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人供奉香火的对象,如果是个生灵。那这个现象,却是有对应的阳世本体的,二?者就会联系起来。从而,使?这个生灵得以掌控此香火洞天。
一般来说,形式是,现象以庙宇中,修士的塑像为核心浮出,然后这座神像与?修士产生联系。
相当于,修士多了一尊傀儡。
只是这尊“傀儡”能维持、操纵洞天的浮、潜,能为本尊汇聚信徒的元炁,积攒修为。
又因凡人供奉而成的现象,是凡人七情所塑,与?修士本人未必完全一样,所以,这尊“傀儡”又相对独立,能镇守洞天,另有本貌。
比如李秀丽的杏花村庙宇里的神像“傀儡”,本像是凡人印象中的赤霞龙女模样。
而当李秀丽身在自己的洞天时,她的形貌外,会逐渐赋上一层赤霞龙女的打扮,与?庙中的神像类同?。
这种,叫做“法?相”。
法?相与?本人合一时,即幽世的现象,与?阳世的本人合一时,修士便能在自己的洞天内得加持,法?力大增。
李秀丽闻言,恍然大悟,想起在大夏时,她有一次被幽官围攻。城隍们就是展开洞天,凝了一尊巨大的城隍相,法?力剧增,当时摁着她打。
原来如此。
黄眉换了只脚掌捋毛,道?:“正因这种香火洞天的形成原理,与?法?相的存在,所以,顶替截胡他?人的香火,抢他?人的专属洞天,是吃力不讨好,反而祸及自身的行径。”
“李娘子,你想,法?相,说到底,是信徒精神映照而成的,幽世的现象。你抢了人家的香火,可一时半会,凡人的思想是有延迟的,也就是法?相还是人家的,而且法?相里有大量原修士与?法?相合一时留下的炁。炁又是什么东西?万千念头、七情,皆属炁!你强行把自己塞进那个法?相里去,操纵人家的法?相,短时间还好,时间稍长,人家的炁裹着记忆与?情感就冲了你的脑袋,容易移性变情。”黄眉调侃:“说不定你原来是喜欢母狐的,夺了个母鸡精的庙,反而喜欢了公?鸡。你原来是个好人,夺了个恶神的庙,却反而自己也堕落了。这跟在幽世里,被四方冲过来的炁占了脑袋,变成荒怪有多少区别??”
李秀丽道?:“那没有解决办法?嘛?”
黄眉摇摇头:“没有。你固然可以通过实际行动,顶着原主的法?相壳子,通过托梦等?手段,慢慢耳濡目染,改变你在信徒心目中的形象。时日久了,凡人精神倒映而成的幽世现象也慢慢变了,法?相自变,从此便服服帖帖了。但是过程中,长期使?用?旧主的法?相,你必定沾染上原主的炁,移了性情。”
“而夺庙者,多急功近利,他?们往往连这个耐心都?没有,都?选择用?龌龊手段,或者暴力威胁凡人改换信仰。隐患很大。凡人都?是有心有情的,哪里能这么快就彻底遗忘了旧主?既念旧主,凡有所念,在幽世必有所映,会分裂这个现象,也就是,你的法?相就会一分为二?,互相斗争,直到其中一个消散为止。”
“这个过程中,法?相的实力也会大降。而且你最好不要与?法?相相合,否则,你自己的心智也会受两个相斗不停的法?相影响。”
黄眉深知其中弊端,指了指脑袋:“所以这些夺庙者,大多有些疯疯癫癫。好一些的,只是脾性变得古里古怪,糟一些的,简直就病得不轻。”
李秀丽听?罢,点了点头。
黄眉趁势说:“我厚颜来向您求救,也正是应在此中。”
“前不久,我发现,我的一些老邻居,忽然性情大改。我怀疑他?们的神像背后,早已换了人……是被人顶替了……”
黄眉露出沉重的神态:“我的这些老邻居,虽不能说是什么纯正的正人君子,也守护一方,行着各自的道?路,兢兢业业换取香火。”
“我的一位老友,虽号是正神般的祀灶神,庇佑京中厨师烧作?好菜佳肴。但它本是一只田园间的大黄狗,只爱好研究美食……”
“那一日,我头上顶着一只孙孙,背上顶着一只孙孙,到它的庙里去耍……也想着蹭点饭。却见?它正教它的信徒制作?一道?肉制的新美食。京中的厨子个个摇头晃脑,沉醉不已,我却见?到,那框捣碎的肉泥里,漏出了根手指……”
“李道?友?秀丽?”孙雪试着叫了她一声,又叫了一声名字,李秀丽才回过神:“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炁已经解开了。天色晚了,回观去吧。观主、师尊今天也在,听?说你学会了红尘剑,想看?看?你的剑。”
“噢,我等?一会就回来,你先走。”李秀丽朝某个方向飞蹿走了。
孙雪摇了摇头,但没有自己离去,而是在石阶上,执灯照亮附近的黯淡。
修士,即使?只有十五岁的修士,当然不怕黑,不怕山路夜风,不会跌跤。
但是孙雪整了整灯,仍提着灯,在黑暗里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李秀丽回来了,双手从眼睛边落下,似乎刚刚开过相面术。
孙雪没有问,只是招了招手,提高了灯,在夜色里,为她照亮上台阶的路。
李秀丽确实有些疲惫,她看?着光,裙子避开了一处黑暗视线难以看?到的苍耳。
苍耳会挂破丝,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挂破难补。昨晚还跟孙雪抱怨过,在林中沾了苍耳挂破了裙子。
她说:“鹤师说我这三天不能再学新的,我明天去玉京玩。”
孙雪点了点头,忽道?:“李道?友,如果你当我师妹,你愿意吗?”
“不愿意。”李秀丽想都?没想,随口回道?:“你又笨蛋又好肉麻的。你们太乙宗又都?啰嗦爱管人。”
孙雪失笑?:“是贫道?的错。”悄然地偏右提了提灯,少女本能地顺着灯偏了一步,避开了另一枚苍耳。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秀丽今天练完红尘剑,又跟黄眉狐密谋一番,确实累了。身为修士,竟然困得头一点一点。
过了片刻,孙雪觉得自己袖摆一沉。回头看?,哑然又失笑?。
李秀丽竟然合起眼睛,头一点一点,一边打瞌睡,一边拽着他?的袖子,脚步却不停地,靠修士的本能反应,只跟着反应他?的袖子摆动方向,在往上走。
到了观前,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竟闭着眼,半磕睡着,轻车驾熟地摸进去观门去了。
次日,李秀丽没被姜善固住炁,一放假,兴冲冲地提着蒲剑下山了。
嗯,等?等??奇怪,这又不是她的学校,她只是客居太乙观,想走就走,她为什么要说“放假”?应该是说顺口了。
念头一闪,丝毫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黄眉在山脚下的隐蔽处等?着。
李秀丽说:“走,我们看?看?你的那些邻居去!”
黄眉赶紧拦住她:“这可不兴走!您这副模样,自从你在集市用?上相面术,凡人不知道?,但京中百神,谁还不知道?您是孙道?长的师妹,太乙弟子?会打草惊蛇的。”
李秀丽道?:“别?胡说,我不是太乙弟子。”
这姑奶奶还嘴硬呢!黄眉忙陪笑?:“是我说错了,说错了。”
“我换副幻化?即可。”李秀丽正要随手摸脸,用?幻术再捏一张脸,黄眉却道?:“李娘子且慢,不必费这气力,你虽变换了人模样,但有些百神本体是鼻子极灵的精怪,不但记住了您的模样,还记住了您的气味。我这里有一小小物件,请您笑?纳。”
老狐人立而起,前掌递上一片味道?似薄荷,模样又像紫苏的草叶:“您捏碎了它,在脸上涂一道?试试。”
李秀丽把草叶捏碎,草汁在脸上擦了一下,下一刻,原地站着一只毛色鲜艳,红如火,白如雪,毛发柔顺光亮,在风中微拂的小赤狐。狐目微微下垂,又无?辜又温柔。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薄荷糖味。
奇怪,这女娃娃的人形模样看?着很是英挺冷酷,甚至有些凶恶。怎么狐形是这么个绒绒娇可爱、香喷喷的样子?
淡淡的薄荷糖味的小狐狸站起来,细细的黑脚摸了摸脑袋,又低头甩了甩大尾巴,惊奇:“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狐狸和狸猫成精后都?有的一种小把戏,我们采摘一种特定的致幻草药,可暂化?人身迷惑凡人。反过来也用?,也可以让您幻化?成狐狸,用?草药的气味迷惑精怪。”
“现在起,冒犯您,请您暂时充当我的九十代孙孙。”黄眉伏下身,请她蹲到自己背上,“我带着您,先去‘拜访’祀灶神。”
祀灶神的庙不大,就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斜后方,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与普通百姓为邻。
一扇漆落了的木门,生锈的铜环,推开门,乍见一个寻常小院。跨过门槛,入洞天,小院才会露出真容。
是宽五米,长深七米,高两?米的两?进小庙,没有耳房侧屋,只前后两?个相连的屋子。前是神庙,后头是灶台间。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据说,这是因为祀灶神本是田间的一只大黄狗,最初饲养它的主人家,就是这样的房屋格局。
大黄狗就每日睡在灶台间?的柴火堆下,嗅着一日日的柴火气,看?着烟从灶里冒出,饭菜渐熟,蒸出清香、菜香。它就欢快地摇着尾巴,绕着主人的脚走。夏天,它卧在井水边,听树上?的知了叫。冬天里,它靠着火尽后余温的灶睡,暖烘烘的。
主人家从它是小狗时,就抱养了它,如果?有肉吃,年景好,给它分一块,放香喷喷的饭上?。年景不好,也把骨头给它,夹在剩菜上?。
可惜,后来当地发瘟疫,主人全家都死于瘟病。
它就徘徊在旧居,直到墙倒,屋塌,蓬草长得半人高。有人要铲掉旧断壁残垣,建造新屋舍,它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后来,大黄狗意外入道,开了灵智,就贪恋起了人间?烟火,时常上?山捕猎,叼着猎物,赠与凡人,以?猎物换取别人为它烧作一顿食物,它怀念迷恋地嗅着升腾起的呛鼻炊烟,汪汪而哭。
它游荡人间?,时常趴在人家灶外,躲在酒楼外,偷看?。三十年下来,慢慢地,竟然?学会了自己制作美食。
一次,它睡在破庙里,听到一个小学徒躲进来哭,原来,他是厨子的学徒,但?笨得很,连切菜也学不好,调味的分量也总是不对,总是挨师父的骂。他哭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师,成为大酒楼的主厨。
大黄狗可怜他,便走了出来,汪汪地说:“不难,不难。我教你?。”
小学徒先是吓了一大跳,但?听大黄狗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入神,当了真,尝试着按大黄狗教他的方法去洗、切、制作了一道菜肴。
他把菜肴端给苛刻的师父。
师父竟然?没有发怒,筷子夹了一口,尝了,第一次对众学徒中最不起眼的小学徒露出了笑容:“你?终于开窍了。”
从此后,小学徒就暗中跟着大黄狗学艺,得到了师父、主家的赏识,慢慢地成为了正式的厨子,又成了主厨,然?后攒下一大笔钱,自己开了家酒楼。
最后,斗败了原来的主家,成了城中第一酒楼。就算是皇帝南逃,带来无数达官贵族,这里变成了玉京,大大小小的酒楼,也仍没有能斗过这一家的。
越长越高的大黄狗就正大光明地蹲坐在后厨,看?着阳光从窗户招进来,淘米、洗菜、切菜、炒菜,火焰腾起,加了切碎葱蒜咸香,倒下香料,肉沫香气弥散在空气里。人来人往,乱中有序。
没有人驱赶它,大家都很尊敬,每道新菜出锅后,都会有人专门给它放一碟子。
大黄狗低下头,尝了一口。
很好吃。
只是,它终于知道了凡人说的遗憾。
由来不似当年味。
一个牙牙学语的小胖姑娘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揪它的毛发,喊着“狗爷爷,狗爷爷”。
小学徒叫着“哎哟,别揪,别揪!”
小学徒的鬓边也爬上?了丝缕白发,儿女也成亲生子了。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并不以?自己学艺于大黄狗为耻,从不避讳。
见孙女不放手,小学徒只能把大黄狗和孙女一起搂进怀里,小心地把毛发从小孩拳头里拉出来。
大黄狗有些?微的疼,却舔了舔他新出生没几?年的孙女的脸颊,油印带着葱香,印在了小孩侧脸。
但?新年亦结新气味,亦留恋。
又过了一些?年,小学徒病了。为了奋斗到这个地位,虽然?有大黄狗教导厨艺,年轻时仍然?吃了很多?很多?苦。他五十岁就撒手人寰。
去世前,他为大黄狗建了一座庙。按照它印象中最初的那幢房子建造的。
庙宇小小的,并没有什?么香火,但?庙中的犬神并不吝啬。每当有人被它院子里飘散出的炊烟、美妙的食物香气引来时,它都会蹲坐在庙里,用前腿推一推菜碟子,对馋嘴的人,示意他们尝尝吧。
他们觉得好吃,大黄狗就乐呵呵地摇摇尾巴,像一只寻常的田园黄犬。
慢慢,有知道玉京大酒楼主家曾学艺于黄狗的厨子,前来拜访。
大黄狗也会将?自己新研制的美食与他们分享,并不介意他们偷师不偷师。大黄狗当年学习研制美食,也看?了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家。
后来,玉京大酒楼的晚辈不高兴了,觉得大黄狗不应该教其他人,研制的新菜谱应该只供给自家酒楼。
但?大黄狗没同意。大酒楼的晚辈来闹了一场,砸了黄犬像。
能一爪子撕碎凡人的大黄狗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神像碎裂。
大酒楼的晚辈们再也不来了。断了关?系。
但?黄犬像,又被一群厨子、以?及喜欢美食的人、感念它喂食的人,共同捐资或出力,修好了。
慢慢地,小庙里多?了香火。不知不觉,这里成了玉京之中,厨子们、美食爱好者默认的交流之地,交流的是思路、技艺的思考。
城中的饮食手艺翻新常自小庙出,风靡一时。但?最受欢迎的,还是大黄狗在神庙后厨亲自烹饪的菜肴。
吃过的人经常擦着眼泪,说:“我小时候吃过的,家里的味道,就是这样的。”
又过了几?年,不知何时,人们管大黄狗叫起了“祀灶神”。京中学厨者,皆拜之。
而祀灶神洞天,遂成。
“这就是我那老朋友的来历了。”黄眉狐说完这个故事,叹了口气:“我常常带着孙孙们在白面?那蹭饭,它从来没有说过我半句。它得道八十年,也从未做过恶事。我真不希望它出事。见到后,烦请李娘子先不要打杀它,请您用相面?术,先仔细地看?看?它。”
白面?就是祀灶神的名字。它是一条大黄狗,面?部却生了一些?白毛。所以?最初主人家就叫它“白面?”。
路上?,黄眉的恳求是,用相面?术看?看?它的这些?老朋友,命炁到底是不是本人。如果?是被什?么吃人为祸的恶妖鬼占了,再打杀,破洞天也不迟,黄眉绝不干涉,破来的所有炁都归李秀丽。且另有好处奉上?。
如果?另有隐情,譬如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炁之类,则还请李秀丽手下留情,先查一下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净化。
这也是黄眉对李秀丽说的,它在太乙观观察了几?日后,选择找上?李秀丽的原因。
其一,虽然?孙雪也会相面?术,但?李秀丽比他修为高,看?这些?京中百神,更准确。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黄眉知道李秀丽的一些?来历,她的“鱼仙”听说有神异之处,或许能净化驱邪。
黄眉伸腿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它驮着背上?的小狐狸,跳进这小小的庙宇,踏入洞天。
小庙中,神案上?,果?然?神像是一条蹲坐着的大黄狗,穿着人的衣服,爪子下一边按着碟子、筷子,另一边按着勺子。
大黄狗下半张面?部生着一些?白毛。不大的眼睛,是镶嵌了黑珠,透出本体的神采,温和又干净。
黄眉叫了一声:“老友,我带着孙孙来看?你?啦!”
话音刚落,第二间?的灶台间?,门开了,一只白面?的黄狗跑了出来,身上?挂着围兜,黑眼睛满是欢喜,烟火遂之而出,浸透了它的皮毛。
看?到黄眉,它很高兴:“你?今天带的是哪个孙孙?喜欢吃鱼肉的那个,还是喜欢吃鸡肉的那个?”
“都不是。今天我顶了最有出息的九十代孙孙来。”黄眉早已变了一副面?孔,丝毫没有之前的忧虑,乐呵呵的,仿佛真是寻常访友。
“噢,就是你?说,跟你?学医学得最好的那个?”白面?仔细打量它背上?的小狐狸。
红如火,白似雪,毛发鲜亮蓬松又顺滑,绒绒的。狐狸惯有的大眼睛,却没有半点儿凶恶,眼角微微下垂,温柔无辜。不大一只,蹲在黄眉背上?,看?着果?然?可招人疼。
到了庙里,小狐狸从老祖宗背上?跳了下来,毛发一荡,白面?就嗅到薄荷味,清凉,却甜甜的,像薄荷做的糖果?。
细细的黑脚踩在地上?,小狐狸甩了甩尾巴,人立而起,却不说话,只是举起两?只前脚,朝白面?作揖行礼,口中“嘤”了一声,极娇。
嘤了只一声,就似乎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即住嘴,啪地用前脚按在自己狐吻上?,竟然?显出一点嫌弃的神色。
这孩子,这年纪能修到这程度,虽不能人言,也很好了,何必嫌弃自己的动物叫声呢?
白面?想。
这在九十代里排第九的小狐狸听说很有灵性,自小就跟着黄眉给凡人看?病,积攒了不少善缘,应该是快入道了。陆生的动物,一旦入道成精,除了增灵智,就是开喉骨。
小狐狸虽然?现在还不能说话,但?已经很机灵了。可以?想见,再积累十多?年,入道不是问题。那时候,就算黄眉寿命到了,大仙庙也后继有狐,可以?放心地撒手而去。
难怪黄眉见天地念叨这只小孙孙。
“九十九娘想吃什?么?”白面?笑呵呵地招呼它们,“来,到火房来,自己挑拣材料,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
“嘿嘿,那我们就叨扰了。”
二狐随之而入,灶台间?堆着一筐又一筐食材。其中甚至有新鲜的鸡鸭噢额直叫。
小狐狸悄悄地用前脚掌抹了抹眼睛,正要觑眼而看?白面?。但?她没习惯那条多?出来的尾巴,只一下,尾巴甩到了一筐蘑菇上?。
蘑菇框倒了,上?层的蘑菇滚了一地。
大小两?只狐狸全愣住了。
因为,蘑菇只滚了浅浅一层,底下随之滚出的,是许多?风干了的,肉萎缩,皮紧紧粘着骨头,人的小指。
白面?回?头,看?到它们的神色,低头一看?:“啊呀,蘑菇洒了。”
它叼起一根小指,甩回?框里,十分自然?、寻常地说:“这些?蘑菇可以?炖鸡汤。很鲜的。”
白面精挑细选了一盘蘑菇,挑的都是相对饱满的。又捉了只肥鸡。
两只狗爪晃了晃,变成了覆盖了一层毛发,毛下隐约可见茧子的手。
它修行八十年,修为不过炼精化炁初阶,修成人身?自然不够,但憋足气力,早早学会了化?出人手,只为了翻炒菜肴方便。
立起来一人多高的大黄狗系着襜衣,即一件大围裙,熟练地一爪了结肥鸡,又烧起一锅热水,准备褪毛。
这时?,它听到身?后的老友叫了它一声:“白面……”
“怎么?”白面回过?头?,却见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定定地看着它。
尤其是那小狐狸。瞳孔里隐约有些?碧色,眼角微垂的眸子张大,炯炯,似流转湛然神光。
白面这一霎有些?被九十九娘看穿的不自在。
黄眉道:“老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白面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它愣了愣,拎起那只鸡,说:“你们狐狸不是喜欢吃鸡吗?这是我庙里养的鸡,吃的是五谷,很是肥美?。还有这些?蘑菇,是我奔到老远的地方摘的,品质都很不错。”
【我看了命炁。奇怪,这条大黄狗的命炁,跟你口中说的它的前半生?,十分吻合,并没有任何错处。按相面术看,应该是本?人。】李秀丽看得清清楚楚,传音给黄眉。
两只“狐狸”一起看着白面手中的食材,默默无语。
黄眉咽了口唾沫:“你确定你拿的是鸡和蘑菇吗?”
白面迷惑:“你怎么这样问?我六、七十年的厨艺,仗着修为,南北哪里的食材不曾去闻嗅挑拣过??光靠鼻子就能嗅出这只鸡有无病,是否健康,年龄在几岁……”
它捏了捏鸡的喙:“这扁扁的、硬度很健康,是只好鸡。”又捏了捏鸡的脚蹼,“长期游水,吃得又好,肉质肥美?但有韧性。”
两只狐狸的目光直勾勾地从?“鸡”的扁嘴,再移到“鸡”的脚蹼……
见李秀丽说这个确实?是白面本?狗,黄眉思?索再三?,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另一个笼子里,养着的几只兔子。
“老友,你说,这是什么?”
白面道:“阿眉,你怎么连鱼都不认识了?你生?病了吗?”
黄眉举起一颗大白菜:“这又是什么?”
白面一见,忽然吓了一跳,小黑圆眼都睁大了,受了惊吓的模样:“我的厨房里怎么会有一颗人心?”
黄眉道:“你手里的蘑菇,哪里采的?”
白面见它咄咄逼人,更加不解:“我从?离城百里外的西方的一座偏僻小山丘上采的。我出游时?见到的,怪了,那的今年的蘑菇居然长的这么好。”
许多狐狸都喜欢阴森的人类墓园、乱坟岗,因为可以捡到头?盖骨,适合幻化?。
黄眉一家对方圆百里的乱葬岗,乱坟山都如数家珍。那个小山丘,根本?是一座乱坟岗啊!
白面是条老老实?实?的狗,它很少说谎,每次说谎都会不由自主地打嗝。
它没打嗝,没说谎。至少,它自己觉得自己没说谎。
黄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小狐狸按在腰间别?着的一枚菖蒲上的爪爪,也缓缓放了下去,惊奇地打量白面。
黄眉终于不再问,只是缓缓地说:“可是,老友,你手里提的是一只鸭子,也拿的不是蘑菇,而?是一根人的指骨……”
“鸭子?指骨?”白面一点也没有怀疑狐狸是哄骗耍弄它,只吃惊极了,扯扯“鸡”翅膀,捏捏“鸡”的脚蹼:“可这怎么看都明?明?是鸡啊!还有这蘑菇,成色这么好……”
它慢慢地说:“而?且,前几天,我跟大家伙一家研讨做一本?大周万家菜谱,刊印出来。顺便我还教了他们做鸡肉碎蘑菇加切碎蔬菜的煎鸡肉饼。杀鸡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就是鸡啊,没有人提出异议。”
京中的大厨们,是常来常往白面这里的。它说的“大家”,就是指京中的厨子们,亦是它的信徒们。
黄眉、李秀丽对视一眼。
得,看来这毛病不仅仅是白面,而?是遍传整个玉京的厨子了。
老狐狸便一一将灶台间的食材指正过?来,白面听得傻住了。它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判断任何食材了。
手掌抱住脑袋,耳朵扁了下去,大黄狗喃喃着说:“可是,我还记得怎么做菜啊,我确实?按往常的步骤,做出了一样的菜啊……”
“对,我做出来了。”它忽然健步如飞,猛地打开一个做好的食盒,取出两盘菜:“这是我做的糖醋排骨、蒜蓉青菜。你们快尝尝看!”
黄眉、李秀丽一看,发现那是一盘糖醋鱼、马蹄炒藕片。
黄眉夹起一筷子,差点吐了出来。什么糖醋鱼,一点甜味都没有,齁咸齁咸,还带有浓郁的酱味。白面竟然把盐当成了糖,酱油当成了醋。
那道马蹄炒藕片也是甜的。把糖当成了盐。
当他们说出这两盘菜的真实?模样和滋味后,白面愣在原地,哆嗦起了浑身?的毛,颤抖不已。
黄眉知道它平生?遭际,也知道,对于它来说,厨艺和灶台意味着什么。
连忙安慰道:“老友,你也知道我是行医的。我不仅能看人的病,也看动物的。也能治一些?同阶的修士。你们要么是中术了,要么是生?病了。术可解,病亦可治。”
闻言,白面果然打起了精神,抬手擦了擦眼角,忙道:“阿眉,你快给我看看吧。是不是我的舌头?和眼睛出问题了?我的肉垫的触感,是不是也出问题了?啊,如果是这样,大家是不是也中招了?我能解,他们也能解吧?那可是他们的生?计,会挨主家骂的。”
它还在担心自己的信徒和同好们。
积极地吐出舌头?给黄眉看。
老狐狸捋着眉毛,神态凝重,围着白面,从?它的眼睛看到舌头?,诊脉、针刺、甚至运了一缕炁,从?口而?入,观察白面的五脏。
一般来说,到最后一步,凡人和刚入道的修行者?,有什么病,都能一目了然。
只是能治、不能治、能治几分的区别?而?已。
但黄眉愈看愈奇怪。最终,忍不住怪道:“没有病,什么异状也没有,你的五脏六腑都很健康,血液畅通,经脉亦无堵塞,炁在你脏腑内运转得当……”
一狐一狗折腾了好一段时?间,黄眉只差没给它剖开了,最后无可奈何地承认,白面是一只健健康康的大黄狗,毛发干净,鼻头?湿润,眼睛清明?,舌头?淡红色,虽然八十多岁了,仍如青壮时?。
至于术法,它的炁流转无碍,就说明?并未中什么损招。
再说了,到底是什么黑心烂肺的东西,竟然要害这个在百神中都算得上与世无争的祀灶神?*? ?
白面从?来与人为善,从?不结仇。毕竟,就算是猫,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打一只热情推荐适合你口味的美?食的大狗。
见老友也手足无措,找不出自己身?上的问题来,非常信任其医术的白面有些?绝望,黑圆眼睛里泛起湿漉漉的水光,尾巴也耷拉了下去:“是不是我连累了大家?难道神主身?上的怪病,会传给信徒?”
黄眉道:“你先别?急。你最近吃过?什么东西,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