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极难辨别的指印,没想到狄世子都能匹对,而且工作量还这么大,师爷都有些不敢相信道:“狄世子竟然这么爽快。”
吴县令苦笑:“有本事的人都自信,人家还说想看看卷宗,倒是咱们要麻烦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师爷又问:“不是都应了吗?还能有什么麻烦?”
吴县令叹一声气道:“狄世子提了个事,咱们估计得好头疼一阵了, 总不能让人平白帮咱们干活不是?”
师爷不解:“这云梦还有您办不成的事?还能让大人您感到头疼?”
吴县令撇了他一眼, 把涉及两个大家族和离的事一说。
师爷顿时也一捂脑门,露出了“要命”的表情。
有时候,真的宁愿去追查凶杀案, 也不愿意陷入这种剪不断理还乱、跟牛皮糖一样拉扯不清的案子里。
一个弄不好, 两方都得罪了。
即使再谨慎, 至少也会让一方不满。
要是运气不好,有什么事情没查清楚, 断案断错了、偏颇了,到时候冤屈的那一方, 给背后的靠山吹吹耳边风, 那可真就是无妄之灾了。
而夫妻之间, 大户人家后宅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
双方各执一词, 证人基本等于没有, 到底听谁的?
“您可真是……”师爷斟酌了一下用词, 考虑到吴县令毕竟是他上官,感叹道:“真是下血本了啊。”
听出了师爷口中那种“这种屎一样的事您也愿意沾”的口气。
吴县令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去给我找个人,帮我辨认那些指印?”
师爷哑声了。
而另一头。
狄十三公面露难色。
“和离对男子来说,乃是奇耻大辱,郑家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答应。”他权衡着对狄先裕说,“况且有你在,郑宕不敢再轻怠菌娘,和离对女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老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他说,不如安排族人去探望,劝劝菌娘,“毕竟菌娘成婚多年也未诞下一子,郑家对她不满也不无道理。”
狄先裕:?
咸鱼觉得自己头顶肯定满头包,问号形状的包。
但仔细想想,当下好像都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想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来着,结果他爹娘也问,媳妇她娘也来问,还偷偷以送食方子为名,送来了一些“药膳”
要不是他好奇那些新方子,多吃了几次,他甚至都不会从委婉劝阻他少吃点的嬷嬷那儿,得知居然是调理的药膳!
咸鱼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他只是一条咸鱼,撼动整个时代观念,那不就跟蜉蝣撼树一样?
他尝试着劝了几句。
拗不过,说不通。
倒是小少年狄明站在旁边,听了许久,忽然开口说:“十三公,您是族长,要考虑全族利益,自然要顾及得更多。”
狄十三公欣慰,总算不用跟不着调的狄先裕绕了,没想到当了伯爵,还是一如既往想的简单。
他捋着胡须,点头道:“明哥儿所言甚是。”
狄明话锋一转,他看着族长,一针见血地问:“可粉饰太平,真的能得到太平吗?”
狄十三公捋着胡须的手一顿。
“圣人言,夫见乱而不惕,所残必多,其饰弥章。 ”狄明语气平和却很坚定,“您秉持以和为贵,想要保全家族颜面,这自然是不错,但一味的妥协和隐忍,妄图粉饰太平,只会让阴浊滋生,侵蚀家族根本。”
狄先裕一拍大腿,他的嘴替啊!!
他干脆拍拍明哥儿肩膀,面露赞赏,给他站台!
要是明哥儿一人来,作为一个小辈,礼法上族长就高一截,想打发一个小孩子说法可就多了。
但有咸鱼站台,狄明虽小,也让人不敢轻视了。
狄先裕美滋滋,给他的嘴替明哥儿使眼色,鼓劲暗示,会说你就多说点!
狄明徐声道:“祖父常与我们说,家族清明、和睦互助,家族方能长盛不衰,子孙后代才能安居乐业。”
狄先裕狠狠点头了。
他爹是老说这些话来着,他打小就听。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宅这么多年没什么起色,估计就跟族长还是有不少关系。
看着好像挺聪明睿智的一个族长,但是都是些小聪明,又没有手腕,全靠和稀泥。
狄先裕不由感慨,还是他爹好!
虽然凶了一点,但是从不和稀泥,该是啥就是啥。
京城里,狄松实忽然打了个喷嚏。
难免忧心起离家回乡的二郎和两个小孙子。
“也不知明哥儿和昭哥儿回乡适应如何?”他有那么一丝担忧,还有对二郎的一丝不放心。
正担忧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躁动。
有大理寺差役快步赶来,脚步声很是急促,进屋后连忙拱手,报信说:“狄大人,有宫人来传旨好像是传您入宫,人已经到前衙了。”
公办房间就在不远处的高寺卿:?
大理寺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虽然他看得清楚,这个位置多半是留给狄少卿的,但现在他还没告老致仕吧?
看着狄松实匆匆跟着宫人离去的背影,高寺卿只觉得萧瑟,心口感觉有风凉飕飕的吹。
看那老伙计眼底欣喜的表情,高寺卿就猜得七七八八了,多半又是狄先裕和昭哥儿的事。
想起狄先裕,
又想起狄昭昭。
高寺卿忍不住心里酸溜溜的,他怎么就没有这般出息的儿孙?
而入宫的狄松实,看到的是当日桃园的一群武将,还有龙案上摆放整齐的一个个圆筒,一旁更有一整块传说中纯净无暇的琉璃!
一整块!
景泰帝看到狄松实前来,又往后看:“狄少卿怎一人前来,朕的颖悟伯,还有小世子怎没一起来?”
景泰帝不知,宫人按他的口谕出宫,去寻提出千里眼的狄先裕,还有传闻在增进千里眼中更有巧思的狄昭昭。
结果一去狄府,扑了个空!
又斟酌了一下口谕,又连忙转头去大理寺,去请狄家主事的狄少卿。
狄松实看一群武将的锃亮的眼神,无法,只能告知狄先裕带着两个小孩回乡参加县试了。
江骁骑闻言震惊,他在自己腰那儿比划了一下:“那么小点的娃娃,就去参加童生试了?”
那玩意不是很难考吗?
狄松实咳咳两声,给狄昭昭挽尊:“昭哥儿只是还没到蹿个头的年纪,但虚岁有九了。”
听到狄先裕不在,众人一阵可惜。
听到狄昭昭也不在,一屋子人感觉心都要痛了。
要是这两父子来,看到货真价实的无瑕琉璃,心情激动,一个来点灵感,一个捣鼓出些点子,千里眼指不定还能更进一步,早日实现远望千里之期望!
景泰帝也一阵可惜。
谁也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无瑕琉璃出了成果。
云安皓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前用冰来雕,实在是为难匠人了,如今有了好材料,臣想着这千里眼应当能比之前做得更好,瞧得更远了。在战场上抢占先机,料敌于射程外,想来对边关有极大助力。”
景泰帝点头,心说,他都有点想试试用此物打仗的效果了。
转念一想,又问:“听闻你们各家都有找狄昭昭,如今千里眼进展如何?”
他面前放的,还是御厨上次在桃园雕的那种,只是看样。
一个个都跳出来说了。
有的就跟谈论兵法一样仔细,细细的说如何调整无瑕琉璃的距离、位置,又或者在其中加几片,就能让看到的画面变正。
跟保养爱马一样细致又耐心。
还有的提出可以前后两个滚筒,拉伸转动,这样一副千里眼,就能控制着看不同远近的位置,很是方便。
林林总总一大堆,听得景泰帝都从惊喜连连,到惊喜得有点震撼了。
连狄松实都暗暗吃惊。
他是知道京城这些武将,那段时间总是找二郎和昭哥儿。
但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斐然的成果。
景泰帝忍不住问道:“全是你们从颖悟伯和狄小世子那儿得知的?”
“我是从昭哥儿那儿知道的。”
“我也是,昭哥儿还给我画了一个草图,给我解释光在里面是怎么走的,才能让倒着的画变正。”
“我也有草图,还挺清晰易懂,也是狄世子画的!”
武将们一交流,哦吼,不得了!
——你们竟然都背着我,也都从昭哥儿那儿淘到了好东西。
景泰帝心情大好,让这群武将写份折子上来,把他们从小昭昭那儿淘到的好东西统统上交汇总,甚至心情好到玩笑说:“尔等或可好好交流一番昭哥儿喜欢何物的心得,等他回京,指不定还能有收获。”
唯有狄松实在旁边,听到全是狄昭昭,狄先裕连个影子都没有,甚至真有憨憨武将开始低声交流“你是如何让昭哥儿给你出主意的?”
而大部分回答,都脱离不开“玩”一字。
全程狄先裕隐身。
他感觉……
他家二郎啊!
云梦老宅的狄先裕,也忽然打了个喷嚏。
虽然不知道京城里现在有多少人盼着他回去,但是咸鱼毫不犹豫就把这口锅推到京城众人的头上。
“又是哪个混蛋念叨我?”
都说了他就是条咸鱼,念叨他有什么用?
念叨他,还不如给菩萨上柱香来得实在!
狄明还以为这是二叔给他的信号,觉得言尽于此,他作为小辈也不该再多说了。
于是拱手躬身道:“父亲在冰竹书院求学时,我也曾有幸听得西陵一大族之家规,其上言,族长之德,在于能为家族之长远计,而非一时之安宁。愿您深思。”
衙门大开,高设公堂。
被困于后宅不得出的菌娘子,终于跨出了郑家的大门,走到了阳光下。
她身体瘦弱,形容枯槁,却神情冷硬,眸色俱坚。
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公堂上。
唯有看着在公堂上的弟弟时,眼底才有些许柔软和晶莹。
狄昭昭没有去看。
因为狄明给他布置了练字的任务。
狄昭昭小脸愁苦,手捉着笔嗷嗷写着:“明哥哥~”
平日里狄昭昭练字倒是能静下心来,认真写,慢慢写。
但今儿不一样啊!
早知道就不答应祖父和大伯,回乡之后要听明哥哥安排的温书功课了。
狄明确实是选今天来习字的,若是别的,他怕弟弟三下两下就完成了。
不论休夫、和离、但凡这种事,都能看到人性至恶的一面,他便昨日就与二叔商量好了,今日拘着弟弟些,别让他这般小的年纪就去听。
狄先裕一听就答应了,离婚案子他也有所耳闻啊,而且他对狄明的稳重妥帖,真的放心。
狄明听弟弟软声喊他,无奈摸摸弟弟小脑袋说:“不许撒娇。”又给弟弟讲道理,“见字如见人,科举一道字迹也尤为重要,你学问如此好,总不能在这上面吃了亏吧?”
若硬要说狄昭昭目前在科举一道缺什么,那就是字迹了,毕竟小孩成天惦记着和爹爹玩,去抓坏人,还要念书,忙得不亦乐乎,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静下心来练字。
小孩低头看看自己的字,又探头去看对面明哥哥的字,小脸泛红:“那好吧~”
明哥哥的字怎么这么好看!
相比之下,他的就……狄昭昭小小的叹气一声,手握着笔低头认真写起来。
等习字完,案子已经审过一轮,结束闭堂了,当真牵扯出不少事,尤其是菌娘控告郑家的。
只可惜大多都没有证据。
郑宕也言之凿凿说她是个毒妇,自己无子就下毒谋害怀孕的妾侍等等,要也是休妻。
无论是菌娘陪嫁的嬷嬷侍女,还是郑家的忠仆,证词都不能采信。
着实好一番纠缠。
狄昭昭倒是不知情,写完了字,知道了案子还在查,他就把功课收起来,把吴县令拜托他的案子拿出来。
指印的进度比狄昭昭预计中的快很多。
因为他在看比对了大概三四轮之后,发现了几组指印都有共同的特点,比单纯的指印好分辨很多。
咸鱼早就对这个东西免疫,可以说避之唯恐不及。
以免凑过去,显得他连猪圈里的老母猪都认不出来,打击人!
但对狄明来说,比指印这种事,就有些新奇了。
他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讶然问道:“这么模糊的指印,也能和下面清晰的指印对上吗?”
“可以的,只要掌握一点小技巧,很快的。”狄昭昭说着,就又跟打叶子牌一样,唰唰就把好几枚指印放到一边。
狄明瞪大眼睛看,感觉就稍微看了一眼指印,连细节都没来得及比对,狄昭昭就嗖一下扔到前面去了,他不禁问:“怎么会这么快?你能看清吗?”
他记得昨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弟弟还没这么快的。
狄昭昭又比完一轮,排除掉现场的一枚指印。
他拿起来给狄明看,小手指着指印中间的纹路说:“因为我发现,这些指印上的纹路,并不是他们本身的指印纹路,里面掺杂着很多细小的伤痕,而且他们本身的指印纹路,比平常人浅很多。”
就是因为本身纹路浅,烟墨法留下的指印又粗糙模糊,他都没有发现这个特点。
还是对比了好几轮之后,才隐隐察觉到的。
“虽然他们本身的指印浅,好像不利于辨认人,但凡事有利有弊,这些细碎的疤痕,还有本身浅的纹线,就很好辨认了。”
他又拿起一枚指印,说:“你看这个,一看就是正常人的指印,纹路清晰。只这一点,就不用看了。”
这就相当于,原本的工作,是通过一张打满了马赛克的九十年代动物园老照片,来辨认熊猫。
但狄昭昭看着看着,发现照片里的熊猫有一件与众不同的白背心,再辨认起来,就简单多了。
好像是这样。
但为什么弟弟用手指给他看的时候,他觉得隐隐能看出来,但弟弟唰唰唰换了几张之后,他就觉得好像都一个样了?
狄明用力眨眨眼。
看了半晌,决定放弃。
狄昭昭看着看着,熟练度更高了,还能分心问:“明哥哥,你说干什么活的人,手上指印会被磨得有点浅,细节特征都不太明显,还有很多细碎的伤痕呢?”
这还不是个例,吴县令送来的指印里,九成都是这样。
狄明被问到, 也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许多做手上活计的人,可能都会这样?”
狄昭昭手上动作不停, 皱眉道:“那这范围可就太大了。”
那么多活计要用到手,又或者说,很少有体力劳动不需要手的参与。
想到这里,狄昭昭有点可惜。
狄昭昭此刻就希望,吴县令送来的这些指印里,能有一两个配对上的。
这种手上痕迹有集中类似特点的人,一看就有很强的共性。
生活圈、日常习惯、或者赖以为生的行当,总有一个是高度重叠的。
但凡能找出一个, 就能带出一串来。
狄昭昭静下心来继续比对。
当日, 无果。
翌日,无果。
狄昭昭在第三日晚上,把最后一枚指印排除后, 彻底宣布吴县令此前怀疑的对象, 全部排除嫌疑。
一个都不是。
甚至都没有类似的特征。
手上有伤痕的指印也不是没有, 但细节明显不一样。
就像是动物粪便,在无辜又呆萌的网友嘴里, 那就是“好大一坨屎”,而在动物饲养员眼里, 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这是什么动物的分辨。
不仅如此, 还能通过粪便, 判断出动物健康情况。
而如今,狄昭昭觉得吴县令给出的现场疑似凶手的指印是猫屎, 但其它怀疑对象各有千秋, 有牛粪、猪粪、狮子粪等各种粪, 偏偏就没有猫屎。
狄昭昭又看了一遍卷宗,一一翻看卷宗对应的物证。
物证几乎也没有。
按照卷宗上所述,来人为财,在把车内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全部抢劫一空后,最后放一把火,烧毁了绝大多数线索,又带着抢劫来的财物和人,走山道逃走了。
这已经是狄昭昭看过的不知道第多少个放火案子了。他感慨地嘀咕道:“坏人也不傻啊,做了坏事之后,有条件的,都喜欢放一把火。”
他小心地翻动着物证箱子里黑炭一样的物件。
忽然,一个久违的蘑菇字条,“咻~”地一下冒出来,浮现在他面前。
狄昭昭乌眸也嗖的一下就亮了!
自从开始备考,他都好久没看见蘑菇字条了!
他激动小声道:“小蘑菇,你又来给我报信啦?”
狄昭昭赶紧把它单独从物证盒子里取出来。
从一堆黑不溜秋里,取出一个黑不溜秋,放到瓷白的盘子里。
蘑菇字条顿时角度正了。
狄昭昭定睛一看。
【呜呜呜,小主人哭得好伤心,被带走了不会被杀掉吧?】
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很伤心。
但狄昭昭看到了希望,最起码不是带走抛尸了,离开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那按照道理来说,现在也还是有活着的可能的。
狄昭昭认不出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是什么,赶紧翻看卷宗。
原来是一块玉佩,在车底发现的,怀疑是凶手抢劫财物时,不慎掉落,滚到车底,这才被留在了现场。
被烧过的玉佩,通体发黑,呈现乌炭色,表面还有多道裂痕,很是凄惨的模样。
狄昭昭戳戳它,试图商量道:“你会画画吗?不管会动的,不会动的都行。”
有现场,比什么都好说。
黑黢黢的玉佩不吱声。
这玉佩也并不是什么关键物证,所以才被随意堆放在乌漆嘛黑的一箱子东西里。
狄昭昭悄悄拿来一块湿布,给它擦擦,商量道:“你原来肯定很好看吧?所以才会被你的小主人天天戴着。你要不多说点也行,我帮你小主人报仇。”
玉佩还是没动静。
但在狄昭昭用湿布,把它擦拭出了本色之后,还是摇摇晃晃冒出一副蘑菇碎画。
碎画中有许多道裂痕。
视角也很奇怪,非常低,就像是在马车底,视野被马车底部遮住了一大截。
只能看到车外膝盖往下的小腿部分。
画面十分混乱,好多双脏兮兮的裤腿和破鞋在动。
但这个位置和视角,莫名让人紧张却又有一丝安全感。
在画面的最后,还能看到有个小孩双腿在使劲儿蹬人,被踢痛的人放手,落地后,又朝着一个粗腿汉子一次次冲上去,被撕开,又冲上去。
最后被抱住,双腿还不断踢人。
狄昭昭一遍遍仔细看足迹,发现那个粗腿汉子的足迹明显深一大截!
那个粗腿汉子,是扛着一个人在走!
很可能就是吴县令口中“一双儿女”中的另一个。
狄昭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碎画中来回走动,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在视野里小腿。
目光又落在他们留下脚印上。
他目光一凛。
恍然大悟地说:“难怪那个府城的神捕说,怀疑这些人都是云梦当地人,不是外来的。”
狄明这会儿在翻看县志,他还找来守着老宅的家仆打听,云梦这有什么常见的粗活营生?
正整理着,听到狄昭昭说的话,他抬头看过来。
他记得前两天,弟弟还跟他嘀咕过,说这个捕头的事,他当时也听得直感慨。
于是忍不住好奇问:“昭哥儿你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狄昭昭小手摩挲着下巴,思考道:“我猜他可能是从各种细节上看出来的吧?比如脚印,云梦多山多水,地势也不像京城平坦,所以常年在云梦生活的人,走起路来发力会不一样。”
走起路来不一样,呈现在脚印上自然也不一样。
这一群凶手的脚印,真的是特别典型的、带着云梦人特征的脚印。
以此类推,也许还有别的细节,比如逃窜路径,竟然不是顺着好好的路跑,而是翻山跑。
这就又再次印证爹爹上次跟他讲过的道理了。
山道荒野,有的地方杂草丛生,还有的地方湿滑难爬,甚至可能还会有毒蛇猛兽,如果一个人从未爬过山,怎么会在仓促中选择翻山离开?
狄昭昭也不知道那位捕头到底是怎么凭借经验看出来的,反正他现在也觉得不是外来流窜的匪徒。
狄明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自己整理好的内容递给弟弟:“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觉得可能的?”
“明哥哥你也太好了!”狄昭昭惊喜地欢呼。
闻言,狄明也浅浅地笑起来,这就是和弟弟相处时的快乐了。
狄昭昭接过来,低头看,把刚刚排除过,吴县令也怀疑过的群体,譬如撑竹筏的船工,都一一划掉。
最后,在剩余的行当里,他目光不由落向工整写着的“玄武岩矿——矿工”
“这是什么矿?云梦竟然还有矿?”狄昭昭问。
“有的,云梦矿的种类不多,但是仅有的几种矿石含量还挺多,多年都没有挖完。”狄明翻开县志:“按照县志上所写,玄武岩矿产出的矿石坚硬、不易磨损、还抗压,所以多用于铺路、做假山园景。”
狄昭昭探头:“这个矿在哪儿?”
看到县志上描述的位置,狄昭昭又多了几分信心。
吴县令很头疼。
他脸色有些憔悴,但走进六房老宅时,又有些亢奋和期待,精神和憔悴同时出现在脸上,看着有点奇怪。
狄昭昭遗憾地告诉他:“没有匹配对上的指印。”
吴县令心中一个咯噔,竟然全都不是!
狄昭昭继续说:“但我觉得,凶手很有可能是一群矿工,玄武岩矿最值得怀疑。”
吴县令:?
他顾不上别的,连忙追问:“这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狄昭昭当然没有碎画可以给他看。
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要扯爹爹做大旗,才能圆过来的小孩了。
有了一种想法,可以从多方来印证。
狄昭昭先摆出指印,他把指印的特征一说,然后分析道:“挖矿肯定要长时间用手,指印纹路就可能因此磨损,而且挖矿过程中,手指难免被划伤、割伤,留下疤痕。”
狄昭昭一下就翻找出好几个带疤痕的指印。
“可是人的指印,不是本就会有些突兀的横纹纵纹吗?”吴县令手拿着指印,有点不确信地说,他这不是抬杠,而是随便举起自己的手,都能看到这一结论。
狄昭昭摇头:“不一样的。”
他之前就是被这个迷惑,加上指印模糊,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吴县令见他语气坚决,只能暂且按下不表,谁让他看不出来呢?
狄昭昭又小手啪地一下拍出物证中仅留存的几个脚印。
说好听点是烟墨留下的脚印证据。
说难听点,就是有脚形状的黑糊坨坨。
至少在吴正岩眼里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实在抓不到人,他也不想用这种方法固定证据。
然而,吴正岩这会儿有点怀疑人生。
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小孩,指着他眼里的“脚形状的黑糊坨坨”叭叭叭地说:“鞋底能看出来磨损得很严重,甚至还有这种突兀缺一块的破损痕迹,就很像是长时间在坚硬粗粝的玄武岩上行走造成的。”
“你看这几个脚印轮廓都比较清晰,而且卷宗记载脚印都比较深,能推断出他们走路习惯是每一步都要发力、踏实,下意识会走得很稳。”
狄昭昭指着其中一个脚印说:“这上面星星点点的墨痕,像不像是被岩石碎片扎过的?甚至就像是附着在鞋底一样。”
等狄昭昭把一通分析说完。
跟在吴县令身后来的勘探痕迹的衙役,眼睛都直愣愣的,就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他听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幸好带着乡音,除了吴县令在场没人听明白。
明明大家都是做一样的事情,一样都是勘探现场的痕迹,看着好像差不多,但又不像是同一个物种,他是抓老鼠的猫,那对面小郎君是……小老虎?
看着好像是听懂学会了,但去哪里领手、领脑子、领眼睛,领……要不干脆换个头?
第87章 狄昭昭的法子
“所以现在……”吴正岩看着眼前的指印和脚印, 有些犹豫又压抑不住兴奋地问:“只要把云梦玄武岩矿的矿工指印都采上来,就能找出两年前的凶手了?”
即使听得有些懵,但顺着思路想下来, 吴正岩也还真觉得不无道理。
就像是许多并不识星星的人,无聊抬头望天,多只会哇一声夜空好美,与“大海啊,你全是水!”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但如果有人给他用手指出来,说“那就是北斗星”要是能更贴心地整个七个星圈一下,重点突出又明显,抬头看天茫然的人, 也会惊喜的发现:“真的是北斗七星!”
若是这样都没法从漫天星斗中辨认出来, 那只能说老天关上了这扇窗户,还是早点洗洗睡了好。
有人脸盲、有人路痴,有人种仙人掌都能种死, 看不出天象星辰, 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天生我才, 并不需要全知全能。
指印亦然。
显然吴县令并不是最后这种被关了窗户的人,他属于中间那批能看出北斗七星的。
他勉强分辨着细碎指印上伤痕特点, 又吃力地从黑坨坨脚印中找出与常人脚印不同的磨损和破裂。
心中很是欣喜,便满是期盼地看向狄昭昭。
故人托孤, 却在他辖内遇害, 他不知多少个日夜寝食难安, 梦到故人化作厉鬼不甘地入梦来找他。
“不能直接查吗?”狄昭昭有点奇怪。
“这玄武岩矿的矿工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 矿工流动也大, 事情过去这么久, 怕是难以查出结果,还是指印最好用。”吴正岩下意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