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要的是冰拿铁,江柏星要的是拉花卡布奇诺,季凡灵现在也学会拉一些简单的花样,就给江柏星拉了个白色的爱心。
江柏星还是跟在大排档时一样,抢着帮她端咖啡,送到了桌前。
温蒂起身点头向季凡灵问好,江柏星热情地拉开椅子?,让季凡灵坐。
温蒂重新坐下,抿了口?咖啡,似乎无意提起:“对?了,我听说?下学期,季小姐也要去北宛一中读书?。”
季凡灵瞳孔一震,刚想否认,就看?到那边江柏星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吗?”
季凡灵:“……”
“姐姐去我们?学校,不不,本来这就是姐姐的学校,应该是‘回来’才对?。那应该是……读高三?跟我一届?姐姐去哪个班?来我们?班可以吗?”
江柏星都想求她了,“姐姐你来我们?班吧,我们?班可好了。”
季凡灵看?着温蒂,欲言又止。
温蒂看?着她,微微侧头,眼神看?起来毫不知情。
温蒂当然知道季凡灵不愿意上学。
她说?这话,自然是有傅总的属意、
温蒂是知道傅应呈体力有多好的,他甚至连续通宵工作后赶红眼航班,次日还能在峰会上不显倦色艳惊四?座。
可最近,温蒂甚至觉得傅总都有点憔悴了,很像是碰到青春期厌学症女儿的老父亲,甚至会突然开口?说?一些类似于?“你也可以说?她两句”之类的话。
温蒂发现但凡是碰上季凡灵的事情,素来用词精准的傅总,话语都会变得模棱两可。
什么叫“说?两句”?说?什么?两句又是几句?
温蒂:“……那我,该说?什么呢?”
傅应呈沉默了两秒,又改口?说?:“算了,别说?了,免得她骂你。”
温蒂这次倒是很快接话:“我想应该不会的。”
果?不其然。
女孩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怪温蒂乱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瞪了眼江柏星,闷闷道:“瞎嚷嚷什么,没定?呢。”
温蒂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又喝了口?咖啡。
连季凡灵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平时就算再不高兴也只是淡淡的。
却本能地。
只会对?傅应呈发脾气。
“我懂我懂,”江柏星被惊天动地好消息冲晕了头脑,“这也是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季凡灵:“……”
“等姐姐转来我们?班,我们?班第?一不就是姐姐了?年级第?一不也是姐姐的!”江柏星对?季凡灵的滤镜重得近乎无脑崇拜。
“温蒂姐,你不知道,我姐成绩超好的,不用学就遥遥领先!”
温蒂微微笑道:“是吗。”
“真的,她会奥数,看?一眼我的题,就知道答案是什么,都不动笔,全是心算!”
江柏星信誓旦旦,还星星眼问她:“是吧姐姐?”
季凡灵灵魂出?窍,麻木地回答:“……嗯。”
还上什么学?
她现在都有点想上吊了。
季凡灵被江柏星知道了位置,自然就再也?清净不下来了。
这孩子正好放暑假,三天两头往九州集团跑,不是给她送吃的,就是帮她干活,赶都赶不走。
甚至季凡灵的同事都认识他了,时不时还帮着传“你弟刚走”“喏你弟给你带的吃的”“你弟说中午还来”之类的话。
他来这么勤,总有那么几次碰上傅应呈。
这天中午,江柏星趴在柜台上?跟季凡灵说话,余光瞥见傅应呈的身?影,就高?兴地转身?举手喊“傅先生”。
傅应呈停下脚步,目光投来的时候,季凡灵冷冷别过脸去?,男人的脸色也?随之变差。
傅应呈原本并没有跟江柏星说话的打算,但看到季凡灵避他不及的样子,又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三步并两?步走到柜台前。
季凡灵无处可?躲,只能抱着胸站在里面。
江柏星还是满脸灿烂:“傅先生,我这学期的成绩您看了吗?”
傅应呈把目光移到他身?上?,语气不耐:“你来做什么?”
江柏星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至今仍记得他中考完受到资助,第一次抱着花篮去?感谢傅应呈,却只收到一句“——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傅先生,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他的厌恶。
“我知道您平时忙,不敢来找您,”
江柏星解释:“我是来找姐姐的。”
这句话一出,反而让傅应呈脸色更冷了。
他没有再和江柏星说话,转向季凡灵:“不是说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季凡灵头?也?不抬,慢吞吞道:“是么,那也?得看是谁。”
傅应呈彻底冷了脸色。
旁边的同事大气不敢出,左看一眼傅应呈,右看一眼季凡灵,还有中间抬着双手强颜欢笑说不敢打扰姐姐只是想帮忙的江柏星。
同事逐渐产生诡异的幻觉,仿佛在看孩子被判给女方的离异夫妻,在女方带孩子的时候意外和前夫偶遇……
孩子喜欢爸爸也?喜欢妈妈,爸爸喜欢妈妈不喜欢孩子,妈妈喜欢孩子不喜欢爸爸。
爸爸妈妈怄气,孩子夹在中间受苦。
同事沉默了一会,掏了颗冰块贴在头?上?,感觉自己精神逐渐变态。
自从这次以后,江柏星见季凡灵都不敢被傅应呈看到了,有时远远看到傅应呈进出大楼,都会飞快地猫腰躲起来,跟做贼一样。
季凡灵看着觉得恼火,冷脸道:“躲什么?你又不欠他的。”
“欠的……”江柏星嗫嚅,“傅先生付了我高?中的学费,还给我每学期的生活费,我爸爸的医疗费,还有开店的租金也?……”
季凡灵冷笑了声。
傅应呈还真是喜欢到处给别人交学费。
她又问:“现在江家?小面赚的钱……还不够你的学费吗?”
毕竟选址在跃通那么豪华的商圈,光客流量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够的,但傅先生一开始就说,会一直资助到我大学毕业……”
他小声说,“而且,我家?始终在攒钱,想尽早把这些年受助的钱和少交的租金还给傅先生……”
季凡灵其实?觉得没必要,傅应呈不会在乎这点?小钱。
但她又,十?分能理解江家?的心情。
江柏星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姐姐,你知道傅先生他……为什么有点?,不喜欢我吗?”
季凡灵愣了下。
清秀的少年局促地搅着手指,脸有点?红:“我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傅先生喜欢我。”
季凡灵:“没可?能。”
江柏星瞳孔一缩,颤抖地看向季凡灵。
女孩又开口道:“但,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江柏星:“……”
季凡灵面无表情地陈述:“傅应呈不是针对你,他平等地讨厌所有人。”
江柏星:“……”
季凡灵扯了扯唇角:“他反人类。”
江柏星:“……”
干活之余,江柏星还一直努力邀请季凡灵去?他家?吃饭。
季凡灵原本并不情愿,奈何江柏星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是我妈特别想见你,”江柏星可?怜道,“自从上?次在面馆见到姐姐以后,她就说想请你到家?里去?吃饭,说了好久了。”
“她不是以为我是你同学么?”季凡灵蹙眉,“同学有什么好见的。”
“也?许是因为……”江柏星欲言又止,“姐姐你,长得比较像季凡灵。”
季凡灵:“……”
没想到既程嘉礼之后,她又一次被当做自己的替身?。
身?旁正在做生椰拿铁的同事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悠悠冒出一句:“你还是去?吧。”
季凡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孩子……不是,你弟弟也?挺不容易的,”
同事说,“傅总又不愿意见他,你就多?陪陪他吧。”
季凡灵听着这话怪里怪气,有种说不出的心虚:“……我这不是天天都陪着。”
话虽如此,她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江柏星的邀约。
虽然她现在身?体年龄跟江柏星一样,但就像亲姐弟一样,不管弟弟长多?大多?高?,在她眼里还是个会撒娇的小孩。
既然是小孩,她就拗不过他。
而且……
季凡灵心里有点?隐晦的不安。
她又没死,却白白害得江姨愧疚那么多?年,真不应该。
吃饭的时间约在周一晚上?,这个时间店里客人比较少,有其他店员在,江姨不去?盯着也?没关系。
下了班,季凡灵换掉了咖啡店制服,穿上?她自己的一件轻薄的白色长袖和黑色阔腿裤。
江柏星带路,上?了去?他家?的公交车,中间转一趟车,就到了和平小区。
这几天一直有种欲要下雨却又没下的闷热,阴沉沉的,空气湿度很大,没走几步路就出了一身?黏腻的汗,将衣服都粘在身?上?。
他家?在居民楼一楼,是一套三个人住显得局促的老房子,装修简朴却温馨,很多?小物件被收纳整齐地摆在各个角落。
听见开门声,女人从厨房擦着手走出来,声音温柔热情,和当年一样:
“周穗来啦,累了吧,快坐下喝点?果汁吧。”
季凡灵差点?忘记自己的假名,愣了几秒才应声,问:“江伯呢?”
“他在里屋,”江姨说,“你甭管他,他睡着呢。”
虽然只有三个人吃饭,但江姨还是做了一桌子热腾腾的菜,地三鲜,小鸡炖蘑菇,山药炒木耳,笋丁火腿焖豌豆,还有一大锅排骨萝卜汤。
季凡灵本就喜欢江姨的手艺,闻到香味,左右扫了圈:“在哪洗手?”
江柏星:“哦,去?厨房的水池洗!就那里!”他指给季凡灵看。
季凡灵过去?洗手,江姨又赞不绝口:“你看看,穗穗多?爱干净啊,你也?学着点?。”
季凡灵心虚地垂下眼。
她没有这么矫情,纯粹是在傅应呈家?住久了,搞得她也?养成了随时随地洗手的习惯。
她才刚想到傅应呈,手机就震了一下。
季凡灵擦了擦手,掏出手机。
c:【?】
季凡灵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回口袋。
过了会,绷着脸,又重新掏出手机,还是回了一条。
关我屁事:【江柏星家?吃饭。】
她打几个字的功夫,江姨已经?给她夹了一碗的菜。
季凡灵没动筷子,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不喊江伯起来一起吃吗?”
母子二人都愣了下,江柏星笑道:“他都不跟我们一起吃的,而且他起床气大,叫他起来发好大脾气,反正我不叫。”
江姨也?笑:“我也?不叫。”
季凡灵温吞地眨了下眼。
她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江伯不上?桌吃饭,大概是病人的特征太明?显,怕她这个“江柏星的小同学”心里膈应。
虽然尿毒症不传染,但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江伯藏起来,不让她看见心里难受。
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热情又温柔。
季凡灵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动了筷。
江姨和江柏星都是话多?的人,不用她开口,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
季凡灵来之前,江姨就下定决心这次不会再失态,可?看着她的脸,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对她的关注。
一会儿?问她怎么这么瘦,平时有没有补充营养。
一会儿?问她家?里情况怎么样,父母做什么的。
一会儿?问她学费交了吗,生活费有吗,缺不缺零花钱。
季凡灵一通乱答。
她说自己妈妈性格好人缘好,没什么脾气,从小爱跳舞,后来做了舞蹈老师,就好像江婉还活着一样。
她说自己爸爸在大公司里当领导,很厉害,万人敬仰,给零花钱也?很大方,说完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在说傅应呈,懊恼地住了嘴。
江姨一直专注地听着。
即便拼命忍住了,看向女孩欣慰愧疚和遗憾交织的目光还是格外得令人动容。
季凡灵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都快把脸埋进碗里了,江柏星察觉到气氛越来越凝重,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们校队进市篮球决赛了,十?月就比。”
“打篮球是好事,”江姨说,“就是别落下学习,毕竟高?三了。”
“不会的妈,”江柏星说,“比完最后这场,我们高?三的就退役了。”
“说起来,穗穗成绩怎么样?”江姨三句不离季凡灵,一边给她夹肉,一边又把目光转过来了。
季凡灵:“……凑合。”
“怎么能说是凑合!”江柏星立刻抗议,“她什么都会,跟傅先生差不多?!”
季凡灵两?眼一黑。
本来在江柏星心里她就跟傅应呈一样完美?,自从知道她跟傅应呈是同学,就更加坚定了她在江柏星心里学神的形象。
季凡灵嘴里的肉有点?难以下咽了,她艰难吞下,开口说:“我呢,不太喜欢聊成绩。”
江柏星连忙哦了几声,对江姨说:“她特别低调。”
江姨:“嗯嗯,大学霸都是这样的。”
季凡灵:“……”
快吃完的时候,江柏星的电话响了,他跑去?卧室接电话,听语气似乎是校队里的其他男生打来约他训练。
江姨还在卖力往她碗里夹菜,女孩的手掌盖在碗口,摆了摆手:“吃不下了江姨……真的。”
江姨这才意识到自己夹得太多?了,赶紧道:“吃不下就不吃,没事,剩在碗里就好了,是我做得太多?了。”
少年和朋友交谈的声音隔着一堵墙隐隐约约传来,餐桌上?只剩下两?人,空气一时凝涩了几秒。
江姨就这样注视着她,愣愣的,眼睛突然红了,仓促地移开视线:“诶,你看我,一下子吃辣了。”根本没有一道菜是辣的。
季凡灵心里动了一下,开口道:“江姨,我想问你个事情。”
江姨用纸巾擤着鼻子:“你说。”
“我有个……朋友,”季凡灵说,“她因为一些原因,辍学去?工作?了,也?赚到了钱,现在有机会重新回学校,你觉得她现在应该去?上?学吗?”
“多?大年纪?”
“跟我差不多?。”
“当然应该回去?上?学!”江姨斩钉截铁。
季凡灵没想到江姨这么果断,甚至愣了下:“但是她成绩很烂,说不定都考不上?大学。”
“那是两?码事,”江姨说,“工作?什么时候做都可?以,错过这个年纪想再读书就很难了。”
“对她来说,读书没什么用。”
“或许她读了也?会后悔,但是不读一定会后悔。”
江姨说:“当年,如果傅先生没有资助小星星,就算是去?乞讨,去?住桥洞,我也?一定会供他去?上?大学。”
季凡灵说不出话来。
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认真算起来,她还没成年,但已经?没有长辈可?以替她做决定了。
她莫名觉得,她妈妈会赞同江姨的想法。
厚重的云层间响起一串闷雷,连绵不断。
很快,在室内也?能听见外面滂沱如瀑的雨声。
“下大雨了?”江柏星拿着手机从卧室走出来。
江姨看向窗外:“诶,那怎么办,要不穗穗看会电视再走?”
“不用。”
季凡灵站起身?,她不想再收到傅应呈的问号了。
“那,这就走了?”江姨局促地站起来。
“明?天还要早起工……”季凡灵下意识道,说到一半紧急改口,“家?里有人在等我。”
“也?是,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江姨从柜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包东西,里面全是密封好的红薯片香蕉片山楂条之类的果蔬干。
“这些都是自家?做的,你带回去?,当零嘴儿?吃。”
季凡灵也?没太推辞,换了鞋,一手挎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推开门。
一瞬间潮热的水汽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雨声喧嚣,满地跳动着半腿高?白色的水花。
季凡灵啧了声:“我没带伞,能不能拿把……”她看见门外桶里就插着伞,“过两?天我还给小星星。”
“当然当然,你拿。”江姨出来送她。
天色昏暗,暴雨如注,飘摇的风雨里。
女孩直起身?,撑起一把黑色的直柄伞,走进雨里。
轰隆隆的惊雷在低空忽然炸响。
江姨像是被魇住了,眼瞳收紧,一下子大喊:“不行!凡灵!不要去?!”
季凡灵眼神惊愕,在雨里回过头?。
江柏星在江姨身?后也?呆住了,然后抢先反应过来:“没事,我妈让你路上?小心。”
“我送你,”江姨神情恍惚,手忙脚乱地穿鞋,“你等等,让我送你。”
季凡灵走回来,伸手试图阻止:“我自己能走。”
“我来我来,”江柏星从狭窄的过道挤出来,飞快蹬上?鞋,抢过季凡灵手里的伞柄和包裹。
“妈你回去?吧,我来送她。”
江姨这才缓过神,慢慢直起身?,声音颤抖道:“嗯,千万要小心……”
江柏星撑着伞,和季凡灵走出小区,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连向来话多?的江柏星都沉默了。
走过一个路口,季凡灵才注意到江柏星把伞完全靠在她这边,他自己全湿透了,没好气地抢过伞柄:“过来。”
江柏星老实?地哦了声,只把头?伸近了,身?子还是离得很远。
雨太大,江柏星又太高?,季凡灵不得不把胳膊伸直了给他撑伞,走路也?走得憋憋屈屈,最后两?人都湿透了。
“姐姐,你别在意,我妈只是有点?……心理阴影。”江柏星小声道。
“在意什么?”女孩只是问。
水汽朦胧,从她的侧脸看不出半点?情绪。
江柏星刚想开口,视线向下,忽然顿住。
女孩穿的长袖太薄了。
被雨水淋湿后,粘在身?上?,透出素白的肤色,内衣也?……
少年心里突然涌起怪异的感觉,好像犯了什么禁,脸颊通红,立刻移开了视线,整个人都快站到了雨里。
小区外的公交车站是比较老式的那一种,没有避雨棚和长凳,只有一个站牌。
两?人站在雨里,季凡灵想让他先回去?,才意识到方才三个人竟然谁都没想起来多?带一把伞。
只好一起等着。
江柏星试图维持气氛,还在说些有的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得很乱。
季凡灵淡淡应着,忽然注意到公交站十?几米外,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库里南。
大雨里,那辆车打着双闪,像是在等人。
季凡灵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她分明?记得,傅应呈说,他讨厌雨天。
她忍不住走近了一点?,抹了下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幕辨识着车牌。
旁边的江柏星指着路口的公交说:“姐姐,15路来了。”
季凡灵:“……不用了。”
她拽着江柏星,朝车子走去?,躬身?敲了敲车窗。
副驾驶的窗户缓慢落下,露出男人冷峻的半张脸。
江柏星在她身?后惊惧道:“傅先生?”
傅应呈根本就当江柏星是空气,敲了敲方向盘,不耐烦道:“……还不上?车,等着我请?”
他转头?瞥来一眼,目光在女孩湿透的衣服上?顿住。
然后,肉眼可?见地。
脸色变得更差了。
季凡灵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整个人湿透了,落汤鸡一样往下滴水。
江柏星一手把?着?伞柄,一手把护在怀里的包裹从窗户递给她,弯腰道?:“姐姐路上小心。”
“快回去。”季凡灵说。
“傅先生再?见。”江柏星又对驾驶位的傅应呈说。
傅应呈没理。
黑色的SUV亮起雪白的车灯,雨刮器急速摆动,车头冲破雨幕,疾驰而去。
倒车镜下悬挂的平安符幅度略大地晃来晃去。
季凡灵侧头看了他一眼。
讨厌下雨为什?么还来接她?况且不?是下午才吵的架?难道?他想和好?看表情也不?像啊?
问出来显得她好像有?点?不?知好歹,女孩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闷闷抽了几张纸巾试图擦自己身上的水。
车厢里?沉默蔓延。
傅应呈把?车里?冷气关?了,薄唇紧紧绷成一线。
瓢泼般的雨一捧捧在挡风玻璃上炸开,沉闷的雨声敲在车顶,像是连成一片的耳鸣,让他有?点?喘不?上气。
齿间漫起一股苦涩的药味。
药味也压不?住每逢雨天就会?翻涌起的情绪,仿佛那年天台的暴雨依然狠狠砸在他头上。
她明明就坐在他旁边。
他竟然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她。
在车速失控以前,绿灯变红,90秒的长红灯。
库里?南连同过快的心跳一起减速,缓缓停在了路口。
傅应呈沉沉吐了口气,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像是被烫了一下,又很快挪开目光,眉心蹙紧:“他怎么打的伞?”
因为心情差到谷底,这话问得很不?客气。
季凡灵扯了扯嘴唇:“我打的伞,而且他不?也湿透了?”
想起少年那句委屈的“怎么做才能让傅先生喜欢我”,女孩忍不?住侧过脸,“我说,你老凶人孩子干什?么?就不?能鼓励他两句?”
傅应呈脸色很沉,比平时还要沉上几分。
说起来,当年的事也不?是江柏星的错,而是酒驾司机的错。
但江柏星的存在,就像一根扎在眼球里?的刺。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季凡灵不?在了的这件事。
他怎么可能对江柏星有?好脸色。
江柏星上不?起学,他帮了,他们家店倒闭,他帮了,他父亲付不?起医药费,他帮了。
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少出现在我面前”。
这里?面,到底是哪个字听不?懂?
傅应呈没有?看她,黑沉的眼眸倒映着?无?边雨幕和空荡的马路:“孩子?他跟你一样大,你怎么不?把?自己当孩子。”
“那我不?是,为了你着?想。”
季凡灵慢吞吞道?:“毕竟我们是一个班的,我要是孩子,你也得是孩子。”
傅应呈:“……”
季凡灵本来是想怼他,可是“我们”两个字出来以后,车厢里?剑拔弩张的尖锐气氛却莫名地缓和了一点?。
红灯变绿,车子起步。
季凡灵斟酌了一会?,吞吞吐吐道?:“那个……傅应呈,我有?话要说。”
傅应呈淡声:“不?听。”
季凡灵:“?”
女孩原本有?些犹豫的脸瞬间黑了,掀起眼皮:“我管你听不?听,你不?听把?耳朵堵上。”
“那不?就行了,想说什?么说什?么。”
傅应呈看着?前方的雨幕,季凡灵隐约感觉他今天不?对劲,和他在法国打视频回来那次一样,一直浸在某种情绪里?,以至于原本清冷的嗓音都像蒙上一层低哑的雾。
不?像是他这么高傲的人会?有?的语气。
更像是某种,隐忍的自嘲。
“——你说话,我还能不?听?”
对向来的车呼啸而过,雪亮的灯光像一簇流星,飞快划过女孩清透的瞳孔。
掀起一丝很轻的悸动。
季凡灵清了清脑子里?一瞬间涌起的异样思绪,语气平平道?:“我要去上学,也不?是不?可以。”
她又补充道?:“毕竟你钱都花了,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傅应呈嗯了声:“什?么条件?”
“……”
季凡灵被他看穿了,只好开口:“丑话说在前面,你最好别抱有?期待。”
傅应呈:“什?么期待?”
季凡灵:“我只负责毕业,不?负责上大学,也不?负责考出任何成绩。”
空气安静了很久。
久到季凡灵以为傅应呈卡住了。
男人肩膀颤了下,然后又颤了下,那种挥之不?去的阴沉情绪终于破了个口。
傅应呈绷不?住,轻笑了声。
季凡灵垮了脸:“……”
笑屁啊!
傅应呈就这样带着?一点?微凉的笑意?开口:“你一直在担心这个?”
季凡灵面无?表情:“滚。”
傅应呈:“难道?你觉得,我让你读书是为了拿状元?”
季凡灵:“滚滚滚。”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傅应呈蹙眉像是回忆一样,慢悠悠思索,“你什?么时候成绩好过?”
季凡灵:“……”他妈的。
她害怕傅应呈对自己失望的担心好像一场荒谬的大屁。
女孩恼羞成怒,板着?脸冷冰冰说:“你笑吧,别到时候看到我的成绩被吓死。”
傅应呈:“吓死?你是说十月月考倒数第一的那种程度么?”
季凡灵一愣,很快意?识到他口中是她死前最后一次参加的月考。
季凡灵冷冷道?:“那是因为我没考语文。”
“你语文不?是考52?”
“那是因为我他妈的没写作文!”季凡灵彻底怒了。
“是么,”傅应呈淡淡道?,“所以为什?么不?写作文?”
季凡灵心里?一颤,不?吭声了。
其实她不?是没有?成绩好的时候,她小学的时候也是班里?前三?,直到江婉突然查出胃癌,她只能医院学校两头跑。
最后江婉离世,她整个人像是套在一层厚重的罩子里?,半年都听不?进去课,即便这样,成绩也维持在中上游的水平。
可很快,季国梁的赌瘾越来越大,发展到了带人回家开赌桌的地步。
醉酒的赌徒输红眼的怒骂和吵架声,整晚整晚吵得她睡不?着?觉,她跟季国梁的斗争,每次都以家暴和克扣生活费结束。
在她还没学会?偷钱的时候,她每天都在挨饿,所以习惯了有?饭吃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吃撑,然后一两天不?吃饭都没有?问题。
胃痛,伤痛,和缺乏睡眠,让她越来越频繁地在课上睡着?,落下的课程也越来越多。
即便这样,她还是擦线考进了北宛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