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显然不同,狄松实抬手阻止:“不必。”连绯色的威重官服都未换下,便带着随从直奔二房居住的小院。
二房小院不远处,就是狄府的花园,春意正浓,花园草木茂盛,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此刻还传来孩童一连串快乐的笑声。
“哈哈哈——”
“爹爹,咱们把这朵花摘回去送给娘吧?”
一行人拐弯,换了个方向,很快就看到父子俩没规没矩地在草地上撒欢。
小孩打着光脚追着蜻蜓奔跑,手上的花枝摇啊摇,落日余晖下整个人都红澄澄的。
大人也松散了发髻,脱去了鞋袜,侧着身体躺在竹席上。
宽大的竹席随意地铺在草地上,上还有几碟点心,烘烤得香香脆脆的奶香小酥饼,奶饮,几只狗尾巴草,两样漂亮的琉璃器……
更远处,还摆着一只矮墩墩的摇摇小木马。
“嗷呜呜呜呜——”没追上蜻蜓的小孩,又张牙舞爪地跑回来,两只手举在耳朵两侧,嘴里发出小老虎般的叫声,满脸兴奋地冲爹爹喊:“小老虎要吃人啦!”
狄先裕也配合至极,脸上做出一副“紧张”“害怕”的表情,又笑着端起一盘小酥饼:“老虎大人莫吃小的,小的有碟奶香酥脆的吃食上供。”
狄昭昭兴奋地扑进爹爹怀里:“那小老虎就大发慈悲地不吃人啦!”爷俩就坐在草地竹席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香喷喷的。
狄先裕见儿子黑茸茸的头发微湿,小脑袋顶冒着一缕缕热气,随手拿了个竹席上的琉璃器给儿子玩:“休息会儿。”又招呼人来给小孩擦擦汗。
狄昭昭任由毛巾在脑袋顶揉,摇晃着小脑袋也要低头玩手里的琉璃器。
没一会儿,一团彩光出现在竹席周围。
那团亮眼的光,一会儿绕着竹席转圈圈,一会儿又“嗖”地在地上乱窜,看得人眼花缭绕。
狄松实瞳孔微张。
他方才在马车里盘玩小琉璃莲花灯许久,都没能琢磨出王寺丞口中描述的:“琉璃所照,有如天虹者现,照诸处指印,不劳即见。”
狄昭昭自顾自玩了一会儿,怎么玩都高兴,又跟个好奇宝宝一样问:“爹爹,为什么今天照出来天虹的颜色好像有点不一样?”
本打算走过来的狄松实脚步顿了顿,他身后的人也十分默契的停住了脚步,脚步轻得像是狸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伺候在一旁的云福几人,抬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狄松实,但在他威严的目光和示意下,也不敢吱声。
狄先裕正好背对着这边,悠哉悠哉地享受夕阳和悠闲时光。
他吃了块糕点,随口道:“可能是因为日落时分,夕阳光偏红吧?”
狄昭昭伸手摸摸红光,又抬头看看夕阳,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夕阳是红色的,不是蓝色、绿色、紫色呢?”
狄先裕:“……”
噎住片刻,他有些诧异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想夕阳是那些颜色?”
“上次爹爹不是跟我说,七种颜色的天虹,都是从太阳光里分出来的吗?”狄昭昭像模像样的回忆。
又好奇的睁大眼睛问:“夕阳分出了红光,还有点黄黄的,那另外几种颜色去哪里了?”
说实话,这还是狄先裕前后两辈子,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感觉最近儿子变成了一台挖掘机,好奇宝宝似地在他小小的脑海里挖呀挖呀挖。
狄先裕倒是冒出了一些想法,什么光的反射、折射、色散、什么大气层,什么宇宙照片里赤红一坨的太阳……
就是想不起一点夕阳相关的理论知识。
算了,咸鱼从不内耗纠结,很轻易地和自己和解,忽悠道:“可能是其它光都和爹爹一样容易累,要去睡觉了。”
这招原来很好用。
但这次,狄昭昭没被忽悠过去,反而乌眸亮晶晶地看他头顶忽然长出来的蘑菇字条。
“爹爹,你肯定知道的。”小孩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地望爹,“别忽悠我哦,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
狄先裕一脸懵逼,肯定知道个毛线,无脑崇拜不可取,揪揪儿子小脸:“那你也是个五岁小孩。”
狄昭昭小手去摇他的胳膊:“爹爹、你就告诉我嘛,别偷懒,娘说偷懒会被虫虫咬脸的。”小孩想不通的时候,真的好奇死了。
见父子俩再没有价值的对话,狄松实轻咳两声,迈步走入花园。
“你做出了显指印的东西?还带昭哥儿一起破了桩盗画案?”狄寺丞见狄先裕起身,单刀直入地犀利发问。
狄先裕顿了一下,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下意识冲他爹讨好地笑,然后道:“我就是运气,倒是昭哥儿真发现了案子的线索。”
他赶紧把儿子提溜到身前,当做挡爹牌。
咸鱼显然有些记吃不记打,完全忘了上次的教训。
狄昭昭刚一站稳到祖父面前,立马挺直小胸膛:
“没错,祖父我想到了指印的线索哦,然后爹爹做的紫霸王,一照就能让窗户上的指印都无所遁形!”
见小孩乌亮的眼眸里满是赤诚,巴巴地看着自己,祖父缓和了声音,夸道:“昭哥儿很不错,你爹也心思奇巧。”
被夸的小昭昭顿时笑得灿烂如花,还美滋滋的左右摇了摇脑袋。
瞧着赤诚淳朴的昭哥儿,和一上来就说“我就是运气”的儿子,狄寺丞面无表情地让儿子一边去候着。
狄先裕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
咸鱼:?
咸鱼:!
咸鱼:喵喵喵!!!
狄寺丞抱着昭哥儿,霸占了狄先裕的咸鱼窝——竹席。
不过他即使坐在竹席上,也背脊挺直,言行举止皆透出一股端直清正之气。
他把琉璃莲花灯还给狄昭昭,又低头徐声问:“昭哥儿跟祖父说说,你是如何想到窗户上会有不一样指印的?”
狄昭昭连忙问:“祖父,偷画的贼抓到了吗?”
狄松实点头,耐心为他解惑:“是专扫洒书房的小厮,他通过偏院一角的狗洞送出去的,人半个月都没出府过,所以排查时,花在他身上的功夫没那么多……”
狄松实满足了小孩的好奇心,昭昭知道坏人被抓了,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跟祖父讲自己是怎么想到指印的过程。
只是蘑菇字条相关的说辞,怎么也说不出来,小孩有点可惜。
狄松实摸摸昭哥儿的小脑袋,心中激荡,朗笑道:“昭哥儿日后必成大器!”
下一辈有大郎,孙辈有昭哥儿,他狄家一门三代皆有才俊,家族和睦,蒸蒸日上,此乃兴旺之相!
即使狄家数代落魄,偏居乡野,又如何?
即使狄家此时不兴,前路险阻,又有何惧?
狄松实许久没觉得这般畅快过了,还饶有兴致地教导了昭昭一些拜师的礼仪,又提点他应对校考时要不卑不亢。
爷孙俩在这边聊得愉快。
咸鱼在旁边急得喵喵叫。
咸鱼竖耳。
咸鱼探头。
咸鱼急得团团转,转累了又坐在昭昭的摇摇小木马上,紧张地看着他爹和昭昭,心里呐喊:好昭昭,你可千万别坑爹啊。
一会儿想:两人到底聊什么呢?
一会儿又想:昭哥儿这眉飞色舞的样子,不会又是在夸他吧?盲目崇拜不可取啊!
一会儿又忍不住琢磨:他平时会不会有什么对昭哥儿说漏嘴的地方,现在被他爹套出来了?
冷不丁的,就听他爹喊他了。
咸鱼赶紧一溜烟小跑过去,心砰砰跳,莫名觉得他爹好像已经把他看透了一样,那眼神,犀利得好像要往他脑子里钻。
狄昭昭已经被祖父哄去跑腿,乐颠颠地给娘亲送刚刚摘下的漂亮花花了。娘亲嫌弃他们不穿鞋玩,但是昭昭不嫌弃娘亲啊!
狄松实语气淡淡地问:“你想出来用琉璃映出天虹,来照指印?”
咸鱼揣摩着,谨慎道:“是的,就是之前发现三角琉璃可以映出七彩光,又巧合中发现可以用来照指印。”
狄寺丞深瞳微动,回忆起了上次的心虚强调,两次了,肯定不是巧合发现。
怕是早知道七色光可以照指印。
他不动声色:“琢磨了不少光的学问吧?说说看。”
狄先裕咽了口口水,完全不知道昭哥儿都说了些什么,他试探地吐露了一点光的折射,用筷子在水里弯折举例;又说了一点光的色散,就用白光分解成七色光举例。
天地良心,其实在被倒逼着做这个显指纹的东西前,他连后面这个光的色散都想不起来!
“还有呢?”狄松实表情一丝没变,根本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种询问技巧,他也是进了大理寺之后,才琢磨出来的。一般来说,抓了个惯犯,只要知道一次犯事证据或者过程,就可以捏着让人坦白一串。
若刚好坦白到这件,就给他看证据,诈他,说自己手里还有别的证据,若一直没坦白到这件,就可以捏着证据一直让人坦白,要不就是还有隐瞒。
这种情景下,就能依靠一点证据,顺藤摸瓜牵扯出一片,把案子前前后后理顺。
等办的案子多了,经验丰富了之后。狄松实还无师自通了这种询问技巧的进阶版——营造一种他手中有证据的假象,使人自己不断坦白。
如今小咸鱼就掉进了老猎人挖的陷阱里,进阶版豪华陷阱。
一点、一点、又一点……
狄先裕就差抱着他爹的大腿吱哇乱叫大哭“我真的不会”了。
可不论怎么解释,接下来依旧能被榨出一点点。比如光速快,因为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又比如渔夫叉鱼……
狄先裕抹一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觉得今天的爹太可怕了,活脱脱一个大魔王。
“紧张什么?”狄寺丞随口问。
狄先裕立马站得邦直,心瞬间提了起来,忙道:“不紧张!”
“既然你琢磨了这么多……”狄寺丞拉长放缓了声音。
咸鱼冒汗、提心吊胆。
“罢了,你就给大理寺做个专门显指印的工具。”狄寺丞提出要求,好似是放弃追究某人藏拙,或是放弃了更难的想法。
咸鱼大松一口气,连忙乖巧应道:“好的。”
狄松实探出了点底细,觉得确实称得上一份“巧思”,毕竟谁能把光之一道琢磨出这么多东西,还能加以应用?
不过他本身对这门学问了解不多,故而也不太确定儿子到底有多大能耐,于是只道:
“别拿昭哥儿手里的小玩具糊弄人,好好做,做出了就遣人告知我。再写篇文章,细说你制这工具的原理,和你对大理寺显指印技术的想法。”
狄先裕十二分乖巧:“爹你放心。”
送走了今日份狄·大魔王·冷酷无情·大挖掘机·松实后,咸鱼立马满脸悲怆地往屋里跑。
把赖在娘怀里的小孩一把提溜起来,恶狠狠道:“你小子都跟祖父说什么了?”
狄昭昭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爹爹,小手扒拉着胳膊,短腿缠着腰,怕掉下去,小脸写满了委屈和无辜:“我没说爹爹坏话呀。”
得知爷孙俩真没聊琉璃显指印,大多是在聊狄昭昭怎么想到窗框指印,还有后天去见夫子的事,狄先裕一脸懵逼。
所以全是他自己吓自己?
所以全是他自己主动交代的?
咸鱼捂住心口,卒。
狄寺丞更了衣、净了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亲自动手烹煮,得了一杯鲜嫩润滑、香气扑鼻的茶汤。
又在袅袅的茶香中起身,在半墙书架前踱步,慢慢挑拣着藏书。
没一会儿,他伸手取出一本手抄本藏书,往后翻,停在了某一页,只见赫然写着:“明处,以红油伞遮尸验骨,若骨断裂,连接两处皆有血晕色……”
这是他抄录大理寺搜集的一部孤本,从前也尝试过,但不得其法,今天才有些明悟。
狄松实品了一口茶,怡然感慨:“吾儿巧思啊!”
又挑挑拣拣好些书,都零零散散含有与光有关的片段,或是见闻、或是应用。
一本本夹上书签,细细做好备注,这才开口吩咐:“这些书给二郎送去,再从公中支些银钱,他个抠门的,若是自己掏钱制琉璃,怕是要肉痛一阵了。”
翌日,心情不错的狄寺丞,还特意走了一趟书肆,想找找有没有狄先裕喜欢的,有关光的书。
这份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休沐。
休沐日。
狄寺丞起了个大早。
昨日兴奋了半晚,睡眼迷蒙的小昭昭也被娘亲从被褥里薅出来。
洗过脸、狄昭昭就清醒了。
顾筠知道狄松实要亲自带昭昭去拜访姜大儒,也希望儿子能得姜大儒青睐,特意把今年新制的衣裳拿来给他换上。
狄昭昭也特别高兴,边换衣服还边仰着小脑袋问:“不穿我的火红色小披风吗?”
他觉得那是显得他最厉害、最好看、最聪明的衣服了!
爹爹也说好看!
可惜在正事上,父子俩加起来,也比不过顾氏淡淡的睨他们一眼。
狄昭昭乖乖换好衣服,梳好头发,从四处蹦跶的欢脱野生小老虎,变成了唇红齿白、乌眸透亮的小书生郎。
乖乖换好衣服的狄昭昭,赶紧跑去镜子前。
小孩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小书生袍,衣料质地细腻,袖口和襟口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色小兽,显得可爱又别致。
唇红齿白的小娃娃,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可狄昭昭却皱皱小脸,他小手扯扯顾筠袖口,仰着头乌眸晶亮,期盼脸看她:“娘,我还是觉得昨日我穿的那套好看。”尤其是他的火红小披风!
顾筠回忆了一下小家伙昨日在家里闹腾的那一身,纤细白皙的手指点点儿子脑门:“你昨日那身,头顶再插两根毛,都能直接上戏台演猴子了。”
“哈哈哈——”狄先裕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冒出美猴王的形象,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别说,美猴王也就比小昭昭昨日自己倒腾的那身,多了头顶两根长毛,再加一根金箍棒了。
“娘子这个比喻好!”狄先裕笑赞。
狄先裕的笑声畅快又富有感染力,倒是让有些紧张的顾筠松缓了些,她笑骂:“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逗乐。”
狄昭昭趁着爹娘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放轻了小步子,往床边上挪啊挪,就跟心虚去偷小鱼干的小狸奴似的。
小手飞快一抓,就把刚刚被取下来放到枕边的琉璃莲花灯藏进了怀里。
又飞快小碎步挪回来,乌黑的大眼睛顿时闪烁出快乐的光芒,高兴得像是钻进米缸的小老鼠。
没有小披风,但他还有紫霸王呀!
狄昭昭牵着爹爹的大手,迈着小短腿乐颠颠地跟着爹爹往主院走:“爹爹,昨天祖父送来了好多书,有讲抓坏人的故事吗?”
等他开蒙认识字,变得更聪明了,他就变成能抓坏人的厉害大人了!
“抓坏人的故事没有,倒是有些通过光来抓坏人的办法。”狄先裕想到那些他爹送来的书,也颇为感慨。
里面有许多对光的运用,还有思考和想法。只是没有渠道传播留存,还有些传子不传女之类的陋习,这才让许多学问淹没在历史里,或者成为孤本。
看到那些他爹的细细备注,还有特地为他搜罗来的相关书籍,狄先裕呜咽着接受了父爱铁拳。
他真的不是喜欢“光”这门学问啊!
但是等收到足足三百两巨款后,狄先裕瞬间觉得也不是不行,这样的父爱铁拳完全可以多来点。
现在唯一有点苦恼的,就是要怎么做一个给大理寺勘察现场的专业工具出来。
走着走着,狄先裕忽然把目光落在身旁喋喋不休、兴奋得一走一跳的小孩身上。
“爹爹,那等我回来,晚上给我讲讲用光抓坏人的办法吧?”
“行。”狄先裕一口应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等会夫子要考,昭哥儿紧张吗?”
狄昭昭脆声:“不紧张!”
狄先裕脸不红气不喘的哄儿子道:“那爹爹先出个问题考考你,看你是不是不紧张。”
“好呀。”小昭昭挺直腰杆。
“那昭哥儿说说看,如果要做一个专门给大理寺用的紫霸王,该怎么做?”狄先裕一脸爹爹知道,爹爹只是考考你的模样,只是仍压不住嘴角的笑。
骗骗五岁小孩罢了。
五岁的狄昭昭小脸认真,有模有样的思考起来,小步子也走稳了,不一走一跳了。
想了一会儿,狄昭昭认真比划:“首先要大,”小眉头纠结思考了会儿,眼睛忽然一亮,“最好和咱们上次吃的烤乳猪一样大!”
小孩想想上次去大理寺听到丁捕头的诉苦,肯定的点点小脑袋:“咱们的琉璃莲花灯太小了,一扇窗户都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慢慢照,昭哥儿用很好,大人用就太慢了,他们有可能要照一个屋子呢。”
狄先裕一喜,果真有货!
他一脸矜持,努力学着他爹淡定的模样:“还有呢?”
狄昭昭完全没察觉到爹爹蔫坏的行为,说起抓坏人,他就动力满满:“还要好拿,好移动,爹爹你想,我每次照指印,都要到处跑找角度接太阳。”
他还挥舞着小胳膊,手里就跟在使降龙十八掌一样三百六十度转啊转,眼睛亮晶晶地说:“最好还能这样转!”
没开蒙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自个儿亲自上阵演示,明明披了小书生的皮,可一动就露出小老虎的内馅,看得狄先裕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赶紧压住嘴角,夸道:“说的不错。”他也被小孩提醒着想起来了,有时候看到了点痕迹,再稍微偏点角度,斜光一打,立马就明显多了。
被夸的狄昭昭一下就高兴起来,仿佛受到鼓舞,又小嘴不停地说了好多。
狄先裕夸夸。
狄昭昭叭叭。
最后父子俩都很满意。
狄先裕:儿子的羊毛薅起来就是开心!
他脑子里已经有像是带滚轮的自拍三角支架一样的东西了,还有电视里导演拍摄用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大家伙。
绝对高级!绝对专业!绝对唬人!
狄昭昭也满足,翘着嘴角开心地不行,咧开笑脸,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
严阵以待的祖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高兴的情绪扑了一脸。
尽管这么多年体会了很多次,但每当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免心生欢愉,眉目舒展。
他托了关系、费了心力得来的东西,虽是不求回报的,但也想落个好,被人欢喜以待。
谁又不想呢?
大理寺。
经过两日的发酵,前两日的事已经在大理寺官差中传遍了。
因为“人造天虹”这事很难说清楚,更为传言增添了几分讨论度和玄学色彩。
时不时能见三五差役,在忙碌的案子中见缝插针休息,找个角落坐下来喘口气。
“你们听说了吗?王寺丞手里那个费了数日都没破的案子,被狄家父子破了,简简单单就破了。”
“当然听过,传得可玄乎了。”
“你说真有东西能造出天虹,还对指印一照一个准?”
每当这种时候,那日被丁捕头点去萧府的差役,或者了解内情的人,就跟闻到了肉味的大狼狗一样,一脸嘚瑟地凑过来,开始吹……分享见闻。
但是情况也并没有太多好转。
因为有些从未见过的物理实验,凭空说,人的脑子是想象不出来的。
又因琉璃器太贵,绝大多数差役都没法亲自动手尝试,悬念便愈发深了。
更让传言变得玄乎的是——把贼人捉到,画追回,案子了结之后,得闲的王寺丞使重金,差人去买了个花型的琉璃器。
也不知道到底差在哪儿,就是不行!
丁捕头和陶老两个亲自动手用过,并找到指印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丁捕头拿着琉璃花翻来覆去试了好久,也没出七彩光,十分纳闷:“怎么就不行了?”
想找人问问,结果一看,狄寺丞休沐,不在!
这事一闹,今天大理寺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差役议论这盗画案。
小小的偷窃案,愣是被聊出了惊天大案的热乎劲儿。
狄家爷孙三人,全然不知大理寺的好奇和热闹。
狄先裕有种考试偷看到答案的快乐,派云福去定清透度最高的琉璃片,自己则铁匠铺、木匠铺到处转悠。
狄昭昭则乖乖地坐在马车上,小手托着脑袋,听祖父讲更广的世界。
“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姜老便是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地位尊崇……”狄松实原本是没想找地位这么高的夫子。
但找来找去,挑来挑去,京中夫子竟真没有多少合适的。
有几个风评不错的夫子,他仔细去打听了一下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最后发现还是更重教条学问。
反而是地位尊崇的前姜老太傅,最擅因材施教,善于引导学生发展自身天赋。
他教出来的学生,并不是只会拿书袋高谈阔论的书生,而是真的能做实事,真的各有本领,擅谈判、擅水利、甚至擅农事……
恰好王寺丞提及他亲族有此关系,可引见一番。
狄松实思索了整整一夜,才做了决定。又费了好些功夫,才有了今日之行。
狄昭昭还太小,又成日被爹爹带着过快乐童年,没接受太多这方面的教育,其实不太懂“太子太傅”“门生众多”这些词的意义。
但不妨碍他体会到一种“不明觉厉”的情绪,他轻轻地哇了一声,眼眸亮晶晶:“这么厉害呀~”
狄松实揉揉他的脑袋,笑着看孙儿在自己的引导下,生出敬仰之情。
马车停下,姜家到了。
狄昭昭看见和自家完全不一样的气派大门,大眼睛眨了眨,难怪爹爹说“人家可和咱家全靠你祖父挣来的家业不一样,气派着呢,你到时候可别吓傻了。”
他可没被吓傻!
小昭昭在肚子里嘀咕,又高兴起来,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小孩了。
门房接了他们的拜帖,知道这是姜老爷今日的客人,恭敬的请他们入府。
入府便见两株苍松挺立,府内庭院布置处处宁静而清雅,还能见规矩的丫鬟小厮来往伺候,丝毫不乱。
狄昭昭倒是没被吓着,乖乖跟着祖父往里走,只是见到精巧雅致的物件,小脑子里时不时想,娘肯定喜欢,他以后抓坏人挣钱,也给娘买!
没多久,狄昭昭见到了一位身着长衫,头发花白但精神健硕老人,正静坐主座捧着本古籍在看。
远远见有人领着狄寺丞和昭昭进来,姜禄甫夹上书签把书合上,笑道:“久闻狄寺丞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这便是王家小子夸赞的昭哥儿吧?”
狄松实领着狄昭昭一起恭敬地见礼,又回道:“姜公谬赞了。”
“问姜公安,”狄昭昭眼眸亮亮的,听到有人夸赞自己,便忍不住好奇地问:“是怎么夸我的呀?”
狄松实:“……”这问人怎么夸自己的厚脸皮,肯定是从二郎那儿学来的!
姜禄甫也不由失笑,他当真还是头一次被这样回应客套话。
见小家伙昂着脑袋看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好奇,和亮晶晶的期待,他干咳两声忍笑道:“夸你聪慧可爱,敏锐十分,还有一双能辨微毫的慧眼。”
小孩脸上顿时绽放出美滋滋的笑容,清脆的声音都染上了雀跃和惊喜:“是吗?原来我这么棒呀~”
狄昭昭本就可爱,这一笑,亮晶晶的乌眸就弯成了月牙,浑身都洋溢出快乐的气息,看得老人家心都软了,笑容也不由地扬起来。
甚至想,就算不收弟子,养这样一个小孩在身旁,日子也定然有滋味。
不过这念头也仅一瞬,他还是顺着话头就校考起来。
学问倒是其次,品行,天赋,专注……一样样在言谈间流露出来。
说实话,姜禄甫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头发都白完了,再收弟子的意愿着实不高,只是王家亲近,不好推脱,又恰好无事才应下见见。
但聊着聊着,姜禄甫还真有些见猎心喜。
直到,考察完小孩被称赞的敏锐天赋。亲眼见到小孩分辨出细微的指印,在纹路一致的花瓶中找到他放的那只……
他笑着摸摸狄昭昭脑袋,让书童带他去院子里玩耍。
狄松实自然不是昭昭这样的无忧孩童,敏锐察觉出姜老的犹豫,面色慎重了几分。
“吾亦喜欢这孩子的聪慧与灵性,也听闻狄寺丞择师之求。”姜禄甫直言,思忖片刻,又有些犹豫道,“不瞒你说,老夫熟读经史子集,涉猎百家之文,却唯独不擅刑辨之道。”
狄昭昭知道大人总是要聊正事,跟着人乖乖到院子里玩起来。
小孩蹲下看看草,又去瞅瞅名贵漂亮的花,再去逗逗蚂蚁,玩得不亦乐乎,见没人注意自己,高兴地从怀里掏出琉璃莲花灯。
狄昭昭小声:“小蚂蚁~你有见过漂亮光吗?”自顾自说着,也不顾蚂蚁乐不乐意,小孩就高兴地跟蚂蚁嘀嘀咕咕分享起自己的新玩具。
还用七彩光给蚂蚁指路呢!
他玩得正高兴,青石板路上走来了一对主仆,抱着画、夹着琴,一身打扮可谓疏狂。比起他一身乖巧可爱的小书生服,其天差地别堪比美猴王和白龙马。
那仆人目光扫过院里小孩,瞳孔微张,连忙上前:“老爷!”
他声音激动又立马压低。
连声说:“您看那小孩手里的琉璃莲花灯,就是我与您说的那个大理寺带来咱府上,能造天虹、照出指印的琉璃器,一模一样!!”
闻言,那一身打扮甚是疏狂的男子,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向蹲在地上的小孩。
“师伯府中,哪来这个年岁的小娃娃?”好奇地往前几步,追着蚂蚁转悠的七色光,明晃晃闯入视线。
男子眉毛一扬,很是诧异,侧头道:“你竟不是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