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琛颇有些牵线搭桥的想法,加上他也对狄先裕深有好感且具有浓浓的好奇,于是率先开口,对狄先裕笑道:
“上次在府中,你可把我骗惨了,竟说自己最多只会小儿弹弓,结果转头就给工部指点了关键。”
狄先裕摸摸鼻头,讪笑道:“巧合,巧合!”
狄先裕大大方方承认也就罢了,可又用几乎同样的语气糊弄,已经被糊弄过一次的姜琛哪里还会信?甚至被撩起了点逆反心。
“巧合可巧不出这么好用的受力分析。”姜琛语气很是肯定。
相较于原来对战车、桥梁等的研究,加了这小小几笔,分析起来,就宛如原本下盲棋,全靠脑子记和推演,如今睁眼看着棋盘下,清晰明了一大截。
姜琛还忍不住感慨:“也巧合不出《血迹受力分析》来。”
狄少卿不过学会之后使用,竟能威震方圆百里凶徒,这哪里是巧合得出来的?
狄先裕赶紧解释:“这可是昭哥儿写的!”
他连忙把崽出卖。
但收效甚微,几人都忍不住用“我就听你编”的眼神看他。
受力分析都是你提出来的。
血迹受力分析,只不过多加了血迹两个字,不是你还能是谁分析的?竟然厚颜推给一个当时才5岁的小不点。
暴凭江都忍不住道:“昭哥儿才这点大,即使你教给他,他也十分聪慧,能学得会,但总归有不懂的地方,要请教你。”
因为上次昭哥儿积极帮忙,还有了巨大的成果,暴凭江对小孩很有好感,忍不住维护。
他那表情,像是直接在脸上写着“怎么能推到昭哥儿身上?”“怎么能让小肩膀扛起这个重担?”
狄昭昭也很是认同的点点小脑袋,他总是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爹爹。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小昭昭打心眼里觉得,显指印的紫霸王,看脚印的重心,辨血迹的受力分析……全都是爹爹教他的,他还问了爹爹好多问题,才学会怎么用。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两人功劳几几开,除了鼓捣出这些东西的父子俩本人,外人谁也不清楚。
狄昭昭说:爹爹教我的!
狄先裕说:都是昭哥儿做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辞,落到绝大多数人眼里,自然是年龄大的狄先裕更吃亏,小孩又不会说谎!而且还那么小,能做什么?连特意来调查的人也都被迷惑。
被暴凭江这么一质问。
狄先裕:???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这条咸鱼疯了?
血迹学是他这条咸鱼能捣鼓出来的东西吗?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暴凭江:“暴指挥使,你当日可是亲眼看过的,到底是谁分析的血迹,你不清楚吗?”
暴凭江眼神笃定,不为所动,他可是亲眼看到昭哥儿去请教的!还看到,昭哥儿只是被抱了一会儿,就有了新的发现!
最后抓到的人里,真的有手受伤的,连左右手都分毫不差。
姜琛好笑:“那剑指草原,大败鞍厥的雄心,你不会也想推给昭哥儿吧?”
“什么——?”
咸鱼吓得整个都支棱起来了。
他叫狄先裕,可不叫霍去病!!!
他什么时候敢有这种嚣张的野心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下意识去看看昭哥儿。
狄昭昭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写满单纯无辜,还满是兴奋,乌眸晶亮地看爹爹, 似乎发现了惊喜——原来爹爹还有他都不知道的厉害地方。
小孩眼里哪有什么收复失地的执念?小孩眼里只有草原上香喷喷的、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牛羊!
想到狄先裕为了馋他描绘的色香味俱全的牛羊,狄昭昭连小腿都不晃悠了,馋得咽了咽口水。
看他这副眼巴巴的可爱无辜小馋猫表情。
狄先裕:“……”
他都觉得这次估计不是昭哥儿。心道,小屁孩懂什么国仇家恨,收复失地?
那这个谣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怎么回事啊啊!!!
狄先裕内心哀嚎,发出狼叫。
他目光巡视一圈,不认识的中年儒士, 昭哥儿亲口说笨笨的暴指挥使, 只见过一面的姜琛。
最后咸鱼怀疑的目光,落到了他爹狄松实身上。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唯一的答案!
按照他看那么多小说的经验, 这世上就有一种爹, 表面上很威严, 在家里对儿子很严厉,但是实际上有两副面孔!
到了外面, 会去到处嘚瑟!
就跟那些“哎呀我家孩子也只是考了个985啦”“我家××也真是的,生日非要给我买金镯子, 怪沉的都不方便做事了。”跟街坊邻居暗暗嘚瑟的家长差不多!
听听看人家姜琛说的, 什么剑指草原, 大败鞍厥,这种义正言辞, 满是雄心壮志的话, 和他爹平日里行事风格多像啊?多困难的事都不带虚的!!
破案了!
狄先裕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真相, 他满脸悲怆,觉得自己占理地大声控诉:“爹!你到底跟你的同僚们说了些什么啊??”
咸鱼痛心疾首:“爹!你不是从小就教我,要以诚待人吗?”
咸鱼呜咽泪目:“怎么能为了面子,在外头吹这么大的牛呢?”
咸鱼胆肥震声:“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日常只爱吃喝玩乐,你又不是不知道?!”
狄松实:???
完全不知道儿子脑补了什么的狄松实,脸色黑黢黢的,像是在煤球堆里滚了一圈。
他看着二真一假三位同僚投来的含笑目光,只恨不得此刻有个地缝,把这混账玩意捶进去。
狄松实确实是冤。
他不仅没有吹嘘,甚至都没有太多宣扬,只做实事。
《血迹受力分析》的风头看似是落在他身上,但那只是百姓吹捧,但凡朝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此番,还有为狄先裕争功的意思。
二郎提出的受力分析,在大理寺和工部,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可偏偏身无官职,亦无功名,竟让那酸腐古板之辈说不过奇淫巧技,赏赐些钱财足矣。
狄松实哪里肯让儿子吃这个亏?
他将可能招来仇恨的事都自己干了,身边一直带着贴身保卫的人,怕有淮南王余党报复,还淡化二郎的在案中出的力,只谈作用和功绩,还把孙儿藏得周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做着,安排着,迎着风雪往前走,做不忘悄悄守护着这个家。
骨子里很是沉稳内敛的祖父,忽然被无端扣上了“跟同僚吹牛”的帽子。
尽管无人信,只是用含笑地戏谑目光瞧他。
但狄松实仍觉得面上臊得慌,紧绷着脸喊他的名字:“狄先裕。”
狄先裕气势陡然矮了一截,仿佛被戳漏气的皮球,声音也越来越小:“……本来就是嘛,你说我能做个啥?”
话音还没落呢,云福就把话本给取回来了。
狄先裕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云福给一人送上一本,转移话题道:“咱们聊话本,聊话本!”
还是聊话本比较安全!
闻白给送的是带封面的精品本。
话本拿到手上一看,稀奇了!
“何人画技如此稳健,竟然本本所画图案一模一样,不差分毫?”姜琛看看身旁暴凭江手里的话本,又看看景泰帝手中的话本。
暴凭江闻言一瞅,啧啧:“这话本要不老少钱吧?竟然还专门请人画了画。”
狄昭昭赶紧:“没有很贵哦,只比普通版多了个颜料钱,而且不是专门请人画的,是我娘画的!”
就听那中年儒生问:“你娘画的?”
小孩点点脑袋,喜滋滋的问:“是不是画得特别可爱,特别好看?”
“笑颜如春光烂漫,表情亦活泼灵动,确是讨喜。”中年儒士赞道。
狄昭昭小脸笑开,笑得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露出几颗小白牙。
这一刹。
在场众人都有种神似之感,连书封面上的可爱小孩,好像都更鲜活灵动了几分。
难怪能画得如此鲜活传神,仿佛喜悦和哭嚎都从画中扑面而来,原来是倾注了作画之人的喜爱和情感。
中年儒士好奇:“我瞧着,与方才书坊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画很像,如此多的画,全是你娘一人所画?”
他的臣子还没有窘迫到这种地步,需要这般辛苦的出卖画技,来维持生计吧?
咸鱼有种不妙的预感!
狄昭昭挺胸抬头,小口气特别骄傲地说:“才不会呢,爹爹说了,娶媳妇是用来疼的。”
他还特别认真的补充了一句自己的想法:“娘也是用来疼的,我可是小男子汉。我和爹爹才不会让娘做这么辛苦的事呢。”
他多练一会儿字、搓一会儿衣服都手酸,爹爹也最怕被祖父罚抄,怎么可能让娘画那么多画呢?
一屋子大人们,看小孩一脸认真说要疼娘这种话,差点没忍住笑。
小不点怎么养的,怎么这么好玩?
中年儒士更好奇了,他逗狄昭昭:“小郎君怕不是在说大话。要不然这么多画是谁画的,不同的人哪能都画得一样?”
狄昭昭挺起胸脯,骄傲看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不是画的,是印的,就跟印书一样印的!我爹爹……”
咸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筷子葱油鸡的鸡腿肉,塞进了骄傲得不行的小孩嘴里。
“唔!”狄昭昭小舌头尝到葱油独特的香味,下意识咀嚼了两下,眼睛陡然一亮。
没有什么能打断小孩夸爹爹,除了好吃的。
狄先裕顺势接过话茬:“我可什么都没做,昭哥儿他自己拿着印章到处盖,又异想天开找材料,最后稀里糊涂捣鼓成了。”
狄昭昭小脸被喂得圆鼓鼓的,说不出话来,但听到爹爹这么说,眼睛瞪圆,连忙努力的咀嚼,人都能看出他小脸上的焦急。
听到小孩说是印的,这就是很大的冲击了。
现如今,可没有这么好的印画技术!
连本来已经逐渐相信狄先裕学问浮于浅表的狄松实,又忍不住动摇了。
他发现每当自己接受二郎的保证,相信自己已经判断出他的深浅,二郎很快就会再次让他动摇。
二郎竟有剑指草原、大败鞍厥的宏伟志气?
他竟全然不知!
而且狄松实是知道咸鱼着急上火找他做序的原因的,他家二郎重感情,怕话本卖得不好,坑害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
但此刻,看着书封上栩栩如生的小豆丁,他还是感到震撼,情不自禁地问道:“这是你们为了能让话本卖得更好,专门想的新印刷术?”
为了卖话本,专门琢磨出一种全新的印刷画的方法,这真是学识浮于浅表的人能做到的吗?
狄先裕:???
“爹你听你这话说的!”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吗,狄先裕也同样震撼的说,“难道为了卖话本,我的脑子就能忽然聪明一截吗?”
他很是恳切的强调:“这是话本,不是灵丹妙药啊。”
咸鱼不能变超人啊!
狄昭昭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香喷喷的葱油鸡,脆声说:“可爹爹本来就很聪明啊!”
“狄昭昭,你是不是小屁股痒痒了!”狄先裕恶狠狠的转头。
他决定了!
今天晚上回去就胖揍崽!
不把臭崽揍得哇哇大哭,抹着眼泪求饶,他就不叫狄先裕!!!
狄松实冷哼一声:“你敢?”
本来还震撼于狄先裕竟然为了卖话本,发明一种全新印刷术的姜琛几人。
看着这祖孙三的相处。
景泰帝:“……”
姜琛:“……”
暴凭江:“……”
狄少卿在家的日子,想来肯定精彩纷呈吧?
不知不觉晌午过半,正午的日头也渐斜。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干什么插队??”
“就是,还一开口就要带走五十本,买光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还一张嘴就让书坊东家出来,天王老子都没你这么嚣张。”
普通百姓本是不怎么惹事的,但架不住这会儿人多。
人一多,胆气儿就上来了,有一个暴脾气的起头,四面八方都传来应和与瞧不惯的声音。
闻白本就守在书坊内坐镇,听到书坊外的闹腾的声音,连忙出来安抚。
“大伙稍安勿躁。”闻白刚开口说话。
排队的急脾气抢先说:“我们今儿就是来买你家新话本的,尤其是带画儿的精品本。可不能让他们几十本几十本的买光了。”
“是啊,我家小子都盼了一早上了,要是没买到画了小豆丁的,他晚上回去能闹翻了天去。”
也许是听到书可能要被抢完了。
小孩们央求撒娇的声音更多更密了。
还在犹豫要不要买的人,也赶紧排进了队伍,生怕再晚一步就买不到,日后会后悔。
闻白看着门外热闹的盛况,想到库房里一摞摞往外搬的话本,胸中豪情激荡,眼睛亮得惊人。
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底气,朗声说:“大家放心,书坊库存很足,带画封的话本数量也比大家想的多,不用着急……”
趁着说话的工夫,他又粗粗瞧了一眼外头的情况。
那几个插队,喊着自己要买几十本的人,不都是他熟悉的那群人吗?
都是爱看话本的那些人!
有前些日子参加游船游戏的,还有京城及周边的一些家族里的子弟。
一个个朝他挤眉弄眼的,还朝他搭腔套近乎,就想多拿几套话本。
这一看就是被他们提前散出去话本吸引来的。
闻白乐了,就是要难买,才会觉得更可贵啊。
他腰杆一挺,大气凛然地挥手说,他家书坊绝对不纵容这种事,但凡来买书的,不论买多少,都是书坊客人。
赢得书客们的一阵叫好。
甚至还有人夸:“不愧是狄大人亲自作序的话本,连合作的书坊都如此正派!”
“就是!”
更远处,一些穿国子监学子衣袍的学生,结伴而来,看到门口的动静,驻足不前,低声交流一番后,各自派遣自己的小厮去后方排队。
这种全新的题材,让人眼前一亮的新东西,最是吸引爱看话本的人。
寥寥几本,甫一带到游船上,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被喜欢的少年从哥哥姐姐那儿借来,带到学堂,一天不到就能传遍大半个学堂。
这种新颖有趣、前所未见的东西,向来传播的最快,在书坊开卖前,就已经隐隐在京城年轻人中掀起了风潮。
一句“你保管没看过这种话本”就能勾得人好奇。
一句“我好不容易从我三哥那儿央来的”就能让人心痒痒。
看时笑得合不拢嘴,更让人忍不住围过来问:“你看得啥呢?傻笑成这样!”
看完后心中欢愉,意犹未尽,便忍不住分享。
无论是被朋友吸引,被书封吸引,但凡翻开内容,很快就会被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抓住心神。
偏偏流传出来的话本太少了。
看了一半的,只蹭着同窗、家里兄长姊妹看过一点点的,甚至只听过转述,听过传闻有个特别有趣的新鲜话本的,哪里忍得住?
其实从早晨一开卖,就有各家小厮衷仆来排队,都是一买就买上十本,几十本,要分给一大家子人的,但因为书坊书客众多,也不起眼。
而这会儿晌午才来的,大多就是只有这会儿有时间的,时间不够,自然焦急了些。
闻白越想越心里软软的,虽然大家伙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知为他想了多少办法?
想到背后还有他的兄弟们在,闻白心里鼓起勇气,安抚好书客后,又朝着那些纨绔和二代们走去。
从酒楼二楼看过去。
更能看到书坊到底有多热闹,闻风而来的书客络绎不绝。
有的嘴里念叨“狄大人”
有的很感兴趣的看向书封的画。
还有的则是与结伴而来的友人聊着“李直舍多严肃的人啊,看了一眼收上去的话本,竟然笑了!”
因为突然喧闹来到窗边,看到这番景象。
狄先裕松了口气,没事!
狄昭昭扒拉着窗户,看得小脸欢喜,美滋滋的想,好多人喜欢他和爹爹写的话本。
狄松实则看得绷紧脸,尤其是听到有书客念叨着他名字的时候。
而且听听书客说的那些话,虽然是他序里的内容,但怎么就是感觉听着不对劲呢?
多半就是二郎搞的鬼,狄松实很是肯定的想!
窗外喧嚣渐退。
中年儒士意味深长的看着狄先裕,连卖个话本都能想到诸多办法,还真是遇事平事,遇难破难。
他很是可惜,这般大才,为何偏偏没一点功名在身?
而且性子也懒散,竟生怕担一点事。尽管世间能人皆有脾气,但狄先裕的脾气,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他想到自己了解的重心、受力分析,皆是关键灵巧之妙想,又忍不住问:“这印画的法子,又是如何想出来的?”
他知道狄先裕多半要推脱,问的是小昭昭。
“这个不能告诉你哦~”狄昭昭摇摇头,自上次在书坊说给爹爹的朋友听过后,他就被叮嘱过,“齐叔叔说这是可以用来挣钱,买很多很多糖葫芦的办法!可以给爹爹存小金库的。”
咸鱼:?
他要吃醋了!!!
他说了那么多次,还准备了剧本,没哪一次忽悠成功过。
齐洲说一句,凭什么效果这么好!
凭什么!
被小昭昭这么一拒绝,中年儒士微愣,他富有四海,倒还是第一次被人防着打方子的主意。
也鲜少有人不带委婉,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他。
但看看狄昭昭那双黑白分明,写满真挚的眸子,竟也升不起半分局促,只笑道:“那伯伯花钱买这个法子如何?能不能先听听看这法子灵感从何处所得?”
狄昭昭惊讶地看他:“你要买吗?”
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里,好像闪着一排排可口透亮的冰糖葫芦,小表情忽然幸福:“这样的话,那我可以稍微给你透露一小点点哦~”
他一脸“我告诉你个秘密”的小表情,神秘兮兮地说:“这个印画秘诀的关键,在这张餐桌上就有的。”
咸鱼真的吃醋了!!!
齐洲凭什么一句话这么管用?!
要搁之前的重心和受力分析,这会儿小屁孩早就叭叭叭的开始讲了,从游戏到玩具、从玩具到怎么用到破案中。
狄先裕只从数量上对比。
但其实这一句,效果和说个不停,一样让人脑壳嗡嗡。
几人听了狄昭昭说的,都忍不住看向眼前这张平平无奇的餐桌,全都一头雾水。
这餐桌上能领悟到什么道理,然后用来印画?
想不通。
暴凭江眼神复杂的看向这对父子,又一次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袋了。
吃个饭而已,还能从中悟出印画的道理?
被暴凭江这种复杂的眼神瞧着,咸鱼只感觉毛毛的。
这简直是一场鸿门宴!
趁着这个没人说话的空档。
狄先裕找了个由头,说下午还要送狄昭昭去念书,想直接开溜。
狄松实刚好也不想再被闹出些惹人啼笑皆非的事,顺着咸鱼说了两句。
“这位大人,你要是真对印画术感兴趣,可以跟我爹谈啊,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狄先裕临走前,还惦记着补充自己的小金库。
能卖给当官的大人物当然好啊!这种容易泄露,很难保密的技术,自己经营起来又麻烦,又费事,还不一定挣钱。
但是能当官的,都是他爹这样的狠人啊,又有精力,又有能力和手腕,肯定能用得好。
他得了钱,对方得了技术,双赢!
既然臭小子坑他,那他就黑掉这份糖葫芦钱,让臭崽哭去吧!
想到小金库可能要进账一大笔钱,就心潮澎湃。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再来几次,他的小金库,就不是刚刚好咸鱼躺平一辈子了,而是可以挥金如土潇洒一辈子!
用上一世他的存钱躺平目标对比的话,一百万躺平退休的生活,和一千万躺平退休的生活,能一样吗?
狄先裕高兴地走出隔间,觉得浑身轻松。
狄昭昭被爹爹牵着走出来,也很满足,他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还让厉害的大人相信爹爹也很厉害,都要花钱买他们的印画法子呢!
“爹爹~”狄昭昭摇摇爹爹手,指着楼下说:“爹爹你看,那是不是闻白叔叔?”
闻白好说歹说,把那群闹着马上要几十本话本的人送走了,这才发现晌午都过了,他竟然还没吃饭。
来酒楼定了一桌菜,让送去书坊后院。
又要了几个自己爱吃的,就听见熟悉的清脆童音。
闻白一看,居然是狄先裕和狄昭昭,顿时兴奋地打招呼。
只要想到差点被家里赶出来自生自灭的酸楚,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如洪流般汹涌而出。
忍不住激动地跑上楼梯,随着楼梯间一串蹬蹬蹬的声响,闻白跑到二楼,激动冲到狄先裕面前,一把把他抱住:“大哥!!”
他喜难自禁地报喜说:“你知道卖得有多好吗!我预备卖一个月的库存,现在才到下午,就去了四成!!”
“今天说不定一天就能卖掉六七成,那可是咱们原本准备卖一个月的量啊!!”
说着,他声音都带上了点哽咽:“多亏了大伙给我帮忙,还有你又求你爹帮忙写序,又想出了印画的法子!才让话本第一天就卖得这么好。呜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陡然承受了巨大压力的闻白,硬撑了许久,情绪终于在此刻冲上高峰,又忽然决堤,抱着从小就是他精神支柱的狄先裕一通哽咽。
其情可悲,其声可泣。
但狄先裕此刻只想捅兄弟。
你说就说,说的那么大声干嘛?还说是什么他想出了印画的法子??
分明是狄昭昭那小屁孩,一心想把小豆丁印在书上,这才捣鼓出来的办法!
狄先裕抱住泪眼汪汪的闻白,咬牙切齿:“我不是跟你说,是昭哥儿想出来的法子吗?”
闻白更感动了:“我都知道,你就别推脱了!”
隔间里。
好不容易把不靠谱的坑爹狄先裕送走,狄松实松了一口气。
对自己提议来这间酒楼吃饭的行为,实在是后悔至极。
他顶着三双含笑的目光,对自己刚刚强行掩护狄先裕离开的蹩脚借口,也觉得臊得慌,硬着头皮道:“小儿性子顽劣,很是跳脱,冲撞先生了。”
景泰帝摆摆手,忍笑道:“无碍的。”若不是怕他新得的狄爱卿羞愤,他还当真想多问问几桩狄家趣事。
正欲再问:“狄公可知这印画术,究竟是……”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又悲又喜的兴奋声音,好似是那闻墨书坊的少东家,狄先裕的好友?
那声音大喜过后又呜咽,嗓音颤着哭嚎说“你又求你爹帮忙写序,又想出了印画的法子。”
好了,屋内几人最后一丝纠结也没了。
景泰帝忍不住笑起来,略有些羡慕地对狄松实道:“狄少卿爱子古道热肠,聪慧难挡,爱孙活泼可爱,至真至纯,当真让人羡慕。”
若他也有儿子如此聪慧,有孙儿这般鲜亮爱笑,性子活泼,让人见之欢喜,不知日子会有多欢喜?
姜琛见皇上心情不错,也笑着说了说那日狄先裕和狄昭昭在他家做客时的趣事,最后状似无意、其实暗搓搓埋着期盼地感慨:
“这些主意和想法,当真惊才绝艳!要是我兵部有此大才,能为前线出谋划策就好了。”
姜琛不提还好。
这一提,景泰帝当真心动,不住地往这个方向去想。
敢畅想大败鞍厥,在敌国后方最大的草原上策马狂奔,把酒高歌,炙烤全羊的人,说不定真能在这方面有些想法和灵感呢?
景泰帝思忖片刻,心中有了决定。
当着姜琛和暴凭江的面,与狄松实承诺过后,他还特地叮嘱:“狄公切莫给令郎太大的压力了。”
他观狄先裕其人,灵气浑然天成,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能耐,怕担担子,就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
若是压力过大,怕是不仅不会激发潜力,反而会把人压垮,干脆直接无赖放弃。
景泰帝生怕狄松实这个猛人压着儿子干活,再三叮嘱:“即使不成,也无妨。日后令郎若还有有利于社稷的巧思,朕今日承诺依旧有效。”
等景泰帝回宫后。
狄松实坐在马车上,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回忆今日种种,还是觉得颇为不真实。
尤其是想到景泰帝予他的承诺。
“老爷,到了。”
狄松实踩着脚踏下了马车,脚踩在青石板路上,看着家中熟悉无比的环境,才有了一丝实感。
顺着熟悉的路去二房。
狄松实脑海里忍不住浮现景泰帝最后的叮嘱“别给他太大压力”“这种天赐灵巧,有则是福,不可强求”“越是浑然天成的灵气,越容易在压力下磨灭干净”……
越想表情越古怪。
景泰帝是这种呵护官员的人吗?他记得永德元年二榜进士冯天祥就是个精力旺盛的能人,干劲十足,越挫越勇。
就在上次大朝会,他分明听到冯天祥上报的修筑河堤,疏通河道等差事已经够重了,景泰帝还是把修防护堤的差事派给他,就因为他最合适。
他那时都忍不住想,这人每天到底能睡几个时辰?
反观他家二郎呢?
他都感觉皇上简直像是在呵护瓷娃娃。
就因为二郎那性子?
所以能吃苦的多吃苦,他家二郎这种怕担事的懒散性子反而享福?
“狄昭昭——!!!”
蹬蹬蹬……一阵密集脚步声。
“你给我站住!”
只见眼前不远处的花园,“嗖”地一下蹿过一道小黑影。
祖父被这一套折腾,弄得一下醒了神,彻底从繁杂的思绪中拔出来,犹如拔萝卜一样干脆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