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的秘密是,他恨章兆。
他猜他们在接受基因改造前也是自由的人类,有自己的亲人,有独一无二的名字。是章兆让他们被困在这里,用基因改造扭曲他们的意志。
他恨自己在听到她命令时不由自主地遵从,恨他的心脏在嗅到她的气息时加速跳动,恨他在看到她的身影时大脑发出欢愉的信号。
平心而论,章兆对他们不错,他们从有记忆开始,身上都带着基因病,改造的过程也是治疗的过程,章医生让他们多活了很多年。
但2号想要的东西,章兆不会给他。
2号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自由地行动,想摆脱基因的指令,任由自己的荷尔蒙选择钦慕的对象,而不是每次闭上眼时想到的都是章兆的脸,抽动鼻子试图闻到她残余在衣服上的气味。
于是2号对她拔刀,要么她死,要么他死。
最后被销毁的人是他,他终于有了痛痛快快恨她的立场。
实验室里传来发起通讯的提示音,章兆没有出去接通这则电话,甚至没有离开座椅拿出通讯耳机。
她呼唤人工智能天蓝,直接打开扩音功能。
“章老师,2号临走前有话对你说。”
通话那头有些吵,3001在教导员播放的科普影片里听过,那是车的鸣笛声。
所谓的销毁,是让2号去往研究所外面的世界?
2号问:“为什么不让我死?看到我活着受折磨会更让你开心吗?”
章兆抵抗着大脑深处传来的疼痛,声音被控制得很平稳。
“我的时间很珍贵,不会用来关注你的下场。”
另一个声音打圆场:“章老师,我们已经给他看过影像资料了。”
2号的咆哮声比鸣笛声还要响,3001没见过他这样崩溃的样子。
“你们是一群骗子,我不信,视频是假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在过那样的生活!”
章兆骗过他很多次,但在这件事上,她没有骗2号——制作这种水平的假视频也是需要成本的,想骗他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
2号想不起过去的事,是因为从出生起,他就一直被关在另一个地下实验室中,精神疾病和药物反应让他丧失了记忆。
那是某个患上罕见基因病的集团董事长私人资助的项目,研究员挑选生来带有相似基因病的弃婴,在他们身上实验药物。
没有人道主义关怀,不做社会化,十几个孩子挤在小房间里席地而睡,像真正的狗一样抢食,结束试药后,年纪小的因为药物反应在地上翻滚哭叫,年长些的身体因为药物摧残丧失了活力,只能痴呆地蜷缩在角落里。
那个资助人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终究病逝,项目也随之终止,幸存的孩子没有去处,研究员把他们挂在暗网上拍卖。
章兆找到2号的时候,他的大脑已经因为精神障碍和药物反应自发屏蔽了对过去的回忆。
现在2号想起来了。
他在通讯器那头抽泣,他还是恨,却茫然地不知道该恨谁。
往事在脑海里很模糊,启动项目的集团董事长已经死了,那些研究员的脸2号一个都想不起来,他每个夜晚闭上眼脑海里都是章兆的脸,只在恨她时恨得理所应当。
可现在章兆居然成了那个拯救他的人?
比起之前在地下实验室里过的日子,章兆至少在治疗他的基因病,给了他睡觉的地方,填饱肚子的食物,请老师给他上课。
虽然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2号能更好地被她使唤,在某天遇到危险时替她挡子弹。
2号找到了审判她的论点:“你以为你比他们高尚吗?你以为你的行为是在拯救我吗?”
“救你?”痛感最剧烈的时候已经过去,章兆很轻地笑了,“我又不是慈善家。”
买下他们是为了进行基因改造,治疗他们的基因病是为了让实验进展更顺利。
她只是个不想受大集团摆布的独立研究者,在这个集团林立的时代,她的抉择不算明智,但她从不觉得自己选错了。
支撑项目需要赚很多很多钱,还需要结交人脉,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
一个仁慈的人无论如何走不到今天。
章兆知道,如果真的站上审判庭,她绝对不会被判无罪。
项目一步步推进,事情太多,精力不足,大脑还可以再开发,她对自己进行了基因改造。
镜子里那双眼睛变成了淡蓝色,身体用频繁的阵痛控诉她心狠,章兆道德不高尚,没打算审判自己,但她选择的这条路让她拥有了相伴终身的惩罚。
章兆没有解释,她告诉2号:“我不收留失败的实验体,你自由了。”
在A区杀人很麻烦,容易落下把柄。2号身上价值非凡,可是把他卖给别的基因研究机构同样容易生出事端。
章兆行走在灰色地带,她知道怎样处理实验体更合适。
2号将被送回那个地下研究室所在的区域。
没有合法身份,缺乏社会经验,基因病失去药物抑制,发作时带来的痛苦会比基因改造的副作用更让人难以忍受。
2号的命运未知,一切全凭他运气。
但章兆不关心了。
她结束通讯,目光落在3001的实验舱上,显示屏上的数值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剧烈波动着。
大脑深处的疼痛逐渐消散,章兆起身走过去。
3001隔着玻璃罩望向她,他张嘴,看起来有话要说。
他想说什么?
说他也同样恨她?恨她的人很多,不缺他一个。
不,3001和2号不同,他学不会掩藏心思,如果真的恨她,3001一定会比2号更早出手。
随着年纪增长,他只是一次次试图贴近她,哪怕是蹲在她脚下蹭她的裤腿,侧身用脑袋顶她的指尖。
舱体内的金属冰冷,连章兆的掌心都显得格外温暖,3001从不掩饰自己想要触碰她的渴望。
或许他要说,他不恨她?他喜欢她?
误把刻在基因里对于信息素的迷恋理解为喜欢,这件事同样可笑。
章兆对爱情没兴趣,也不需要谁的喜欢。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3001,打开玻璃罩,听清3001的声音。
3001问的是:“章医生,你为什么要戴眼镜?”
章兆一怔。
在发现章医生也忍受着基因改造的痛苦后,3001决心替她守住“秘密”,至于2号看到了什么,结局如何,他不关心。于是,当看到章兆走来,3001脑海中最先冒出的还是这句话。
3001认真地盯着章兆,模仿那些研究员思考时的神情,煞有介事地皱眉,毕竟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晚上。
章兆的回答很简短,没打算让3001听懂。
“因为方便。”
为了谈合作的时候,那些商人可以不再啧啧称奇地盯着她的眼睛,提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认真听她说的话。
为了和同行的研究者交流时,当对方无法被她说服,她可以摘下眼镜,把自己当成最好的成功案例。
3001果然听不懂,他却满意地闭上眼,问题得到回答,章医生的靠近带来熟悉而好闻的气息,他终于可以沉沉睡去。
今天是3001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哪怕伤口在拉扯中隐隐崩开,他也没有因为疼痛而情绪失控。
因为今天章医生给他起了新名字,他还成为了唯一一个留在她身边的实验体,甚至发现了他和章医生之间共同点。
他一遍遍回忆那只按在扶手上的手,和它青色的血管,决定在之后接受治疗时忍住哭喊的冲动。似乎那样他就能更像章医生一点,离她更近一步。
章兆没走开,她注意到3001嘴角的笑容。
人眼不能扫描大脑,就算经过基因改造也不行,她放弃猜想3001在高兴什么。
一个新问题出现在她脑海里。
无论是2号的变化,还是那批新实验体的检测数据,都表明成年前后是实验体最容易萌发自由意志的阶段,研究所会在之后加强警戒,进行干预,但3001是初代实验体,他还有两年就要成年了。
3001是这批实验体里身世最特殊的一个,如果他没能顺利度过成年期,在离开前被告知了自己的过去,他会变成什么样?
两年后。
同茂派去的海船回归利博港的码头, 乘客们惊魂未定地下船,白鲸号上发生的新闻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两天过去, 依旧可以在人们口中听到关于这件事的议论。
章兆坐在酒店套房的书房里,落地窗外是利博港早晨的蓝天, 她在阅读显示屏上的文件。
新一批实验体在近期又有不少步入了成年期, 其中过半数萌发了自由意志。
这不是个好消息, 但章兆却异常平静。
连机械制造的仿生人都能觉醒对自由的渴望,想让人类仅凭基因本能就对另一个人俯首称臣, 的确有悖自然规律。
问题是用来解决的, 她关掉页面, 思考时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屏幕上方的时间栏。
随着时间跳到一个整点, 章兆起身离开桌前, 刚走两步,脚步却顿住。
放在往常,现在是3001接受治疗的时间,但他的最后一次治疗已经在昨天完成了。
他已正式步入成年期。
而她也可以放弃这个用五年培养出来的习惯。
章兆重新坐回到屏幕前,调出实验舱房间的监控程序,画面弹出, 3001仍在实验舱里熟睡。
各项数值都很稳定,他的身体并未出现任何不适。
没有因为疼痛而崩溃,没有蜷缩着颤抖, 没有擦不干净的眼泪,没有手撑着玻璃罩呼唤她。
停药会有综合症,他太过平静, 反而显得不平常。
章兆将监控界面放大,看清了舱内的情形, 先是一怔,很快了然。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3001侧躺在舱内,他闭着眼,呼吸平稳,脑袋下枕着什么东西。
那是章兆昨晚完成治疗后放在实验舱的白大褂。
她曾在离开房间之前吩咐3001像往常一样把它放进消毒机里,但现在看来,他没有这样做——他违抗了她的命令。
在被章兆告知治疗结束后,3001需要靠自己适应可能出现的停药综合症,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疗愈剂。
他嗅着章兆的味道睡了一整晚。
3001很少做梦,研究所里的日子很枯燥,药物总让他睡得昏天黑地。
章医生最近对他特别好,好得像是他做了一个美梦。
她给他安排了更多的社会化课程,更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训练室外,在他临近崩溃时微笑着鼓励他。
她甚至在出门旅行的时候带上了他。
巨大的船,宽阔的海,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好闻和难闻的气味混杂在空气里,章医生偶尔会让他留在原地,自己离开一段时间。
他缩在角落发呆,嗅闻空气里残存的味道,判断她离开的方向,走了多远。
只要走出一定距离,那根无形的气味丝线就会被扯断,他失去她的方位,陷入焦躁的情绪中,开始胡思乱想。
外面的世界好大,2号在离开章医生身边以后去了哪里?他不会像自己一样因为失去对气味的追踪而焦躁吗?
章医生对2号说过,他自由了,2号也曾悄悄和他提过这个词。
实验体接收的教育有限,2号对自由有他自己的理解。
他说,自由是不该拥有但你无法停止渴求的东西。
你会按照你的心行动,而不是按照那个女人的命令,你摆脱了你的基因本能,你成为了更高级更完整的人。
3001不懂自由,听从章医生的命令没什么不好的,她总是最正确的那个。
直到3001有了自己的秘密。
他在最后一次治疗的那个晚上违背了章医生的命令。
实验舱的金属舱壁是冰冷的,他把脸埋进那件外套里,嗅闻上面残存的气味。
他回忆着章医生手指按在他脖颈、脸庞的触感,回味她对他微笑时喜悦冲刷血管、心脏发热的眩晕,回想他的脸贴在她裤管上时隔着布料隐约感受到的温度。
他想起2号说的话,意识到自己在渴求一样他无法拥有的东西。
他渴求章兆的拥抱。
醒来前,3001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没有拥抱过任何人,也没见过章医生拥抱别人,因为想象不出那个场景,连梦都是混沌的。
当抬起手臂时,触碰到的不是冰冷的舱壁,而是带着温度的皮肤;当闭上眼睛时,不是她隔着玻璃罩观测他的心跳,而是他用耳朵贴住她的脖颈,倾听她的脉搏;当他呼吸时,属于她的气味会像海浪一样涌上来……
3001看见她淡蓝色的眼睛,听见她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声音呼唤他。
章兆隔着实验舱的玻璃罩,注视刚睁开眼、神情恍惚的3001。
“起来吧,我们今天要去一个地方。”
车在一栋老旧的两层小楼前停下。
这里是利博港最破败的区域,很多建筑都已经没有人住了,只留下流浪者活动过的痕迹。
3001坐在后座,望着手里的花束发呆。
上面有一张写了字的卡片,他认得那个字迹,是章医生写的,但他认识的字很少,读不懂卡片上写了什么。
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但3001想不起来了,这些年他也很少有回忆过去的念头。
开门声响起,章兆从副驾驶位下了车,走到紧闭的门前,载她来的司机一同跟上。
司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3001能闻到她身上属于这片区域的气味,破败而浑浊。
他之前从未见过章兆和这种形象的人并肩站在一起,她身边环绕着的人总是穿着得体,谈吐优雅。
3001跟上,站在她们身后。
建筑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被摆上了几捧花束,大多是廉价的假花,却被包扎得很用心。
3001看向怀中的花,它们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散发着属于鲜花的香气。
章兆说:“来看方医生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司机叹气:“不是大家不想来,是因为很多人都过得不好,有的已经来不了了。但是方医生的恩情我们都记着,否则当年也不会聚在一起商量着替她报仇。”
章兆忽然回头看了一眼3001。
她朝他招手。
3001走上前,感觉到那个司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章兆吩咐他:“把花放过去。”
3001照做,蹲下去的时候,一只膝盖触碰到地面,手撑在铁质的卷闸门上。
这里被打扫过,他的衣服几乎没有沾上灰尘。
他整理花束的缎带,把它摆在最中间。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两道视线,但她们都沉默着,直到他要站起身了,章兆才开口。
“你身上的基因病曾经有彻底痊愈的机会,可惜那个更了解你病情的方医生去世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病已经复发,并且变得很棘手——其实你一直是个棘手的病人。”
3001不知道章兆为什么和他说这些,他心里无端弥漫起一阵恐慌。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名字。
他习惯了规律的生活,最近在他身上、在他周围发生的变化太多了。
很多事情过去五年从未有人对他提起,但在今天来到这里以后,在章兆开口后,他大脑深处却隐隐回想起模糊的细节。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称呼。
章兆望着3001的背影,他保持着那个半跪在地的姿势没有动。
司机抱起手臂打量他,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那个杀死方医生的黑/帮头目最终死于一场械斗,和他发生争执的不是另一个帮/派的人,而是一群方医生治疗过的患者。
3001则是那个诞生时不被期待,重病时难以治愈,父亲身亡后遭遇迁怒的孩子。
司机带着章兆找到3001的时候,他正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那场带着恨意的围殴里有人用铁棍打中了他的后脑,大雨引发了高烧,他的基因病复发,睁眼时已经记不起自己的身份。
现在3001想起来了。
章兆给3001下命令:“你留在这里,我离开一会儿。”
她给他安排了社会化课程,让他有了最基础的交流能力,她给了他强健的身体,不至于在这片混乱的区域里任人欺凌,她联系了认识他的人,当初是这个司机心存一丝善念,拦下捅向他的刀,毕竟他也曾是方医生手里的病人。
3001会是章兆“销毁”的实验体里结局最好的一个。
3001站起身,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望着章兆离开的背影,他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感受她身上的清淡气息在空气里逐渐稀薄。
唯一不同的是,那股恐慌的情绪仍未消散,反而不断扩大。
章医生缺少诚实的品格,3001知道这一点。
他还知道,“离开一会儿”这个概念很模糊。
他忽然想起那个章医生和2号通话的夜晚。
3001问:“你要给我自由吗?”
章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3001又问了一次,用几乎是呐喊的音量。
章兆回头了,她的手搭在车门上,点头的动作很轻,朝他微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她看到3001蓄着泪水的眼睛。
他又哭了,和从前一样,只是脸上的表情很陌生,那是不属于实验体的、更为高级、更为复杂的表情。
没人和3001说过永别的含义,但他无师自通。
他想要向前走,但章医生的命令是留在这里,本能在和意识作斗争,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奔跑了起来,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
她说,他自由了。
2号说,自由是人不该拥有却无法停止渴求的东西。
装备了特制子弹的手枪发出巨响。
贯穿身体的疼痛感,涌出胸口的血打湿衣服,最后才是他的手拉扯她袖口时触碰到她手腕的触感。
骨骼是坚硬的,覆在上面的皮肤是柔软的,她的手腕比指尖要热一些。
章兆没有立刻甩开他的手,因为她还握着枪。
她淡蓝色的眼睛望着3001,有些困惑。
“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产生攻击意图。”
3001吃力地摇头,话却只说了一半。
“我只是想要……”
他咳嗽,在吐出血之前偏开头——章医生不喜欢别人弄脏她的衣服。
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再强大,也需要及时包扎,更需要避开致命处。
而章兆开枪时,对准的是他的心脏。
有了2号的教训,她时刻提防着她的护卫犬们,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尽管她没想过3001真的会动手。
她抽手,3001在摇晃中失衡,往后跌坐在地上。
他注视她上车,车门关上。
老式汽车没有防窥玻璃,他和章兆隔着车窗对视。
章兆仍是那副困惑的表情,她不知道3001想要什么,在萌发了自由意志之后,难道还有人想回到那个狭小的实验舱里吗?
3001在这五年里目光始终追随着她,他理解了她眼神的含义,读懂她的困惑。
“我只是想要你的拥抱。”
那是和真正的自由一样奢侈的东西。
他的话淹没在那辆车远去的声音里。
第71章 番外2:新年到来之前的一天。
距离白鲸号上的风波已经过去小半年, 一时的新闻轰动过后,人们还是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利博港,12月31日。
时间刚过中午, 不少人却已经提前结束了工作,准备欢度即将到来的跨年夜。
因此, 当胡若风出现在机车店门口, 和正准备打烊的店员对上视线时, 听见对方发出哀嚎。
“警官,你们不休息, 我可是要放假的。”
胡若风是第一次上门拜访楚来的店, 身上也没穿着督察署的制服, 她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督察署的人?”
店员年纪不大, 心情都挂在脸上, 她没好气地指向停在门外的车,胡若风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
那辆车没有督察署的标识,款式低调内敛,驾驶位的男人没穿警服,但丝毫不影响店员记住他的脸。
这位警督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找理由来见她老板,连她都眼熟了。
胡若风哦了一声, 却没细想,朝店员晃了晃手里的工具箱:“我来检查你们店的防盗系统,用不了多久, 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两个月前,胡若风正式入职了联邦督察署的技术岗,被分配到利博港这边的警局。
谢北河给白鲸号的案子做了结案后, 终于从Q14调到了利博港来,戴营没少叮嘱胡若风, 让她少跟着谢北河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胡若风有心抗命,可惜最近派给她的全都是些繁琐枯燥的任务。
比如她最近要检查辖区内商铺的防盗系统,楚来的机车店也在其中。
出发之前,谢北河突然找上她,说他也有事找楚来,可以开车载她一起去。
胡若风没想那么多,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到了目的地还不下车。
店员把胡若风带进门,去开启前台的设备。
胡若风打量四周。
这里刚开张没多久,装修和布置都很简单,室内用于接待客人的空间不大,维修改装的地方在隔间里,现在没有开门。
墙上挂了一些照片,有楚来加入当地机车俱乐部后和朋友们的合照,有她意气风发靠在新车上的单人照,还有她给改装喷涂后的得意之作拍下的留念照。
离开白鲸号后,胡若风没见过楚来几次,在督察署里做笔录时负责的人是谢北河,她只和楚来打过一个照面。之后楚来转去A区的医院接受基因病治疗,胡若风也只在她离开之前去探望过,现在看来,她出院以后的生活过得很不错。
谢北河在此时终于推门进来了,看上去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楚来,转头问店员:“你老板呢?”
店员答:“旅游去了,过几天回来。”
谢北河一怔:“过几天?”
店员抱着胳膊,把谢北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楚来雇她之前,她还在地下赛车场给人洗车,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都不喜欢和条子打交道,她也不例外。
这个男人每次出现都是找她老板办理公务,从半年前游轮上的旧案笔录,再到给老板新开的机车店做备案,真是巧,次次都轮到他来办。每次上门前还都要打扮一番,连一身破警服都熨得平平整整的,今天更是连警服都不穿了,天气一点都不冷,他还装模作样地穿着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大衣,也不知道他热不热。
店员懒得戳穿他那点心思,转身打开自己的通讯器。
“自己问。”
外放呼叫的提示音响起,谢北河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制止,接通后的光幕已经弹了出来。
“小齐,到家了吗?”
楚来的脸出现在光幕上,声音很轻快。
背景是雪场,远处可以看到雪山,楚来穿着一身红白的雪服站在雪道尽头,半张脸被滑雪镜挡住。
被称呼为小齐的店员把通讯器的摄像头一转,对准谢北河,和楚来说话时语气毫不见外:“老板,你快把他打发走,我不想加班。”
楚来把滑雪镜往上抬,挂在头盔上,露出含笑的眼睛,她对着镜头打招呼。
“谢专员?督察署今天还不放假?”
白鲸号专案调查组都解散了,楚来还是习惯性地叫他谢专员,出于一些不便言说的理由,谢北河一直没纠正她。
毕竟那是他和她相遇的起点。
胡若风从前台的设备后面探头,也对着光幕呼唤。
“楚来!”
谢北河还没来得及回复楚来的话,胡若风已经上前抢占了镜头,和楚来互相提前祝贺新年快乐,接着开始聊起了她店里的防盗系统。
小齐在旁边用另一个设备看讯息,忽然脸色转晴——老板给她多转了一笔加班补贴。
老板万岁!
小齐顿时看面前这两个人顺眼多了,她哼着歌往前台走去,检查胡若风升级后的系统。
屏幕旁放了个小屏幕,上面滚动播放着几条操作注意事项,每一条最后还跟了个小太阳的表情。
小齐是孤儿,没什么文化,之前在地下赛车场干的都是体力活,对车熟悉,却并不擅长操作电子设备。好在老板非常有耐心,不但亲力亲为地教她,还时不时带一个很懂这方面知识的朋友来店里,那些注意事项就是她留下的。
值得一提的是,老板那位朋友看起来和老板长得有点像,小齐甚至怀疑过她们是否有血缘关系。
老板很少对小齐说起过去的事,小齐却在私下搜索过当初白鲸号事件的报道,她猜楚来愿意聘用她,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老板很年轻,做事却很老练,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做生意的手段,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呢?楚来从不对小齐提起。
小齐心想,等她在店里待的时间再久一些时,或许老板会愿意把过去的故事告诉她。
“楚来,看我!”
小胡正在和楚来聊天,忽然听见光幕里隐约传出呼喊声。
画面中,楚来侧头看去,一个穿橙色雪服的身影从远处快速地滑来,稳稳刹在她面前。
同样是刚接触滑雪,有着机械身躯的仿生人学习起来简直是进步神速。
楚来没忍住吐槽:“你去隔壁的高级道玩吧,在这里滑只会打击新手的信心。”
白昼凑过来:“可我想跟着你玩。”
她仍戴着头盔和防风镜,胡若风没认出她来,谢北河倒是想起了她的身份,结合背景里的那片雪场,他推断出楚来所在的位置。
同茂包下了C区一个位于雪山脚下的度假区用于开年会,怎么把她也请过去了?
恰在此时,楚来也重新看向镜头,她视线落在谢北河身上。
“对了,你找我?”
谢北河迎着她的目光,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
“Q14督察署把你的档案调过来了,有些文件需要你本人签字按指纹,你什么时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