但我不准你侮辱灵均一句!梅降雪,你看看你现在象什麽?一个十足的粗俗小人!”

  ”是!我粗俗!我小人!”我快被他气疯了,“我一个低贱的伶人、下人,怎麽能和你们这些王公贵族比?我粗俗!我小人!但我再粗俗、再小人,我不会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我粗俗!我小人!我可不会故做清高,陈仓暗渡──”

  “雷!”水灵均适时拉住了雷霆再次高扬的巨掌,“雪弟,你误会了──”

  “误会?是!我是误会了!我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我误会你们真的清清白白,我误会你们对我真心实意!哼哼!都怪我太笨了!雷霆对我这样的粗俗小人都大下其手,怎麽会放过嘴边的玉英琼瑶呢!”

  “雪弟!”

  “灵均,别和他一般见识!”

  “别和我一般见识?”嫉妒和背叛双重的恶劣感情快把我逼疯了,“雷霆!你再也用不著和我一般见识了!”我摘下手指上的戒指,狠狠地砸在他身上,“我不会在这儿当一个碍眼人的,你放心好了!”我转身要走。

  “来人!给我抓住他!”两个庞然大物马上出现抓住了我。

  雷霆的脸变得雪白,他无言注视我好一会儿,弯腰拣起地上的戒指,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把他押到柴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开门!”

  “雷霆!不要!”水灵均试图阻止他,被他立刻拒绝,“灵均,你不必管,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太不懂事了,我把他宠坏了。”

  枯坐在柴房,我的头痛欲裂,卧室的一幕在我的眼前一遍遍地重现。宠我?你何时宠过我?你何时给过我一丝丝的温存和爱怜?这麽一说,好象我倒成了无理取闹?

  心好痛!就象被烈火焚烧一般的痛!火!火!火!我突然想起怀中的火石──

  火势越来越旺,越来越猛,伴随的浓烟呛得我泪水直留,咳嗽不止。烧吧!烧吧!烧吧!我疯狂地诅咒著,烧掉柴禾,烧掉房子,烧死我!把一切都烧光!把一切都烧得干净!

  ………………

  不!不要!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想看今年初降的雪,我还想看隆冬盛开的梅啊?我还没报答干娘的养育之恩,我还没向双燕姐姐表白啊?我还舍不得──他啊!

  我错了!雷霆,我承认我错了!我不该争风吃醋!我不该胡搅蛮缠!我不该任性妄为!对呀!我只是个下人哪!我应该遵守本分,应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啊!我应该对你的点点施舍都心怀感恩啊!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雷霆,但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看我啊!我发誓!我发誓以後我会很乖,很听话,我会做个不语娃娃!雷霆,你听到了吗?

  不要不要我啊!雷霆!雷霆!雷霆!我真的会很乖,很听话的!我就象飞蛾投火,明知会燃成灰烬,也还是要投进去,也还是眷恋著你的怀抱啊!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适志与!不知为周也。

  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

  蝴蝶之梦为周与?


  人最端庄的是思想,一个会思考会判断、拥有独立思维的人才算真正拥有了人生。而人最奇妙的是梦,发财梦、升官梦、春梦、噩梦……当你在做梦而不知自己是做梦时,梦便不是梦,而成为另一个奇妙的人生……

  一个有思想的人很现实、很理智时,常常会非常痛苦,所以要借助梦来调协,在梦与现实之间寻求一个支撑点,来支撑这人世所有的凄风苦雨、哀怨悲愁……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

  我做了一个梦,但我不知那是梦。我是一位翩跹仙子,清扬婉娈,婀娜多姿。我住在一个好大好美的花园里,每日和凤凰共舞,和百灵齐歌,和蝴蝶共嬉戏。可爱的小兔子,憨憨的大熊猫,还有机灵的梅花鹿都是我和睦的邻居。我们每天留连花丛,渴了就喝泉水,饿了就吃树上的果实,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整天的笑啊、跳啊、嬉闹啊……

  我是这麽的幸福,这一切只因为有一位英俊温柔的青年为我建了这个“世外桃源”!

  我们相亲相爱,形影不离。早晨他会轻巧地唤醒我,共同向初生的旭日致意;晚上他会体贴地轻拍我沈入睡乡,向夜空的繁星告别……花儿因我们并蒂,鸟儿因我们成双,连牛郎织女也因此而多了会期……

  古人云: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能得伴如此,夫复何求!

  他叫我“娃娃”,我叫他“哥哥”。他叫我“梅娃娃”,我叫他“雷哥哥”。我们用泥捏一个“梅娃娃”,捏一个“雷哥哥”。等它们风干了再打碎,用我们的汗水和泪水重新糅合在一起,再捏一个“梅娃娃”,再捏一个“雷哥哥”

  “梅娃娃” 便不单是梅娃娃, “雷哥哥”也不再单是雷哥哥。我们把这样的“梅娃娃”和“雷哥哥”放在烈火中焚烧,就象凤凰浴火涅磐,“梅娃娃”和“雷哥哥”也得以生生世世在三生石上结缘……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终於睁开了眼,笑著。睁开眼看著眼前那张俊美的脸,不由痴了。

  “梅儿?”他轻声地叫我,用手轻抚我的额头,一如梦中之温柔,

  “梅娃娃!”我低低地书。

  “什麽?”他没有听懂,忘了麽?

  “叫我‘梅娃娃’,我叫你‘雷哥哥’。”我柔柔地说,以一种梦幻地温柔。

  他笑了,笑容也象梦中和煦:“傻孩子,真的象长不大的娃娃呢!”他靠在我耳畔轻唤,“梅娃娃──”令我全身为之酥麻。

  “雷哥哥!雷哥哥!”我扑进他怀里,紧抱住他的腰。

  “娃娃,怎麽哭了呢?哥哥会难过的。”他说。

  “哥哥,我没哭,我是高兴呀……呜……”

  一样的怀抱,为什麽那时笑,现在却不可抑制地哭?没关系!没关系!笑也好,哭也好,只要在雷哥哥身边,我一定会同样幸福的!

  原来雷哥哥此生是个将军呀!好威风呢!也有好大好大的花园,好多好多种花儿,只是现在是深秋了,花儿大都谢了,不过,明年春天,一定又会百花齐放、!紫嫣红的!这可是雷哥哥向我保证的哦!

  雷哥哥说话最算话了。他给我弄来了来了两只雪白的小兔子,还有驯良的梅花鹿。只因为长安不适宜大熊猫生活,才没弄来,但雷哥哥有答应我,有机会一定陪我到“天府之国”熊猫的故乡去看看哦!

  雷哥哥工作的时候,会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孩子陪我玩,他叫梅新,是雷哥哥专门聘来照顾我的。可雷哥哥未免太宠溺我了吧?我都十六了,是大人了也!干吗还要一个小孩子照顾呢?

  不过梅新好有趣,会讲很多很多乐死人的笑话,听说他的师傅叫“鬼笑生”,是现今江湖第一奇人呢!梅新是个小机灵鬼,做起事来干净利索,别看他小,却很会照顾人呢!天刚要转凉,他就为我准备好了夹衣裳和披风,在户外静坐赏菊时,他会帮我沏上一壶浓浓的、烫烫的红茶暖身子。

  他比我小,却长得比我还高还壮呢!让我羡慕不已。他总是嫌我太瘦弱,就变著法儿地弄来珍馐佳肴让我吃,平时把我的衣兜也用零食装得满满的,我埋怨自己快被养成小肥猪了。可雷哥哥很高兴,还一个劲地夸奖他能干,气地我嘟了嘴半天不理他。

  除了梅新,我还喜欢和将军府的总管秦松聊天,他知道好多好多花草知识。他很酷哦!脸上还有一道刀疤呢!他说那是雷哥哥划的,他和雷哥哥是不打不相识,打到最後倒成了惺惺相惜了!他说雷哥哥是真正的男子汉,我得意极了,雷哥哥却直笑我臭屁,不是吗?雷哥哥是英雄,那我不就是“慧眼识英才”了吗?

  还有一位美丽的水大哥偶尔会来看我,可他一见我就颦眉泪眼的,很痛心的样子,真奇怪,我做了什麽惹他伤心的事吗?可我搔破头皮也想不起来啊……

  韶华不为少年留。

  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做春江都是泪,

  流不尽,许多愁。

  世上有很多很多个为什麽。最奇怪、最微妙、最难以琢磨的是感情。人为什麽会哭,会笑,会怒,会哀?为什麽会对另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个体产生莫名的依赖和独占欲?

  古人解释为“缘”。姻缘,是两个陌生人长相斯守最美丽动人的借口。姻缘,一般是一男一女。

  我和雷霆都是男的。因此,我是否就没有了赖在他身边的理由?

  近来我觉得周遭人的眼光都怪怪的,经常用一种看著受伤的小动物,或病入膏肓的人的眼光看著我。看地让我心里发毛。可我全身上上下下都好好的呀!

  “小新,你觉得我有病吗?”

  “少爷,您好好的,干吗这麽想?”梅新用一副可笑地口吻说。

  “我也这麽觉得,可别人看我为什麽怪怪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哪有?”梅新急忙说,“是您想多了,我觉得没什麽两样呀!”但愿如此!

  这还是小事,更大的隐忧来自雷哥哥。雷哥哥对我很好,除了必须工作的时候外,他都在身边陪著我,结果让我更依恋他。可他也仅止於此而已,虽然每晚他都拥著我入眠,却从不和我──哎呀!就是那个讲出来让人脸红的事嘛!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雷哥哥──”我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心里却恨不得他马上紧紧搂住我,搂得紧紧的,直到我喘不过气来,“我冷,再抱抱我。”他依言把我揽地更紧,‘好点吗?”

  “还冷。”我故意缩成一团,“再紧些。”

  “那我再加一床被子吧?”他试图下床。

  气死了!气死我了!怎麽有人这麽不解风情?榆木疙瘩!

  “不用了,我有不冷了。”我丧气地说,边恨恨地看著他。

  “梅儿,”他重新把我搂进怀里,我喜欢他叫我“梅娃娃”,他说那太小孩子气了,可我觉得“梅儿”太女气了,他又说那“雪儿”不更象叫小猫咪吗?最後还是叫了“梅儿”,“我知道你的意思,哥哥也想啊!可你的身子──”

  “我才没病!”我气呼呼地说。

  “可你太虚弱了,今天不是又昏过去两次吗?”雷霆看著我说,用手圈住我的腰,“你看,我一只手都把你的腰圈住了。”

  “可我每天都吃很多啊!”我强辩。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回事,经常目无焦距地长时间发呆,梅新每次唤回我时都一脸焦躁,我也觉得自己象一缕幽魂,无所去向,无所归依,想附在雷霆身上,却又怎麽都徒劳无功。如果这个不是我,那哪个是才是我?我又是哪个?

  对了,雷哥哥曾说我叫“梅降雪”。梅降雪──何许人?我怎麽没有一点印象?他和我真的是一个人吗?我为什麽想不起来?

  第三天,那个美丽的水大哥来看我,给我一张字帖,是冼夫人秀丽的梅花小篆:

  菩提本清净,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除三障。

  我看不懂。

  “雪弟,是大哥害了你,但也是你自己害了自己。”他直直地看著我说。

  “雪弟,大哥曾说你很聪明,但你却只聪明在表象,你把你的爱变成了双刃刀,伤著自己,也伤著雷霆,雪弟,你的执著迷了你的眼,你的眼中只剩下一个雷霆,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你现在真的幸福了吗?”

  我怔怔地听著,恍如醍醐灌顶,又好象被人用一把利斧恨恨劈开厚厚的壳,我躲无所躲,藏无所藏,“不!不要再说了!”我拼命要著头,“不要!我不要听!不要听!”

  “雪弟!你必须听!“他用力地固定住不停颤抖的我,“你不能总当个缩头乌龟,永远活在自己的假想壳里!”他的严厉吓住了我,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雪弟,我们从何而来,往何而去,为何而来,又因何而去,你曾认真地想过吗?你很倔强,但你只倔强的象棵女萝,象株菟丝草,固执地攀附著松,缠绕著豆才活地下去,雪弟,这样的倔强有意义吗?”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害怕极了,害怕这样被一个人剥地赤裸裸的。

  “雪弟!”他在紧皱双眉,“要想人爱,先要爱人,要想爱人,先要自爱!可你太高的自尊和太深的自卑使你丧失了一颗平常心!你在虐待自己,也在虐待所有爱你的人啊!雪弟!雪弟!迷途知返吧!大哥就要远行了,再也不能陪伴你左右,你千万好自为知啊!”

  “你要远行?要去哪?”我不解地问。

  “呵呵!”他笑地云淡风轻,笑而不答转身走了。

  “归去来!归去来!清山绿水归去来!无人共,月伴徘徊。飞一箫,何处不逍遥自在?”

  歌声摇曳中白衣飘飘,渐行渐远,我的眼前依稀出现白纱窗前吹箫的白衣丽影……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我好象明白了,想挽留住他,可头痛欲裂,刚迈了一步就软软地倒在地上……

  当我再次醒来时,床头几上烛光闪烁。雷哥哥双手合抱著我的手,目光有些凝滞,满脸的胡茬,满面的憔悴。

  “雷霆───好丑。”我喃喃地说,伸手抚摩他有些刺刺的两腮,两颗晶莹的珠泪从他眼中一点一点的,缓缓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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