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它的心?炁,李秀丽却往后一躺,不再看苍茫大地,懒洋洋地曲起一支脚,双手垫在脑后,看着空阔高天,悠悠白?云:“切,所以你?才是猫。”
白?云千载亦悠悠,人的时?间却极有限。
凡人许多时?候,确实太?容易被骗,被蒙蔽,被……伤害。
虽然……有些?时?候她也不高兴,也经?常觉得有些?人很没用啦,是笨蛋啦。
但是没用、笨、平庸……就不该在世上活吗?
啰嗦的老?妈带过一些?讨厌的小孩,那些?小孩都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自己的小孩都不管,就管那些?小孩冷了还是热了,饿不饿……有些?也很烦,老?是围着老?妈眼泪汪汪的,一副很亲热的样子……自己家没有娘吗?噢,有些?真的没有。几个没桌子高的,才几岁,就自己站在板凳上给更小的弟、妹做饭。
笨手笨脚的老?爸经?常给一些?脏兮兮的流浪者、话都说不囫囵的老?人,问一些?奇奇怪怪问题的不灵光的家伙,忙前忙后接济、送他们回家,跑来跑去地看望。有一次李秀丽发烧了,却没人接。是自己发着烧走回家的。打?电话,他却忙着给一个脑袋不灵光,想?不起自己名?字,睡桥洞生病了的流浪汉送去诊所……
张白?、白?鹤、孙雪也是这样的人。为了非亲非故的普通人,奔前跑后,殚精竭虑,甚至不惜性?命……
无论是老?妈带过的那些?小孩,还是老?爸帮助过的流浪者,亦或是白?鹤、孙雪救下的无数凡人,也大都是很容易会蒙蔽、被伤害,看不清威胁在何方的人。
少女对它说:“但人类堆里,有很多人偏偏不是‘猫’,不是野兽。”
橘猫歪着头,动了动胡须,懵懂地看着少女,不解其中意。
李秀丽却已经?微微打?个呵欠。
即使法力浑厚如她,连续数日,洪烂法力,煮海定国,扫平世界,此刻也生了轻微倦意。
她说:“至少,底下的这帮凡人,就算是还在蒙蔽中,还是看不清前路,也已经?不会再受伤害了。”
尾音渐低。
她躺在鹅背上,枕云而眠,身下是喧嚣红尘,慢慢睡着了。
他操作?娴熟,没有轧倒任何一丛路边花。
还?没有开远,就听到有同?村的喊:“老何,老何,你闺女回来了。”
何复闻言,再也顾不得拖拉机,抛停路边,跳下时龇牙咧嘴捂着腰,也顾不得,赶紧往村口跑。
经过家门时,他还?不忘朝院里大叫:“春燕,姑娘回家来了!”
门后?劈里啪啦一阵响,他老婆冯春燕跌跌撞撞而出:“谁说的?她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夫妇二?人不知真假,还?没走到村口,果然看见乡道上,女儿拉着手提箱,纤弱的肩背勒着大包小包,看见他们,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爸,妈!”
女儿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何晓春张开双臂,左右搂着父母,三人当道哭了一阵。
正激动时,背后?隆隆作?响,滴滴的喇叭声吓了几人一跳,有人探头大叫:“拦在路上找死啊?”
何复赶紧将女儿、妻子拉到一旁,又不慎扯到了腰,哎呦直叫。
加长款轿车却一溜烟从他们身?侧毫不减速地疾驰而过,车身?距离撞到他们,只有一掌的距离。
吓得冯春燕向?后?一仰,险些跌倒。
沙石颗粒夹杂的尾气甩了何晓春一脸,呛得她咳嗽不止,眼睛通红。
她揉着泛出泪的眼,看到摇下的车窗里坐着个胖乎乎,脖戴大金链,染头发,一身?名牌的年轻人,招摇而过时,还?随手往车外丢了根没吸完的烟。
“这谁啊,太没素质了。”何晓春皱眉:“爸、妈,你们没事吧?”
何复揉着腰,缓了半天,摆摆手:“没事、没事……”
冯春燕崴着了脚,一瘸一拐,也说没事。
他们一边抢着去接女儿的包裹、行?李箱,一边说:“那个是我们村的新村长,你千万别去招惹他……他是镇长的小儿子……今岁刚成年,荫了村官。”
大魏王朝留下的传统“世籍为官”,大魏共和国也继承了,即高级别官员的子女可以直接荫官。
虽然理论上,规定市级开始,才能有荫官子孙的资格。但?实际上,哪个镇、县里没几个盘根错节的家族,代?代?为吏,盘踞了从县到镇的各个部门?
县长的子孙,再不济的,都?能在镇里称王称霸。镇长的子孙,纨绔一点的,也能挂职个村官,潇洒领薪资。
当然,村里的实际事务,还?是村里的几个大姓商量着说了算。镇里只是要给这等人个名头而已?,薪资也还?是镇上发。这一点各村的也清楚。
何晓春忙将父母手里的包裹抢回来:“我自己提,你们扭腰的扭腰,崴脚的崴脚,别再加重?了!”
何复握住行?李箱不放,冯春燕抱紧一个小的:“我拿这个拿这个,你别插手!这么点我们抱得动!”
拗不过他们,何晓春无奈:“那你们走慢点。”
路上,何复小心翼翼地问女儿:“姑娘,你公司放假啦?可是最近也没什么节日?”
冯春燕也期期艾艾,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换做以往,她肯定不敢说实话。但?这次,何晓春摇摇头,干脆地说:“没有放假。我被上个公司辞退有段时间了。”
何家夫妇张目结舌:“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早说?”
“没出任何事。”何晓春说:“就是老板觉得找到了比我学历更好的,更好用的。不想再继续给我付工资了。”
父母都?不信。冯春燕露出担心之色:“我还?不知道你啊,自打读书出来,就脾气也慢慢有点了。妈说了多少次,做人要平和忍耐。平州不比我们这小地方,大城市的人有知识,有能耐,脾气也大,你要更忍让……”
“妈,我没有得罪任何人。”何晓春说:“一样会被辞退的。”
见父母还?想絮叨,何晓春撒娇:“好了好,工作?的事先?不说了,很?久没回家了。妈,我想吃你的拿手菜。爸,你自制的辣椒蘸水呢?”
到家门前,却看见一伙人在探头探脑,还?有人正从她家的院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鸡。
何复见此,大叫一声:“癞头,拿我家的鸡干嘛!”
拎鸡的是本村的一个闲汉,因自家的里正叔叔,所以谋了些村里的活计,因头顶有块很?难看的疤,常年不长头发,所以村里都?叫“癞头”。
闻言,癞头嘿嘿一笑:“老何啊,你家这次的水电费又不交,新村长今天来查账,我替你垫付了,拿点东西抵债喽。”
“我不是说了吗,上次交了农业税,暂时没钱。等月底就交!再说我家欠的水电费也不多,哪里就要一只鸡了!”
癞头说:“利息嘛。哟,小何回来啦?越长越水灵了,大城市就是养人哈。对?了,老何,还?有路费、修祠堂的钱,过两天来收,你别又说没钱啊。那我就只能自己上门扒了。”
一边说,一边直直朝何晓春的方向?走去,何晓春往侧避了一步,他故意跟着侧了一步,偏偏撞到了她身?上,眼睛朝着她胸脯盯了好几眼,被何复怒目而视,才慢悠悠走开。
走远的时候,他还?声音洪亮,丝毫不遮掩地跟同?伴说:“冯婶子养的鸡最肥,我馋很?久了,回家就炖鸡汤!”
徒留下被他们一伙人翻箱倒柜、一片狼藉的何家院落、房间。
何复、冯春燕气得边收拾边大骂无赖子。
何晓春帮着收拾:“爸,我上次问你们家里交完税,水电费、路费还?够不够钱交,你们不是说还?够吗?”
何复支支吾吾:“本来还?够的……今年地方税又额外加了点……村里要兴修祠堂……腰又闪了……”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中气不足地强调:“你工作?要紧,我跟你妈能自己解决的,以往最后?也都?解决了的。”
这帮人,收不上税就牵牛扒屋,家里能怎么样?还?不就是卖东西,拿实物抵!
更不要说村里没完没了的所谓“修祠堂”,如果各家不肯兜钱,那也是要上门找事的。
何晓春扫视一圈,果然见家里又少了几个大件。她之前给他们买的新电视、新电瓶车,都?没了,猪也少了一头。
村里的水电、乡路,也都?是政府聘县里、镇上的公司修的,都?是私有的,要额外每年收钱的,也是村民自己兜。
也就是平安镇还?相对?富庶,镇民、村民的地大多是王朝败落,大魏共和国建立时候分的,都?是自家的地,人口也少,气候也不错。除了庄稼,也种些经济作?物,还?不至于到扒屋的地步。
何晓春叹口气,看着目光躲躲闪闪的父母,柔声道:“下次还?是告诉我吧。”
“爸妈,我已?经找到了新工作?了,这次这家新公司待遇更好。”
冯春燕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这么快就找到新工作?啦?也是在平州吗?”
一辈子最多到过县里的父母,心目中所能想象的大城市的极限,也无非就是平州。
“唔,有点近似吧。”何晓春想:平京,跟平州,相隔千里,但?就差了一个字,也不算撒谎吧,名字上有点近似。
“噢噢,在平州附近啊,那也好,也好。给你交几样保险?医保交吗?”何复问。在他心里,能给女儿交各种保险的工作?才是好工作?。要不然,跟他们一样,生一次病,就花掉了不少钱,连水电费都?险些交不起了。
“五险一金,都?交。”
何复很?高兴:“好,好,也是搞那什么,画画?”
“不是画画,那叫‘设计’。”何晓春说:“新工作?不画画了。不过有点像……也可以称作?‘设计’。”
问到这里,何家父母还?想再问,但?何晓春坐了一整天的面包车,肚子嘟噜噜直响,他们就不问了,赶紧给她去做饭生火了。
当夜,吃饭的时候,何晓春吃完了一大碗,父亲亲手做的辣椒蘸水,酸辣微甜,兼具鲜香,自家地里挖的土豆,也很?鲜嫩,蘸一蘸,非常下饭。
坐在昏黄的灯,矮矮的四方桌前,父母都?已?经住筷了,笑呵呵地看着她埋头苦吃。
他们平时拮据,清茶淡饭,但?女儿回来,就做了一桌,一大锅的菜,明?天中午的份都?够了。
何晓春吃得打了嗝,有些羞赧:“好久没吃到这种味道了……对?了,爸,妈。”她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今晚我的新同?事们也要来。我跟他们说,你们做的蘸水,风味绝佳。给他们留几碗吧。”
“啊?”何复、冯春燕愣了愣:“你的同?事也跟来了?白?天没看见啊?”
“他们在县里。今晚就到镇上,会到我们村来。到这里有工作?。”何晓春说。
“你们公司怎么在我们这乡下地方还?有工作??”
“县里离我们镇,再到我们村,有好些路,镇上的宾馆也都?很?不好,村里更没地方住,你同?事半夜过来,没地方休息住宿哇。”
何家夫妇纷纷疑问。
何晓春笑了笑:“没关系,他们自有去处。而且他们人都?很?好,爸妈,你们会喜欢他们的。”却答不及意。
说着,放下碗筷,望了望天,说:“啊,今天也有月亮呢。不过,林大哥他们说得对?,水底看见的月亮,还?是湿漉漉的啊。”
又说:“爸妈,你们冷吗?”
何复、冯春燕看着女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冯春燕担心地伸手去摸女儿的额头:“晓春,你没事吧?大夏天的冷什么?生病了?”
但?何晓春的额头温度很?正常,她反而握住母亲常年劳作?、粗糙如树皮的手,环顾四周,苦笑叹息:
“是我往日,肉眼凡胎,懵懂无知。水将没颈,怎么会不冷呢?”
在父母更加不明?所以时,何晓春站了起来:“妈,我先?去睡一会,等我同?事到。你们也早点睡吧。晚上如果听见水流声,波浪声,不要惊慌,也不要开窗。当然,开了也没事,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待莫名其?妙的何家夫妇询问,她很?快就回屋去了,竟然反锁了房门,悉悉索索,似乎在房内换了衣服,果然睡下了。
是夜,何家夫妇还?是依照女儿的嘱咐,留了几碗蘸水。但?辗转未眠。
何复心大一点,冯春燕却左翻身?,右翻身?,还?是坐起来:“姑娘讲话奇怪,是不是在城里挨了什么人欺负,有了心事?不行?,我去找她聊聊。”
何复道:“这么晚了,姑娘早睡了。她坐了这么久车,累坏了,你别打扰她睡觉。有事白?天再说。”
夜越来越深,因怀了不安,他们睡得浅,似梦非梦间,隐约听见有波涛声,水流湍急汹涌。
本以为是做梦,但?那声音越来越近,如洪波泛滥,浪头翻打,直到就在咫尺。
何复还?是惊醒了,掐了自己一把,那浪涛声却越发清晰,他赶紧摇醒老妻。
冯春燕嘟囔:“复哥,你拉我到河边干嘛!”然后?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
二?人打开玻璃窗,往外看去。
一看之下,吓得跌坐在床。
窗外,明?月高悬,朦胧如纱的银光照耀人间。
但?明?月之下,有涛涛洪波,由远及近,冲向?平安镇。
顷刻间,原本还?算人烟鼎沸的附近村镇,都?淹没在碧波之下。
见此,夫妇二?人惊慌万分,立刻转身?要去喊叫女儿:【发洪水了……发洪水……】
但?话一出口,咕噜噜冒出气泡,声音没入水下。
何复、冯春燕低头一看,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浪涛之中挣扎。
四周哪有村庄,也没有自家的房子,四面八方,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开阔泽国。
水面鳞波闪闪,时有微潮,流曳点点银光,倒映月亮。
许多乡邻都?同?样在水中挣扎呼救,沉浮不止。
水很?冰,已?经没颈,他们觉得身?上失温很?快,快要坚持不住,往水下沉去了……
而且,他们总觉得,他们已?经在这场洪水里挣扎很?久了……
恍惚间,他们看到水下有可怖的黑影游过。那些是一人多高的大鱼,刀鳞锯齿,极狰狞,在泽国游荡,自若闲适极了。
人会淹死在洪水里,这却是它们的老巢。
这些大鱼时而觑着那些沉浮的乡邻,围着他们转圈,似乎在考虑从何下嘴。
其?中一条,从水下,往他们夫妇俩游来……
渐渐能看清它的具体模样。
它昂起头,鱼身?上竟然长着一颗人头,长着癞头的脸!
其?他鱼的样子,他们也看清了,有的特别肥大的,长着新村长的胖脸。有的,长着里正的脸……
还?有不远处,小山一样,张开嘴,在水下形成漩涡,正不断吞噬人的,长着电视上见到过的,镇长的脸……鱼口中,骷髅堆山,血肉淋漓,尽是半截的人……
在何家夫妇惊骇欲绝时,却听到了豪爽的大笑声。
他们艰难地从波涛中抬头去看,却见万顷碧波之上,高悬的月亮中,飞下了许多的大鸟。
有成群结队的大雁,有凶猛的天鹅,发出人般的快意笑声,猛然往下一探,就将那些大鱼抓起,用翅膀拍晕。
然后?,这些猛禽褪去羽衣,纷纷化作?了人模样。
他们有男有女,有青年也有中年,甚至还?有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大多一身?伤疤,但?精神刚健。人人扛着锤子、凿子、锄头之类的家伙什,
为首的是个模样清秀,但?浓眉,颇有倔强不屈之态的青年,扛着大斧头,叫道:“听我号令,劈——”
这些人齐齐举起手中的器物,他们仿佛渐渐汇作?了一个人,一个巨人。
巨人猛然朝泛滥大地的洪波一劈。
大地猛然裂开一道,水流呼啦啦下陷,水位开始下降。
从快没过嘴巴,到脖颈,再到胸口。最后?,只将将没到他们的大腿,下降的速度慢了,但?此时,虽然站在水里,下半躯体冰凉难受,却已?经可以忍耐了。
何复、冯春燕愣愣地,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原地,咳出了不少水。
身?后?,却传来女儿何晓春的声音:“林大哥、刘姐姐,你们不是让我带辣椒蘸水吗?”
那些羽衣青年纷纷转过身?,凌波踏浪,个个手拖狰狞大鱼,朝他们家走来。
见到何复、冯春燕,他们还?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谢谢两位的蘸水。”
便接过了女儿递出去的蘸水,为首的清秀青年嗅了嗅,笑道:“果然是附近地区独有的口味,而且清新酸辣异常。谢了,晓春。”
当何家夫妇转过身?时,愣愣地盯着女儿时,却见何晓春笑了笑:
“爸妈,我的新公司说,要重?新设计世界。这算不算‘设计’?”
一霎那,何复、冯春燕双双醒了。
醒来时,太阳透过窗户照到床上。
何复急急忙忙推开窗,窗外哪有什么万顷碧波,哪有什么波涛泽国,哪来的月下羽衣客,哪有择人欲噬的怪鱼……
虽然看起来都?很?真实……果然是梦……他松了口气,又有股奇异的失落。
忽然,院子大门被啪啪猛拍,邻居的大嗓门高了起来:“老何,快起来!”
“出大事了!”
何复、冯春燕去给他开门,却见邻居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天大的好消息,昨晚,连夜出的大事。镇上所有当官的,尤其?是跟镇长一家子相关的,都?被抓了!我们新村长,还?有里正、癞头这些人,也全被抓了!”
冯春燕没什么文化,怔怔地听着,忽然喃喃了一句:
“鱼,都?被抓了。”
房门被打开了,何晓春站在门口,看着仲怔的父母,露出些微笑意:
“是啊,水褪了,鱼当然都?被抓了。”
“爸妈,我们的世界浸没在洪水里,已?经太久了。应该要治水了。”
李秀丽枕鹅背,面朝青空,过万里层云,呼呼大睡。任意天南地北东西。
炼炁士似梦非梦中,家鹅逍遥四海间。
有时,它好奇地低去,羽翼拂过雪原的澈蓝冰湖,冷得哆嗦;有时,它乘风而上,飞越苍绿千山,穿过缭绕的雨雾沉烟,略觉绒羽湿润。
天亮时,它横渡大洋,看红日跃出金云,碧海潮生。潮水从远缓缓,到近若奔,洪波汹涌,一潮接一潮,鱼腾鲸浮,万类竞搏风击浪。
天黑了?,它高飞大漠。月亮照得沙漠如?霜雪,狐狸坐在沙丘望月。远处驼铃叮当,千年前?驼队的幻影,依稀在绿洲夜饮。
偶尔停在夏日里,微雨,躲在芭蕉下,看雨水溅落叶片,映绿纱窗。偷吃一口主人家院落栽的梅子,呸,家鹅今非昔比,有了?人的味觉,酸掉牙呵!
人类真是奇怪,怎么栽种这样的酸果?
有时落在秋夜中?,满树桂花,露水冰凉。银河在天,流萤在地,天上人间都闪烁星子。它卧在树下,风吹,落了?一翅广寒香屑。
鹅不懂风情,只砸吧着嘴,想?:何时结桂子?
但?高山远海,飞得累了?,它也会落一阵。
渴了?,它大摇大摆,落在爱憎嗔痴,情天恨海的昆仑,饮一勺红尘泉水。
饿了?,它鬼鬼祟祟,蹑步嬉笑怒骂,壮志豪情的蓬莱,咬一口灵芝仙草。
便炁又充盈,再可?腾于霄云。
如?是忘乎年月,忘乎天地,终于飞得爽快,泄尽屈居鹅笼半生的烦闷,仰天咯咯长叫起来。
鹅叫洪亮,叫了?没多久,就被一只手猛然拍了?脑壳:“吵死了?,呆鹅。”
背上的炼炁士终于长梦里被它惊醒,终结了?家鹅的逍遥自在。
李秀丽揉着眼睛,打量身遭所在。
她睡了?数日,被她点化?的家鹅,驮着她胡飞乱去,今在不知哪里的荷塘边歇脚。
明月当空,流而泄之,朦朦地,水面仿佛浮动?一层薄雾。
雾中?,荷花开遍池塘,又大又红,有些半开,有些绽放,摇曳多姿。
碧叶层层田田,高低不一。有时滚圆的水露像珍珠,反射月光。
叶下水流潺潺,间或有鱼依着荷梗睡着了?。
叶上,蛙却很精神,此起彼伏地呱,在幽谧空旷的深夜里传了?很远。
毛茸茸的橘猫,早就从?鹅背滚下来了?,正?倒在树下大睡,小小一只猫,鼾声倒如?雷。
李秀丽又拍一下鹅头:“所以,你这家伙,早不叫,偏深夜发癫,把我吵醒,扰民啊?”
呆鹅委屈地叫了?一声。谁知,远处就咯咯咯地应和起一阵鹅叫,似乎是哪家农民的鹅圈里传出。
她顿时明了?:“原来是想?在被困的同类面前?,展示自己脱出樊笼的得意逍遥。”
她又打一个呵欠。一梦不知几日醒来,体内灵炁法力不但?全然恢复,甚至又涨了?一点。一部分是除去扫平南洲、西洲幽世后人族炁海反馈的炁;一部分,不知道林斯文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连带她也分了?海量“经验”。
按理,她这个境界的炼炁士,早已不需要睡眠。
但?睡觉是一种享受。此时她又刚从?梦乡醒来,困意与懒意还散漫着。
世界无事,干嘛深夜清醒?
便点了?点鹅:“再乱叫,炖了?你。”
她左看右看,选中?了?朵荷花,花瓣微微向心拢着,还没有全开,中?间恰留了?个花房似的小空间。
一只青蛙正?惬意地在这花房里躲懒。
她手指一弹:“去,归我了?。”便将这绿皮驱赶。
遂往芙蕖里跳去,身形渐渐缩小,又?*? 将花心扫了?扫,便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躺下。花瓣又软又香,微拢又能?避风,荷花时而还缓缓摇曳,如?天然的摇椅,正?正?好。
伴随着蛙叫、猫鼾,荷风拂面,连鹅都在池塘边,把头埋进翅膀了?。鼻尖缭绕淡淡清香,她也合上眸。
闭眸休息还没一个钟头,夜愈发深,荷塘不远处的村庄里,忽然灯光大亮。家家户户都醒了?,人声嘈杂,似乎村民纷纷推门而出。
村民的大嗓门,隔着老远,被风送进了?荷塘。
修士五感灵敏过人,她清晰地听见,他们在吵嚷什?么“阿洪不好了?,光景坏了?!”“真有鬼!”
“鬼”字入耳,她睁开眼坐起来:这里有临时溢出区?
鲸鱼是肉,蚊子也是肉。再说,都是“蚊子肉”,打鬼总比做习题有趣罢?
她放开感应,果然感受到附近区域上空的人族炁海,有不正?常的波动?。
她坐在荷花里,看不远处的村庄里,匆匆忙忙跑出一大堆凡人,手拿提灯、手电筒的,还有抬着担架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凡人,无论东洲、西洲,都比她出生的地方,生活水平要差多了?。
很多乡村路都不怎么通,汽车也很少?,自来水勉强倒通,低矮的水泥平房就算不错的房子,还用?的那种昏黄的灯泡,电视也是那种厚厚小小的老古董。公交车少?来往,有自己车的也很少?。
但?大城市的科技发展水平,却全然不输给她的世界。
像这个村庄,村里的路很狭窄,也不平整,有相当多的烂泥地,救护车、警车都很难开进去,只能?把人先抬出来。
担架上躺着个气息全无的凡人,色如?金纸,一动?不动?。其?残存的强烈生死之恨,蒸腾而形成了?一个微型溢出区,即“鬼”。
那半透明的鬼魂懵懂地坐在尸骸上,左右环顾,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还伸手向抬担架的同族兄弟,双唇蠕动?,似要说话。
但?它也只存在了?这么一刻。下一刻,夜风吹来,明明只是非常微小的一阵轻风,它却好像遭遇了?狂风暴雨,躯体愈加虚幻透明,很快就随风泯灭。刚刚成型的微型临时溢出区,瞬息灰灰。
这就是“人死如?灯灭”。中?阴身脆弱飘渺虚无,风吹如?雾散,如?露灭。
李秀丽仔细地观看“鬼”从?诞生到陨灭的这一瞬间。
丁令威曾说过,世上最常见的临时溢出区,就是“鬼”。
因为大部分凡人,其?情感极端波动?,炁突破临界值,引发幽世溢出的时候,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刻。此为死之恨。
只不过,阳世与幽世之间,物质浊重的阳世才是根本。死亡那一刻,随着肉身消亡,此人引起的炁之极端波动?,就没了?依凭,无法长久,会随风散入天地。
所以,世上虽凡有死亡处,大都必有鬼魂,但?这些“鬼”没有外力供养的话,便旋生旋灭,几乎影响不了?任何人。
这还是她走了?几个世界,第一次亲眼看到“鬼魂”溢出区诞生又自行消散的过程。
孙翠兰、卫小玉不算,这俩都不是正?常鬼,都是有人供养的。前?者算厉鬼,靠亲人满腔悲情仇恨存身。后者则借文人墨客存身,寄身文脉边缘,传说不灭便不陨落,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鬼神了?。
但?她是修士,双目能?见幽明,夜色之中?,也纤毫不漏。
凡人却在一片深夜的兵荒马乱中?,尚未有人发现担架上的村民早已死去,还把他放进村里少?有的一辆货车,要送去最近镇子的诊所救治。
车辆远去时,被吵醒的该村村长披着衣服,拿着手电,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看着远去的车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少?人神色慌张。
村长急着回去搂年轻老婆困觉,就开始赶人,压着烦躁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人生急病常有的事。阿洪半夜生急病,他老婆大半夜挨家挨户地砸门,吵闹,把半个村都吵起来,我用?自家的车给他送去医院,也算对得起他了?。大家伙都散了?吧。”
“阿洪”的邻居却神神秘秘道:“村长,你住得远,不清楚他发病的实情!阿洪哪里是生急病了?,他是被鬼怪害了?!”
另一个婶子也说:“就是,我今个亲眼看到,阿洪上午干完农活回到村里时,还生龙活虎的。但?他背后,悄悄跟了?好几个怪物。”