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秀丽道:“对外怂得没脖子,对内倒是气汹汹。臭不要?脸。”
她皱眉道:“那你们既然?早就知道,管不管?”
走到殿中,姜善正背对着他们,面向三清静立。
姜善转回身,笑?道:“管什么?这些昏君贰臣的蠢毒主意,压根打不成。”
她果然?是太乙观洞天的掌管者之?一,洞天之?内发生的事,人们说的话,根本瞒不过她。
她显然?也清楚这桩百神的官司,道:“抽取掉一时?的技艺、知识,乃至概念又如何?人的知识、概念、技艺的来源,是多源的,不止有平生经验积累,也有口耳相传,有书本笔墨传承。况且,人的经验会重新积累。除非同时?杀掉所有先?进工艺的掌握者,洗掉整个大周人族的历史,篡改书籍,持续移风易俗数百年,否则,被?抽取掉的知识、概念,仍会慢慢地在现象的身上恢复回来。那些小精怪和他们的信徒,只是一时?失去罢了,也会逐渐恢复失去的技艺。”
李秀丽听了姜善这么说,道:“可是对他们现在的影响很大。万一持续下去,长期内真影响了香火洞天,洞天薄了,然?后朝廷趁机捉人破庙?”
“现在暂时?没有办法。”姜善道:“现在我们要?跟狄人对垒,要?启动?江山社稷图,宋室那匹夫,留着他还有点用?。一旦把?狄人赶回狄州,我跟师兄就直接去万寿龙宫里把?百工被?抽走的知识捞回来。现在却不好去,万寿龙宫这个现象,我们可以应付,但是耗精力且耗时?间。如今狄人大军压境,中有不少练炁士,使着各种奇诡手段,我们一日不能离开阳世。”
闻言,李秀丽拧眉。
姜善却笑?道:“我和师兄、小师弟均去不得。却有一人可去。”
“谁?这里还有化神修士?”
姜善笑?吟吟地看着李秀丽。
李秀丽指着自家:“我?可是我还没有到化神境。”
姜善笑?道:“你成了三境,还有一境,也只差临门?一脚,半步化神不是白?叫的。练炁化神修士,可以在幽世待上七日整。以你目前?的修为,则可在幽世行走三日之?内的时?间。李道友又负鱼龙变之?术。鱼龙变,是天下龙祖,对幽、阳两界的龙形,都有压制。万寿龙宫,正合汝去。”
她笑?眯眯的:“你如果能破万寿龙宫,夺回百神损失的炁,京城乃至?*? 天下百工之?人的炁的回馈,足矣成你一境。”
李秀丽:“!那什么万寿龙宫,我当然?要?去。但姜月说过,我不能轻易离开阳世,容易被?大周仙朝发觉。真人有办法?”
姜善道:“彼时?不同往日,大周将?生巨变,大周的幽世,关?注此表的仙朝大能更多地盯着地煞观的动?静去了。你只要?在三日内返回,再有法宝遮掩气息,便能安然?无恙。”
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张面具,递给李秀丽:“这是贫道的压箱底宝贝之?一呢。戴上,可遮掩幽世里的汝之?气息。效用?与西王母的青鸟所化的伞,不相上下。”
见李秀丽接了,便笼袖笑?道:“送你了。”十分大方。
这是一张靛青的狰狞恶鬼面具,獠牙凸出?,血红吐舌,活灵活现,肌理细腻恶鬼略凸的眼珠还转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李秀丽。
这面具又凶恶又狰狞可怖,还宛如活物,夜里戴上,估计灯一照,能吓得小儿止啼。
李秀丽却十分喜欢,摩挲了一下,解除了自己的幻术,往脸上一带,靛青鬼面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她脸上,无带无系,亦不落下,更不发闷,透气自然?。
戴上那一刻,她仿佛与鬼面合为一个整体,按在面具上的手指,仍然?纤白?细长,整个人过于柔和的气质,却霎那变得威严凶煞。
“很帅!”李秀丽评价:“就是我要?的效果!”
要?早拿到这个面具,她就给自己起个“修罗假面鬼道至尊”的外号!
见她果然?喜欢,姜善笑?道:“不错罢,师兄、雪儿他们都觉得丑。我说他们都没眼光。凶恶狰狞到了另一种肃杀威严起的时?候,别有怒目的另类风采。只小友你才懂欣赏。”
“戴着这个面具,返虚修士来了,都看不穿你的真容和真实气息。唯一的问题是,不能戴超过三日,否则它就长你脸上了。”
李秀丽摸了摸脸上宛如真皮的触感,满口应下。
她兴致勃勃问:“我进了万寿龙宫,应该怎么夺,去哪里夺百神被?取走的知识、技艺?”
与黄眉相熟的百神果然?约着,悄悄出?了庙,齐聚太乙观的山门?下。
他们刚到,就见一男一女飘然?而下。
男子是扫雪道长,女子身形若少女,却戴着一张靛青的可怖鬼面。
扫雪道长说:“各位来意,我等尽已知。有一人,能帮各位解决目前?的困扰。我身边这位师妹,是我师尊亲自遣来的,修为已是半步化神,愿为诸位入幽世,取回珍爱之?艺。”
那鬼面女叉着腰,压着嗓子,姿态让黄眉莫名眼熟,但气息又全然?不认识。
她发出?桀桀怪笑?:“但你们每个都要?给我一小块布,分别要?精怪要?心?脏处的毛发、人类头发织就。”
“我要?做一件百衲衣。”
有太乙观作保,百神俱应其请。
白面裁下了一片它?的狗毛,黄四娘剪下了一段她的头发?,黄眉也拔了自己最柔软的毛发?,其余百神各有所献,托四娘分别编织为布,最终,拼作了一件百衲衣。
鬼面女收下百衲衣,往身上?一披。
靛青鬼面狰狞可?怖,许多兽毛缝制的百衲衣滑稽可?笑,一时间?,她看着像是?一头模样诡异的怪兽,却?说:“有此衣裳,三日之后,我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
“不过,我还需要一头坐骑,驮我入幽世。”她桀桀怪笑:“听说狐能通幽明,在某表人间?土生土长的狐,甚至可?以辨认本表的众多通幽之路。老狐狸,可?愿驮我?”
狐在人族的传说形象中,一贯是?通灵的兽类,能来往于神怪世界与人类世界之间?,以轻盈肉身出入幽明,既能与人类往来,又?能与鬼物相伴,时常又?与神仙联络。
华夏人族从上?古通天教时代开始,就长期对狐的印象、形象,塑造了青丘,同?时也通过幽世的现象,赋予了全部狐狸固有的一个种族本领。
狐狸,一旦能成精入道?,便有机会得到狐族幽世现象的勾连,而生出一种特殊的神通:即使是?炼精化炁阶段的小妖,亦能从阳世穿越洞天到幽世,自由来往幽明之间?。
当然,能自由进出幽世是?一回事,能在幽世活下来又?是?另一回事。
没到练炁化神,纵使是?狐狸们,该被幽世之炁同?化为荒怪的,一个也跑不了。
所以修为低下的狐狸精们,为了小命着想,大多数不会擅自进入幽世。
但如?果只是?驮人到幽世,自己?立刻返回,这?倒没什么问题。
黄眉心下有些揣揣,看了眼扫雪道?长,见他不置一言,对这?鬼面女说的话只是?含笑而听,微微颔首。
黄眉定?了定?心,伏下身来,道?:“老狐愿驮道?长至幽世。不知道?长还有何要求?”
“没了。只是?有去自然有还,三日后,你几时几刻送我入的幽世,就必须在原地方原时间?接我回来。也不要你多等,以你目前接近炼精化炁中阶的修为,你在同?样的时刻、地点,在幽世等我半刻钟就行?。如?果那时我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回阳世罢。”
黄眉暗松了口气,半刻钟,以它?的修为,确实不至于被完全侵染成荒怪,至多是?回来阳世后需要慢慢驱逐这?些侵入的炁。
这?些风险略高,但都在它?的承受范围内,忙道?:“道?长为我们奔波,这?都是?应有之意。敢问道?长高姓大名,有何道?号?”
靛青恶脸的凸出铜黄双目转了转,鬼面女得意道?:“尔等听了,本座尊号:修罗假面鬼道?至尊。”
“修……原来是?修罗尊者。”黄眉顿了一下,还是?按照时下的口癖习惯,简称了一下。
心下嘀咕,这?个尊号听着像是?佛门护法?,又?是?修罗又?是?鬼道?的,扫雪道?长的师妹能叫这?么个道?号?
孙雪听得眉峰一抽,微微侧过了脸去。
其余百神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也觉得这?名号略怪。
“修罗尊者”道?:“狐狸,不要耽误时间?,快驮我罢。”
黄眉应了一声,当即摇身一变,变回真身,是?一只高近两米,堪比骏马的巨大狐狸。
动物修行?者在没有修出完全的人类真身前,本体都是?往巨型发?展的。
不要说已经轻盈若燕的修行?者,就是?来个凡人大胖子,黄眉也照驮不误。
少女身形的修罗尊者一跃而上?,侧坐在狐狸背上?,百衲衣垂下,快意地一勒它?脖颈的毛:“走!”
黄眉一跃而出,疾奔向某个方位,轻飘飘,不沾烟尘。
片刻后,消失在众人的感?知中。
夜色升起时,一对衣衫褴褛的兄妹,踉踉跄跄到了乱葬岗。
他们一屁股坐倒地上?,累得挪不动半步,好一会才平下呼吸。
十?二岁的妹妹擦着眼泪,哭着问:“大兄,为什么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一家,本来是?沿江一带的某个小城的贫苦百姓,虽然城中百姓面临着狄军压境,朝廷又?忽然不许他们食用水产、从事渔事,更不能靠近江边的忧虑,但父亲是?木匠,母亲也会织棉。手艺,只要不是?彻底的战乱中,总是?有用的,能换一些食物。他们虽没有土地,时常挨饿,但日子勉强还能过。
谁知,不久前,他们所在的村庄,忽然超过大半的人,祭祀起了一尊不知来路的神仙。说是?可?以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庇佑他们。
只是?,那神仙竟要求活人祭祀,要求将?人牲砍下脑袋,并开瓢掏空脑子,装入雨水、硝石相击时的一缕电光、以及一个小小的神像,再将?这?样的脑子装回去。
而首批祭品,竟然就是?村中叩拜那位神仙的村民们自己?。
他们的父母就是?其中的狂热一员。
某一天黄昏,去山上?捡柴禾、摘草药的兄妹俩先在山脚,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庙里拜了一拜。
这?座小庙立在原来倒塌的土地庙原基座上?,是?前阵子赤霞龙女的名声远扬时,附近村落修的。
但人们很快发?现,拜这?位据说显灵过的龙女,却?并无什么回应的好处。慢慢,也就歇了。庙宇冷落。只有兄妹二人每次上?山捡柴采药,路过时,会向龙女拜上?一拜,摘去庙上?的落叶,拔一拔庙前的野草。
他们兄妹没什么见识,并不知道?赤霞龙女的故事,也不识字,只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土地神,出于善心,顺手一拜,一为罢了。
回到村中,就惊恐无比地发?现,父母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环脖的血痕,针线歪歪扭扭地缝了一圈,又?用粗布捆着木板固定?,只是?略不牢固,时不时头颅就会偏歪一下。
父亲举起锯子,母亲举起砍柴刀,笑着劝他们:“孩儿,你们也一起把脑袋中的那团无用血肉换了罢。神主说,只要我们换下了脑中的无用血肉,就可?以得到无上?的清明聪颖,从此再不为战乱、饥饿、贫穷、疾病所苦。”
眼睛里时而闪过一缕电光,无机质般盯着少男少女的脖颈。
妹妹机智,在痛苦与危急中,立刻说:“母亲,锯子上?、刀上?沾了你们的血与脑浆,劈砍脖骨时,已经钝了。我们怕痛,把刀磨得锋利一些罢!锯子也坏了,得借一把好的。”
父母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于是?母亲去屋外磨刀,父亲去借锯子了。
趁此之机,兄妹俩互相拉扯着,匆匆从窗户翻了出去,逃走了。
路上?,全村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地上?扔满了人的脑浆脑花,时不时能看到无头的村民倒在地上?,他的亲戚朋友正?顺着豁口,往他头颅中倒接好的雨水。
这?些正?犯下暴行?的曾经沾亲带故的人们,一边炮制着亲友的头颅,一边温和如?故地招呼他们:“这?么匆忙,不是?才从山上?下来?”“你们俩别忘了自己?的脑袋。待会让你们父母,给你们脑子里多塞几块硝石。”
十?四岁、十?二岁的兄妹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腿都软了,脸上?吓得空白麻木一片。互相死死地拽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二人神智清明,就这?样逃出了村落,一步也不敢停,翻了两座山,才跌坐在地,抱头痛哭。
他们根本不敢回村,试图到最近的,他们舅舅家的村子去找亲人,告知发?生的事,谁知,还没近村,就在山腰,从上?往下看,看到舅舅所在的村子,垒起高台,台上?躺了密密麻麻的人,胸膛大开,跳动的心脏被弃置一旁,有人在挨个往这?些人胸膛的位置塞入草球。
他们的舅舅、舅母、外祖母,赫然就躺在台上?,鲜红的内脏暴露在空气中。
两人再也不敢近村了,他们跌跌撞撞,只想到找到有正?常人烟的村子,亦或是?到县城去。官老爷,官老爷那里守卫严明,总不至于如?此……
谁知,他们一路互相搀扶,饿了吃山果,渴了喝泉水,总了那么多路,一路上?的村庄,还不待他们靠近,天灵盖就一阵发?麻,仿佛有无形的警戒在他们脑海中拉起。
最后,到了县城前,他们刚走到城门口,就看见,守城的守卫,脖子上?跟他们父母一样,用粗布围了一圈,似乎头颅有点歪。
他们的意识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咚咚咚,恍惚中,似有一个穿了披云帛,淌霞裙,珠饰璎珞,云鬟雾鬓,头生琉璃龙角的柔美少女,闭眸,端庄地坐在庙里重重帘幔后,忽然睁开眼,冲他们轻轻地摇了摇头。
兄妹俩无端地信任于她,看了一眼县城,扭头撒腿就走,一刻也不敢停留。
等原离了他们生长于厮的县,茫然的二人才想起,那少女,虽然与雕刻粗糙的那座他们常拜的小庙“土地夫人”五官衣饰迥异,可?是?却?有一股神韵,如?出一辙。
二人这?才知道?,自己?平时无意中的祭拜,竟然救了他们的性命,当即泪如?泉涌,拜在地上?,朝着小庙的方向,连连叩首。
他们从未离开过本县,这?下,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便又?向小庙的方向祈祷:“虽不知您是?哪一位真神,信女恳求您,再为我兄妹,指一指前路。若得逃命立身,必终生供奉您的香火。”
这?时,身边的一根树枝忽然断了。
他们茫然地尚未反应过来。又?一根树枝断了。
接二连三落下的树枝,连上?了一个指路的标记。
才知神仙有应。当即再一叩首。沿路而走。
一路上?,他们籍此避开了盗匪若干,歹人许多,以及他们一靠近,就会被那少女神祗警告的许多村庄、县城。
最终,到了这?乱葬岗上?,才得歇脚。
望着夜色中,阴森森的这?处,地上?纷乱土丘,无名坟丘若干,时而泥土半掩,露出零散的白骨、骸骨。
兄妹俩有些畏惧,但比起他们曾经看见的那一幕幕,这?些可?怜的,死后抛在野外的白骨,又?算什么呢?
女仙的灵应到此停下,就是?祂老人家让他们在此停下的。
一路上?,兄妹俩已经极度信任这?位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指引他们的神仙。
便抱紧双臂,在有些寒凉阴森的夜风中,彼此靠在一起取暖,等待着什么。
这?时,哥哥揉揉眼,惊声道?:“小妹,你看,那是?什么!”
夜色中,两团蹭亮的绿色鬼火……不,那不是?鬼火。一头狐狸。
一头马匹般高大的狐狸,正?四脚生风,朝着乱葬岗奔来。
它?的背上?,还侧坐着一个鬼般的青面獠牙,身上?长着杂乱兽皮的丑妖怪!
妹妹赶紧拉着哥哥,躲到了一座较高的坟茔后,害怕地偷觑它?们。
来人并不知道?自己?觉得非常“酷”的装扮,已经在凡人眼中落入了“它?”的范围。
倏尔间?,大狐狸载着丑妖怪停在了乱葬岗上?,左右顾盼一下,竟口吐人言:“修罗尊者,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我知道?的,可?以迈入幽世的薄弱径点之一。”
大?乱葬岗在离玉京三十多里的一处荒郊。
四下寂无人烟,乱林像化不开的?墨色阴影。地上倒着颓树枯木,路边滚着怪石,半人高的?杂草丛生。
时而有寒意森森的?风,呼啸着穿过乱林,吹得杂草摇摆,露出一堆复一堆的连绵土丘。
玉京内外,那些或路倒而死的穷苦男女,亦或被乱棍而杀的?小人物?,也?或是曾大?富大?贵,但最终无人敢敛的?罪骨,也?有时运不济,亲朋难认的无名尸骨,俱被匆匆一裹,或麻袋,或草席,或坦着浊肉,被泥土碾埋,都被抛葬此处。
有的?土裂泥簌,露出腐烂的?席子,被虫驻坏了,辛劳一生求片瓦,终是枯黄骨殖,受风吹雨打。
有的?被野狗刨出地来,骨头被咬得散满衰草,曾被夸赞才华的?头骨上?,尤带野兽的?咬痕。
有的?正在腐烂,黑发与草根纠缠,曾经温软细腻洁白的?肉身,膨胀青黑,脓血横流,虫豸却在其中欢欣鼓舞地繁殖。
黑夜漫漫,无论生前是否渺小如蝼蚁,死后?俱一座土馒头。
长河茫茫,腐尸曾裹锦绣堆,枯骨曾坐子孙堂,到头均肥蚊蝇地。
土馒头一座接一座,摩肩擦踵,挨着在凄楚的?寒风乱林里为沉默的?邻,绵延数里。
“就是这里?”
听到黄眉狐说的?话,戴着恶鬼面具的?李秀丽一眼扫去,只见夜色如水,到处是坟丘颓树衰草白骨,间或有打着大?片的?马赛克的?尸首。看着只是一片普通的?乱葬岗。
只一缕缕浓郁的?香气不断向她鼻孔中钻。
咦,奇怪,哪里来的?香气?这种地方,不该腐臭烘烘吗?
李秀丽隔着面具,嗅了嗅,果?然有一股香气。这香气很奇异,像檀香,又?像花香,她辨认不来。
黄眉道:“尊者,这里是生死之?地,且多枉死或横死之?人。很多被丢来的?人,甚至喉中还有最后?一口气。人痛死之?情,最为强烈。京中更有关于此地,不下数十个的?鬼怪传说,人们恐惧之?情,又?加重了炁的?聚集。所?以?,这里虽然暂时未成临时洞天,但与幽世贴得极尽,是我们狐族修行、捡头骨的?好地方。您闻到的?这股香味,就是从幽世溢出的?。”
“噢,那就快开通道吧。”李秀丽催促。
黄眉道:“老?狐修行不济,还需要叫上?我的?一些同族亲戚、狐子狐孙助阵,尊者勿怪,亦勿受惊吓。”
“我才不会被吓到。别啰嗦。”
黄眉得了她的?首肯,用脚掌拍了拍地,对周围说:“都出来罢。助我开一开去往幽世的?通道。”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的?乱林中、坟丘后?、杂草间、乃至土包下,都亮起了点点绿光,一只又?一只大?小、皮毛颜色略异的?狐狸钻了出来,有些嘴巴里还咬着老?鼠、野鸡。
众多闪着绿光的?眼睛,齐齐聚集到一人一狐身上?。遂前爪按地,摆动尾巴,狐狸们像孝子贤孙,对着黄眉一起叩拜:“嘤嘤嘤嘤!”
嘤嘤一片里,还夹杂着一两个一梗一梗,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古怪沙哑“人声”:“拜见老?祖。”
黄眉笑?呵呵地,很高兴:“居然都有能炼化一些喉骨,说几?个字的?了,不错,你们修行很用功。”
大?小狐狸们齐聚一堂,你舔舔我,我捋捋你,其乐融融了一阵子。
李秀丽瞅见最近的?一只褐色的?、浑身毛绒绒都炸开了的?小狐狸崽子,感觉双手和心头都发痒,但碍于修罗假面鬼道尊者的?面子,攥紧手掌,撇过头,不去看它们。
切,有什么好看好摸的?,刚从坟里钻出来,脏兮兮的?,还没她自己?变的?狐狸毛皮鲜亮顺滑。
等狐狸们嘤嘤着亲爱够了,黄眉喝道:“归位,起仪——”
一霎时,众狐仰头对月而啸,又?分?散而去,没入草丛、坟茔、乱林。
在它们隐没的?瞬息,幽蓝的?磷火从这片绵延数里的?大?乱葬岗的?每一座土丘里升起。
苍青夜空勾出残月,白得没有丁点血色,投下凄冷的?莹光,疲倦地照亮十里坟场。
噗嗤、噗嗤,簌簌,簌簌。莎莎。
每处升起幽蓝鬼火的?坟丘都蠢蠢欲动。
或惨白的?骨架,或挂着青黑流脓的?残肉,或枯黄脆弱的?骨骼,攀住野草,扎入泥土,从地底爬了出来。
骷髅们从沉眠的?亡者世界中升起,在幽蓝的?鬼火环绕中,裂坟而出。
它们沐浴到月光的?一霎,骨骼上?竟大?片大?片地长出浓艳明丽的?彩色花卉。
红如灿霞,粉拟桃色,白如新雪,鹅黄浓郁,天蓝澄澈,翠绿盎然。斑斓明亮,生机勃发,在腐朽冰冷的?骷髅上?盛开。
乱葬坟场中的?香气愈发浓郁。
忽有一只体态纤长,下巴尖尖的?赤狐甩着尾巴跳了出来,人立而起,口中衔着一片叶子,柔媚地摇摆身子,波浪的?线条顺着体态的?起伏,狐而人耶。
它忽化作一位美女,天然雪身,洁白丰润,乌发从脊背流淌而下,伏在污泥地上?,狐行蛇步,弧度圆钝饱满、凝脂般的?肉感手臂,攀着一具骷髅,游上?了它的?身体。
她健康洁白,又?带着红润色晕的?身体,温热细腻,是活色生香,却与死去的?枯骨紧贴,脸颊贴着,轻嗅它身上?盛开的?花卉。
然后?,美女与长满鲜花的?骷髅跳起了舞。
她时而折腰,时而踢踏,时而旋转,骷髅咔擦咔擦,也?在旋转。
欢乐的?音乐不知从何而起,磷火逐渐环绕着它们。原来四面不知何时,大?大?小小的?狐狸或蹲在高高低低的?土丘上?,有的?用爪子在拨琵琶,有的?用尾巴在打鼓,有的?在弹琴。
狐们高声唱:“嘤——生何欢——”
狐们尖声笑?:“嘤嘤——死何苦?”
还有许多的?小狐狸们戴起头盖骨,化作少年与少女,亦拉起骷髅,翩翩起舞,加入了这场月光下的?坟场之?舞。
左边一只小狐,顶着头盖骨,从东边的?坟头跳出来,举起爪子,甩着尾巴,尾巴咚咚打小鼓。扭着腰跳舞,闪着绿光的?眼睛在老?迈的?头盖骨下灵闪闪,娇滴滴地,却故意压着嗓子唱:
“老?来病,咚咚咚,实在苦。”
右边一只小狐,头盖骨戴歪了,歪歪戴在大?耳朵上?,一只爪子举起,一只拉起一个小骷髅,嘻嘻笑?,爪子拉着骨手转圈圈,又?把那夭折的?孩子的?头盖骨甩得更歪:
“生来夭,嘻嘻嘻,爹妈哭。”
东边的?野草丛里,探出个活泼俏美的?小少女,漆黑发鬓上?也?顶着个女子的?骷髅头,摇头晃脑,脸上?的?胡须还没幻化好,尾巴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打节拍,一颤又?一颤:
“爱别离,怨憎会,一世泪。”
西边的?乱林里,一棵老?树上?,粗壮枝桠上?,双腿倒挂,垂下个俊美的?小少年,用尾巴转着个头盖骨,在树上?荡秋千,忽然一吐舌头,作怪脸:
“求不得,挂树上?,随风荡。”
狐狸人立而起,一爪叉腰,一爪把着骷髅们的?手臂,交换而舞,在极欢快的?乐声中,齐齐唱:
“生何欢,受尽八苦与八难!死何哭,眠草枕花伴雪月!”
寂冷的?月光似乎也?随着这场畅快欢乐的?宴会而融化了,一曲终,最先起舞的?美女,隔着艳丽的?花丛,亲吻骷髅头。
定格在生者与死者相拥的?姿势。
这一刹,死去多年的?骷髅头上?,从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了一滴黄沙,似泪。
所?有被抛葬在此的?亡者却都笑?了起来,没有声带与血肉的?喉咙,发出了震天的?,却越来越凄厉的?笑?声。
泪与笑?都融在月光中。
月光照在乱葬岗上?,轻轻穿过乱林。
乱林正中,竟隐隐出现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散发着微光。
黄眉精神一振,立刻叫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李秀丽:“这里现在无限接近与幽世重叠,通往幽世的?路径打开了,尊者,我们快走!”
不待一人一狐往乱林奔去,却有两个影子,在他们之?前,竟迷迷瞪瞪地往那乱林里的?幻影走。
有面生的?少男少女二?人,竟然满脸是泪,口中胡乱叫着“爹”“妈”,眼睛发直,往乱林去,渐渐,竟速度极快,至于奔跑。
黄眉大?吃一惊:“这是哪来的?生人?怎么闯进了这里?我怎么没感知到?糟了,他们被狐舞所?迷惑了!”
李秀丽也?略一惊诧,不但黄眉没感觉到,她之?前也?没发现这两个格格不入的?凡人,好像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极亲切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仿佛她自己?般,所?以?下意识就忽略了。
此时,她凝神再看,竟然发现二?人身上?隐约浮现出个虚影——是她赤霞龙女的?法身模样。
法身常常是会自动回馈回应一些信徒不怎么麻烦和紧要的?祈求的?。
难道这二?人是她的?信徒?
大?小狐狸们见有生人向乱林闯去,也?吓了一跳,听到黄眉的?话,就有机灵的?,主动跑上?去阻拦二?人。
它们还没到跟前,只见那鬼面的?修罗尊者,百衲衣掠空,迅如流星,眨眼就一手一个,将二?人拎了回来,扔在地上?。
不待少男少女回过神,她分?别将手掌按在他们额头,果?然感应了自己?的?炁,接受了法身那里反馈的?信息。
果?然是她的?信徒。
法身那还有些这二?人一路走来的?具体信息,但李秀丽没时间读。
老?狐狸催得那叫一个急:“尊者,快走啊!这路径只能维持五分?之?一刻不到!”
古代的?一刻是十五分?钟,也?就是说,这路径只能维持三分?钟左右。李秀丽将他们拎回来,又?翻检他们的?炁,接受法身的?信息已经用了一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