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三年前负责此案的周寺丞深有感触,他继续之前的话题,总结道:
“总之,当年先是考虑被烧酒楼主家、掌柜等人有无仇家。酒楼上下的人都查过了,没结果。后来又试着比对几家酒楼有没有重合的可疑人物,如掌柜小二杂役,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这条路,就只能搁置了。”
“二是,考虑对家酒楼雇人纵火。但是也没查出对家云福酒楼有雇人纵火的线索。”
“我当时还让人去查五家酒楼被烧,最得益的是哪家酒楼,结果也无。几家酒楼分处城南、城西、城北、城东,根本没有酒楼和他们都处于竞争关系。”
目击者、纵火工具……
一条条排查说完,最后周寺丞苦笑,“当时我都在想,会不会是两个疯子,随便挑个酒楼就烧了。”
听到前面排查都面不改色的狄松实,却在听到这句“随便挑个酒楼”时眉心一拧。
“真要这样,那就麻烦了。”王寺丞苦着脸说,“酒楼被烧过,又被水和沙土扑过,本就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痕迹,若是还没一点仇怨纠葛,那这案子怎么破?”
屋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狄先裕在一旁都听得心慌,直咽唾沫,好家伙,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而且他爹怎么又管这种死难死难的案子?
这要是破不了,不仅落个骂名,政绩也不好看,多亏啊!
狄昭昭就不想这些复杂的事了,乌眸亮晶晶的看祖父,单纯又崇拜的小声感慨:“祖父好厉害。”
“嗯?”
“大家都觉得难抓的坏人,祖父来抓!”
“傻不傻?”狄先裕刮他小鼻子,声音再压低,“你没看个个都当烫手山芋,往外推都来不及。”
“可是,”狄昭昭小手攥了攥胸口的衣服,有点疑惑,“可是如果祖父也往外推的话,那坏人岂不是没人抓了?”
狄先裕沉默,甚至有些不知该怎么对上昭哥儿那双黑白分明、写满赤诚的眼睛。
他从来觉得世界少了谁都转,可抬头向不远处看去,记忆中平日沉稳内敛的狄松实,此刻眼神极为专注,似鹰如刀。
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冷静而锐利的气场,好像一头镇守领地的威严雄狮,让人不敢升起一丝侵犯之心。
“爹说错了,你祖父真厉害。”狄先裕摸着小家伙的头,低声说,语气中有些道不明的滋味。
“是吧!”狄昭昭眼睛一下就亮起来,小语气得意骄傲的不行。
他祖父诶!
超厉害的!!!
狄寺丞很快分配起任务来,平日若想借人用,那是难上加难,毕竟谁不缺人手?
但现在不同。
“周寺丞,你派人将酒楼所有人都带回来,昨夜行踪一一做笔录询问,连询三遍,若有可疑者增至五,再往前追一月行踪……”
“王寺丞,你派人排查全京城售卖油火……”
尽管是同级,但狄松实是这个案子的主审,既担了最大的责,也自然有最大的权力,此刻安排起来,巨大的工作量砸下去,丝毫不见手软。
破案就是这样,即使是前面五个人都走过的路,也不能说放过去,万一这次凶手就在某处漏了破绽呢?
退一万步说,也许这次纵火的人,压根就不是连环纵火案的凶手,而是酒楼内部起了龌龊,模仿那个纵火狂徒烧了自家酒楼。
若因为前五任留下来的信息,认定是外人所为,岂不是放过了凶手?
“啧啧——”狄先裕听着就感觉累,这种全方位、地毯式的大排查,得忙活多久啊?
累死人不偿命!
难怪之前听说什么警察蹲守十天半个月,二十四小时盯人,刑警总是加班之类的报道,电视剧里都好多不眠不休熬通宵的片段。
咸鱼缩缩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几名寺丞皱着眉头,带着属于自己那部分的卷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你等会儿带上昭哥儿去着火的酒楼勘察,看能不能发现可用的证据。”狄寺丞走过来,安排道。
“啊……”只等着交文章的咸鱼呆滞,但对上他爹锐利的目光,连忙应,“哦哦,好的!”
被安排了任务小孩却很积极,眼眸亮晶晶的,腰杆笔直,挺起小胸脯:“我会认真去找的,爹爹也会努力的,祖父你放心好了!”
狄寺丞摸摸小昭昭的头:“乖。”又吩咐,“你们等会儿去找陶老,他会跟你们讲进火烧现场的规矩。”
父子俩一齐点头,甚为乖巧。
去酒楼的路上,狄先裕才回过味来。
他爹居然连崽都不放过,就昭哥儿那双眼睛,妥妥勘察现场工具人啊!
调用一切能调用的资源是吧?
“得亏是没有压榨童工这个概念。”狄先裕嘀咕,想想又不对,好多夫妻餐饮店好像也让家里小孩帮忙来着。
再低头看看兴致勃勃的小家伙,行吧,被使唤的人自个儿都还乐呵着呢!
狄昭昭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那小步子走的都快要跳起来了:“爹爹,咱们要去抓坏人了!”
“嗯嗯,你别激动。”
“爹爹,我还是第一次去被火烧的地方。”
“嗯嗯,爹也是第一次。”
“爹爹,咱们有紫霸王,肯定能找到坏人留下的痕迹,祖父到时候就会夸你啦!”
“嗯嗯,爹……”狄先裕赶紧低头,十分警惕,“不对,夸我做什么,你找到痕迹关我什么事?”
臭小子又想坑爹!
狄昭昭昂着小脑袋看他,美滋滋地夸:“爹做了这么厉害的紫霸王啊!”
狄先裕扶额,觉得头痛得很,谁教的?到底谁教的!
他心累地把傻儿子打发走:“你去陶老那儿问问,等会要注意些什么,免得等会出错。”
瑶台雅云阁。
这个在京城风靡一时的三层酒楼,如今在大火下付之一炬。
周围全部被封锁起来,有专门的差役看守,闲人不得靠近,以免破坏了现场的痕迹。
陶老边带他们往里走,边说:“封锁的时候,我就看过一遍,狄寺丞也亲自来检查过一遍,记录了门窗开合、火势发展等情况,关键地方也围起来了,看到围线别碰就好。”
狄昭昭换了鞋,又戴了手套,跟着陶老顺着没围起来的窄路,往酒楼后院走。
他小脑袋左看看,又看看,细蚊声呼喊:“小蘑菇~小蘑菇~”
那声音,就跟唤小狸奴似的“咪~咪~咪~”
可惜走了一路,到处都被烧得黑黢黢的,一个蘑菇字条都没有。
狄昭昭又诱惑道:“小蘑菇~昭哥儿认字了哦!”
还是没有,小孩叹口气。
“到了。”陶老道。
狄昭昭又一下精神,看着眼前烧得厉害、到处都黑黢黢的屋子,惊叹地说:“这里烧得好厉害。”
陶老介绍:“旁边那间是存放食材的院子,这间是存放一些没那么重要的厨房杂物,火就是从这里烧起来的。”
狄昭昭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探头朝里面看。
灰扑扑的地上有一些脚印,屋子中间有一个柴火堆一样的东西,杂物乱糟糟的一片,其余也就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来了。
“这个柴火堆一样的东西,是放火的人堆出来的吗?”
陶老点头:“是的,别小看这堆东西,厉害着呢,泼些油,烧起来火又凶又猛。”
狄先裕也好奇探头,“唔”了一声,什么也没看出来,觉得悬,有线索也多半被烧毁了,随口接:“那这人肯定擅长烧火吧?”
狄昭昭皱巴着小脸:“可这人放了六次火,原本不会烧火的人,烧了六次也该会了。”
狄先裕:“……”
好像也是!
咸鱼头疼:“算了,咱开始吧,趁着现在还有太阳。”
狄昭昭也抬头问陶老:“咱们要先找可能是坏人留下来的东西吗?”
陶老苦笑:“早上我就来找过了,没发现,而且这本身就是一间杂物房,连酒楼的人都不记得到底往里面放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狄昭昭也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那好吧,咱们开始看看有没有藏起来的线索。”
狄先裕积极:“我来打光!”
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正,他就是一个照看昭哥儿+器械操作工具人,至于帮忙找痕迹?他不脸盲就不错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明智,顺手操作一道七彩光照进屋子里。
空气中悬浮的灰尘颗粒,各种烧焦的、烧成碳的、没烧太狠的物品表面,都浮现出许多肉眼分辨不出的细节察觉。
就跟很多吸尘器加了绿光显尘一样,绿光一照,看着还挺干净的地板,结果全是灰和小碎渣。
让洁癖者抓狂,让强迫症爆炸。
“嘶——”
“能看到的东西,还真不一样!”
跟在陶老身后的两名差役、一名录事都感觉眼睛被亮瞎了,脑袋突突突的,就跟被人狠揍了一顿,眼冒金星一样。
真的在现场看到细微痕迹被暴露,那种震撼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会法术的妖怪,硬生生从眼睛上碾过去。
“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这个天虹灯……”脑海中甚至回忆起他们曾经苦哈哈的一寸寸拿着竹镊翻找,眼睛都要看瞎了的日子。
狄昭昭可不觉得离谱。
他小脸认真,跟着陶老一寸寸仔细看起来。
起初小孩还乖乖跟在陶老身边,没多久,老胳膊老腿的陶老,就跟不上小孩的体力了。
别看狄昭昭小,但每天生龙活虎到处撒欢的小老虎,精力体力都充足得吓人。
又坚持了一会儿,看了半边屋子。陶老手扶着老腰,有些关切的口吻:
“昭哥儿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要是不舒服就说,让你爹带你出去休息会儿。”
“不会啊!”狄昭昭看得可起劲儿了,他原来只能听人讲,在脑子里想故事里的画面,现在终于可以自己试试了。
就跟期待游乐场好久的小孩,去到游乐场看什么都想玩,兴奋又快乐,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陶老:“……咳咳,那昭哥儿先看,要是有什么发现,就告诉我。”他顿了顿,“爷爷累了,先休息会儿。”
然后陶老发现,小孩看现场的速度,好像比刚刚更快了。
他想,会不会是小孩性子不定,看得有点糙?
马上就听小孩清脆的声音,有些惊喜地喊:“陶爷爷,我发现指印大多都留在刀面、铁器、陶瓷上!”
陶老仔细想想,也是,这些不像木头、布料之类的会烧成灰炭。
甚至指印烧过之后,还更不容易清除。
就是一般都被烧坏了,残损得厉害,糊成一团。
一个多时辰过去,细细勘察完一圈。
发现了三十多枚残损严重的指印,几组可疑的脚印,可疑但不知如何造成的痕迹,火堆里已经成灰的引燃物,已经烧成炭的疑似装油的木桶,破损菜刀数把,掏火钩一柄,零碎的小东西……
狄先裕松了口气,总算完了。他看了看,烧成这样,估计很难起作用。
陶老也叹口气,对跟来的录事和差役道:“位置、物品、大小这些都记清楚。能带回去的就先带回去存着,看以后能不能起点作用。”
“咱们不用这些证据抓坏人吗?”蹲在地上看火堆的狄昭昭,猛地站起来,小脸写满了不敢相信。
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出来的!
正在不断书写的录事笑道:“这些都没什么用,多办几件案子就知道了。”
“怎么会没用!”小孩着急了,连忙指着火堆侧边一个丑乎乎的缺口说,“我觉得这个可能就是放火的坏人拿东西捅开的。”
他总去小厨房,看过烧火的人时不时拿东西在灶里捅一捅,挑一挑,让火烧得更旺。
狄昭昭连说带比划:“虽然有可能是用木头捅开又丢到火堆里烧,但万一是拿这把长刀,或者那柄掏火钩捅的呢?”
小孩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眉飞色舞道:“这样的话,那些指印里说不定会有放火的坏人留下的!”
陶多下意识:“可这些指纹烧过损毁得厉害,没法拿去找人。”
这时候官吏一般也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因为难发现,难比对,没有指纹库等等原因,这个时候,只有清晰的、单独的指印,或者凶器上的关键指印,才会被重视。
一旦指印模糊、指印过多、来源过杂,基本就难起作用了,这时候的官差,一般都会选择走其它的路走。
陶老几十年都是这么做的,也是所有人的共识,惯性思维一时还没变过来。
“不不,不是这样的。”狄昭昭小脑袋摇得飞快。
他严肃着小脸说:
“我们可以反过来用!我们把摸过这些刀、陶器瓷器的人都找来,把他们的指印都剔除掉,剩下没人认领的指印,就有可能是坏人留下的!”
有可能得到一枚疑似纵火犯留下的指印!
听到这个可能性,在场几人瞬间精神一振。
陶老急切道:“快去请狄寺丞来!”
狄寺丞是掌握全局的,把酒楼过了一遍后,又去细细询问酒楼掌柜、管着后厨一摊事的主厨。
听到陶老的消息,立即走到后院来,问:“怎么回事?”
陶老复述一遍,然后道:“若真找到了纵火者留下的指印,以后要是有了怀疑的对象,那就可以直接抓回来比一比。”
狄昭昭也连连点头:“要是比对上了,还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进来过这间屋子,那就是有问题!”
狄寺丞眸光一沉,当即对随侍吩咐道:“回大理寺去取第一批口供来。”
两盏茶功夫后。
昭昭拿着一张后厨杂役的口供,看着上面的红指印,在一枚枚糊成一坨的指印面前,来回对比。
陶老也聚精会神的一个个盯着对比。
火烧过的指印变形还是太严重了,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实在吃力。
一群人静静地看着,嘴巴开开合合,有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糊成这样的指印,真能认出来?
怀疑着,怀疑着……狄先裕忍不住凑到他爹狄寺丞面前,犹豫问道:“爹,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黑乎乎的一坨,像是千蝶酥饼,还是烤焦的那种?”
他其实更想说手抓饼来着,那些黑黢黢的一坨,跟一张张手抓饼有什么区别?还是烧糊的手抓饼。
狄昭昭的行为,在他眼里,跟拿着一张手抓饼的照片,去一堆手抓饼里找照片原主没什么差别。
还是烧糊、撕碎的手抓饼堆!
这简直比去猪圈认猪都离谱,狄先裕努力给昭哥儿可能失败先铺垫铺垫,免得等会儿他爹严肃着脸说两句,小孩哭了怎么办!
这种可难哄了!
他才刚刚给狄松实铺垫到一半。
屋子里传来狄昭昭兴奋的喊声:
“爹爹!!!祖父!!!”
正在聊其中难度的狄寺丞和狄先裕一愣,脑子里酝酿的想法都被这一嗓子喊空。
狄昭昭小短腿都快倒腾出残影了,嗷嗷叫的小老虎一下从屋里冲出来,跑到祖父面前。
扬起小下巴,乌眸亮晶晶地指着屋里说:“祖父!!我发现一样的了!就在那把菜刀上!”
狄寺丞让人把菜刀取来,低头一看,菜刀上那一坨指印,嗯……还真有点像千蝶酥饼,黑糊的那种。
虽然有指印被蒸熏法处理过的原因,但实在是难以辨认。
一旁的狄先裕使劲儿揉揉眼睛:“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爹爹你看这里有个小分叉,整个形状还像是很多个圈,然后这里……”狄昭昭有模有样的讲起来。
好像真很信任爹爹能听懂、学会一样,讲得十分仔细。
狄先裕:“……”
别说这么小的指印了,把一头猪染个黑毛,再用火燎一下猪头,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狄先裕去看狄寺丞。
祖父倒是认真在听、在看,觉得小昭昭说的很有可行性,从大的纹路去筛选第一遍,再用一些小的特殊点排除,就能锁定相似的几个指印。
再对着那么两三个少数指印,一个个细细分辨特殊点,看纹路的形状和轮廓,若能一一对上,便就成了。
狄松实仔细对照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神似,但他性子稳妥:“把这把刀拿回去问问。”
很快,那拿着刀赶回大理寺的差役回来了:“那后厨杂役说,这刀是他前不久放进杂物间的。”
众人一怔神,惊得瞳孔一缩。
又很快惊喜,“看来这法子没问题!”
当即,陶老带着几个技术不错的差役,忙活着把指印用烟墨法拓印到纸上留存。
牛捕头刚忙完回来,又风风火火的带着手下差役去按指印,凡事有机会、有可能、有嫌疑进出杂物间的,全部都喊来摁指印!
这些人大多正在大理寺被询问,录笔录,也好找。
即使小孩的要求麻烦些,要摁那种完整的,前后左右都有的指印也没关系。
让人转着手指多摁几下就好了!
唯一困难,就是有些人突然嚎啕大哭,悲伤至极:“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去顶罪啊,真不是我放火烧的,我还等着领工钱买鸡吃呜哇——”
脑补冤案、背锅、定罪、杀头一条龙的人,哭得跟孩子一样惨。
怎么解释都不信。
最后大理寺差役不得不换上了巴掌大小的纸,确定没法在上面写几行字,才让人按下了指印。
这些就没狄昭昭什么事了。
兴奋好几个时辰过后的小孩有点蔫蔫的,眼睛也有些酸酸的,被爹爹抱在怀里往回走。
虽然有点累,但有新奇的收获,小昭昭觉得好满足,他闭着眼睛,把小脑袋搁在爹爹肩膀上,软乎乎喊:“爹爹~”
“嗯?”
“昭哥儿今天抓到坏人马脚了诶。”小孩嗓音喜滋滋的,像是吃了糖。
被爹爹抱着的小孩,黏黏糊糊地把小脑袋埋入爹爹肩窝:“爹爹,今天昭哥儿好开心,爹爹有没有很开心啊?”
狄先裕心都软乎乎的,逗逗精气神十足的小老虎好玩,这样的昭哥儿他可舍不得。
他调整一下姿势,让小孩在他怀里靠得更舒服一些,宠道:“想不想吃糖葫芦?”
很快,小孩左手冰糖葫芦,右手烤鸡腿,吃的一脸满足。
吃饱后就满足的闭上眼,小手搂紧爹爹:“爹爹抱我回家,我好困呀。”说完就美滋滋地在爹爹怀里睡着了。
梦里都还有冰糖葫芦和烤鸡腿的香味,小嘴角一直扬着。
“爹爹、爹爹快起床啊,太阳都很高啦!”
睡饱了的狄昭昭活力满满,又变身小老虎。
他跳到床上去闹还没睡醒的狄先裕,小手一个劲儿的摇:“爹爹,咱们还有事做呢,我下午回来还要念书的。”
狄先裕:气!
还我昨天晚上的乖崽!
等到了大理寺。
狄昭昭拥有了一张临时专属于他的大木桌,上面摆满了指印!
小家伙踩在椅子上,人站得高高的,斗志昂扬地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开始玩自创的“连连看”小游戏。
左边是一堆从现场找出来的黑糊指印,右边是几十张差役们搜集来的,有可能进出杂物间的后厨、小厮、杂役等人的指印,清晰完整。
狄先裕瞅了一眼,呵呵!
这和手抓饼有什么区别?
这年头,手抓饼也分高矮胖瘦了?
还只给一小片,甚至可能拉扯变形了,这让人怎么比!总不会是在脑子里复原吧,这小脑瓜去做数学空间图形题,会不会轻松满分?
狄先裕复杂地看桌上那些“小号黑糊手抓饼”,漫无目的地咸鱼式摸鱼瞎想。
其实狄昭昭做起来也没有那么简单,毕竟一方糊得那么厉害,不是随便一个人来都能辨别的。
小孩做得格外认真,好半天,头都不抬一下。
陶老力有不逮,这会儿只能坐在旁边,等着复核确认。
对陶老来说,几十张比几十张实在有些艰难,但是小昭昭比对好之后,他再一对一的看,还是可以的。
虽然难度也不小,但是染黑了,还火燎过的炭猪,只要是挑出来单独放的,不在一大群猪圈里,他还是能认出来的,比某咸鱼段位还是强了不止一点。
狄先裕无聊,又想,他也没事,要不去给昭哥儿买点吃的?小孩这会儿正专注,不觉得,等会儿估计要喊饿,喊脑袋昏昏想睡觉了。
正想着,就见一穿紫色官袍的大人步履急切的走进来,一副没睡觉,焦头烂额的样子。
狄先裕竖起耳朵,很快从周围听出,来人好像是大理寺卿。
来人见到大木桌上的两堆指印,还有正踩着椅子,专注玩“连连看”游戏的小孩,顿时神色一喜。
他迫不及待地走过来,像是生怕吓着小孩一样,挤出温和慈祥的笑容,轻声问:“昭哥儿吧?比得顺不顺利?”
这声昭哥儿,真当把关系拉得很近,口气很亲切和蔼了。
狄昭昭听到后,却连忙用小手捂耳朵,眼睛抬都不抬一下,视线黏在指印上,稚嫩的小嗓音急切道:
“别跟昭哥儿说话,别说话、别说话!这枚马上要好了。”
“好好好,我不说话。”那紫色官袍的男子连退两步,神色紧张,生怕惊扰了小孩的状态。
就现在这种时刻,天大地大,线索最大。
天塌下来都可以!
谁也别想扰了案子线索,他自己都不行。
他干脆绕了半圈,到侧边,想看看桌上的情况。
他看到除了桌子两旁的两堆指印,中间已经摆放着好些配对好的。
有的三张放在一起,有的两张放在一起。
他也是有点这方面能耐的,盯着一组指印来回看了一盏茶的功夫。
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像一个人的!
他的表情顿时更郑重了。
现在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牵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关注,没谁敢轻视。可偏偏这么多人撒出去,愣是一点纵火犯的影子都没摸到。
话说回来,要是真这么好找,也不至于拖成十多年的悬案了。
故而,狄昭昭这里如今有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他无论无何都是不想影响的。
于是,他把目光看向狄先裕。
狄先裕:?
看我作甚?
又不是我比指印!
但是这种时候,也实在是不好装没看见,人明晃晃的一身紫色三品官袍穿在身上呢!
于是狄先裕硬着头皮开口,问:“您找昭哥儿,是有什么事吗?”
却硬生生把大理寺卿高致远给问得卡住。
高寺卿自认在官场混迹多年,既擅长处理上峰关系,还精通调配手下官吏, 自问在官场中绝对没有“与人打交道”的问题可以难住他。
如今他去看不远处的狄昭昭,小孩正趴在桌上,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指印。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若是下属有了这么大的突破,该催的催、该施压的施压,该鼓舞的鼓舞,该利诱的利诱……
总之他绝对有信心, 让人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做好。
但是看着还要踩在椅子上补身高的小孩,高寺卿:“……”
小孩子!
看起来也就四五六岁的样子, 这个年岁的幼童, 可是出了名的闹腾、不稳定。
说哭就哭, 说笑就笑,说不干就不干, 你还能拿他怎么着不成?
没看狄寺丞都派了一个当爹的,专门看着才放心吗?
高致远头一次感受到了挑战, 谁也没和他说过, 当大理寺卿还要学会哄孩子?主要是别的威逼利诱手段风险太大, 他也不敢贸然尝试。
但问题是,这个年岁的小孩要怎么哄?
他轻咳两声, 面对狄先裕的语气也忽然柔和了一个度:“也没什么要紧的, 就是看看昭哥儿缺点什么?昭哥儿有什么喜好的吃食, 比如冰糖葫芦?”
几乎没有带孩子经验的高致远,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个冰糖葫芦。
但就这么巧,恰中红心!
狄昭昭还真爱吃冰糖葫芦,甚至吃到小牙梆梆痛,最后可怜兮兮地被限制了吃糖葫芦的数量。
恰好分辨完一组指印的狄昭昭,小耳朵轻动一下,脑袋立马抬起来,脆声:“谁在吃糖葫芦!”
怎么可以背着昭昭偷吃糖葫芦呢?
狄先裕:?
他刚刚还想,要不要去给儿子买点吃的,就有自己送上门来。
好事啊,还免得自己跑腿了。
狄先裕上前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没人在吃,小昭哥儿想吃吗?”
“想!真的可以吗?”小昭昭眼睛乌亮乌亮的,抓坏人居然还有奖励糖葫芦的,这也太幸福了。
“今天破例,可以再吃一次,再买点你喜欢的零嘴。”狄先裕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再看一组指印,就备好了。”
狄昭昭小脸好像都一下亮起来,整个人都兴奋得像是在发光,欢呼道:“那就这么说定啦!”
想到爹爹偶尔不靠谱,他连忙又大声补充,“骗人的是小狗!”
“行,骗人的是小狗。”狄先裕乐呵呵的和小孩拉钩钩。
狄昭昭一下觉得好有力气,歇也不歇的赶紧埋头看指印。
赶紧找出一对来,昭昭就有好吃的啦~
狄先裕也不急不忙地往回走,然后……看向高致远。
那意思很明显——骗人的是小狗。
大理寺卿:“……”
狄家二郎,果然名不虚传!
高致远吩咐随从去街上,按照狄先裕列的单子买。
什么莘衫坊的枣泥软糕,什么方家铺子的雪山酥冰果碗……如果不是专门研究吃喝,哪里会这么清楚?
大理寺卿又瞅了一眼狄先裕,觉得眼前人和传言中的形象又吻合了几分,他叹口气,也许天虹显微灯,只是灵光一闪。
其实狄松实也关注着昭昭这边的进展,一忙完就也往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