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至少有十几对你说的‘夫妻’,他们的身边都跟着小孩。”
雾岛羽香听到这,眼睫抖动了一下,迅速给出了判断,
“那就排除和母亲肢体亲密的孩童。”
“情妇家庭里长大的孩童,在肢体语言上,和其他小孩有着天壤之别,注意那些拘谨的、和父母,尤其是母亲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女孩。”
“她们通常会避开母亲的接触,下意识拒绝对话。”
……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这个大小姐,到底掌握了多少奇怪的知识。
中原中也有点意外看了一眼雾岛羽香,随后如少女所言,跳过了那些和父母黏在一起,小声撒娇的小女孩,很快筛选出了剩余的家庭。
“还剩下三个。”
中原中也的视线扫过。
这一次,不需要提醒,他直接复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画面。
三对家庭里,一个女孩似乎很嫌弃自己的母亲,用力拍开了女人殷勤递来的果汁,选择跑到了父亲的身边,徒留女人尴尬地戳在原地。
另一个,则是全程没有理会女人说话,自顾自地低头玩着手机。
至于最后一个——
小小的女孩非常安静,明明是夏季,却穿着密不透风的长袖长裤。
中原中也望去时,发现她正踮着脚尖,趴在广场的扶手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码头的入口张望,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出现。
“是吗?”
中原中也的耳边传来少女沉吟似地回答。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继续给出筛选条件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新人,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怎么样?”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啊???”
正专心配合排查嫌疑犯的重力使一愣,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话听着,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他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去关注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长得怎么样,又不是变态!
“没人问你这个。”
雾岛羽香难得哽了一秒,换了一种更具体的问法,
“头发的打理、鞋子的新旧、身上衣服的搭配……那个小孩,看上去怎么样?”
“……”
哦,是这方面。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误会了什么,中原中也默默咳嗽了一声,收起内心的尴尬。
他钴蓝色的眼瞳微微眯起,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在那个小女孩的头发、衣服和鞋子处一一扫过。
中原中也自诩不是专业的时尚人士,但在衣物的材质和剪裁方面,还是能琢磨出一点东西。
比起一旁全套珠宝配齐,恨不得把‘上流’两个字贴在脸上的嫌疑人巽和美,趴在栏杆上张望的小女孩就显得过于一般了点。
倒不是说有衣物磨损、鞋子破洞之类的问题,而是贴身剪裁与店内成衣的差距。
一定要形容,大概就是一句话——
“普通吧,衣着整洁,和其他人没太大差别。”
“普通?”
雾岛羽香眉心一动,许久,才轻声回了一句,
“这样啊。”
听上去,她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的目光锁住了最后一对‘夫妻’,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某个黑发少女的下文。
“啧,你到底是……”
中原中也扭过头,刚准备问清楚。
结果他一转头,发现前一秒还催促地支使人的大小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台手机,正手指灵活地盲打着什么。
少女的指尖纤细苍白,如灵动的蜂鸟在键盘上‘哒哒’起舞,一点也看不出盲眼的窘迫。
那摁键盘的架势,简直比他还熟练。
中原中也:“……”
算了,反正这个大小姐,做什么也不奇怪。
中原中也转回头,看了一眼广场大屏幕上的时间。
距离雾岛羽香所说的‘9点35分’只剩下不到十分钟,而黑发少女依旧没有要抓人的意思。
在发完信息后,雾岛羽香直接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一副等待的架势。
中原中也见了,干脆也闭上了嘴巴,不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就在刚才短短的数分钟里,某个大小姐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至于这个计划的内容是什么,他不介意耐心地等等看。
反正,很快就能看到答案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两人谁没有说话,只有广场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点点逼近航线出发的时刻。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注意到,广场上的那对‘夫妻’似乎也在掐算时间。
他们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集装箱码头的方向,脸上兴奋焦躁的表情溢于言表。
广场的时钟越是接近出发的时刻,两人期待的神情就越是明显。
九点三十分
九点三十二分
九点……三十五分。
“——哒。”
伴随着一声秒针落定的动静,对岸的码头传来了‘呜——’的一声货轮长鸣。
停泊的运输货轮终于完成了装舱,在汽笛声中缓缓离岸。
“成了……成了!”
“哈哈哈哈,最后一笔大单,成了——!”
露台下方,假扮成夫妻的广田正树与巽和美发出了不可抑制的大笑。
夸张的音量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连另一端的游客都被吓了一跳,频频回头,投来异样的视线。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
“哼。”
一声轻哼的笑音在耳畔乍起。
中原中也下意识侧过头,看到雾岛羽香的唇角向上轻轻一勾,露出了一个等候许久的笑容。
如同明亮天光下骤然而至的一朵晶莹雪花。
飘飘忽忽,没有重量,但真的伸出手去接时,才知道其中吐露的寒气。
黑发少女的掌心搭在导盲杖上,蔷薇花一样的双唇张开,轻声吐出了一个音节,
“Bong。”
中原中也的眸光微动,心头跟着猛地一跳。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静默了一秒。
当海风重新吹拂过露台,带起‘呼呼’的风声时,中原中也像是猜到了什么,他的瞳孔骤缩,用力转头,看向了对岸货船的方向!
——轰!
恰好转头的瞬间,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一簇烈焰的火光自货轮的甲板上冲天而起。
火焰夹杂着高温,骤然在中原中也的眼前轰然炸开!
……是爆炸!!
“你疯了吗……!!知不知道那艘货船是——!”
这个大小姐,竟然炸了对岸的一艘货轮?!那艘货轮可是Port Mafia的——!!
中原中也足足惊愕了三秒。
第四秒时,他猛地扭过脖子,质问的喊话才未开口,下一秒,却见黑发少女转过脸,纤细的食指竖起,在唇前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嘘,别急,你再看看。”
中原中也一愣。
下一刻,他听到了人群的惊叹声,从露台底下此起彼伏的传来。
中原中也低下头,发现广场上的游客们眨了下眼睛,像是终于从剧烈的爆破声中回过了神来。
然而他们没有害怕地尖叫,反而不约而同地上前,聚集向广场的边缘。
同一时间,有一伙人跟着混入了人群中。
他们不着痕迹地朝着目标靠近,以一种半包围的扇形,隔开了小女孩和‘父母’间的距离,唯独把广田正树和巽和美围在了中间。
人群拥挤着,惊喜而兴奋地仰起头,望向了远处码头的天空。
“咻——”
在众人的围观下,远处货轮的甲板上,不断有焰火拖着长长的尾巴,流星一般窜上天空,绽放出一颗又一颗的硝石火花。
“……烟花?”
中原中也怔愣住,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烟花,不然能是什么。”
露台边,雾岛羽香转过脸,一双黯淡的红瞳映着天边的火光,悠悠地对上了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瞳眸。
她微笑着,仿佛刚才没听清中原中也的话一般,语带好奇地问道,
“对了,新人,你刚刚想说,那艘货船是什么?”
“哦,莫非,你还认识背后的【主家】吗?”
中原中也:“……”
这个大小姐——
毫无疑问,她是故意的。
乍看之下,伪装成爆炸的烟花是抓捕嫌疑人的手段,但谁也没有规定,一种手段下,不能再埋一层陷阱。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
他闭上了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女,钴蓝色的瞳眸同样映着烟火热烈的光。
明明是透亮深邃的色泽,却因为主人的沉默,无端地生出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就像是隐匿于伪装下的黑兽,安静地注视一再挑衅自己的猎物。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如果说前两次,只是谈话间一语带过的机锋,那么这一回,就是实打实的试探。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
可怕的静默在空气中蔓延,然而雾岛羽香的神情不变。
她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份徒然险恶起来的气氛一样,不慌不忙地迎上中原中也的目光,而后,少女挑衅似地抬了抬下颚,脸上绽放出一个清晰的笑意。
简直如同脆弱的飘雪,毫无自知之明,不怕死地一再拨弄蛰伏的黑炎。
“新人,白天的烟花虽然不合时宜,但也很不错,是不是?”
至少,它成功验证了一些猜测,也带来了一些收获。
比如说——
“让开!都让开!”
露台下方,一阵气急败坏的吼声传来,骤然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是作为嫌疑人的广田正树和巽和美。
他们都不是蠢货。
在亲眼目睹了原计划离港的货轮,突然发生爆炸,他们还来不及害怕,又发现炸开的只是烟花……
即使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广田正树和巽和美都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想要逃跑,但被烟花吸引的游客们却一波又一波地围了上来。
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人墙,把他们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听不懂人话吗!让开——让开!”
广田正树与巽和美急得直跳脚。
拥挤之中,两人没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有一群便衣警察无声地混在了其中。
他们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缓缓将乔装的嫌疑犯包围了起来。
随着烟花结束,拥挤的人群终于散去。
广田正树与巽和美还没松一口气,两只宽大有劲的手掌就从背后伸来,分别按住了他们的肩膀。
“广田正树?”
“巽和美?”
被叫出名字的瞬间,两人齐齐一抖,脸上骤然浮现出惊骇的表情。
“完、完了……”
女人颤抖地两脚发软,如果不是身后有警察‘撑’着,这时候恐怕已经丢人地跪到了地上。
而作为主谋的广田正树,他显然更狠心一点。
在发现自己被包围的刹那,男人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凶光。
他猛地探出手,想要去拽旁边的小女儿,当做威胁的人质。
然而下一秒,男人手上却一空,只听‘咔擦’一声,换来了一对冰冷的手铐。
至于那个小女孩——
“爸爸!”
女孩稚嫩的喊声响起。
广田正树循声看去。
下一刻,他目眦欲裂地看到,明明是流着自己血的女儿,却毫不犹豫地避开了他,如同一只回归怀抱的幼鸟般,跑向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无用的、没有骨气的、给他当了20年司机的老乌龟。
阿部雄彦。
“……怎么、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广田正树不可置信,一种近似预言的猜测涌上心头,一瞬间,让他怒不可遏,
“说话!阿部雄彦!你凭什么在这里!你怎么敢……带着警察出现在这里!”
****
与此同时,另一边,露台上
底下的场面一片混乱,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这边的气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甚至更糟。
越来越多的警察出现在露台下方。
不过短短数分钟,他们就训练有素地把嫌疑犯包围在了中间,只剩下外围的一小撮,正努力疏散试图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群。
屋顶广场,到处都是躁动、议论的动静。
而与之相比,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所在的瞭望露台,空气就显得清冷得多。
出于好奇心作祟,大部分游客都涌向了下方,其中还夹杂着几个人举着手机,一脸兴奋地点开屏幕,把镜头对准了怒吼的广田正树。
显然,他们打开了直播。
一片喧闹之中,唯独露台上异常安静。
于是,雾岛羽香平静的嗓音,反而成了最清晰的那一个。
“新人,想听一个还算有趣的发现吗?”
黑发少女一手搭在导盲杖上,声音如悦耳的清泉,在高处的风中不疾不徐地淌开。
或许是成功达成了目标的原因,此刻,一向气人的侦探小姐难得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神态,一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的天使架势。
“比起这个——”
中原中也望了一眼下方,本该是嫌疑人,却大大方方地和警方站在一起的阿部雄彦。
几秒后,他收回了视线,一双钴蓝色的眼瞳锁住身边的少女。
“你先解释一下,这些是怎么回事,如何?”
中原中也开口,明明是平稳平静的语调,却让人的头皮一紧,如同乍然绷断琴弦的尖锐颤音,明晃晃地透着一股不妙的气息。
这也无可厚非。
不仅被设局试探,就连最开始的出租车上,关于案件的推导交谈,也被耍了个彻底……
这换成任何一个人,早就愤怒地一把攥住罪魁祸首的衣领,誓要给对方一点教训了。
相比之下,赭发重力使的这点反应,绝对是‘宝宝巴士’级别的温柔。
重力使如有实质的目光望来,一度让周围的空气都跟着紧张起来。
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抽干了风中的氧气,压迫的空气之下,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让人喘不过气。
雾岛羽香的脸上不见惧意。
她始终保持着一手扶在导盲杖上的姿势,黯淡的红瞳‘望’向下方,视线落在阿部雄彦的方向。
少女纤细的背脊笔直,语气如常,依旧是那副自恃又讨打的模样。
“没必要质问,新人,其他暂且不论,在这桩案件上,我没有说谎。”
“我从不说谎。”
“事实上,得出‘阿部雄彦是弃子,用于扰乱警方视线,拖延时间’这一结论的是你。”
“把对岸货轮上的烟花,误认为是炸.药的也是你。从头到尾,我只对你明确过一件事,阿部雄彦是个没骨气的男人,不是吗?”
中原中也:“……”
所以,你开口第一句的重点,竟然是强调这个吗?!
中原中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雾岛羽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佩服。
这个大小姐,究竟是怎么做到把人误导、耍弄了一番后,还光明正大地倒打一把,理直气壮的?
“我说大小姐——”
中原中也微微眯起蓝色的眼睛,意有所指地开口,
“你是真的没有【害怕】这根神经,是吗?现在这里,可只有我们两个人。”
换句话说,即使他现在‘做’点什么,也没人能第一时间来救场。
“哦,所以呢。”
面对同伴无声的威胁,雾岛羽香偏过头,不以为意地反问,
“你也想推我一下吗?”
听听这有恃无恐,有本事你就来啊的语气。
中原中也的额头‘啵’地一下,绷出一条青筋,很有节奏地跳了跳。
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和这位大小姐相处,搞不好得拿出一辈子的耐心,否则不是对方死,就是他先被气得血压破表。
【冷静。】
【想想武装侦探社,想想你才刚‘入职’。】
中原中也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内心想要揍人的冲动。
他双手插兜,把沙包大的拳头摁回口袋里,侧身往栏杆上一靠,懒得再和某个气人少女计较,等着大侦探的推理秀。
“行,继续吧,大小姐。”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中原中也开口的瞬间,雾岛羽香明显察觉到周围隐隐压迫的气势一松,雾水朝露一般悄然散去了。
……嗯?
竟然没有发火?
中原中也超出预想的反应,让雾岛羽香有点惊讶,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她这样少见的神情,倒是让另一位赭发重力使好心情地勾了下唇角。
说不清什么缘由,但这一刻,中原中也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疑似愉快的情绪。
他突然想再说点什么,看一看某个大小姐脸上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会不会碎得更彻底一点。
不过很可惜,那抹意外只停留了片刻,就转瞬即逝。
“解题的关键,是动机。”
吹拂的海风中,雾岛羽香抬起手指,撩了一下肩头吹乱的长发。
少女的指尖穿过黑发,苍白的颈间肌肤在日光下一闪而过,强烈的黑白冲击下,透着一种近乎暧昧的错觉。
等到她放下手臂时,一个眼熟的按钮式装置,变魔术似地出现在雾岛羽香的手中,被她抛了过来。
中原中也抬手接住。
是那个假的起.爆器。
“新人,正如我之前所说,阿部雄彦是一个没骨气的男人,他给广田正树当了半辈子的司机,上司让他背黑锅就去背了,舔鞋子也就去舔了。”
如此忠心耿耿的‘奴仆’,再加上利益捆绑的情妇。
广田正树背地里走私炸.弹原料的勾当,本可以继续一帆风顺,一直干到躺进棺材。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
一宗本该是只属于三个人之间的机密,成功隐瞒了数年,又是为什么会一夜之间曝光,媒体上丑闻百出的?
答案很简单,那三人之中,有人‘叛变’了。
而这个叛变的人选——
“……是阿部雄彦。”中原中也说道。
雾岛羽香笑了起来。
与在出租车内的语焉不详不同,这一次,少女相当大方地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回答正确。”
“那么,第二个问题。”
“既然阿部雄彦是这个叛变者,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中原中也眸光沉凝,若有所思。
一路上,除了在横滨国际大厦碰面以前,但凡是雾岛羽香得到的线索,作为‘临时搭档’的中原中也同样也知道。
甚至可以说,他看到的更多。
所以,真相不复杂。
它甚至很简单,甚至是——
活生生的,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中原中也安静地注视着雾岛羽香。
下一秒,他的眸光忽然一动,偏过头看向了露台下方,恰好捕捉到小小的女孩躲开了亲生父亲抓来的手,奔向阿部雄彦的一幕。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一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
这个,就是动机。
“哎呀,看来你知道了。”
像是预料到了身边人的反应,黑发少女继续开口,
“没错,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那个男人,阿部雄彦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一生惟命是从,从未反抗过作为上司的广田正树,但有的时候,世事又是如此有趣。”
“人是一个立体的生命,有一面,自然会有另一面。”
而能让一个没出息了半辈子的男人,稍微有那么一回,展现出作为男人的志气,也只有一个理由。
…………
阿部雄彦,48岁,隶属于广田化工集团。
他给现任集团董事长广田正树当了大半辈子的司机,也当了大半辈子的……狗。
在最开始,阿部雄彦的身边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朋友的。
他们看不过眼,不止一次皱着眉头,提出了建议。
而每到这个时候,阿部雄彦总是驼着背,苦笑地摇头——
“我都明白,但无论发生什么,我是不能和广田先生作对的。”
“像我这样的人,能有现在这一份工作,这一点生活,全部都是因为有了广田先生作为后盾。”
“……我就是靠着这样,像一条狗一样,阿谀奉承,一步步有了今天的日子。”
“所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像是这样的回答,理所当然的也只能得到‘没出息’三个字。
于是时间一久,阿部雄彦的身边,自然没有了朋友。
没人愿意和一条没骨头的‘狗’保持友谊。
这是自贬身价。
人们嫌弃他,看不起他。
而作为司机的阿部雄彦,照样弯着背,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直到某一天,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成为了阿部雄彦的全部。
…………
“——阿部雄彦,喂!阿部——!就凭你,就凭你这个下.贱的狗也敢背叛我!!”
大栈桥国际码头,屋顶广场
广田正树被警察狼狈地羁押在地上。
他的双臂后背,腕部固定着手铐,整个人像是待宰的青蛙一样,毫无往日的形象可言。
然而即便如此,男人依旧挣扎地昂起头,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不远处,护着女孩的阿部雄彦。
被一条踩在鞋底的狗反咬一口,这对于自诩上等人的广田正树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这比杀了他,更让他愤怒。
“没骨头的死狗,你连女人都只能捡老子施舍的,竟然敢背叛我?!睁开你他.娘的狗眼看清楚!那是老子的种!老子的女……!”
“小佑是我的女儿!我的!”
一个嘶哑的嗓音从阿部雄彦的喉咙破出,生平第一次打断了主人的呵斥。
“……你说什么?”
广田正树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片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那个永远驼着背,活着像狗一样的阿部雄彦抬起双手,捂住了小女孩的耳朵。
他把女孩护在怀里,不让相机拍到脸。
“我说、我……小佑,小佑是我的女儿!”
老板恶狠狠的视线,让阿部雄彦害怕得浑身颤抖,连喊出的话,捂着女孩耳朵的手指都在发抖。
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几乎拿出了一辈子所剩无几的骨气。
“我不管、我不管你们怎么说。”
“老乌龟也行,没出息也无所谓,但是小佑,小佑是我的女儿!”
“在医院等她出生的是我!她第一个握住手指的人,是我!给她讲故事的是我,第一次被喊‘爸爸’的……是我!都是我——!”
“你们从来没有在意过她……她什么都不懂,你们却在她的身上——”
“这是我的女儿啊!我的!”
阿部雄彦大声吼着,似乎要把一辈子的勇气都吼出来。
他浑身发抖,上下牙都在‘咯咯’打颤,但依旧坚定地迎上了广田正树,直视自己的‘主人’,
“我、我会指控您的,广田先生。”
“我会作证,我会把您以前的那些事,那些和黑手、和他们交易的名单,全部抖搂给警察!我不会、不会让你们带走小佑!”
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但是他的女儿五岁了,很快要到念幼儿园的年纪。
以后,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
她会考一个最棒的大学,在朋友和恋人的关怀下幸福生活。
如果他能活下来,或许有一天,他还有机会挽着女儿的手臂,陪她走过教堂的红毯。
他的女儿的未来还没有开始,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带走,一路流亡进地狱。
所以——
“广、广田先生,请你们,你们一辈子呆在监狱里吧。”
“我不会再让你们,伤害小佑的。”
“她是我的女儿。”
…………
“——这就是动机。”
大栈桥国际码头,露台上
雾岛羽香背对着阿部雄彦的自白,轻声道出了真相,
“阿部雄彦要监护权,但他很清楚,自己争不过作为母亲的巽和美,以及老板广田正树。”
更何况,只要广田正树还在一天,他就永远不可能摆脱对方的控制。
所以,阿部雄彦选择了‘叛变’。
他故意把集团走私炸.弹材料的消息泄露给媒体,又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去当‘替罪羊’,混淆警方调查的视线。
没猜错的话,阿部雄彦打算把自己和老板、以及妻子巽和美一起送进监狱里。
和身为主谋的两人不同,阿部雄彦只是从犯。
他完全可以辩白自己是被胁迫的,再加上有‘污点证人’这一层功劳在,还有额外容情的机会。
在这以前,小佑则被他拜托给了在老家的父母。
阿部雄彦算好了一切。
但他遗漏了一点——
广田正树的心狠。
他以为危机在即,自己的老板会立刻带着情人逃跑,随后在码头的出入境大厅被拦下。
但没有想到,他们带上了广田佑。
原因当然不是所谓的‘父女之情’。
和当时阿部雄彦手握引.爆器,却又挟持一个人质的原因相同,广田正树同样需要一个‘保险’。
一个既可以用来威胁‘替罪羊’闭嘴,万一发生了意外,还能拿来充当人质,让警方投鼠忌器的保险。
这才是阿部雄彦,真正的计划。
雾岛羽香开口,为这一场真相落下最后的尾声,
“在这个案子以前,阿部雄彦当了一辈子没骨头的狗,除了他的上司广田正树之外,大概连他自己,都以为会一直这么持续到死。”
但世事的奇妙之处,往往又在于此。
畜生尚有舐犊之情,更遑论,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